婆罗岸全传 - 第 3 页/共 7 页

自此一连在朱家走了四五日,竟没有再遇见这朱大的妻子一面,心里好似猫儿抓的一般,恨不得一下子入了谷。那知这天边雁儿,越望越觉得远了。朱大得了他句话儿,也就看做个活菩萨似的。在他面前不时的赔些小心,只望成全自己的事,却不敢过味的烦絮他。这范昆想道:“ 朱大的雌儿,好似萤火虫儿,照了一面,便不见了。朱大又想着我替他出样子,赎出他雌儿的物事来。我想这件事,须得要几十两银子,才能够办。不如且赚他一下子看,倘中了我的计,这便容易应付他了。”   当下走到朱家来寻朱大,坐了说些赌局中的话。接口道:“有一个趣事,特来和你讲。不知道你家的嫂子,可是个兴头人哩。”朱大道:“甚么事,却用得着妇人家?” 范昆道:“昨儿同着几个朋友,说起大家要来结拜做异姓兄弟。算了连你在内,有了十个人。结拜之后,自然是通家往来的。恰好这十个人,都是有妻子的,莫若也叫他们结为姊妹。我们做了十弟兄,他们也是十姊妹。你想这一件事,可也趣是不趣?但我们的事,是自己做主,这都是易办的。至于各人的妻子,也有喜欢热闹的,也有不好应酬的,这却要他们自己情愿的。所以我才特来说这事,不问你肯不肯,但问你家嫂子可兴头不兴头?我的哥,你就进去问问来,将我的话细细讲一遍,他就明白了。横竖我们结了义,将来也是要见面的,和自己的叔嫂一样哩。” 朱大听了道:“ 我们的事好做,这起堂客倒是个费唇舌的哩。” 说着那嘴往里边一噜道:“我家这个就是难说,一来热闹起来,大家会着了,不似我们有的穿也罢,没的穿也罢。他就要比较着,怕人笑话。二来要有闲钱,一动身,少也要三五百文。再要我们赌起来,这可就没定数了。三来还要心里乐于去,你说可不是难么?既哥这么说,我且进去和他讲去。”   说着往里就走,他娘子正在房中做些针黹,朱大坐下道:“外间范大爷方才来说,约我同他们拜个兄弟,共有十个人。”他娘子忙道:“你们拜你的兄弟去,来告诉我做什么?”朱大道:“他还说叫你们也拜个姊妹,就是这十个人的妻小。范大爷说我们将来做了弟兄,都是要通家往来的。这一办,彼此就可以不避嫌疑的了。” 他娘子听了,不觉的红涨起脸来,半晌不做声。朱大只认是有个依允的意思,立起身来道:“你的意儿以为何如?我看这也没甚不便当处,我就去应允他罢。” 他娘子道:“你这是什么话,一个女流家,不叫他安分守己的,却做这样无益的事。也亏这个人说得出来,你还来说与我听。你自己不学好,跟着这三倒两歪的朋友,弄得家里罄尽罢了。难道叫我也和这没根坯的汉子,在一处去男女混杂不成么!你可别要同这起人在家里来,我是没好气的。” 说着哭将起来,朱大闷着一口气,说不出来。想道:“范家的坐在外边,等着他的回话。他又这般模样,若是直言回去,惟恐心下不欢喜。自己还望他助一臂的力哩。却怎样是好?”   一边想,想着,只听外边喝道:“朱大哥可说完话,我还要有事去哩。”这朱大急急的出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范昆见他的气色,望着他只是不言语,心下早已知道,这事有些不谐的了。问道:“怎么说?”朱大道:“一时他还不能定局,你让我慢慢的和他说,哥的话我总要照样做的,也由不得他不肯。” 范昆道:“他如不肯就罢了,我也是一时之兴,原不过于强人哩。” 朱大听了,点着头道:“ 正是这么说,这事不过大家兴趣,我是深知哥的意儿的。这般不知好歹的人,那里晓得。抬举着他,还在那里拿般做势的哩。”范昆见他这样的话,明是计儿不行了,就打了花儿走了。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说公事平分百两金 议私情再设偷香计   却说范昆从朱大家里出来,一直走到县前。颓头丧气的,一头恰好遇见那白强。两个请叫了一声,白强看他的气色有些不好,问道:“哥从那里来的?” 范昆出了半晌的神,道:“我和你往大兴酒园吃一杯去。” 白强更不推辞,搭了肩就走。一路上说了些闲话。到了园子里,拣一副座头,两人分了上下坐定,吃了两巡酒。范昆道:“我的哥,你知道我的心事是为着甚么?” 白强道:“ 却不知哥是为甚事来,想是这两日赌的不得意哩。” 范昆摇一摇手道:“ 不是,不是。我告诉你,就是那日在朱大家赌了回来,在路上和你谈的那事。”白强道:“那事有个甚难,哥值得这么烦心。” 范昆于是把方才往朱大家去,说出结义的话,叫把弟兄们的妻子也结拜做姊妹,大家通家往来。他妻子听了,却是不允。细细的述了一遍。   白强道:“哥莫忙,大凡人总是钱能通神,什么人不受此物的。前日兄和我一说,我却是指了个门道,叫哥走的。哥必定 要 入 门,若 不 是 这 个 样 子,却 有 些 难。” 范 昆 道:“我的哥,你的话非不是的,我也会这么想,要是替他赎出那些金珠首饰来,我算算约莫要三五十两银子,方能办得。我的哥,我这时节,一下子从那里来哩,昨儿想出这个样子,还捷近些。所以到那里且探探去,那知竟不能如我的算。这却怎么是好。”白强道:“我却替哥想着个样子在此,不知可合意思。”范昆道:“我的哥,你替我办了这件事来,我总有好处到你,断不辜负的。你且告诉我是何样子,我只要弄得妥就是了。”白强道:“前儿你家二叔,有一件公事,却是一口好食。我看这总该有百金的出息。你家二叔的事多,那里能专意办这件事?你若要了过来,不就手头活放了么。要不得一半,舍着在朱大家里花了,有什么不得妥的哩。”   范昆忙道:“是件甚事,我却不知道么。” 白强道:“这事连今儿出来才三日,差的是二叔。让我细讲你听,这原告你说是那个?就是县里有名的钱百万。他有个同胞的兄弟叫钱灼,分居在城南,时常的来和哥子打饥荒。陆陆续续也弄了有好几千银子去。刻下又光子,来借五百银子去做生意,哥子那里肯,一文也不舍。昨儿想是和里边说明白了,要当官断他个永远不上门的。我听得送进五百两去。老爷那意思还嫌少哩。你看这事,可是有点油水哩。” 范昆道:“ 票子现在那个身上?” 白强道:“二叔昨儿叫潘全说话,只怕是交给他办了。”   范昆听了,吃过酒,起身算了账,别了白强,仍到县前寻着潘全。要了票子。一看道:“ 限三日的,今儿已是限期,你可去两边知会么?” 潘全道:“ 原告不曾见面,门上人进去说了,他说一两日有人来县前会话。被告到会的,我看这人倒是事路上的。我一到了,他就给了两绽银子。道:“官司是有得打哩。胞兄弟,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他会钻门子,有钱塞城门,不来塞狗洞。叫他城门塞尽了,我这不怕死的,还有地方和他讲去。官差吏差,来人不差。这点子,候你吃个饭,缓两日再上来会你。正答说话我就走了。这些 话,老 爹 都 知 道 了,哥 来 问 是 怎 的?” 范 昆 道:“没甚别的,这原告满县里的人,都是想着他的。今日落在我们手里,莫要错过了。你看这事,有个甚出息?” 潘全道:“我听见里边是先墁平的。他既有了靠山,外边的事,只好就是见个意儿了。多不过两三个银子。哥的心里想着要怎样哩?” 范昆道:“你这说就没有事可办了,这样好主子就轻放了么?两三个银子要做做甚。”   说着走回家,范二虎正和几个人在那里抹牌哩。他见过众人,将老子一戮,范二虎知道他要说话,走了过来。道:“做甚么?”范昆道:“我们前日,那钱家的一案事。人来告诉了我,大有个取采。为甚交给潘全,听他的布置哩。方才问着他,只说里边是明白了。外边不过一二十两银子的事,这样可不错过了。他道明后日来会事,可叫我去会他。让我和他讲去。爹的事也多,所以来说明了好去的。” 范二虎道:“也罢,你明儿去会他就是了。虽是这说,事也要看个起倒,不要一味的往前走。” 范昆答应了,回到房中,和小英儿耍了一会子。又到厨房里,看娘和妻子安排晚膳。他娘说道:“你老子在家里赌,你不在县里去照应着,却走回来做甚的?”范昆道:“才是为一件公事,来家计议的。还要去哩。”说着仍旧到了县前上宿。   次日,那潘全走到范昆面前,说道:“钱家有人,在外面传事房里坐着哩。房里的人也在那里,说要约去大兴园坐坐哩。我才到家请老爹去,还没有起来,说:‘出来叫约哥去会他便了。’哥就和我去罢。” 范昆道:“ 既是在大兴园,叫他们先去,我随后便来。这里还有事,要交代清了好去的。”潘全只得走了。   这里范昆又在县前闲逛了一会子,方才慢慢的走到园子里来。大家站起来,拱了手,请叫了一声。那钱家的来人,又过来见了,叙了一叙坐下。排上酒肴,猜三划五的吃了一会子,然后散着坐子。那来人在腰里摸出两个包儿,道:“钱爷多多的致意诸位,这是个见面礼,奉敬差房的。俟将来结局的时节,照这数是两倍。没有什么烦诸位,只是往紧里办就是了。说着一包递与房里的人,一包送与范昆手里。范昆接过一握,约莫有五两头的光景。接口道:“这是给我们执票子的,还是见赐的,想是给潘头的?” 说着一手递与潘全道:“你拿去罢,过来谢谢。”那来人忙道:“范大爷有话只管直说,莫要奚落我们。这个几两银子自是不在你意下,但这件事,是个直来直去的,没有什么文章做的。” 范昆道:“ 固是这般说,我们做衙门,也是要称人家的有无钱。爷这么个家道,来打这场官司,眼见得是个一了百了的事。你们效些劳,到底也要沾沾点光。这几个钱,买酒不醉,买饭不饱。就是伙计们,也还要领这几个钱才是。钱爷若是不出手,我们竟是不要,倒还干净。若是见赐时,却要拿两百银子把我们,才像件事。” 房里的人见范昆开口,也便接着说了。那来人听了两百银子,就张着口半晌不言语。范昆道:“我还有事去,有话在县里来说罢。” 说着立起身来,道了一声,就先走了。   少顷,潘全和房里的人,都到了县里。范昆迎着问:“是怎么散的?” 潘全道:“ 我们才说了许多的话,又托了他,许他的篮钱。他转了口说:‘明儿来会。’ 那两包银子,仍旧带回去了。” 范昆听了点头道:“ 明儿看他是甚样来,我们再做计议。”说着,大家散了。   到了次日,那来人果然寻到班房里来。见了范昆道:“昨儿的事,令伙计想是达到了。” 范昆伸了两个指头道:“可是这话。” 来人笑着点了点头道:“ 正是的。” 范昆道:“这个自然,我们这原是有的,总是要借重大家领点惠儿。”来人道:“我昨儿回去,和钱爷将你的话细细说了,他也闻你令尊的名。说道总是办得干净时,他拿一百两银子,开发你差房两行。” 范昆摇着头道:“这个单办我们一行,还不能够哩。” 来人道:“你这话也依不得,横竖我们的话明白了。我自然往多里办,巴不得多一个,我也多沾一个惠哩。我看这事多也不能,一百银子打个折头,七十两还挣得上去。”范昆道:“我和你私议的话,房里七十都还说的下去。我们折头的事,是不行的。” 当下两个商量定了,丢了三十两与他,来人拿了六两。余者结案之时找清。这里范昆得了银子,送了来人去了。   随即出来,要往朱大家里去。可巧走了出来,正遇着了。那朱应言迎上,搀了手就走。说道:“ 哥往那里去?”范昆道:“这两日公事忙些,不曾得个空儿。方才出去,意欲到葛爱姑家走走去。你这忙碌碌的,却到何处去?” 朱大道:“我见哥这两日没有到我家来,恐哥为那结拜弟兄的事怪着,特来看看你的。” 范昆道:“怪却没甚怪处,只是扫兴的狠。” 朱大道:“哥莫要为他一个人,就把我们的事搁起来。我们仍旧可以办得。” 范昆道:“一时的兴头已是打脱了,那里又再起哩。倒是你的事,我说过的话,时常记在心里。只是我有心顾恋你,你想是见我的情的,不知你家嫂子,可知道我的好意哩。” 朱大道:“ 哥这话不必说的,人非草木,那里有个领人的好处,心里都不感激的么。哥能够帮衬了我,真是死活不能忘情的。”   范昆因问他,是些什么东西当的?朱大道:“一支金簪子,当了五两。一对珠环儿,当了十两。一付金镯子,当了十六两。一支珠花儿,当了十二两。还有些零碎首饰,共当十五两。”范昆听他说着,暗暗的一算,连利带本,约得六七十金。道:“这些合共起来,当本五十两。加上利钱,还得十多两银子。这却是非同容易。也罢,这里有个十七八两银子,是昨儿一件公事上得的。我只说拿去赌的,你这么说,且替他把金簪子、珠环儿两件先赎出来罢。你可对你家嫂子说,这是我姓范的钱办来的,不然这些东西,再也不得见面了。”朱大道:“哥如此好心,世上能有多少哩。我回去说了,明儿哥走了我家去,还怕他不出来替哥磕头么。”这一句话,说得范昆心花都是开的,连忙将银摸出来,递了与朱大道:“你可就替他赎了,不要又花去了,我是不能够再管哩。”朱大答应着,接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这里范昆腰里剩了有六七两银子,回到家里,见了范二虎,只说钱家来会了事。摸出银子递与老子道:“ 尽数在此。到结案时,我四十两,来人讲过有个二八提,实银三十二两。”范二虎只认是实,接过银子,拈了两块,约莫有一两来重,递与范昆做个零用,余者收了下去。范昆回到房中,马兰姐和英儿在那里看画儿哩。不提防,范昆一头进来,往他身上一扑,兰姐骇得叫了一声,回过头来,却是自己的丈夫。那知英儿被娘一叫,也骇了个够,只见他两手紧紧的抱住,呀的哭起来。兰姐忙将手去他眉心里抹着,叫了一会子才好了,一宿无话。   到次日,范昆起身走到县前,见没什么事,就往朱大家来。叩了门,只听里面问了一声,却是朱大的妻子。范昆应道:“是我,姓范的。朱大哥在家么?” 只听里面半晌不做声。范昆只道听见,于是又说了一遍。只听答道:“不在家了。”范昆心下未免着急,看这光景,甚是冷淡。不知朱大可曾办到没有?试问他一声。因向里问道:“昨日我借了几银子,给他赎些当,他可曾赎了没有?” 又听里面半晌才说道:“ 我们不知道这些事。” 就不言语了。范昆听了这话,猜疑不定。接着又问道:“他是甚时候出去的?” 里面再不答应,怎奈心中又疑又气,只得纳闷走了。   信步儿逛到葛爱姑家里,那知朱大正在那里赌得兴发哩。范昆走到面前,把他一抓,道:“你好人呵,我费了多少心,才替你想了方来,你却倒又在这里赌了。你只还我十七两银子,我们就开交了。” 说着就要打。葛爱姑不知就理,忙上前劝住。范昆当下正是一肚皮的气没发送处,带骂带说的,发作了一会子。葛爱姑拿了一碗茶,走近前来道:“爷且吃了茶,今日看我的薄面,莫要说话。爷是最原全人的,我的事爷还不知道么,炒散了就没账了。” 范昆被他缠得没奈何,只得吃了茶,住了声。朱大在那里,慌得气也不敢出。大家来劝道:“范大哥说不得要入局的,朱大哥权且让了。”范昆原是赌中的人,那里有个看着不来的。于是立起身来。细问朱大的输赢,已是十去七八了。朱大忙道:“我让哥来。”范昆道:“你这可杀不可救的,才到了手便舞光了。还不把剩下的拿来哩。” 朱大听了,忙将面前剩的三四两银子送与范昆,道:“ 哥拿了赌就是了,横竖是哥的。问题我没造化,怪不得哥着急。”说着走开了。   这里范昆重新和众人赌起来,朱在那里舍得出门,站在旁边,眼光不住的,只是望着那盆子里,恨不得上前抓他一把,才是心事,口里接着叫人掷,也没有人来理他。着看范昆的三四两,又是光了。在身边摸出昨儿他老子给他的那两块来,掷了两转,仍旧输得干净。那脸上的气色,已是变了。面前没了钱,又不能下手。想起朱大的妻子来,方才那般的举动,我这烦的心,是丢在空处的。又想道:朱大自从得了我的银子,便在此赌了。或是他不晓得我的这片好心,也未可知。倘那簪子环儿赎了与他,谅不至如此冷淡。一头想,一头望着人掷。葛爱姑只道他出神,是为没了银子。忙道:“范大爷可是没钱了,我这里会两锭给你赌便了,怎这般没神儿哩?” 范昆道:“ 不相干的,我是想着别的事哩。也罢,你有银子借出两锭与我罢。” 爱姑伸手递了两锭过来,范昆接了。才要掷时,外面传进来,说范大爷家里有人寻了半日,寻到这里,叫他急急回去,姐儿病起来了。范昆听了,忙起身还了爱姑的银子就走。未知英儿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恶风流轻抛枉法钱 热因果三设偷香计   却说范昆正在赌得输急了,要扳本的时节,忽听女儿病了,家中来唤他。于是急急的回到家中,看那英姐儿,已是惊过好几次了。兰姐抱住,他娘迎着范昆道:“ 你昨儿回家,像疯了的,扑在你媳妇身上,是什么样儿,自己的一个妻子,有这么玩法,被孩子骇的惊了。你来看看。” 范昆方知,是昨日和妻子耍了一下子,惊了女儿。当下急的没头脑问道:“可请医生来看:”他娘道:“还等到这时候么,方才是六两银子,买了一颗道地的‘ 朱黄镇惊锭’ 来,吃了才平安了些。”范昆听了不言语,帮着照应,不敢出门。次日英儿渐渐的好了起来,也就罢了。   范昆仍旧到县前办事。这日,那钱家的被告钱灼,也来会了。过了两日,悬了牌要审,两造俱传到了候着。当下坐堂,传了被告进去。半晌,又传了原告。听说审得钱灼系钱百万胞弟,屡次向哥子借贷,因情理难容,以致控案。今断钱百万,义助伊弟钱二百两,以为资生之计。此后再不许上哥子的门,倘有不遵断理之处,令伊兄即行赴禀,重究不贷。审了下来,即令钱百万交银,钱灼的出了甘结,给领完案。范昆寻着原告原来的人,找了七十两,提了十四两给他。又向被告索了饭食,共得了有八九十两银子。拿出五十两充了公,自己私得有三四十金。   过了一日,想道:“朱大前日拿去的,是输去了。他妻子那里知道有这件事。眼见得这银子是白花了。我今儿这个银子,难道还白送了不成。莫若到他家里,当着他妻子的面,替他赎些出来。他若是有心时,必要出来感谢我的。这样就有五分得到手了,纵然不出来有句热情的话,也还可以入得彀。不然接待得比往常殷勤些,茶儿艳艳的,酒儿浓浓的,这是有了我的心,到底不难成就了。” 一头想着,一头要往朱大家来。那知他那群赌友,早知他赚了许多的银子在身边,都是眼光落着他的。   当下白强约了些人在家里,挑他一头。走到县前来寻范昆,恰好遇着了。不由分说的拖着就走,只得到那里去赌了一日。到晚大家吃着酒,说道:“葛爱姑昨儿结拜了个干女儿,是新上来的,叫个什么夏玉官儿。听说好一个粉头,年纪才十八九岁,唱的好一口小曲子。我们几时,还在那里赌一局,就叫他接了来,我们看看。” 范昆接口道:“ 择日不如当日,我们就去何如?” 大家都有了酒,说声走,一群儿到了葛爱姑家里。爱姑正在午睡,听得赌客到了,连忙出来接住了道:“你们那里来的,却这齐爽爽的?”众人道:“听见你新结拜了个干女儿,特来寻着。你可接来,我们瞻仰瞻仰。”爱姑道:“ 嗳哟哟,原来你们这时节来,不是赌的,却是为这个人的。他此时不是有客,就是睡了。不然便不被别处接去,那里得到这里来。明儿早些我接他到了,你们尽管来看便了。今儿是不能遵命的了。” 范昆原是酒多了的,听了这话不觉的暴躁起来。道:“我们走罢,不看了。太看不起人。我在这门里,也还用过些银子。怎么叫接个不要紧的婊子 来,值 这 做 翘。” 爱 姑 见 他 发 话,冷 笑 了 一 声 道:“范大爷想是吃醉了。” 话未说完,碗都是粉碎。众人忙上前,拖住了范昆坐下,道:“ 范大哥且莫着急,爱娘说不得,今儿是要接来的。范大爷是个左性儿,不然不得开交的。”爱姑被众人说着,又无奈范昆恃强撒泼惯的,只得叫起人来去接这夏玉官。   去了两个时辰,方接到了。葛爱姑迎住,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夏玉宫道:“干娘来唤,不得不来。家中实在还有客哩。我只打了个花说,一道便回的。干娘这里闹的却是那个?”爱姑道:“就是县里范二虎的儿子范昆,他不知在那里吃醉了,来这里寻事。你到外边应个卯儿,可就回去照应家里的去。”   说着同了到厅上,见了众人。范昆见了,却是整齐,笑着道:“怪不得,这样葱枝儿的,怎么不做些身分。” 玉官听了,只做不听见。问了别人的姓,转脸儿过来,向着范昆道:“这位爷,还没请教尊姓哩?”范昆道:“我么,就是县里做衙门的,姓范。” 玉官道:“ 哦,原来是范大爷。有个范二太爷,那是爷的什么人哩?” 众人道:“那就是他的令尊。”玉官道:“这个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爷们今那里赴了宴来的哩?” 白强在旁边道:“ 今日是我的小东道,因为席间谈起你来,大家兴趣到此的。” 范昆道:“ 闲话少说了,我们既已到此,是不能回去的。爱娘可调了席,好入局的。”爱姑听了,忙去设起坐位。大家站起来入座。   范昆捻了玉官一把,悄悄的道:“ 我们是要玩的。” 玉官点了点头。众人见范昆立住了,大家道:“ 怎么不来?”范昆道:“你们来着,我要歪一歪去,酒真醉了。” 众人会意,只得听他去了。范昆拉了玉官,到爱姑床上云雨了一番。玉官便要回去,范昆哪里肯放,道:“这时节,已是半夜里了,还往哪里去。” 逼着他解了衣裳,但见这玉官露出那粉白的身子,胸前拴了个大红撒花抹胸,两臂上系着金玉镯子,先钻进那红绫被里去。范昆看了,真是消魂。   睡到有五更尽头,被众人到房前闹了起来。净了手,入到局中,直赌到天明。玉官起来,梳洗了。范昆拿了五锭银子,交与爱姑道:“这个把与玉官,我明儿还要到他家里去哩,叫他收着就是了。” 爱姑接了进去。少顷,玉官出来谢了一声,辞了众人,上轿去了。这里范昆和众人,又赌了一日,到晚方散,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起来,算了两日连输带用,约莫有十五六两。于是又带了十来两银子在身边,在县前应酬了一早晨。独自一个,走到了夏玉官家来。原来这夏玉官,跟着哥儿夏三官过,并不曾嫁人。夏三官附在清客王有名下,做个唱的。有房妻子,年纪也和玉官不相上下,叫个银官,都是苏州籍贯。银官也会唱个小曲儿,颜色比玉官还强些。范昆到了,玉官出来接着。说起嫂子的技艺来,就两个拿了弦子弹着,唱个《满江红》 儿。玉官又唱个《 马头调》。唱了一会子,办了饭吃了。玉官接了个干姐儿来,和范昆四个人,斗了半晌的牌。晚上接着的去了,范昆仍旧和玉官到他床上睡了。   到次日起身走出,想起朱大来。到底淫情不断,还只望他妻子到手,就一径走到他家里。事不凑巧,又值朱大不在家里,只得回到家中。吃过早饭,就仍旧出来,四下里寻觅这朱大。却说朱大,自从在葛爱姑家里,吃了范昆一顿没趣。只道他再不和自己遇事,那里还敢见他的面哩。连这爱姑家,也都不能够入门的了,所以连日俱在别处。这范昆直找了一日,却是影儿也不见他的。   到了下午的时节,心里想着,这时候朱大约摸该归家了。我只做问他要还银子,不怕他妻子不来将就我些。于是一径又走往朱大家来,一头恰遇着了。朱大分外的赔些小心,请他里面坐。口里大哥长大哥短的,自己承认了许多的不是处。范昆被他花言巧语的,要发作又放不下意来。想道这心事倘揭破了,恐朱大不能依允。莫若将计就计了,赚他一下子罢。随口道:“我的银子,已是被你花去了。一番的热意儿,却丢在了空处。如今你且进去了,和你嫂子说,要这些东西时,我还可以出点力。这次却不经你的手了,只叫你嫂子来,和我当面说,我便倾囊相助。”   朱大听了这话,心中一想,已是明白了一半。自己原是个以赌为命的,倒也不大嫌这一顶绿帽儿。忖道:“这人出言吐语,俱是不良的心。原来前儿仗义舍了那十多两银子,就是想着我家的了。怪道当初和我说,要大家结个义,又要把各人的妻子拜了姊妹哩!如今他是这么意思,倘然决裂了,他要起我还银子,却怎样回他。而且此后,再莫要他出手了。横竖我也做不得主,只进去说说看。依了时,我也落得有银主儿,手头宽松些,好畅赌他两次的。” 一头想,一头答应了。   进到里面,拽了妻子的手,往房中一坐。他妻子道:“做什么?有话便说罢了,要拖我进来做甚哩?” 朱大笑嘻嘻的道:“ 我告诉你有个天大的喜事。” 妻子听了诧异道:“什么天大的喜事,你可是要疯了哩。”朱大道:“我前儿当了你那些东西,你时常的咕唧。我昨儿和这范大爷说起,他就慷慨要借银子与我,替你赎出来。” 妻子道:“ 我不曾听见世上有这般的好人。你莫倚着红枣儿当火吹哩,不要说没有这样的事,就是借了与你,你却从那里有的来还他哩?”朱大道:“他说明了,是不要还的。”妻子道:“他却那样儿看上了你,借许多的银子不要你还。这个里头,就有缘故。方才说借,还是有了事。若说不要还,他平白舍你?他必定是将银子做个钩儿,你接了他银子,就上了他的钩了。你可别做这想。” 朱大道:“你的话却是在理,但他已借过十来两与我了。原说替你赎簪子和珠环两件的,我一时不是,赌去了。所以不曾告诉你。”   妻子道:“ 怪得前日,这个人走来寻你。你却去了两日,不曾回来。他在外面问道:‘借了银子,与你赎些东西可曾赎了?’我却回他,我们不知这些事。他还絮絮叨叨的只顾问,我没理他便走了。原来你却得着银赌去了。” 朱大听了这番的话,明是范昆前儿和他在葛家闹的,竟在此先吃了个没趣。借事发作道:“你既知道是我借了他的,也不该那样的冷淡他。他如今还可以商量些,借来赎出你的来,他却不肯经我的手。” 妻子道:“不经你手,便怎么?难道要我去,向他手里接来不成?这样的话,还亏你不硬口气,你也不成个男子汉大丈夫了。我不听这些话,我这些东西,横竖被你弄光了,我也不要了。你莫在我面前,说这没气的话。”   当下朱大被妻子说的无地自容,那里还敢说出,叫他亲自去和范昆商议的话来。坐了半晌,想道:“妻子是个女中的铮铮的,出言总是些正大的话。那委曲的心事,是不能出口。怎奈这范昆,三番两次的来俯就他,又回不出个话来,进是不能,退又不可。真是有钞取携皆自便,无财左右做人难。”没奈何,立起身来,却不往前面走,一头开了后门去了。   却说这范昆,坐在外面,等着他出来,许久不见,只得叫道:“朱大哥怎么说了?” 不见答应,捺捺气儿,又坐了半晌,还不见出来,便发话道:“ 怎么让我候着,有话没话,到底出来,回我一声,难道这样的好心,寻上门儿还不见情么?”那里应一声儿。范昆一想,恼羞变成了怒,高声叫道:“ 把前儿借的十七两银子,要还我哩。我是做得出的,银子都是好拿的么!还不把眼眶儿放亮些,等我做出来的时节,也不怕你不依我的样哩。” 说着手拍着桌子。朱大的妻子,在里面听着,又是慌又是气。一时间,想不出主意来。道:“ 事到如此,已是不能不露面的了。这人心怀毒计,不发个威,他还以为可扰哩。”   当下计议已定,一头将连粪的马桶和刷帚儿,撇在手边来。只听外面,还在那里连三带五的,越说那话都越邪了。朱大的妻子就发话道:“是什么人,在我家这么闹。我家没人在家里,你说给谁听哩!再不滚了,试试老娘的手段。”范昆听了,心里那一把无名的火直冲上来。想道:“他左右是一个女流,他丈夫该我的是实,我只做要债,闹出来也不怕他。”于是站起身来,往里就走。口里说道:“ 我把这朱大,叫他把龟头儿伸出来,怎么该我的钱,躲住了不会,叫老婆撒起泼来。”   话未说完,那脚已到了他房门口了。只见朱大的妻子,立在房中。叫道:“反了天了,你是甚人,闯进屋来。人家都没内外的么?” 说着暗暗的开了马桶,拿了刷帚儿在手里。范昆不知有计,一头走进房来。朱大的妻子却是手快,那刷帚连粪儿刷来。范昆才要翻走时,头上身上已是湿淋淋的,黄粪儿堆满了。那里接着又是一刷帚,脸上没鼻子没眼睛都是粪。于是没命的往外就跑,后头吆喝着赶上来。及到出了门,早已挨了几十刷帚。朱大的妻子见他出去,随手将门关上了,气喘喘的走回房来。那满地总是粪和尿,又急又气又好笑。自己打扫的干净了。不在话下。   却说朱大出得后门,不敢远行,只在左右闲逛了一会子。只说听范昆的作为,自己做个方便人罢了。就坐在前门左边一个香蜡铺中,说些闲话。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不见范昆出来,只道妻子有个圆便了。正在想着,只见范昆抱着头往外跑。看他身上,都是像黄泥似的贴了一身,心里有些惊讶,不好从前面回家,仍旧开了后门来。未知如何,且听分解。   第 九 回 遭晦辱壮体撄羸疾 受虚惊贞妇出藏金   却说朱大回到家中,只见妻子和衣儿卧在床上。朱大叫了几声,不见答应。低头见地下,湿了一块子,那臭味还未尽散。心中有些明白,坐了半晌,他妻子叹了一口气,翻身儿起来,坐在床边。那两个眼眶,已是哭得红肿起来。望着朱大道:“你相交的好朋友,你还认他做好人哩。你走后面去了,他就发作起来,要你还他十七两银子。拍桌子打巴掌的,叫得我急了。在里面说了几句,他就一直走到我房门口来。却不是我手快些,先预备下马桶和刷帚,他一脚进我的房,我就连粪打了一刷帚,他才跑去了。你是个什么意思,我都被你气死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法。” 说着哭了起来。朱大见这等样,人不由的也伤起心来。一时间,良心发现道:“ 是我带累的你,此后再不和这些人来往,也再不赌了。”果真的又膝儿当天跪下,发了个誓。又向妻子跪了一跪道:“你这样贞心,我实在敬服你了。我再要不习上进,可不羞死了么。” 妻子见他一时回心转意,巴不得走了正道。当下两个和好了,仍旧夫妇如初。   话分两头,却说这范昆,吃了朱大的妻子这一个闷,真是出世来没受过的一场大气。当下从朱大家里出来,通身的粪,不知走了那里去的好。路上人见了他,多远的闻着臭气,无不眼里望着他的。有的握着鼻子躲开了去,有的跟着他看,还说:“这人可是落在粪坑里了,怎么一身的粪哩。”嘻嘻笑笑,不断的人议论。这范昆闷着气,走来走去的,一头正好遇见同伙的白强。只听叫道:“这莫不是范老大么?”范昆抬起头来一看道:“我的哥,你且救我一救。” 白强道:“你却是那里弄来的这一身粪?” 范昆摇着手道:“ 再告诉你,话长哩。”白强道:“你在这路上怎么样哩,只好到我家去。”于是同着白强走到他家,借了衣服换了,洗净了头脸。要说出情节,怎奈又羞又忿,那里说得出来。白强只顾缠着,问他的根由。范昆道:“我今儿受的这气,死也是不得瞑目的。叫你知道,就是在朱大家的。” 白强道:“ 在他家却怎样哩?”范昆便细细的说了一遍。白强道:“在他家,哥莫说我口直,这事还是你太造次了。然而朱大雌儿这般做恶,却是耐不得他。哥且息一息气,我们总叫他跌在我们眼里就是了。”说着要留范昆吃酒,范昆道:“我这气填住了,那里吃得下去。我且回去,我的衣服就托你替我收拾了,我明儿来换。有样儿,我们再来出罢。这些事可莫要被人知道了,倒是笑话。”   说罢,别过了白强,回到家中。他妻子兰姐看他觉得没精打神的,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及看他身上的衣服,却不是自己平常穿的,道:“你出什么神哩,又是在外边闹出甚事来了罢?”范昆道:“没有做甚事,我自想我的事哩。” 兰姐道:“你这衣服却是那里的,你的那里去了?”答道:“方才白二说,明儿有事,要借我的穿一穿。我就换了与他了。这是白二的衣服。” 说罢,兰姐儿也就罢了。那知睡到夜里,这范昆竟周身似烧了盆火,热将起来。兰姐见烙得自己皮儿疼了,知道范昆发了热。推他醒了,问道:“ 你怎么的?”范昆道:“想是日间受了凉,回家的时节,就有些不爽快,头重眼胀心里觉得闷昏昏的了。” 一头说着,一头自己悔恨:“做事不曾忖量。这雌儿初次儿约他结姊妹,他不依允就是不中用的。后来又白舍了十几两银子,如今还落了这样的一个大谢程。我这病分明是被他气着,抢了风。又在白家脱了衣服,所以发起热来。心里这口 闷 气 从 那 里 出去。”想着不觉得掉下泪来。   次日起床,已是撑持不住。当下请了医生诊视。一连饿了七日,那心里始终是饱闷,全不思饮食。勉强吃些,夜里就做寒做热的,不得安枕。由此卧病在床,有半月的光景。这日兰姐起来,做了些粥,拿了一碟子小菜,叫他吃。他撑着坐了起来,吃了有半碗。手里拈了点小菜过过口,才咽了下去急了些儿,就呛的咳将起来。这一咳竟咳个不住,腰儿都钩在一团。兰姐骇的赶上床来,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只听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接着又是吐了几碗,那帐子被上,顷刻间好似绣成的一片红锦。兰姐见了,惊得魂都不在身上,忙出房来告诉他娘知道。   当下范二虎的老婆,三步两步擦进房来。不看则已,一看那眼泪不觉如泉的涌将出来。哭着道:“我的儿,你怎么病出个段儿来。平日间也还是个壮浪身子,那里妨你到这步地位。叫我看了把心儿都碎了。” 说着,央人去县前,叫了范二虎回来。这范二虎原知道儿子病,以为发热不过是风寒的症候,不大要紧,也就不留心的来问他了。及到家里有人来说道:“着速请老爹回家,哥病重了。” 范二虎听了,已是诧异,既而问:“是怎么重?” 来人把方才吐出鲜血的话说了一遍。这范二虎慌的跑了回来。老婆接着说了,自己又到床前看过。   请了个行时医的来诊脉,说出病原,乃是闷急伤肝而起。范二虎道:“这便道不着他的病了,我这个小儿从来没有拘管过他。就是衙门里办些事,也都是现成的,并没什么受急受闷的去处,这肝家从何伤起?” 医生道:“ 我只就症论症,却该是这个原由。至于令郎心里的事,还要问他方得知道。你说他没什么闷急,你怎么就知他没别事哩?据我的见解却是如此,信与不信,一听病家做主。姑存个方儿,候高明正教罢!” 说着起身走了。这里范二虎走回儿子房中,亲自问他,可有甚气闷的事。那范昆吐得一丝儿气力都没有,半晌将手儿摇了一摇,只是不言语。这范二虎也无法可施,只得将药煨了叫他吃下,那里见一点效儿。兰姐早已把小英儿送了给范二虎的老婆带了,自己早晚的服侍这范昆,不在话下。   却说那白强,自从范昆换了衣服,总不见他来。还终日在县前,也不见有范昆的一个影儿。暗暗的访问他的消息,知他病在家里。只说受了些气,少不得有好的时节。也就耐心儿等他,横竖有他的衣服,自己穿着哩。一日,在县前听得范昆得了痨症,昨儿吐了许多的鲜血,方才惊得目瞪口呆。想道:“这分明是朱大的雌儿,送了他一条命。范老大又叫我不要被人知道,他自是不能告诉人的。这场事只有我是知道他的原委的,我若走到范二虎面前,把这节事说了与他,朱大的夫妻两口可就过不妥了。俗语说的‘ 公门中好修行’,我那里不做点好事,管他们什么勾当哩。”   过了一日,想起范昆来,走在路上,忽然间念到:“他还借过银子与朱大,在葛爱姑家输去的。闹了一顿,还了他三两多银子。这余剩的,想是朱大断不能有的还了。他这一死,那个来知道哩。我不如乘这时,走了朱大家,诈他一诈,看他可慌是不慌。他若慌了,我便叫还了他这银子,我替他遮掩了过去。” 想着一直走了朱大家来,叫开了门。原来朱大自那日向妻子发了誓,至今总不出大门,倒也安分的过了。   当下出来,一头遇见白强。本是赌友,只认是他来约赌。开口便道:“我是立过誓不赌钱了。”白强听了道:“那个来叫你赌的么,我此来是旧日的情,特报个信与你的。”朱大惊道:“报什么信?”白强道:“你们做的事,你还推在十八两上,装做不识秤哩?” 朱大明知是为范昆的事来的,却断不想到他病痨要死了呵。便道:“我们甚事,还是犯了法要收监,还是被人告犯了什么哩?” 白强道:“ 也差不得多少。你知道范昆在你家,被你们打了。此时害得到垂危的地位么?”   朱大听了,倒骇了一跳,就赖得白点儿都没有一个。白强道:“你倒莫要强辩了,现在粪尿的衣裳,还存在我家里哩。昨儿他老子范二爷,到我家问:他的衣服怎么在我家的?我却就要将这些情节,一一的说给他听。我一想,这话说了出来,你说范二虎可是个好惹的?因为你素昔和我共过赌,暂且没有说出来。今儿来会你,没有别的事,你借过他那银子,是要还他的。他就死也闭眼了。倘若他老子晓得这些事,只怕要银子倒是个末事,要偿他儿子这条命,是不用说的。你只心里慢慢的想想我这话,可是为及你的话。你说不依我说,将来要活不得活,要死不得死的时候,可就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