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4 页/共 32 页

“这里李靖却慢条斯理地收拾行囊,吩咐店家备马,骑着赶到东关。那把关军士验明了兵符,便放他出关。他在马上连打几鞭,一口气直追赶到十里亭下,下马看时,那红拂早已站在亭口盼望;那大汉哈哈大笑,走出亭来。李靖和红拂两人,不觉双双拜倒在地,那大汉把他二人扶起。在月光下面,一个美人,一个书生,一个大胡子的大汉,煞是好看。李靖连连叩间大汉姓名,那大汉笑说道:‘俺在江湖上专一爱管闲事,从不曾留下真姓名;如今成全了李相公一段婚烟,使俺看了快活也便罢了。何必定要留下姓名,闹许多怯排场,给天下英雄知道了,笑俺量浅?相公倘然少一个名儿相称,喏喏喏,这大胡子便是俺的好名儿!只称我虬髯公罢了。’李靖听了,便兜头拜下揖去说:‘髯公恩德,改日图报;你我后会有期,便此告别。’说着,他扶着红拂,转身便走。虬髯公抢上前来,一把拉住,说道:‘相公到哪里去?如今天下汹汹,群龙无主;相公前程万里,正可以找一条出路。此去三十里地面,佟家集上,有俺的好友住着。相公和娘子且跟俺去住下几时,包在俺身上,替相公找一个出身,将来飞黄腾达,也不辜负了娘子一番恩意。   ’李靖正苦无路投奔,听了虬髯公的话,便也点头应允。   “他三人各跨着马,在这荒山野地里,趁着月光,穿林渡涧地走去。红拂自幼深居闺阁,如何经过这荒野景象;只因心中爱着李靖,便也不觉害怕。他二人马头并着马头,人肩靠着人肩慢慢地谈着心走着。直走到月落参横,晨光四起,才到了佟家集地方。虬髯公领着去打开了一家柴门,进去见了主人;那主人眉清目秀,长着三绺长须,姓陈,号木公,也是一位饱学之士。虬髯公把来意说明了,那陈木公十分欢喜。从此李靖和红拂两人,便在佟家集住下。那虬髯公却依旧云游四海去了。   “看看秋去冬来,漫天飘下大雪。李靖和陈木公,正在围炉煮酒。忽见虬髯公踏着雪走来,一进屋子,便催着李靖:‘快去,快跟我去!有一条大大的出路。’这虬髯公生成忠义肝胆,从不打诳语的。李靖听了他的话,便立刻放下酒杯,回房去穿上雪披。说给红拂知道了,她如何肯舍得,便也把风兜和斗篷披上。依旧骑着三头马,冲风冒雪地走去。   “看看走的是向西京去的路,李靖却立住马,迟疑起来。   虬髯公瞪着眼,说道:‘敢是李相公不信俺了吗?’李靖忙拱手谢过,一路上不言不语,低着头骑在马上,一直跟进了京城。   看看走到越国公府门口,李靖不禁害怕起来,低低地说道:‘髯公敢是卖我?’髯公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倘有差池,一死以谢!’李靖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府去。红拂到此地步,便也说不得胆小两字,只紧紧地跟定在李靖身后。   看看走进内堂,她止不住小鹿儿在胸头乱撞。他三人走到滴水檐前,便一齐站住。停了一会,只听得屋里嚷一声:‘丞相请见!’便有人上来揭起门帘,虬髯公第一个大踏步走了进去,那李靖去拉住红拂的手,也挨身进去。见杨素在上面高高坐着,他两人腿儿一软,不由得齐齐地扑倒在地。杨素一见,不由得哈哈大笑,忙走下座来,亲自把他两人扶起,说道,。好一对美人才子!老夫如今益发成全了李相公,已在天子跟前保举你做一个殿内直长,从此一双两好地去过日子吧!’原来杨素听了虬髯公的劝,不但不罪李靖,索性拿自己的爱姬赠送给他,又推荐李靖做了官,自己博得一个大度的美名,成就了红拂的一场恩爱。如今杨素虽已死了,那李靖的功名,却青云直上,从吏部尚书外放做到马邑丞。这才是替闺中人吐气呢!”厚卿说到这里,才把话头停住,拿起酒杯来饮了一杯。   这一个故事,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讲到危险的时候,那班姨娘和娇娜小姐都替他急得柳眉双锁;讲到凄凉的地方,大家拿出手帕来揾着眼泪,替他两人伤心;讲到恩爱的地方,那飞红和娇娜小姐都偷偷地向厚卿度过眼去,盈盈含笑,楚岫、巫云这一班姨娘,都低着粉颈,抵着牙儿痴痴地想去;讲到快活的地方,把满桌子人都听得扬眉吐气,大说大笑起来。一屋子连丫鬟女仆二十多个娘儿们的心,都让厚卿一个人调弄得如醉如痴。荣氏笑拍着厚卿道:“你真是一个可儿!自从你来我家,无日不欢欢笑笑。好孩子,你便长住在我家,我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舍不得你回去呢!”飞红的嘴最快,听了荣氏的话,笑说道:“要外甥哥儿长住在俺家,也是容易的事;只是找不出那个又美貌又多情的拂姬人来!”一句话说得满桌子五个姨娘,一齐脸红起来。大家笑骂道:“这大姨儿可是听故事听病了!索性把自己的心事也说了出来。”眠云也笑说道:“大姨儿外面有什么心上人儿?想做红拂姬人尽管做去,再莫拉扯上别人!”一句话说得飞红急了,便和燕子入怀似的,抢过去拉住眠云的手不依。还是荣氏劝住了说:“给外甥哥儿看了,算什么样儿呢?”她两人这才放了手。这一席家宴,热热闹闹直吃到黄昏月上,大家都有醉意,便各自散了席。   从这一晚起,厚卿便睡在他舅母的后院,娇娜小姐睡在前院的东厢楼。前楼后院,灯火相望。他两人自从在月下花前,相亲相爱以后,心头好似有一个人坐着,一刻也忘不了的。这一晚,厚卿大醉了,回房去睡着,头脑虽昏昏沉沉,心中却忘不了娇娜这可意人儿;对着荧荧灯火,不觉矇眬睡去。忽觉有人来摇他的肩头,急睁眼看时,袅袅婷婷站在他床前的,正是娇娜小姐。厚卿心中一喜,把酒也醒了,急坐起身来,只觉头脑十分眩晕,撑不住又倒下床头去。娇娜小姐上去扶住,替他拿高枕垫着背,又去浓浓地倒了一杯参汤来,凑着他唇边,服侍他一口一口地呷下去。略觉清醒了些,便又坐起身来,一倒头倚在娇娜怀里。娇娜坐在床沿上,一只左手托住厚卿的颈子,一只右手被厚卿紧紧地握住了。娇娜低声说道:“哥哥酒醉很了,静静躺一会吧。”厚卿竟在娇娜怀里,沉沉睡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茶縻架下苦雨破好事都护帐里烹儿餍馋涎   厚卿对这一群姬人,讲说杨素姬人私奔李靖的故事,听的人也听出了神,说的人也越说越高兴;说到情浓的时候,便饮一杯,说到危险的时候,又饮一杯。一杯一杯地不觉把自己灌醉了。他不但把酒灌醉了,且把那娇娜的眼波也迷醉了。娇娜自从在月下让厚卿拥抱接吻以后,这一点芳心,早已给厚卿吊住。凡是厚卿的一言一笑,她处处关情;何况听他讲说红拂姬人和李靖,何等情致缠绵?女孩儿家听了,怎不要勾起她满腹的心事来?在厚卿原也有心说给他意中人听听。   到散席以后,娇娜小姐回房去,对着孤灯,想起厚卿的话来,她便把那厚卿比作李靖,自己甘心做一个红拂姬人。她想这才算是才子佳人的佳话呢!他两人的事,怕不是留传千古。   自己对着镜子照看一会模样儿,不觉自已也动了怜借之念,心想一样的女子,她怎么有这胆子去找得意郎君?我一般也有一个他,却怎么又不敢去找呢?想起在那夜月光下的情形,觉得被他接过了吻,嘴上还热刺刺的,一颗心早已交给他了。待我去问问他,拿了我的心去,藏在什么地方?听听楼下静悄悄地,她便大着胆,站起身来,轻轻地走出房去。才走到扶梯口,便觉寸心跳荡,忙回进房去,对着妆台坐下。看看自己镜子里的容貌,心想这不是一般地长得庞儿俊俏,自己倘不早打主意,将来听父母作主,落在一个蠢男子手里,岂不白槽蹋了一世;再者,我如今和哥哥相亲相爱,我的心早已给他拿去了,如何能再抛下他呢!待我趁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他商量去。   她这才大着胆,一步一步地踅下楼去;悄悄地走进厚卿房里,见厚卿醉得个不成样儿。那厚卿见了娇娜,真是喜出望外。   他几次要支撑着起来,无奈他头脑昏沉,口眼矇眬,再也挣扎不起,身不由主地倒在娇娜怀里。软玉温香,只觉得十分舒适,口眼都慵。娇娜初近男子的身体,羞得她转过脸去,酥胸跳荡,粉腮红晕。她一只臂儿被厚卿枕住了,那只手尖也被他握住了,看他两眼矇眬地只是痴痴地睡着。娇娜也不忍去搅醒他,一任他睡着。脸对着脸,娇娜这才大着胆向厚卿脸上看时,只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口角含笑;那两面腮儿被酒醉得红红的,好似苹果一般。娇娜越看越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拿自己的粉腮在厚卿的脸上贴了一贴,觉得热灼灼地烫人皮肤。娇娜便轻轻地把他扶上枕去,替他盖上被儿,放下帐儿,走到桌边去,剔明了灯火,又撮上一把水沉香,盖上盒儿。坐在案头,随手把书本翻弄着,忽见一面花笺上面,写着诗句儿道:“日影索阶睡正醒,篆烟如缕半风平;玉萧吹尽秦楼调,唯识莺声与凤声!”   娇娜把这诗句回环诵读着,知道厚卿心里十分情急,不觉点头微笑。略略思索了一回,便拿起笔来,在诗笺后面和着诗道:“春愁压梦苦难醒,日回风流漏正平;飘断不堪初起处,落花枝上晓驾声。”   写罢,把这诗笺依照夹在书中,退出屋来,替他掩上门,依旧蹑着脚回房睡去。   厚卿这一次病酒,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娇娜也曾瞒着人去偷瞧了他九次,无奈她背着人想的千言万语,待到见了面,却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第五天黄昏时候,荣氏在屋子里拉着三位姨娘斗纸牌玩耍,厚卿也坐在他舅母身后看着。他留神偷觑着,却不见了娇娜,便也抽身退出房来,绕过后院寻觅去。只见娇娜倚定在栏杆边,抬头看着柳梢上挂的蛾眉月儿。   厚卿蹑着脚,打她背后走过去。低低地说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娇娜猛不防背后有人说起话来,急转过身来,低低地啐了一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吹玉萧的哥哥!”   厚卿接着也说道:“原来是压梦难醒的妹妹!”两人看着笑了起来。厚卿抢上去拉着娇娜的手,步出庭心去。从那月洞门走进花园去,看那被火坏的墙垣,已拿木板遮着。他两人走到花荫深处,厚卿兜着头向娇娜作下揖去,说道:“那夜我酒醉了,辜负了妹妹的好意;如今俺当面谢过!”娇娜故装作不解的样子,说道:“什么好意?”厚卿说道:“妹妹说谁呢?如今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对着这天上皎洁的明月,还不该说句肺腑话吗?实说了吧,我这儿天为了妹妹,神魂不安,梦寤难忘。   恨只恨我那一夜不该吃得如此烂醉,妹妹来了,丢下了妹妹,冷冷清清地回房去,妹妹心中从此当十分怨恨我了?妹妹啊!   求你饶我第一次,我如今给你磕头,你千万莫怨我吧!”他说罢,真的在草地上噗地跪了下去。慌得娇娜也跪下,扑在厚卿的肩头,呜咽着说道:“哥哥如此爱我,我也顾不得了,从此以后,我的身体死着活着都是哥哥的了!水里火里都不怨,哥哥再莫多心。”这几句话乐得厚卿捧住了娇娜的脸儿,千妹妹万妹妹地唤着,又说道:“我替妹妹死了也愿意。”说着,眼眶中流下泪来。他两人在树荫下对跪着,对拭着泪;那月光照得他两人的面庞分外分明,又密密切切地说了许多海誓山盟的话,彼此扶着站起来。厚卿踌躇着道:“我后院屋子,离舅母睡房太近,妹妹又远在楼上,夜里摸索着走上来,又怕磕碰了什么,发出声息来,惊醒了丫鬟,又是大大的不妙。这便如何是好呢?”娇娜也思量了一会,说道:“今夜三更人静,哥哥先来到这里荼縻架下相候;此地人少花多,妹自当来寻觅哥哥也。”正说话时,只听得那大丫头在月洞门口唤着小姐我寻着,娇娜忙甩脱了厚卿的手,急急答应着走去。   那荣氏纸牌也斗完了,桌子上正开着晚饭,停了一会,厚卿也跟着来了,大家坐下来吃饭。厚卿心中有事,匆匆忙忙吃完了饭,便推说要早睡,回房去守着。他又重理了一番衣襟,在衣箱里找出一件新鲜的衫儿来穿上,再向镜子端详了一回,便对着灯火怔怔地坐着。耳中留心听那边屋子里,人声渐渐地寂静下来。接着打过二更,他便有些坐立不稳了,站起来只在屋子里绕着圈儿。一会又在灯下摊着书本,看那字里行间,都好似显出娇娜笑盈盈的嘴脸来。他心也乱了,眼也花了,如何看得下去。忙合上书本,闭着眼想过一会和娇娜月下花前相会的味儿,不由得他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他又站起来,推开窗去望时,见天上一轮明月,已罩上薄薄的一层浮云;一缕风吹在身上,衣袖生寒。他又闭上窗,挨了一会,再也挨不住了,便悄悄地溜出房去。   在暗淡的月光下面,摸索着出了月洞门,绕过四面厅,看着前面便是荼縻架,他便去在架下回廊上恭恭敬敬地坐着,那两只眼只望着那条花径。听墙外打过三更,还不见娇娜到来;他正在出神时,忽觉一阵凉风,吹得他不住打着寒嗓,夹着满满地落下雨来。幸而他坐的地方,上面有密密的花荫遮着,雨点也打不下来;只是那一阵一阵的凉风刮在身上,冷得他只把身体缩作一团,两条臂儿交叉着,攀住自己肩头,只是死守着。   挨过半个更次,那雨点越来越大了,越是花叶子上漏下来的雨点越是大,顿时把厚卿的一件夹衫,两肩上打湿了两大块。可怜他冷得上下两排牙齿捉对厮打,听听墙外又打四更,他实在挣扎不住了,只好抱着脖子,从花架上逃出来。一路雨淋着,天光又漆黑,地下又泥泞。   回得房去,向镜中一照,已是狼狈得不成个模样儿。他急急脱下湿衣,和那泥染透了的鞋袜,又怕给他舅母看见了查问,便把这衣帽鞋袜揉作一团,一齐塞在衣箱里,另外又找了衣帽鞋袜。他冷得实在禁不住了,便向被窝里一钻,兀自竖起了耳朵听着窗外,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便矇矇眬眬地睡熟去了。   一忽醒来,便觉得头昏脑胀,深身发烧。知道自己受了寒,便严严地裹住被儿睡着。看看天明,那头脑重沉沉的,兀自坐不起身来;直到他舅母知道了,忙赶进屋子来摸厚卿的皮肤,焦得烫手。说道:“我的儿,你怎么了?这病来势不轻呢!快睡着不要动。”一面传话出去,快请大夫来诊病;一面吩咐大丫头快煎姜茶来,亲自服侍他吃下。这时六位姨娘和娇娜,都进屋子来望病。那厚卿见了娇娜,想起昨夜的苦楚来,泪汪汪地望着。娇娜怕人瞧见,急转过脖子去。停一会觑人不防备的时候,又转过脸来向厚卿默默地点头来。大夫来了,他们都回避出去。厚卿这一场病,因受足了风寒,成了伤寒病,足足病了一个月,才能起身。在这一个月里,娇娜小姐也曾瞒着人私地里来探望他几次。只因丫鬟送汤送药,和荣氏来看望他,屋子里常常不断人地走动,娇娜要避人的耳目,也不敢逗留。两人见了面,只说得不多几句话,便匆匆走开。   那朱太守早已在半个月前回家来了,吓得娇娜越发不敢到厚卿房里走动。倒是朱太守常常到他外甥屋里去说话解闷儿:说起此番炀帝开河,直通江都,沿路建造行宫别馆,预备炀帝游玩。那行宫里一般设着三宫六院,广选天下美人,又搜罗四方奇珍异宝,名花仙草,装点成锦绣乾坤。那许廷辅此番南下,便是当这个采办的差使;挖掘御河,皇上却委了麻叔谋督工。   说起开河都护麻叔谋,在宁陵县闹下一桩大案来。现在皇帝派大臣去把他囚送到京,连性命也不能保。   原来麻叔谋一路督看河工,经过大城大邑,便假沿路地方官的衙署充作行辕。到那山乡荒僻的地方,连房屋也没有,只得住在营帐里面。这营帐搭盖在野地里,大风暴雨,麻叔谋一路不免感受风寒。到宁陵县下马村地方,天气奇冷,一连十多天不住地大风大雨,麻叔谋突然害起头痛病来。来势很重,看看病倒在床上,一个月不能办事,那河工也停顿起来,没奈何,只得上表辞职。这麻叔谋是炀帝亲信的大臣,如何肯准他辞职?便一面下旨,令令狐达代督河工,一面派一个御医名巢元方的,星夜到宁陵去给麻叔谋诊病。   这御医开出一味药来,是用初生的嫩羔羊,蒸熟,拌药末服下。连吃了三天,果然病势全退。但从此麻叔谋便养成了一个吃羔羊的馋病,做成了定例,一天里边必要杀翻几头小羊,拿五味调合着,香甜肥腻,美不可言;便替他取一个美名,称作含酥脔。这麻都护天天吃惯了含酥脔,那厨子便在四乡村坊里去收买了来,预备着一处地方;或城或乡,无处不收买到。   麻都护爱眨羔羊的名儿,传遍了远近。起初,还要打发厨子去买,后来渐渐有人来献给他。麻叔谋因爱吃羔羊,又要收服献羊人的心,使他常常来献羊,遇到有人来献羊的,他便加倍给赏。因此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那百姓们听说献羔羊可以得厚利的,便人人都来献羊。但献羊的人多,那羔羊却产生的少。   离宁陵四周围一二百里地方,渐渐断了羊种。莫说百姓无羊可献,便是那麻叔谋的厨子,赶到三四百里以外的地方去,也无羊可买。麻叔谋一天三餐不得羔羊,便十分愤怒,常常责打那个厨子。慌得那个厨子在各村各城四处收买,因此便惹出下马村的一伙强人来。   这下马村中有一个陶家,兄弟三人,大哥陶榔??,二哥陶柳儿,三弟陶小寿,都是不良之徒,专做鸡鸣狗盗的生涯。手下养着无数好汉,都能飞檐走壁。不论远村近邻,凡是富厚之家,便把作他们的衣食所在。靠天神保佑,他兄弟三人,做了一辈子盗贼,并不曾破过一次案。据看风水的人说,他祖坟下面有一条贼龙,他子孙若做盗贼,便一生吃用不尽。只是杀不得人,若一杀人,便立刻把风水破了,这一碗道遥饭也吃不成了。陶家三兄弟仗着祖宗风水有灵,竟渐渐地做了盗贼世家。   不想如今隋场皇帝开河,那河道不偏不倚地恰恰要穿过陶家的祖坟。陶榔儿兄弟三人,便着了忙,日夜焦急。便商量备些礼物去求着麻叔谋,免开掘他的祖坟。转心一想,这一番开河工,王侯家的陵寝也不知挖去多少,如何肯独免我家?若要仗着兄弟们的强力,行凶拦阻,又是朝廷的势力,如何敌得他过?千思万想,再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来。忽打听得麻叔谋爱吃羔羊,乡民们都寻了去献,陶榔儿说:“我们何不也把上好小羔儿蒸儿只去献?这虽是小事,但经不得俺们今日也献,明日也献,献尽自献,赏却不受。麻叔谋心中欢喜,我们再把真情说出来,求告着他,也许能免得。”小寿听了笑道:“大哥这个话,真是一厢情愿!我听说麻叔谋这人,贪得无厌;在他门下献羊的,一日有上千上百,哪里就希罕我们这几只羊?便算我们不领赏,这儿只羊却能值得多少,便轻轻依着我们改换河道?怕天下决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呢。”柳儿也接着说道:“除非是天下的羊都绝了种,只我家有羊,才能够博得他的欢心。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榔儿却只是低下了头,全不理论。柳儿问道:“大哥,你为何连声也不作了?”榔儿道:“非我不作声,我正在这里打主意呢。”小寿道:“大哥想得好主意了没有?”榔儿道:“我听你二人的话,都说得有理:若不拿羊去献,却苦没有入门之路;若真的拿羊去献,几只羊却能值得多少,怎能把这大事去求他?我如今有一个主意:想麻叔谋爱吃羔羊,必是一个贪图口腹之人;我听说人肉的味儿最美,我们何不把三四岁的小孩子寻他几个来,斩了头,去了脚,蒸得透熟,煮得稀烂,将五味调得十分精美,充做羔羊,去献给他。他吃了滋味好,别人的都赶不上,那时自然要求寻我们。日久与他混熟了,再随机应变,或多送他银子,或拿着他的短处,要他保全俺们的祖坟,那时也许有几分想望。”柳儿、小寿两人听了,不禁拍手称妙。榔儿道:“事不宜迟,须今夜寻了孩子,安排端正,明天绝早献去,赶在别人前面,趁他空肚子吭下才妙。”兄弟三人计议定了,便吩咐手下几个党羽,前去偷盗小孩。那班兄弟们个个都有偷天换日的手段,这偷盗小孩,越发是寻常事体,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去不多时,早偷来两个又肥又嫩的三四岁的小孩子来,活滴滴地拿来杀死,斩去头脚,剔去骨头,切得四四方方,加上五味香料,早蒸得喷香烂熟。   次早起来,用盘盒装上,陶榔儿骑了一匹快马,竟投麻叔谋营帐中来。见过守门人役,将肉献上。那门差一面叫人把肉拿了进去,一面拿出簿册来,叫榔儿写上姓名。接着那献羔羊的百姓,又来了许多,有献活的,有献煮熟的。纷纷闹闹,挤满了一间。正热闹的时候,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官差来,高声问道:“谁是第一个献蒸熟羊肉来的?”陶榔儿便大着胆应声上去,心想这麻都护有几分着鬼了!原来麻叔谋清早起来,才梳洗完毕,便有人献蒸熟羊肉来;他肚子正空着,见了这一大盘肉,便就着盘子拿到面前去吃,只觉得香喷喷肥腻腻的,鲜美异常。心中十分欢喜,便问:“这羊肉是何人献的?如何蒸法的?快把那献肉的人唤进来面问。”因此那差官出去,把陶榔儿传唤进来。当时陶榔儿见了麻叔谋,慌忙跪下叩头。麻叔谋问明了名姓住处,又问:“这羔羊如何蒸得这等甘美可口?”   榔儿只说:“这羊是小人家养的,只怕进不得贵人的口。”麻叔谋听他恭维得欢喜,便吩咐赏他十两银子,那陶榔儿却抵死不敢收受。麻叔谋道:“你若不受赏,我便不好意思再向你要吃了。”榔儿道:“大人若不嫌粗,小人愿日日孝敬。”说罢磕了一个头,自去了。   从此以后,那班强人,便天天去偷盗小儿,蒸熟来献与麻叔谋受用。麻叔谋吃得了这个美味,凡是别人献来的羔羊,他都嫌粗恶,一概不收,只爱吃陶榔儿献来的羊肉,那陶榔儿因献羊肉,天天到麻叔谋行辕中去,却和麻都护成了一个相知,常常和麻叔谋谈话;这麻叔谋因他不肯受赏,便另眼看待他。   有一天,麻叔谋对榔儿说:“我自从吃了你蒸熟的羔羊,却天天省他不得。你天天蒸着送来,又不肯受我的赏,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你何不将这烹疱法儿传给我行辕里的厨役,叫他如法炮制,免得你天天奔波。”陶榔儿却不肯说出实情,只说:“大人不必挂心,小的愿日日蒸熟来孝敬大人。”麻都护说:“这事不妥,我如今在宁陵地方开河,你还可以送来;再过几天,我开到别处去,你如何能送得?”这几句话,逼得陶榔儿不得不说实话。当时他踌躇了一会,说道:“不是小人不肯说这蒸煮的方法,只是说破了这方法,若是提防不密,不独小人有过,便是老大人也有几分不便。”麻叔谋笑道:“一个蒸羊肉的方儿,又不是杀人放火,怎么连我也不便起来了你倒说来我听听。”榔儿道:“大人毕竟要小的说出来,还求退了左右。”麻都护笑着道:“乡下人这等胆小。”便转过脸去,对左右说道:“也罢,你们便都出去,看他说些什么来。”左右听大人吩咐,急忙避出。陶榔儿劈头一句便说道:“小人只有蒸孩儿肉的方儿,那里有什么蒸羔羊肉的方儿!”麻叔谋听得“孩儿肉”三个字,便大惊失色,忙问道:“什么蒸孩儿肉严陶榔儿忙跪下磕着头,呜呜咽咽带哭带说道:“实不瞒大人说,前日初次来献的,便是小人亲生的儿子,今年才三岁;因听说大人爱吃羔羊,便杀死蒸熟,假充羔羊来献。后来献的,都是在各乡村盗窃来的。大人若不信时,那盗得小孩人家的姓名,小人都有一本册子记着;便是孩子的骨殖头脚,都埋葬在一起,大人只须差人去掘看便知。”麻叔谋听了,这才惊慌起来,转心又疑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无关系,你为何干此惨毒事体甲榔儿道:“小人的苦情,到如今也隐瞒不住了。   小人一族有百十名丁口,都靠着一座祖坟;祖坟上倘然动了一勺土一块砖,小人的合族,便会要遭灾。如今不幸,这座祖坟恰恰在河道界限中间,这一掘去,小人合族一百多丁口,料想全要死亡。合族人商议着,打算来恳求大人,苦于不得其门;因此小人情愿将幼子杀死,充作羔羊,以为进身之地。如今天可怜小人,得蒙大人垂青,也是佛天保佑,只求大人开天地之恩,将河道略改去三五丈地,便救了小人合族百余口蚁命。”   说罢,又连连磕头。麻叔谋心中暗想,此人为我下此惨毒手段,我若不依,他是亡命之徒,猖狂起来,或是暗地伤人,却是防不胜防;又想小孩的肉味很美,若从此断绝了他,再也不得尝这个美味了。麻叔谋只因十分嘴馋,便把这改换御道的大事,轻轻答应下来。又叮嘱他,这蒸羔羊肉,却天天缺少不得。陶榔儿道:“大人既肯开恩,真是重生父母!这蒸献羔羊的事,小人便赴汤蹈火也要去寻来孝敬大人的。”麻叔谋大喜。   第二天便暗暗地传令与众夫役,下马村地方河道,须避去陶家祖坟,斜开着五丈远近。那陶榔儿见保全了祖坟,只是打发兄弟们出去四处竭力去偷盗小孩。先只是在邻近地方偷盗,近处偷完了,便到远处去偷。或托穷人去偷了来卖,或着人到四处去收买。可怜从宁陵县以至睢阳城一带地方,三四岁的小孩,也不知被他盗去多少;这家不见了儿子,那家不见了女儿。   弄得做父母的,东寻西找,昼器夜号。后来他们慢慢地打听得是陶榔儿盗去献与麻叔谋蒸吃的,人人愤怒,家家怨恨,便有到邑令前去告状的,也有到郡中送呈;那强悍的,便邀集了众人,打到陶榔儿家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花嫩不经抽春风几度眼媚宣露洗柳色无边   下马村大盗陶榔儿,只因偷盗百姓家小孩,蒸献与麻都护吃;历来被他杀死的小孩,已有一千多个。那失了小孩的人家,打听得是陶榔儿盗去的,便邀集了众人,一面到官府里面去告状,一面却扛着棍棒刀枪,汹汹涌涌地打到陶家去。纷纷扰扰,那陶家的房屋器具,被众人烧毁的烧毁,打烂的打烂;陶家三弟兄,早已闻风逃走,赶到麻都护行辕里哭诉去。麻叔谋听了大怒道:“几个鸟百姓,怎敢如此横行!莫说榔儿偷盗小儿,无凭无据,便算是俺吃了,几个小孩,那百姓待拿我怎么样!   ”便着拿自己的名片到官府里去,只说得一个办字。那官府知道麻叔谋是隋炀帝的宠臣,谁敢说一个不字;反拿那告状的百姓,捉去打的打,夹的夹,问罪的间罪,充军的充军。弄得怨气冲天,哭声遍野。   那班百姓吃了这一场冤屈官司,越闹越愤;那宁陵和睢阳一带的百姓,乱哄哄都赶到东京告御状去。那隋炀帝驾下虎贲郎将中门使段达,原早得了麻叔谋的私情;见那状纸和雪片似地进来,众口一辞,告麻叔谋“留养大盗陶榔儿,偷盗孩子作羔羊蒸吃。历来被盗去小儿四五千人,白骨如山,惨不可言”   等语。那段达一总收了八百多份状子,他便亲自传齐了众百姓审问。那班小儿的父母,都啼哭着对这段达诉说麻叔谋吃小儿的惨毒情形。被段达一声喝住道:“胡说!麻都护是朝廷大臣,如何肯做此惨毒之事?皆是你们这一班刁民,有意阻挠河工,造谣毁谤;况三四岁的孩子,日间必有人看管,夜间必有父母同寝,如何能得家家偷去,且一偷便有四五千之多?这一派胡言,若不严治,刁风愈不可问!”便不由分说,将众百姓每人重责一百棍,发回原籍去问罪。   这一班百姓,吃了这个冤枉,直到隋炀帝驾幸江都,龙舟行到睢阳地方,见河道迂曲,查问起来,知道是麻叔谋作的弊,连带查出私通陶榔儿,蒸食小孩。炀帝大怒,一面传旨拿麻叔谋,打人大牢;一面差一个郎将,带领一千军校,到下马村捉住了陶家合族大小共有八十七人,一齐枭首示众。那麻叔谋问明了罪状,圣旨下来,绑出大校场腰斩,才算出了百姓的冤气。   朱太守讲过了这一席话,一般姨娘都听了吐出舌头来。厚卿病在床上,亏得他舅父常常来讲究几件外间的新闻,替他解闷;看看厚卿病势全退,他一般地行动说笑。有一日,他伴他舅父舅母吃过晚饭,闲谈了一会,回进屋子去;只见那娇娜伏在他书案上,凑着灯光,不知写些什么。厚卿蹑着脚走去,藏身在她身后看时,见她在玉版笺上写着一首词儿说道:“晓窗寂寂惊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转樱唇红半吐。匆匆已约欢娱处,可慢无情连夜雨!枕孤余冷不成眠,挑尽银灯天未曙。”   娇娜刚把词儿写完,厚卿便从她肩头伸过手去,把笺儿抢在手里;娇娜冷不防肩头有人伸过手来,骇得她捧住酥胸,低声道:“吓死我了!”厚卿忙上去搂住她玉肩,一手替她摸着酥胸说:“妹妹莫慌。”娇娜这时,不知不觉地软倚在厚卿怀里,笑说道:“哥哥那夜儿淋得好雨!”厚卿听了,便去打开衣箱,拿出那套泥雨污满的衣帽鞋袜来,摔在娇娜面前,说道:“妹妹你看,我那夜里苦也不苦?又看我这一病三四十天,苦也不苦!这苦楚都要妹妹偿还我呢!”说着,脸上故意含着嗔怒的神色。娇娜看了,一耸身倒在厚卿怀里,说道:“偿还哥哥的苦楚吧!”说着,羞得她把脸儿掩着,只向怀里躲去。厚卿听了,早已神魂飘荡,忙去捧过她的脸儿来,嘴对嘴地亲了又亲,脸对脸地看了又看,不住地问道:“妹妹怎么发付我呢?   ”娇娜和厚卿两人,当时搂抱着,说了无限若干的情话。娇娜见书桌上搁着一柄剪刀,便拿起来剪下一缕鬓发,塞在厚卿袖里;厚卿也卸下方巾,截下一握头发来,交与娇娜。娇娜把厚卿的手紧紧一握,说道:“我今夜在屋子里守候着哥哥,三更过后,哥哥定须来也。”厚卿听了,喜得眉花眼笑,连声说:“来!来!”忽然想到,到娇娜房里去,须先经过飞红的卧房门口,便说:“但是这事很险呢!”娇娜听了,粉腮儿上愠地变了颜色,说道:“事已至此,哥哥还怕什么?人生难得少年,又难得哥哥如此深情;妹志已决,事若不成,便拼着一死!”   厚卿听她说到死字,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娇娜止不住两行珠泪,直滚下粉腮来。厚卿替她拭着泪,又打叠起千万温存劝慰着她,娇娜转悲为喜。厚卿送她走出房门,回房去想起今夜的欢会,总可以十拿九稳了,便忍不住对着镜子,对着灯光痴笑起来。   看看挨到三更过后,他便拍一拍胸脯,大着胆,走出房去,摸着扶梯,走上楼去,这时窗外射进来一层矇眬月光照着他。   看看摸到了娇娜小姐的卧房门口,伸手轻轻地把房门一推,那门儿虚掩着。厚卿蹑脚走进房去,那绣幕里射出灯光来,娇娜小姐背着身儿,对灯光坐着,那两眼只是望着灯火发怔。厚卿上去,轻轻地把她身躯拥抱过来,进了罗帐,服侍她松了衣钮,解了裙带,并头睡下。这一番恩爱,有他两人的定情词为证:夜深偷展纱窗绿,小桃枝上留莺索。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千金身巳破,脉脉愁无那!特地嘱檀郎,人前口谨防。   绿窗深仁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持!雨云情散乱,弱体羞还颤。从此问云英,何须上玉京。   他二人了过心愿,在枕上海盟山哲,千欢万爱。直到晨鸡报晓,娇娜亲替厚卿披上衣巾,送到扶梯口,各自回房睡去。   从此以后,他二人暗去明来,夜夜巫山,宵宵云雨,好不称心如意。只是白天在众人面前,却格外矜持,反没有从前那般言笑追随,行坐相亲的光景;反是那飞红、眠云、楚岫这几位姨娘,时时包围着他,要他讲故事。   那炀帝是一个风流天子,当时传在民间的故事,却也很多,只说他在东京的时候,大兴土木:在显仁宫西面,选了一大方空地,造起湖山楼阁来。在这地的南半,分着南北东西中,挖成五个大湖。每一个湖,方圆十里,四面尽种奇花异草。湖边造一圈长堤,堤上百步一亭,五十步一榭。桃花夹岸,杨柳笼堤。湖中又造了许多龙舟凤舸,在柳荫下面,靠定白石埠头泊着,听候皇帝随时传用。那北半地势宽大,便掘一个北海,周围四十里方圆,凿着河港,与五湖相通。海中央造起三座神山,一座是蓬莱,一座是瀛洲,一座是方丈。山上造成许多楼台殿阁,点缀得金碧辉煌。山顶高出海面一百丈,东可望箕水,西可见西京。湖海中间交界地方,造着一座一座的宫殿。海北面一带地方,委委曲曲凿成一道长溪;沿溪拣那风景幽胜的地方,建造着别院,一共十六座院宇,却选了三千美女,守候在院里。   绕着湖海,造着二百里方圆的一带苑墙,上面都拿琉璃作瓦,紫脂涂壁;又拿青石筑成湖海的斜岸;拿五色石砌成长溪的深底;清泉涂壁,反射出五色光彩来。宫殿院宇,全是金装玉裹;浑如锦绣裁成,珠玑造就。那各处郡县,都把奇花异草飞禽走兽从各驿地上献送进京来;把一座西苑,顿时填塞得桃成蹊,李列径,梅绕屋,柳垂堤,仙鹤成行,锦鸡作对,金猿共啸,青鹿交游。这全是虞世基一人之力,逼迫着四方百姓,造成了这座西苑。   炀帝游幸西苑的第一日,便带了他宠爱的妃嫔,坐着玉辇,进苑来四处游玩。由炀帝定名:那东湖因四面种的全是绿柳,两名:那东湖因四面种的全是绿柳,两山翠色与波光相映,便名翠光湖;甫湖因有高楼夹岸,倒映日光,照在湖面上,便名迎阳湖;西湖因有荚蓉临水,黄菊满山,白鹭晴鸥,时来时往,便名为金光湖;北湖因有许多白石,形若怪兽,高下错落,横在水中,微风一动,清沁人心,便名为洁水湖;中湖因四围宽广;月光射入,宛若水天一色,便名为广明湖。那十六院:第一座是景明院,因南轩高敞,时时有薰风吹入;第二座是迎晖院,因有朱栏屈折,回压琐窗,朝日上时,百花呈媚;第三座是秋声院,因有碧梧数株,流荫满院,金风初度,叶中有声;第四座是晨光院,因将西京杨梅移入,开花时宛似朝霞;第五座是明霞院,因酸枣邑进玉李一株,开花虽白,艳胜霞彩;第六座是翠华院,因有长松数株,俱团团如盖,罩定满院;第七座是文安院,因隔水突起石壁一片,壁上的苔痕纵横,宛如天生一帽画图;第八座是积珍院,因桃李列成锦屏,花茵铺为绣褥,流水鸣琴,新莺奏管;第九座是仪凤院,因四围都是疏竹环绕,中间却突出二座丹阁,便宛以鸣凤一般;第十座是影纹院,因长溪中碎石砌底,簇起许多细细的波纹,水光反照,射入帘拢,便是枕簟上也有五色波痕;第十一座是仁智院,因左面靠山,右面临水,取孔子乐山的意思;第十二座是清修院,因峰回路断,只有小舟沿溪,才能通行,中间桃花流水,别有一天;第十三座是宝林院,因种了许多拂国祇树,尽以黄金布地,宛似寺院一般;第十四座是和明院,桃蹊桂阁,春可以纳和风,秋可以玩明月;第十五座是绣阴院,晚花细柳,凝阴如绮;第十六座是降阳院,有梅花绕屋,楼台向暖,凭栏赏雪,了不知寒。那一条长溪,婉转如龙,金碧楼台,夹岸如鳞,便定名龙鳞渠。隋炀帝穷日继夜地在这五湖十六院中游玩,不知闹出几多风流故事来。   有一天,风日晴和,炀帝下旨,召集文武大臣,在西苑中赐宴。这炀帝穿一件织万寿字的衮龙袍,戴一顶嵌八宝的金妙帽,高坐着七香宝辇,排开了氅毛御仗。文武官员,全穿了朝服,骑马簇拥,左右追随。真的花迎剑佩,柳拂旌旗;万国衣冠,百官护卫。炀帝到了西苑,便传旨将御宴排在船上。炀帝自坐了一只大龙船,后面跟随着五十只凤舸。船行时,龙舟当先,凤舸随后,鱼贯而行;船住时,又龙船在中,凤舸团团围定在四面。炀帝领着众官员,先游北海,登三山,才回到五湖中赏玩饮酒;觥筹交错,管弦嗷嘈,君臣们尽情痛饮。炀帝饮到高兴时候,便对群臣说道:“如今四海升平,禽鸟献瑞;君臣共乐,千秋胜事。湖上风光,万分旖旎。卿等锦绣满腹,何不各赋诗歌,纪今日之胜会?”   你道炀帝说的禽鸟献瑞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西苑中楼台金碧,桃李红艳,转觉皇帝的舆仗,不甚鲜明;便有那凑趣的大臣虞世基,替皇上出主意,降一道圣旨,令天下各处郡县,不拘水禽陆兽,凡是他羽毛,可作舆仗氅毛用的,一齐采献,全拿鸟兽造毛制成舆仗,自然文彩辉煌,不怕他不鲜明了。这个旨意一出,谁敢不遵;忙得那许多官员,这里取翠马之羽,那里拔锦鸡之毛。罗网满山,矢罾遍地。这时江南易程地方有一座升出,山顶上有一株松树,亭亭直上,有百余丈高。四围一无枝桠,清阴散落,团圆如盖。树的绝顶正中,结了一个鹤巢。巢中有一对仙鹤,饮风吹露,生雏哺子。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自以为深山高树,翱翔自由,再无祸患的了。不料一日里被那伙寻羽毛的人看见,便计算他一窝儿里的鹤氅;只是这样的高树,又无枝桠,如何得攀援上去?众人商量了半天,便想出一个把松树砍倒的主意来;却又怕砍倒了树,那仙鹤要飞去。谁知这鹤巢里却养着四只小鹤,那松树倒了,老鹤心疼小鹤,在别的树尖上飞绕悲鸣;又把自己身上儿根氅毛,一阵乱啄,一齐拔了下来。这是老鹤悲愤之极做出来的,那班凑趣的臣民,便说成是禽鸟献瑞。   这且不去说他,当百官奉了炀帝的旨意,便搜索枯肠,在御宴前做起诗来。炀帝也做了八首写湖上景色的词,第一首是《湖上月》,第二首是《湖上柳》,第三首是《湖上雪》,第四首是《湖上草》,第五首是《湖上花》,第六首是《湖上女》,第七首是《湖上酒》,第八首是《湖上水》。那一首《湖上柳》的词意儿十分的佳妙,道:“湖上柳,烟里不胜摧;宿露洗开明媚眼,东风播弄好腰肢,烟雨更相宜。环曲岸,阴复画桥低;线拂行人春晚后,絮飞晴雪暖风时,幽忘更依依!”   当时群臣传诵一遍,各有和词,又各献酒称贺。炀帝便命百官放量痛饮。君臣们饮了半日酒,俱觉大醉;便吩咐罢宴,众文武谢了恩退去。炀帝余兴未尽,便换来了一只小龙舟,驶大龙鳞渠,到十六院去闲玩。众夫人听得炀帝驾到,便一齐焚香奏乐,迎接圣驾。龙舟沿溪行来,妃嫔夹岸相随。见到那迎晖院,早有王夫人带领着二十个美人,后随着许多宫女,笙策歌舞,将炀帝迎进院去。院中早排列着酒席,炀帝携着王夫人的手,与二十个美人一齐入席。那美人轮流歌舞,次第进觞。   忽见一个美人,献上酒来。看她时,生得绰约如娇花,清癯如弱柳,眉目之间,别有风情。炀帝便问她叫什么名字?那美人答称:“姓朱,名贵儿。”炀帝伸手去揽在杯里,对她脸上细细地玩赏。那贵儿也十分卖弄,一手掌着杯儿,送在炀帝唇边,炀帝饮了酒,亲自执着红牙,听贵儿唱道:“人生得意小神仙,不是尊前,定是花前;休夸皓齿与眉鲜,不得君怜,枉得依怜。君要怜,莫要偏;花也堪怜,叶也堪怜;情禽不独是双鸳,萤也翩跹,燕也翩跹。”   把个炀帝听了,乐得忙把自己的金杯,命宫女斟满一杯酒,赏贵儿饮了。说道:“朕听你唱来。不独娇喉婉转,还觉词意动人。你要朕怜,肤今夜便怜借你一番”这一夜,炀帝便留在迎晖院里,召幸了朱贵儿。   从来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炀帝在西苑里,夜夜行乐,那十六院夫人,果然长得个个千娇百媚,但她们见了炀帝,总不免拘束礼节,反不如那美人可以随意临幸。   因此不多几天,那十六院中三百二十名美人,都被炀帝行幸过。   他心还不足,下旨各院夫人美人,不必迎送,听圣驾来去自由。   他在月下花前,和那班宫女彩娥,私自勾挑,暗中结合。估量喜的是偷香窃玉,若在花径中柳荫下巧遇娇娃,私干一回,便觉十分畅快。那班宫人,都知道了炀帝的心性,明知山有虎,故作采樵人;一个个都假作东藏西躲,守候着皇帝来偷情。   有一夜,炀帝在积珍院中饮酒,忽听得隔墙备声嘹声,不知谁家?他便悄悄地走出院去偷听着,那笛儿一声高一声低,断断续续,又像在花径外,又像在柳树边。抬起头来,见微云淡月,夜景清幽。炀帝随了笛声,沿着那花障走去。刚转过几曲朱栏,行不上二三十步,笛声却停住了,只见花荫之下一个女子,腰肢袅娜,沿着花径走来。炀帝忙侧身往太湖石畔一躲,待那女子缓缓走来,将到跟前,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年可十五六岁,长得梨花皎洁,杨柳轻盈,月下行来,宛似嫦娥下降。   炀帝看到此时,情不自禁,突然从花荫中扑出去,一把抱住那女子。慌得那女子正要声唤,转过脖子来一看,见是炀帝,忙说道:“婢子该死!不知万岁驾到,不曾回避得。”说着,便要跪下地去。炀帝忙搂住那宫女,说道:“你长得这等标致,肤也不忍得罪你;只是你知道汉皋解珮的故事吗?肤今夜为解珮来也!”这宫女原是十分乖巧,便说道:“贱婢下人,万岁请尊重,谨防有人看见不雅。”炀帝如何有心去听她,便悄悄地将那女子抱入花丛中去。原来这宫女还是处子,月下相看,娇啼百态;炀帝又怜又惜,十分宠爱。看毕以后,将她抱在怀里,问她:“叫什么名儿?”那宫女却做弄狡诡,说道:“万岁一时高兴,问她名儿作甚?况官中女儿三千,便问了也记不得许多!”炀帝笑骂道:“小妮子!怕朕忘了你今夜的恩情,便这等弄乖。快说来,联决不忘你的。”那宫女才说是妥娘,原是清修院的宫人。二人正说话时,忽见远远有一簇灯笼照来,妥娘便推着炀帝说:“万岁快去吧!不要被人看见;笑万岁没正经。”二人站起身来,抖抖衣裳,从花障背面折将出来;才转过一株大树,碧桃下忽然有人伸出手来,将他二人的衣角拉住。回买看时,却是一丛荼縻刺儿,钩住他二人的衣裙,炀帝握着妥娘的手,笑了一笑,妥娘自回清修院去。   炀帝出了花丛,找不到积珍院的旧路;望见隔河影纹院中灯烛辉煌,便度过小桥,悄悄地走入院去。那院中刘夫人,和文安院的狄夫人,正在那里浅斟低酌,炀帝放轻了脚步,走到他二人跟前说道:“二妮子这等快活,何不伴朕一饮?”两位夫人见了场帝,慌忙起身迎接,一边邀炀帝坐下,一边斟上酒去。狄夫人眼尖,瞥见炀帝龙袖上一方血痕,便笑说:“这黄昏人静,陛下来得有些古怪!”炀帝嘻嘻地笑道:“有甚古怪?   ”狄夫人劈手扯起炀帝的袍袖来给刘夫人看,刘夫人笑说道:“我说陛下如何肯来,原来有这样的喜事。”狄夫人道:“陛下替那个宫人破瓜?说明了待妾等会齐各院与陛下贺喜。”炀帝只是嘻嘻地笑着不说话,二位夫人和众美人轮流把盏,把个炀帝灌得烂醉如泥,当夜便在影纹院中睡下。   从此炀帝神情愈觉放荡,日日只在歌舞上留情,时时专在裙带下着脚。无一日不在西苑中游玩,借大一座西苑,不消一年半载,竟被炀帝玩得厌了;那苑内十六院夫人,三百二十个美人,二千个宫女,也被炀帝玩得腻了。   这一天,炀帝正在北海和众妃嫔饮酒,忽有宇文恺、封德彝差人来奏称:“奉旨赴江都建造四十座离宫,俱已完备,只候圣驾临幸。”炀帝听了大喜道:“苑中风景,游览已遍,且到江南看琼花去游乐一番。”便当筵下旨:“宫馆既完,朕不日临幸江南;但一路宫馆,仍须着各处地方官广选民间美女填入,以备承应。”这个圣旨一下,朝臣中却不见有人谏阻,只是那班夫人妃嫔恐慌起来,齐来劝阻。说道:“宫中虽贱妾辈不善承应,无甚乐处,但毕竟安逸;陛下若巡幸江都,末免车马劳顿。”炀帝道:“江都锦绣之乡,又有琼花一株,艳绝天下,肤久想游览。况一路上有离宫别馆,绝无劳苦。贤妃等可安心在宫中,守过了五七个月,肤依旧回来,和诸位贤妃相见。   ”那几个不得时的妃嫔,听了炀帝这一番话,知道皇帝去志已决,便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有那贵儿、妥娘、杳娘、俊娥一班得宠的美人,听说沿路有四十九座离宫别馆,那离宫别馆中又都有美人守着,只怕皇帝的宠爱移在别人身上,她们如何肯放手。早嚷成一片说:“愿随万岁爷出巡去。一来得去游览江南风景,二来万岁爷沿路也得人陪伴,不愁寂寞。”炀帝原也舍不得她们,便答应携她们一块儿到江都地方去。到炀帝起身的这一天,各宫院妃嫔夫人,俱设席饯行,炀帝一一领了,便打点出巡。此番也不多带人马,只带三千御林军,一路护卫着。   文武官员,只带丞相宇文达和虞世基一班亲信的人。   正要起身的时候,忽有一人姓何名安,打造得一座御女车来献与炀帝。那车儿中间宽阔,床帐衾枕,色色齐备。四围又鲛绡细细织成帏幔。外面望进里面去,却一毫不见;里面看到外面来,却又十分清楚。那山水花草,在车外移过,都看得明明白白。又拿许多金铃玉片,散挂在帏头幔角。车行时,摇荡着,铿铿锵锵好似奏细乐一般,任你在车中百般笑语,外间总不得听见。一路上要行幸妃嫔,尽可恣意行乐,所以称作御女车。炀帝这时正因那班得宠的妃嫔,无可安插,在路上车马遥隔,又不得和她们说一句话儿;如今得了这御女车,满心欢喜,传旨厚赏何安。便携了妃嫔,坐上御女车。一路行来,三十里一宫,五十里一馆。到一处地方,那郡县官齐来接驾;一面把奇看异味,美酿名产,终绎贡献上来。到了宫馆中,又有绝色的美人,弦管歌舞,前来承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剪彩成花奏夫人弄巧望辇结怨侯家女投环   厚卿生长在皇都,家中又有一个老宫人,常听得他说出隋炀皇帝的风流逸事来;如今他在舅父家中,一般地也把炀帝故事;讲给一班姨娘们听。他正说到炀帝第一次坐御女车,游幸江都,一路上逢名山便登山览秀,遇胜水则临水问津;恍恍馏馏早已到了扬州地面。   这江南山明水秀,柳绿桃红,比北路上风光,大不相同。   扬帝见了,心中十分欢喜。便道:“向日所言琼花,开在何处?   ”当有大臣封德彝奏对道:“琼花原在蕃丽馆中,每年三月开花;如今是四月天气,百花都谢,须到明春再得观赏。”炀帝听了,心中有些不乐。宇文恺在一旁劝解道:“琼花虽然开过,江都地方还有许多名胜,可供圣上游览。”炀帝从此便天天在江都地方探胜寻幽。   一日,游到横塘上梁昭明太子的文选楼。昭明太子,曾在这楼上造得许多古文,成了一部文选,所以称文选楼。这一座楼盖得曲折高峻,历代皇帝,时加修理,所以到隋朝尚不坍坏。   炀帝先把带来的许多宫女,发在楼上去伺候着,圣驾一到,一齐细吹细打地迎接着。炀帝坐着七香宝辇,依着层层石级,转折上去。这一座楼高有百尺,共分五层。石级阁道,都飞出在屋檐以外。人在阁道上走着,从下面望上去,好似在空中行走一般。这一日恰东南风起,一队队的宫女行在阁道上,身上穿着薄罗轻縠,被风吹揭起来,霹出那紫裙红裤,十分鲜艳。炀帝看了,也无心游览,便吩咐众宫女在月台上团团围绕着他,饮酒歌舞。直把个炀帝灌得烂醉如泥,才选了几个绝色的宫女,回离宫去寻欢作乐。   这样早歌夜宴,炀帝在江都地方,足足玩了几个月;抛得那深宫里的萧皇后,和十六院夫人,十分凄清,便联名上着奏章,接连催请,把个风流皇帝催回京都去。当夜萧皇后和十六院夫人,在宫中排着筵宴,替炀帝接风。饮酒中间,炀帝盛称江都地方风景秀美,山水清奇。那夫人们齐笑说道:“陛下怕是留恋江南女色,并不是爱玩景色呢!”炀帝笑说道:“讲女绝,眼前几位夫人,都是尽态极妍,还有谁家美女能胜得?实实是贪玩江南山水,便把诸位夫人冷落了。不是朕夸奖江都景色,莫说那山水秀美,便是开一朵花儿,毕竟比上苑中的红得可爱;便是放一枝柳儿,也毕竟比上苑中的绿得可伶。不像俺们北地的花柳,未到深秋,便一齐黄落,寂寞得叫人闷损。”   这一席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当下有清修院的秦夫人听皇帝说了这个话,便回宫去和十六院夫人悄悄地商议,又和许多宫女一齐动手,只一夜工夫,便已布置妥贴。   第二天,十六院夫人一齐去请炀帝驾幸西苑。炀帝说:“如今是仲冬天气,苑中花树雕残,有什么可玩赏之处?”无奈秦夫人再三劝驾,说:“西苑中百花竞放,专候圣驾临幸。”   炀帝素来在女人面上,是十分温柔的;当下便一任众夫人簇拥着,到西苑去。御辇一进苑门,真个见万紫千红,桃李齐放,望去一片锦绣,那里像个仲冬天气。草长莺飞,竟像个江南三月天气。莫说炀帝看了诧异,便是萧后也暗暗地吃惊。炀帝说道:“只隔得一夜工夫,如何便开得这般整齐!”一眼见那柳树荫中一队队宫女彩娥,笙萧歌舞的迎接上来。炀帝看了,连连称妙。秦夫人在一旁奏道:“陛下看这苑中风景,比江都如何?”炀帝一把拉住秦夫人的手,笑问道:“妃子有何妙法,使这花柳一夜齐放?”秦夫人把衫袖掩着珠唇,笑说道:“有甚妙法,只是众姊妹辛苦了一夜罢了!”说着,炀帝工走到一株垂丝海棠树下,伸手去采一朵来看时,原来不是从枝上长出来的,全是拿五色绸缎细细剪成拴在枝上的。炀帝不禁哈哈大笑道:“是谁的机巧,也亏得她有这一路聪明!”众夫人奏道:“这全是秦夫人主意,与妾等连夜制成。”炀帝笑对着秦夫人说道:“这也难为你了!”看看走到一丛大梅树林下,看看枝上梅花,红白齐放。炀帝说有趣,便吩咐在花下摆起筵席来。   炀帝坐在席上,眼看着四围花木,不分春夏秋冬,万花齐放,心中十分有兴,一杯一杯地饮下酒去。一时里觥筹交错,丝竹齐鸣。炀帝已有几分醉意,便笑说道:“秦夫人既出新意,诸美人也须换唱新歌,谁唱一支新曲儿?朕即满饮三杯。”说声未了,只见一个美人,穿一件紫绡衣,束一条碧丝裙,袅袅婷婷地走近筵前,娇声奏道:“贱妾愿歌一曲新词,博万岁一笑。   ”炀帝看时,却是他宠爱的仁智院美人名雅娘的。只见她轻敲擅板,漫启珠唇,唱着《如梦令》词儿道:“莫道繁华如梦,一夜剪刀声送;晓起锦堆枝。笑煞春风无用。非颂,非颂,真是蓬莱仙洞!”   炀帝原是爱雅娘的,如今见她娇滴滴的声音唱出这新词来,早不觉连声说妙,连饮下三杯酒去,众夫人一齐陪饮一杯。   才住了酒,又见一个美人,浅淡梳妆,娇羞体态,出席来奏称:“贱妾亦有新词奉献。”炀帝认得是迎晖院的朱贵儿。这贵儿原唱得好曲儿,当下听她也唱一折《如梦令》词儿道:“帝女天孙游戏,细把锦云裁碎,一夜巧铺春,尽向枝头点缀。奇瑞,奇瑞!写出皇家富贵。”   炀帝听了赞道:“好个写出皇家富贵!”便也连饮了二大觥酒。这场筵宴,直饮到黄昏月上,炀帝也被众夫人迷弄得酒醉昏沉,当下扶着秦夫人的肩头,临清修院去。   一连几夕,幸着秦夫人,把其余的夫人一齐丢在脑后,慌得众夫人或探消息,或赋诗词,百般地去勾引,无奈这秦夫人把个风流天子独霸住院子里,不放他出门一步。   这一天午膳,炀帝和秦夫人略饮了几杯,手携着手儿,走出院来;沿着长堤,看这流水玩耍。看看前面叠石断路,水中却浮着一只小艇。秦夫人把炀帝扶下小艇,两人荡着桨,委委曲曲地摇进曲港去。两岩柳树林子,种得密密层层,那树头上的假花,却开得十分灿熳,映在水面,连水光也十分鲜艳。炀帝正痴痴地看着,忽见一缕桃花瓣儿,浮在水面上,从上流头断断续续地氽下来。炀帝认作也是秦夫人弄的乖巧,便笑着向秦夫人点头儿。这时有三五点花瓣儿,正傍着小艇浮来。炀帝伸手去捞起花瓣儿在手掌中看时,不由炀帝吃了一惊,原来这花瓣鲜艳娇嫩,真是才从树上落下的,并不是假的,忙问秦夫人时,秦夫人也弄得莫名其妙,连说:“怪事!”再看水面上时,那花瓣还是不断地浮着下来。炀帝说:“如今仲冬天气,何处来这鲜艳的桃花?看来朕今日遇了仙子,这长溪正变作武陵桃源呢!”说着便把这小艇一桨一桨地沿着长溪依着花瓣的来路追寻上去。绕过几曲水湾,穿出一架小桥,只见上流头一个美人蹲在石埠上,伸着玉也似的手,在水面上把桃花瓣儿一瓣一瓣地放着。只见她穿着紫绢衫子,白练裙子,低垂粉颈,斜拢云环,却认不出是什么人。直待小艇子摇近石埠,那美人抬起头来,炀帝才认得是妥娘。那妥娘年纪最小,炀帝最爱她有几分娇憨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