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岸全传 - 第 1 页/共 7 页

婆罗岸全传  〔清〕 佚名 著   叙   轮回之说,佛氏言之凿矣。共曰:“孰为往世因?今生受者是;孰为来世因?今生作者是。大抵惝恍无凭,无怪其动俗子之听,而适增学者之疑耳!抑知道物不孳孳与群生较铢两之善恶,而自己出之,自己反之,恒有历历不爽者。世人之见浅,以为今世报施偶不如量,辄谓天道无知,何愚且惑欤!盖淫为恶首,报尤惨毒。所谓:淫人妻女,得妻女淫泆报。此犹即其现世言也!夫不有一身肆毒,辗转数世偿之不尽,而不可旁贷诸妻女者哉!请试观无极洞之蛇修之数百年,丧之在一日。一失足而前功尽弃。何异祖宗积德百年,败诸不肖子之一蹶耶!其为犬为妓,相寻不已。茫茫宇宙,谁则为身后一回首思者?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诗三百篇,两言以括之曰:善者可以感发人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婆罗岸》之作也,亦此物此志云尔。是为叙。   嘉庆九年,清和月,谷旦。圆觉道人题   目录   第一 回  白花蛇幻形入人世  司空女心动引情魔   第二 回  窈窕娘问疾惹邪缘  淫妬妇撚酸偿宿债   第三 回  获灵符吴氏妾为妻  遭雷击冯家蛇变狗   第四 回  误配药夫人幸脫灾  巧海淫后生终殒命   第五 回  吴小住分娩释前因  马兰姐归宁订私约   第六 回  重叙旧大闹绣房中  枉留情初设偷香计   第七 回  说公事平分百两金  议私情再设偷香计   第八 回  恶风流轻抛枉法钱  热因果三设偷香计   第九 回  遭晦辱壮体撄赢疾  受虚惊贞妇出藏金   第十 回  查阴司合家登鬼录  陷良民一命丧监门   第十一回  暗偷情枕上权消渴  明接客筵前暂了缘   第十二回  获异药公子乍试方  破新瓜女儿初进喜   第十三回  惊奇遇兰姐欲娄身  遭恶客英儿将出阁   第十四回  得娇妻畅偕鸾凤侣  进双美大兴溫柔乡   第十五回  通消息惹恨花容损  计葬埋转眼燕巢空   第十六回  晤亲人口叙別离情  履佛地魂消因果事   第十七回  小英儿病里见前身  狂和尚街前说往事   第十八回  周凤官哭妻肠欲断  袁佛子生孙喜未阑   第十九回  不茹荤孩子饶佛性  计捨初袁大拂初心   第二十回  忆儿身蠢妻偏系怀  归佛门灵蛇终证果   第 一 回 白花蛇幻形入人世 司空女心动引情魔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重浊下凝者为地。天得纯阳之体,地著纯阴之象。阴阳和而万物生,所以人处天地之中,独受天地清明之气。至于飞禽走兽,以及草木虫鱼,无非感天地阴阳两气而生。更有一种怪形奇状丑类毒物,这便是因两间不正之气郁结而成的了。古书所载,妨人害物之种不一,更仆难数。即如近代以来,人所共知者,若韩文公所驱之鳄鱼,周孝侯所斩之蛟,皆是天地戾气所钟,人不能近的。看官们,做书的为甚讲到这里?也因当日曾有一种最毒的东西,日久天长,忽然有了灵性,修练多年历过一劫转了人身,做出一段事来,可以演成一部新书。让天下清闲无事的人,或是花朝月夕,净几明窗,兀坐一览;或是茶罢酒阑,二三知已,片时闲话。虽非惊天动地之文,亦足动睹物兴怀之念。   却说东胜神州界内,有一座名山,周围可数十里,乱石嵯峨,巅崖险巇,人迹罕到之区,相传叫做个南极岭。其中有个洞,名为太虚洞。洞内深暗莫测。近地居人,常常到阴晦的时候,恍惚见黑气从洞中喷出。隐隐有一大蟒,盘踞洞口。后来,每到天清月朗之夜,亦遥见山前,若烟若雾,往来不定;中间似有两个大灯引路,忽高忽下。附近的人你传我我传你的,不觉轰动了一城,无有不知这山洞中出了怪的。其间有好事者,说这个不可容留,将来必为民害。有的说用箭射的,有的说用火攻的。有个当兵的在内,说道:“你们的主意都不大妙,莫若用枪打为是。” 于是聚集上千的人,扛了无数的大枪,放在山脚底下,离着约有二三里地,候那山前烟处便好乱打。那知这个妖精,受了日精月华,早有灵性。这里的人方磨拳擦掌,等看枪发。忽然间,一道黑气从空而堕。一股腥恶之味,触着便倒。登时天昏地暗,举动不得。足有两个时辰,恶气方渐渐的散去。跌倒的人,伏在地下,得了些土气的还能举动。那些仰跌横卧的,大半都死过去。也有压坏的,也有跌伤的,足足送了有二三百人的性命。此后谁敢去惹他一惹。却有一件好处,他并不无端出来害人,总不过在山前洞口,盘游而上。因此合城的人,久而久之也就相安无事了。如此历了一二百年,他的神通更大了。起始尚不能变幻,后来或大或小,或幻形为兽,或变体为人,却总不见他害过一人。   这年春天,桃花大放,山脚下红成一片。真正是锦绣江山,繁华世界。满城中游春玩景的人,成日逐队连群,塞满街巷。其中也有王孙公子,也有闺阁佳人。这日洞中之物,忽思下山游玩一番。于是幻形变成一个少年丈夫,面白唇红,锦衣绣服。手中执着一柄纸扇,指甲都是三四寸长,文雅可爱。就出洞步下岭来,杂在游人之内,任意观花玩景。在他不过偶然游戏,并无搅扰居民之念。那知事有凑巧,前面来了一辆油碧车子,上面挂着一道帘子。隐约车中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两旁围坐四五个青衣女子。浓妆艳冶,笑语轻柔,一见令人心醉。那些游春的人,如得了至宝的一样,围随着车前车后,斜眼观看。这个少年丈夫也在其中。跟了有五里多路,到了一个僧院。门首有几个僧人,垂手站立两旁,肃迎着车子,进了寺门。先是青衣启帘,下了车子。然后一齐,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下来。这少年不见则已,一见了魂都不在身上,把数百年修炼的功夫,早丢在九霄云外去了。自忖道:“ 这位小姐,倘能与他亲热一时,也不枉为人一世。” 霎时间,起了这个念头,却忘了自己是个毒人害物的东西。登时立住了脚,等他出来,要跟他寻究个生根立足的去处。直等到日头将落,只见两个青衣出来,吩咐:“车上伺侯小姐即刻就起身了。” 说着,将帘子打起,转身往里就走去了。又有顿饭的工夫,才围拥着出来。少年又偷眼细看了一看,真是:笑靥似桃花带雨,柔情若柳絮迎风。走到车前,先两个青衣上了车子,在里边接着小姐的手,地下两个撮着两腋送上,随后也上去坐了。那小姐上车时,上边略现出纤纤玉笋,下边微露着窄窄双钩。那两个秋波里边一瞬,早已看见门外首站立的这位少年,心下不觉一动。念道:“世上也有这样俊貌的男子,我终日坐守深闺,见人时少,自谓难得遇见两貌相当的人了,如今这个少年不知他是何等样人。可惜我门阀太高,谅难与他成就美事。”心中默默自叹。自古道:妖由人兴,邪因己召。这小姐存了此心,已是生魔的根本了。   且说那车子出了寺门,僧众仍是垂手立送。两轮动处如飞地去了。少年紧紧跟随,约走过三里远近,转过一个所在,却不是桃花开处的旧路。两旁列屋如鳞相次,中间都是白石砌成的一条甬道。那车子走着,一闪,又转过一个弯子。这条路更是不同,两旁乌亚亚的,都是两人抱不过来的大树。一边是河岸,一边是倚山盖成一路瓦房,甚是齐整。须臾,又是一桥。过了桥,就是一个大影壁,两边蹲着两个崚嶒恶兽。这少年倒骇了一跳,原来是石头凿成的两个狮子。对门竖起数丈来长的两根竿子,上面飘飘扬扬,是两面布旗。写着六个大字,道:“世袭郡王之府”。这少年方惊讶未定,转眼已不见了车子。侧耳听时,那辚辚之声,已是那大门楼里。心内想道:“是此内的小姐无疑了。” 转身回来,天色已近黄昏。循着旧路,走到南极岭下。昏黑中,寻回洞内。复了原形,一面想着:“方才的女子真是奇遇,却如何到得里面,与他一会。”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自念道:“我修炼数百年,发愿不伤一人,方得到此地位,倘或凡心一动,岂不毁却一世功夫,终难超脱。” 回头一想,这一种淫毒的念头,倒也冰消瓦解了。   却说那小姐原来是个郡王之女,复姓司空,他父亲现袭郡王的职。自幼将他许配一个乡绅之子,姓邹名大化。这邹公子生长在富贵乡中,竟习染一种纨袴的气概,不知诗书为何物。成日游荡,同那一群帮闲,饮酒宿娼,武断乡曲。这司空府中,也颇闻其不习上进,渐渐传说到小姐耳中,那小姐纳闷不题。可巧这日游春回来,寺前瞥见这清俊后生,到家中眠思梦想,竟至寝食俱忘。那服侍他的丫鬟,都觉其神思恍惚,却不知何故。只说他还是为邹公子不成材料,心里郁结着说不出的哩,那里晓得是为这个太虚洞中幻化的少年,作此无益之想。有时睡梦中,喃喃自语;有时独坐处,默默含情,竟像是害了相思一般。这些丫头未免惊慌,急急禀知夫人。那夫人亲来看其神情,也自着忙。于是延医诊视,那里见效。   一日,这洞中之物,方吐出丹来,在那里玩弄,忽觉两眼一昏,仆地就倒。心中把握不住。看官们,这是为何?却因那下山时,情念一动,早生了一个魔头,把那一点灵心迷却,登时想起那个小姐来。幻形一变,俨然又是个少年俊物。于是乘着一天月色,步下山来。照从前走的那条路,一径走到桥边。不敢从大门而入,踱到旁边一带围墙之下。审度了路径,等到有二更前后,由着墙底下一个水洞钻进去。过了三层房屋,始达内室。此时已是各归寝室,安排就卧的时刻了。隔着一间小小坐室,只闻得一声:“ 小红也睡去罢,小姐已经卧下了。”忖道:“这必是小姐的房。” 于是越过坐室,往里一望,灯烛犹明。上边铺着是八枉〔 疑字误〕金漆床,挂着一顶玉色绡金帐。两旁排设的古玩珍奇,似天宫一般。一时数不尽那精洁的意致。床前立着一个丫鬟,垂髫之年。手牵帷帐,侧耳似听小姐的鼻息,可曾睡熟没有。少时,放下帐子,将地下两只绣鞋,齐齐排在脚搭之上。过来移灯到床前一个壁桌上头。灯光摇处,四面皆耀彩扬辉。真如广寒宫中,水晶殿里。又有半个时辰,那丫鬟才悄悄的挪出房去,虚掩上房门,往对面的房里去了。   这里才暗暗的从门隙中钻进。你道他一个人,怎么水洞、门隙都得进去?原来是那太虚洞中,能大能小的那个妖精变的。所以,小小的去处,他就能过。当下进了房来,将帐子一揭。只觉得一阵香气,从那被窝中散出,早把这身子酥了一半。于是探下身子,去在小姐脸上,嗅那汗香粉味。那小姐从睡梦中惊觉,身子已是软摊在床上。心里虽是明白,口中只是不能言词。睁开眼睛,从灯影中一看,竟是个白面书生,伏身求欢。心中念道:“这不是那日寺前瞥见的那个书人么,却如何到得这里?” 方在踌躇,那人已进了红绫被中。两体相偎,只觉得下边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初时痛楚难熬后来渐渐畅美,倒也称其素心,不甚羞涩。直到五更时分,那人说道:“ 我去也,今宵再图良会,切须谨言为要。”那小姐只闻得沙的一声下了床去。周身骨节微微作痛,小腹之下顿觉胀起。闭上眼睛,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细思夜间之事,如梦非梦,似真非真。想道:“ 这也奇了,明明有个白面郎君,交接半夜。临去叮咛,言犹在耳。只看今夜,便见分晓。”   正在萦怀之际,丫鬟来请小姐升帐。小姐应声起来,那里晓得,动也不能一动。只得唤了两个丫鬟,扶住腰肢,慢慢的坐了起来。丫鬟一看,面色深黄,大非昨日的景象。忙问道:“小姐夜来睡得安妥么?” 小姐只是闭目不语,那一种羞涩的情形,现于面上。丫鬟那里知道,但下床来与同辈的商量,告知夫人。夫人先叫婆子到小姐房中,看其气象。婆子看了回道:“ 小姐病体似觉沉重,方才请小姐移身下床,竟是不能举体。我抱住略移了一移,哼声甚是利害。夫人要急急延请名医,服药调理方好。” 这一席话,惊得夫人呆了半晌。说道:“这怎么处,如今王爷又不在府。邹公子还是顽皮似的,叫我如何是好。” 说着走到小姐房来,揭帐一望,甚是颓败。叫声:“我的儿,你却如何这般光景?你心中有甚不受用的去处,只管告诉与我。或是有委屈的心事,也尽管说得,不要郁在心里,受病不是耍的。” 小姐只是似睡非睡,如不曾听见一般。夫人只道他睡去了,也就放下帐子,走了出来。对婆子说:“吩咐外边小子,传了有名的大夫进来诊视。”   到了午后,禀了进来,说:“南城有个姓胡的大夫,甚是老练。昨闻他医了若许的痨疰症候,都已复了原的。现请在大厅上伺候传宣。” 这里司空府的一个侄儿名万的,延了医生进入房中。先将小姐的气色一看,然后诊了脉息。丫鬟们在旁,絮絮叨叨的问那先生,又将病势说了一遍。这先生只是不理。诊过了脉,开口便道:“ 平习是个忧郁太过的人,刻下脉息气色又是个中了邪的样子。这本症暂且不能理论,用药须以驱邪凝神为主。然要看这个光景,似非药力所能见效。只是还要请高明酌政。” 说着出来,开了药方,作辞去了。司空万将方才的话告诉夫人,夫人听了,到也没了主意,只得把药与小姐服了,嘱咐丫鬟,小心服侍。   话休絮烦,到了晚间,四五个丫鬟聚集在小姐房中,递茶递水,络络不绝。正在闹热之际,忽见窗隙缝中,皆是黑烟往里喷溢。这些丫鬟只道失了火,方欲声张,眼睛一昏,身不由主,尽皆跌在地下。只听得嘶嘶的响了一阵,就上床去了。小姐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只闻得“ 来得好”三个字,窣窣的直响了一夜,将及天明,始寂然不动了。丫鬟们心里一一的都记着,却不曾见是何物。到交了已刻,身子渐渐的动得起来。面面相觑,忙揭帐子看时,却是小姐昏昏睡着,并无别物。大家惊疑,不敢乱说。道:“且等小姐醒来,再察问情由。” 众人梳洗了,候着小姐动转,好来服侍。不时到床前探望,正在偷看,小姐忽然睁开眼说道:“你们把那人送到那里去了?快让他进来,与我睡睡。” 丫鬟惊得面如土色,叫了几声,小姐仍复闭目不答。自此昏昏迷迷,不时的出语秽亵,渐渐的形体消瘦,只剩得一把骨头,摊在床上。只有腹下膨起,将手按着,硬如铁石。那些丫鬟自这遭识破情形,告知夫人。夫人方晓得妖魔缠扰,终日同求仙问卜,建醮书符,全无益处。一日小姐自言自语,说道:“我去了,同那人做个长久的夫妻了。你们可将我的动用衣履,装载妥当,不要丢了一件。” 丫们听见这话,分明不是个好的气象,急急哭着走到夫人跟前,如此这般,告诉了一遍。夫人听了,也哭的死去活来。不知小姐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窈窈娘问疾惹邪缘 淫妒妇捻酸偿宿债   话说司空府里,有个亲随,唤做吴莹。生下个女儿,名唤小住,自幼服侍府中小姐。夫人甚是怜爱这个女儿,就替他做了主,嫁于自己的内侄魏公子做一个偏房。这魏公子,亦是大宦之后,捐了个职。三十余岁,不曾生子。他娘子甚是利害,虽有三分才色,无奈妒忌非常。自从嫁过这小住与他,三朝两日吵闹不休,并不曾同魏公子过了一宵半夜。司空夫人也时常接了府里来,住个一年半载。这孩子倒也和同伴讲讲说说,或是服侍小姐行行坐坐,胜似在魏府中受大娘子的气。   一日,回到魏府,约莫一月光景。忽然外面传说进来,司空府中小姐病在垂危。夫人遣人来说:“吴姐姐服侍了小姐一场,此时唤他过去,尚可见他一面。” 这小住不听便罢,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见眼泪如泉的涌将出来,又不敢放声大哭,那大娘子说道:“你只得要去看他一遭。”即时打发起身,乘了小轿,径奔司空府来。见过夫人,问了一遍,便到小姐房中,这些丫鬟接着,不暇说些寒暄的话,急忙掀开帐子来看。只见小姐昏睡在床上,叫着不应,口中不知说些什么,不由的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众人见他伤心,也是哭泣。   正在闹里,外边说“ 大夫来了”,大家只得暂且避过了。等诊过了脉,看着医生同司空万一齐出去,方才出到房中坐下,细细地从头说起。众丫鬟将那日夜里,如何黑气冲倒,如何窸窣了一夜,讲着大家吐舌不迭。忽听得小姐哟了一声,这小住连忙上床叫唤,只是不见答应。自此和众丫鬟服侍,不曾顷刻暂离房内。晚间,夫人亲来看视过小姐,同小住说些悲感的话。又嘱托小住,同众丫鬟小心守视,方才起身去了。这里关上了房门,安排上宿的去处,众人讲道:“吴家姐姐请上边铺上卧了,我们自在这里坐地。” 小红道:“昨日把姐姐盖的那床松花绸被铺在小姐身下垫着呢,却将甚被来与姐姐盖?” 众人道:“小红特多烦的心,难道没了这被就少了他睡的了么!” 小住忙道:“你们不要为我的铺烦心,你们今夜可睡睡罢,连日辛苦的也够了。我是今日才来的,可以坐坐,也替你们些力。况且也是我服侍小姐一场,今日还为他尽些心。” 众人见他说着,也因身子疲倦,就渐渐散了睡去。只有小红留在小住铺上睡了。这小住独自坐着,想起了小姐这样一个千金之体,到了这等地位,也是福薄的了。又想到自己命运不济,遭遇了这样一个大娘,将来不知如何结果,独不是红颜命薄么。一头想,一头落泪不题。   却说这南极太虚洞中的妖精,自从缠了司空小姐,淫心大炽。见小姐骨瘦如柴,同那油尽灯残的一般,没甚系恋。时时想着,别投一个去处,无如无门可入。这日,仍旧踱到司空小姐府来,走近小姐房来,从窗缝里一张。只见苗苗条条的一个女子,两鬟已经匀净,是出过阁的样子。面带愁容,眼生娇态。不觉淫念如炽,火热一般。喷出一口毒气,钻进房来。只见这女子,斜瞪着秋波,身子浑如棉絮。这妖精放开色胆,将来抱在先铺下的那床上,横了下去。哪知已有一个睡在那里,于是尽兴把黑气往那小红脸上喷去。这小红真似木鸡一般挺在那里。然后来这女子身边,去了衣服,高高举起那两只嫩藕也似的腿来,……看官听着,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先前来的魏公子之妾,名唤小住的。只因嫁去不曾和魏公子在过一处,所以还是一块原璧。当下这妖精探下头去,将舌尖儿绞了一遍,又将口对着吸个不住。可怜这小住,一个怀愁饮恨的女子,不料遭这孽畜之毒。任其调弄,半点哪里由得自己作主。这妖精直翻乱到五更以后方才撒手去了。又有半个时辰,小住心里略觉清朗了些。哪知身子竟似钉住了。翻转不得。伸手去身上理其衣服,下边已是赤赤条条的,骇得魂飞魄散。狠命的挣扎了半响,坐了起来。穿好衣裳,向里边看了小红,尚兀自齁齁睡呢。心中一想,明知是邪魔舞弄,不敢声张,到了天明,周身疼痛,头重脚轻,哪里行转得一步。只得托病,辞别了夫人,回到魏府中来。   话分两头,却说这小红,夜来被了毒气,躺在铺上,直到已牌不见动静。众丫鬟走来,大呼小叫哪里得醒。又过了半日,忽然哎哟一声,扒将起来,自言自语的道:“我今夜移了床,竟梦魔了,似有千百斤重的石鼓子,压在我身上的。刚才遇着了白胡子的老爹,替我扛去了,这身子方松宽了若许,骨头还有些痛哩。” 众人只管服侍小姐,哪里来听他的,也就隔过去了。   看看又过了两日,这小姐越觉病势沉重,合府中忙乱着替他办后事。夫人叫了一个老成的干办来,交付了五十两银子与他,替小姐看个寿器。又唤了许多的裁缝来,做些寿衣。这日做成就了,夫人叫婆子拿着,亲自到小姐床边,与他看了。合共十七件,俱是绫罗绸绢的。这小姐可煞做怪,忽然心中明白起来,叫人随即替他穿了,自己看着,流下泪来。执着夫人的手,似还要讲话的样子,却是说不出来。夫人见他这般光景,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丫鬟们扶着坐了。没半个时辰,小姐在床上,忽然嗽了起来,咳个不住。接着那喉中烟出,人都近他不得。少顷,面如黑铁,嘴唇都烧焦了。又有一个时刻,烟渐渐的住了。众人近床前看时,可怜已是呜呼哀哉了。一屋的人都哭起来。夫人两眼睁的狠狠的,竟一点儿涕泪也没有,半晌方哭出声来。哭了半天,外边传进来,说:“棺木齐备,请夫人过一过目。” 夫人打发了贴身的婆子出去,看了收拾停当,择时下殓。免得不延僧做七,超荐亡魂。   这里司空府里正在料理小姐丧事,忽然魏府的人来传说:“吴姑娘自从那日看小姐病了回去,精神恍惚,终日卧床不起,茶饭都不能进口。整整有半月以来,不曾起床。此时气色枯槁,黑气封住了脸。大娘子欢天喜地的说,这是夫人接去,在他府中得病来。若是在我家中,有了一差半错,岂不是我做大娘的磨折死了他么。如今可没得说了。也不延医服药,也不添人服侍,直等他一口气绝了,送了出去,便了结其事。”夫人听得这话,心下到甚是过不去。好好一个女孩子,只为怜爱他,替他寻个出身。那里晓得,撞在这母夜叉手里。没有过了一日好处,如今一条性命,又平白的送在我家。这倒是爱他,反是坑他了。   随即唤了吴莹进来,将他女儿的病势告诉他一遍。拿了二十两银子道:“你可上魏府的门,看他一看。问你女儿有甚心事,可以向你说说,这银子带着,恐怕魏家大娘无情,身后之事有不妥贴的,你可说我说的,这银子是与他添补些后事的。”吴莹答应着,谢了一谢。走到魏府,门上的人传了进去,那大娘道:“他的老子要看他么?可不是我家害他的,到叫他进来看看。” 唤了个老娘,出去领他那边空屋子里去。   老娘答应了出来,带着吴莹走过两层屋,转到一个火巷内。老娘道:“还在后边才是的哩。” 走出火巷,并排的两间,静悄悄的像个古院。老娘推开了门,吴莹挨进身子,到得房里。老娘随后也走了进来,揭起帐子道:“吴姐姐,你老爹来看你了。”那小住听说,睁开了眼一看,不觉伤起心来。叫了一声道:“儿的命在旦夕了,爹爹来得正好。我也别无话说,只是夫人白疼我一场,眼见得不能报答的了。我的命虽是送在司空府里,我倒也罢了。爹爹回复夫人,不要为儿感伤。这里的人,是巴不得我死了,眼头清净的,那里还有人 来 看 顾 一 看。” 吴 莹 听 了,心 中 也 是 悲 惨,说 道:“我回去向夫人说知,打发个婆子来看你,就在此服侍你两日。”小住闭了目也不言语,再要同他说话,已是不能了。老娘道:“ 可怜你姑娘,人品儿、心性儿,都是拣不出的。无奈命根儿短些。我家大娘实在心狠,我们心里只是要看顾,又怕大娘心中不自在。” 吴莹道:“ 这也怪不得老娘,我看大娘如此做人,也不想修积个一儿半女。” 老娘摇着手,指着外面,吴莹只得不言语了。跟了老娘,一径走出厅来,谢了一声走了。   老娘回去,复了大娘。大娘问他,可有说什么话?老娘道:“ 他老子说,府中的夫人说,要打发个婆子看他的女儿。我说也不须得,我们这里服侍他的也不少了。他说这都是大奶奶修积儿女,将来定要养个状元郎的。” 这几句话,说的那大娘投了机,说道:“你们却也该看看他,既是他府中打发婆子来,你可同着在后头做做伴。”   到了次日,司空府果有人来,说夫人遣婆子来问候姑娘,老娘出去接住了。见过大娘,说些闲话,领到后面,看了小住,面黄体瘦,肚子膨起,就同小姐的病是有一无二,只是心里明白,不似小姐胡言乱语。到了黄昏,老娘抱了两床被来,同这婆子开了铺,两人上宿。小住忽说道:“你老人家该在前面歇宿,恐在此处夜来不便。” 两人听了笑道:“姑娘可糊涂了,我们又不是冠客,有甚不便的去处。” 小住也不言语了。   那知到得二更以后,黑烟满屋。婆子、老娘正在坐地谈些闲话,忽然身不做主,往后倒了,直挺挺伏在地上。心中明白,口内只是说不出。耳中沙沙的,响上床去。原来这妖精,自从在司空府里缠了小住,跟寻到这里,每夜总在小住身上缠扰,只是小住不便明知外人,又无奈他何。心里甚是不欲,不似小姐开门揖盗,所以心中总是明白,不致昏迷。这也是命中有此孽缘。适当凑合,莫可如何。却说五更以后,妖魔已退。两人伏在地上的,也竟昏昏的睡去了。到了天明,翻转身来,原来倒在地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道:“ 这却奇怪的。” 婆子心里想起,小姐当日为妖所缠,已是明白。那老娘惊个不住,走到大娘面前,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一遍。这大娘心里忖道:“原来这贱人有此奇遇,托故病症,每夜同着什么东西取乐呢?暂且不必明言,到今晚定要跟寻他的路径。”   这日,魏公子晚膳,大娘多敬了几杯,将他灌醉,丫鬟们服侍睡了约莫二更前后,一轮明月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娘也饮了几杯,乘着酒兴,背了丫鬟自己踱到后面。静悄悄的立在丹墀之中,赏那月色。正望之际,俨若一道黑云,从空而堕,登时天昏地暗,大娘已是措手不及,就地倒了。那妖精触着人气,又且这婆娘是有心来兜揽他的,岂不是两心相投的了。就在地上解去下边的衣服,尽着神通。虽非纯阴之体,也胜似残花败柳。这婆娘心里酒已醒了,觉得下边热气如火炭一般,甚是煞痒,越弄越显畅美。只是身子恨不得往前凑他一凑,哪知骨软筋酥,动也不能一动,只得任其呼吸。初时尚有津津之意,后来阴中渐觉干枯,疼痛异常,一连发昏几次,欲其撒手。哪知这个东西绞个不住,直到将明方才离身。   这里公子到五更酒醒不见了娘子,起来满屋里寻觅不见。随即唤起丫鬟,前后照看,哪里有大娘的影子。众人说道:“昨日司空府上打发了婆子来,或是大娘到后面屋里同他说些话去,就在那里宿了罢?” 于是,众人同了魏公子,一齐来到小住房前。一个丫鬟走着,通的一声倒在地下。众人将灯去一照,竟是两个。扒将起来,哪知是大娘赏月,在地上绊了一跤。公子骇得面如土色,急急来扶那婆娘,那里扶得起来。一个到脚边,只说抬他回房,那两腿精得赤条条的,竟没一丝遮拦。公子看了,又羞、又忿、又疑、又惧。这个光景,真是令人无从着落。只得叫把衣服替他穿好,拿了一扇门来,四五个人撮头撮脚,扛到前面房里。天明时,走到后面,审问两个老娘,都道不知夜来的事。婆子心内想道:“ 怪道今夜屋里清静,原撞着大娘缠了一夜。可又作怪,大娘夜来如何到得这里?” 正在猜疑,公子说是了,昨日是大娘多饮了几盅酒,想是见月色可爱,出来逛逛。走到这里,酒涌上来,就地倒了。原来这公子回想起来,怕人笑话,故此做出这话来,遮盖过去。回身到自己房里来看,这婆娘已经众人抬上床去,尚兀自昏昏睡哩,叫着亦自晓得,只是羞惭无地,惟有装睡,全不答应。心内想着,夜来自己不是,不合寻着苦恼。如今身子沉重,转动不得,如何是好。到了午后,忍羞叫唤丫鬟,扶了起来坐着,勉强呷了几口茶。公子心内方才放下,问道:“娘子,此时心里觉得好过么,昨夜想是酒多了几杯了。” 那婆娘见丈夫替他遮掩,也就顺口说是酒醉。这日整睡了一日,不曾下床。到晚公子就寝,以为将养两日也就没事。   哪知到了二更,妖精早已来到,将毒气迷倒公子,上床复寻昨夜的欢乐。婆娘已是受过苦楚的了,此时意欲挣扎,不与他交接。怎奈身子不能作主,热气直从下体攻入心中。不堪痛楚,抽撤的干疼如火烈一般。要哼又哼不出来,心中着急,哪里推托得去。直到五更兴尽而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获灵符吴氏妾为妻 遭雷击冯家蛇变狗   话说魏家大娘,被妖缠了一夜,直到天明,身上方觉清凉了些。口里乱叫道:“好快活,好快活!” 魏公子从梦中惊觉,分明是娘子说话。才要起身,只是起不来。想到:“这又奇怪,我昨晚并不曾吃酒,如何似中了酒的?” 少顷,强撑着起来。问那婆娘,夜来说的甚么,不见答应。向他脸上一看,面色浑如灰土,两眼直视。惊得心慌起来,忙叫老娘们和丫鬟进来。道:“娘子今日神色俱变,眼见得不是好像,这却如何?”众人看了,也都惊慌不已。即时公子遣人延医诊视,那里中用。自此日加病症,腹中作胀,人事昏迷。夜间老娘们服侍,公子自往对面房中歇宿。众老娘每夜见神见鬼,名为看守,其实躲得远远地睡去。那婆娘时常叫道:“ 心中烧的难过。” 下面要人拿扇子扇,将冷水沃着,方才受用。又叫道:“不要放那人进来。” 丫鬟们只道说的是公子,答应:“他到那边去了。” 婆娘连声道好。那知晚间,仍是到来,尽兴方去。   话休絮烦,那司空府里的吴莹,自从那日看了女儿回去,时常在街上求签问卜,四方寻访名医有道之人。可巧这日,也是他女儿命不该绝,遇了一个道者,手持葫芦,高唱:“救苦救难,认是冤牵(愆),力能解脱。有缘者前来,贫道不取分文,施舍不吝。” 这吴莹听了这话,忙上前双膝跪下,拜求救济。那道者并不问病症根由,开口便道:“你可是为你女儿来求我的么?他今邪魔已退,天幸一点灵心未泯,尚可救援。可将此符化了,和水吃下。再将此丸三粒,每朝一服,三日服尽,病自痊愈。” 说着将葫芦开了,倒出三丸,将符一齐递与吴莹。吴莹接了,伏在地上,谢那道者。抬起头来,那道者已是不知去向。心下惊异,忖道:“莫不是仙人点化,小住的病想是还得好呢。” 就欢天喜地,捧着符药,也不暇告禀夫人,急急走到魏府。门上人通知了老娘,引了进去。见了女儿卧在床上,甚是危迫。这吴莹更不答话,央烦老娘取碗汤来,将符烧在碗中,自己送到女儿口边,叫他呷了。把丸药交付司空府里来的婆子,交代他每早服一丸,三日服尽。说毕起身,回到司空府中。到里边,一五一十禀过夫人,并将夫人赏的二十两银子缴还。夫人甚是欢喜,心中忽然想起了小姐,当日就不曾见遇着有缘法的,又是感伤。这里话且不题。   却说小住吃过了符,闭目安睡,有两个时辰,腹中似觉宽松了许多,手足便能移动。到了次日清晨,那婆子将丸药取了一粒,递与小住,叫他和水送下。没有半个时辰,腹中忽然疼痛,要起来解手。老娘和婆子惊讶道:“这药竟如此灵验,真是神效了。”忙上前扶了下床,这一解足足解了一桶。两人看见,都是漆黑的粪水。可又作怪,这小住站起身来,并不要人扶持,说道:“ 我在床上这几时,闷杀了人。且在底下坐一坐。”须臾,又说道:“心里觉得甚饿。” 老娘连忙出去,唤人做粥。这一闹,惊动了公子。听见是吴家姑娘得了个灵符,服下病即退去。如今身子轻健,思想饮食,即忙走到后面来看,果是坐在椅子上面。形容虽然消瘦,那一种晦气已是没了。这小住见是公子,立起身来。公子此时,妻虽病危,妾已就痊,心中自觉少宽。当下做了粥,与小住吃了。公子回到前面,想起灵符,唤出老娘细问端的,方知是他老子求了来的。想道:“ 娘子这病,倘也得个救星,可不是好。” 随即遣门上的老管家咸文,走到司空府里,唤将吴莹到来。   去不多时,回来禀说:“ 吴莹现在外面。” 公子同了出来,吴莹跪了一跪,请个安。公子不暇与说些闲话,开口便说:“闻你昨日求得一道灵符,你女儿病已经痊愈,这个符却是那里得的?我家娘子现在病势沉重,比你女儿还狠些。你可替我再求一道来,我却重重赏你。” 吴莹道:“回大爷,昨日小的所求之符,乃是一个游方道人,路旁遇见。他那口里说道:“有缘的度他,无缘的不得遇见。又说小的女儿,幸而一点灵心尚在,还可救得。他递了符与小的,小的伏在地下谢他,抬起头来,他却影儿不见了。回大爷,这个却在那里寻去?”公子听了惊讶不住,只得罢了。那吴莹听得女儿已愈,不便见面,也就告辞而去,不题。   却说小住,一边两日将丸服尽,病已全退。唇红面白,出落的更是齐整。司空府里的婆子,早已打发他回去。公子见小住如此俊俏。妻子又是如此病症,怎免得动些春兴在这女子身上。当日将小住移在公子卧处,紧对着大娘的屋。可怜这大娘,从前吃醋捻酸,如今竟是尽数的让与他人,自己还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真是作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一日,公子和小住正在宴好之际,大娘房里忽然翻乱起来。公子方在小住身上,极力的逞其浓兴。小住听见,忙推公子道:“且莫动,听那边声张做甚?” 公子侧耳听时。只闻一个老娘道:“快报与大爷知道。”一个老娘说:“且把帐子来避过。” 又一个丫鬟说:“满床的烟雾住了,那里得近前去。” 这小住道:“不好了,可是失火了。” 说声未毕,两人忙起身,穿了衣裳下床来。正要开门,只听老娘在外说道:“叫大爷得知,奶奶已是没了。” 这里公子和小住方知是大娘有变,不是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