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红楼梦 - 第 9 页/共 17 页

第十四回 荣禧堂珠玉庆良宵 潇湘馆紫晴陪侧室   话说林良玉,听见了林黛玉的锦囊三计,头也摇掉了。只想着黛玉的算计太凶,单单的顶门一针,要触怒舅舅。若叫她做了男子,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没有法儿只得告诉曹雪芹。曹雪芹笑道:“一点不错的,真是令妹的手笔。我也没法儿,只好告诉琏二世兄去。”   曹雪芹便过来告知贾琏。贾琏也先知道了,今听了雪芹的话,骇得吐了舌头缩不进去。雪芹又说道:“林世兄也讲过,他枉做了哥哥,实实拿不住这一个妹子。若是这三件不妥,一万年不能成功的。”   贾琏着了急,细想了一会,没个主意,只得千万地央求曹雪芹道:“老先生是几代的世交,这件事侄儿实在没法了,单只袭人的一张文契没还她,中什么用。况且还有别的。不拘怎样,倒只好求老先生想出个计算来。”   雪芹笑道:“也罢,等我过去想想看。只是姜兄的事情,可曾回过令叔?”   贾琏便将贾政夫妇一口应承的话说了。雪芹也欢喜,便说:“也好,我这番没有说成这个,倒先说成那个,兆儿也好。我且过去,想着了什么就过来。”   这曹雪芹回到林家,先将贾琏的话告知良玉,良玉一喜一愁,也往内里告诉。雪芹又回复了姜景星。景星大喜,叩谢不及。曹雪芹打量宝玉黛玉之事也就可以告诉景星,随即说出来。景星倒一直根究,曹雪芹也只得全数说出来,景星如梦方醒,也将宝玉的醋意儿悟过来。雪芹又将黛玉三计,贾琏转求打算之语说出。姜景星也说为难。这两位通人,大家关切,就商量了半日半夜,倒像议军国大事的,还有什么不妥。曹雪芹便通盘打算定了,便走过来告诉贾琏,两个人悄悄地到小套房内密密地讲,只附了耳朵说话。雪芹道:“我而今三件都有了。”   贾琏益发将耳朵凑上去。“第一件称呼,是不忘本的意思。二老爷正在姊妹情深,依着说,没有不依的。至于分居的话也好说,只说现在要分居,只等明年恩科会试过了再说,这便算做激励宝世兄的意思。老爷非旦依了,还要说好,且骗过了门,就不等到会试,让里头太太们想什么法儿。第二件蒋琪官在忠顺王府里,近来也很烦难,行头儿通修不起了。而且忠顺王是南安郡王的晚亲,我们只求良玉兄求南安郡王,说袭人的身契还在这里,要传这个人,也要蒋琪官使用。忠顺王现在也仰仗着南安郡王拉扯,立刻就要送来。这个只算我们那边陪嫁过来的,也把蒋琪官名字改做蒋涵,老爷怎么查考到。林姑娘那里,都说是老爷应承了。送过来那些女戏子的事情更易,姜兄很感激你们的盛情,也和宝玉世兄好,情愿办这件事做个贺分儿。大凡拚着些银子什么通要办过来。那班尼姑们得了银子自己也肯替人串戏,何况几个徒弟们。这姜兄现在新亲,老爷碍着脸,怎说的不收?就算不收,那边送过来怎么说出养不活退回去?这也停妥了。第三件益发容易,只回上老爷说,要在园子里常会会旧日的姊妹,老爷怎么却得她?琏世兄,你要我效个劳,我只有这点子法子儿,也是姜兄帮着商议的,连林兄也没有知道。你打量着妥不妥?”   贾琏笑得什么似的,只是称谢不及,道:“这位林姑娘果然利害,可可地遇见老先生也就周郎遇了孔明了,这样布置实在妙极。侄儿也有个意思,而今倒反先将姜公的亲事结定了,他随后送这个班儿,老爷便却不得情。不然,恐怕老爷道学性儿,说是少年高第,未免高兴些儿。到得过了帖便不碍了。”   曹雪芹也说很是。两个人倒反不提起黛玉的亲事,因过去见了贾政,说起姜殿撰的过帖日期选得近的很。贾政就说:“很好。日子总挤在一块,索性正经事儿办过去也好。这一天林外甥回门同一个日子更妥。两边也简便些。只是小弟却有个意思……”就沉吟起来。曹雪芹只管追问,贾政先走下去打一躬,曹雪芹连忙还了礼,便道:“咱们世交还拘着这个么,老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谈。”   贾政道:“据兄弟的意思,姜殿撰不知怎样,小弟却有一个鄙见,致意姜公,咱们这样相好,承他不弃要做至亲,有什么话不好讲得?兄弟恐怕姜公的光景要请大人先生出来作伐,倒觉得生分些。不如恭恭敬敬就请大驾光辉光辉,做兄弟的更乐。一则诸事费心,全仗执柯之力,二则那一天小女回门,里面也有些事情,至好盘桓,尤为两便。想来姜公也有此意,不知老先生可能俯从?”   曹雪芹道:“不瞒老先生说,姜殿撰也曾这样说起,晚生也不便推辞,倒是晚生恐怕府上要请位大人先生出来,晚生就自惭形秽。不敢瞒老先生,不要说请列位老先生,就请林公,晚生也陪不上。晚生果真奉命,到这一日反倒不愿意穿公服儿。晚生从前的五斗折腰,只见了别驾、刺史,也要打个千儿,便是谦虚的上台拉着,也不免略略地交着手,献一个小式样儿,怎么好同翰林先生分庭抗礼呢。只许晚生布衣落拓,还有一样的同着行礼方可效个劳儿。”   贾政笑一笑道:“先生,老先生太言重了。兄弟相交了多少年,也能仰体仰体。兄弟原打算叫薛家二外甥跟着老先生学学,尊意如何?”   雪芹道:“这位薛二哥原是不凡的,同晚生原也素好,这么着还有什么说的,这会子过去,就告诉姜殿撰叫他去登堂拜求。”   贾政道:“很好,兄弟也要自己去,真个的是人熟礼不熟的。”雪芹就去了。不说林良玉夫妇双回,合家喜庆,及姜景星、贾喜凤结亲之事。且说曹雪芹见姜景星过帖了,就同贾琏将商议过之说告诉贾政。贾政只管点头,连声的道好,没有一个字儿驳回。他两个也快活得很。曹雪芹顺便就说道:“令甥处还有几房下人陪过来,内有一房说是府上的旧人。”贾琏也说出袭人来。贾政道:“这又奇了,也还是老太太的旧人,听说她嫁了什么人了,怎么又卖身起来?”   雪芹道:“想来老太太身边的人,府上恩典也宽,外面去小家小户的过不得苦日子,所以借着林府上收用的便,又重新上府来。也还算个犬马恋主,不忘本的意思。”贾政说道:“这也很好。”便就定了过帖迎亲的日子。曹雪芹仍旧回来。这边贾政却进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近日来心上也明白了,又见宝玉活龙活现地绕着身转,又是宝钗将近临月。王夫人往宝玉处走动,见宝玉夫妇也和,心里也顺,听了贾政的话也说个“好不过。”   贾政是一个直性人儿,心口如一,尽着夸黛玉有才有识像她母亲似的。王夫人也不免含着醋意,觉得他将自己的外甥女太偏爱些儿。独有贾琏的把式打不开,一起一起的办些大事,渐渐的支不上来。倒亏了赖大的儿子寄了许多宦囊回来,赖大料定了这府里重新兴旺,情愿将二万金算作客帐,借与贾琏。贾琏从中也有些转手,所以趁手得很,一面就办起事来。那边曹雪芹回去说明,林良玉也和姜景星两人高高兴兴的逐件办去。又是姜景星打量着黛玉的机关利害,怕的三件过去了又闹出别的件来,只叫良玉先过帖,随后告知黛玉。良玉也依了,三件事也办得妥。到了过帖这日,真个的黛玉那边不通一点风儿。直到过了几日,蒋琪官、袭人并芳官一众多齐全了,各处分开,总安顿的妥妥当当,也还不露出来。这便是势与利两个字的手段。且说林黛玉自从惜春过去之后,那边宝玉的话倒反一个人不提。转是喜凤的帖儿定见了,料定他们开不得口,就算开了口,一定地触怒了贾政。故此石沉大海,再也无人敢来烦琐。真个的这一班人皆中了计了。黛玉心里头好不得意,仍旧打起坐来,只苦的照前的运气观心毫不见效,而且一件一件的总有了宝玉起来。自己也说不出口。这一日,喜鸾嫂子慢慢的走进来,带笑的说道:“大姑娘好个模样儿。”   黛玉脸上红红的正不知怎么样,那喜鸾就挨着她坐下,低低地说道:“可不是,咱们说过的那三件事,少一件咱们也不依的。”   黛玉点点头,喜鸾道:“若满依了,咱们也依着。可不是的。”   黛玉便呆着,喜鸾就低低地凑到耳朵边说道:“改不过口来了,通依定了。”   黛玉慌起来,说道:“你不要哄我。”   喜鸾道:“我敢哄你?通是老爷、太太亲口依定的。还更奇呢,实在地料不出,这袭人、芳官们全个多来了。你要她们进来,这会子我就替你叫进来。”喜鸾就要去,黛玉便慌了,拉住喜鸾道:“好嫂子,你且坐着,我不信二舅舅当真依。”   喜鸾道:“二舅舅不依,这些人为什么来?”   黛玉停了一停又道:“到底这些人怎么样叫的来?”   喜鸾道:“这些事我不知道,只是这些人全个儿齐齐地在这里。他们原也要进来,倒是我拦住了。等我告诉了你,再传他们上来。你而今不信,我只一起叫进来便了。”喜鸾一面说,一面便要叫去。这林黛玉就慌极了,拉住喜鸾道:“好嫂子,真个这么样咱们再商量。”   喜鸾道:“商量是没有了呢,你还不知道,那边不知谁的算计,一面送这些人过来,就今早晨两位王爷过来做媒送帖,已经逼着你哥哥写了回帖去。你哥哥通做一路,直到帖儿过去了,方带了他们进来叫我告诉你。这些离着外面也很远,凭他闹,有心瞒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哥哥又说是你自己定下的,怎么商量得来?还说两位王爷过来闹得什么似的,这府里的声名又大,满到处传遍了,看的人也多……”   喜鸾要说下去,黛玉已经哭出来。又害着臊不便高哭,只跑到床上去朝里的倒下去,呜呜咽咽不知伤心到什么分儿。喜鸾不便劝也不便走,只得叫了紫鹃、晴雯告诉她。这两个也喜极了,齐声叫好,都说道:“原来也有这一个日子。”   那黛玉一面哭泣,一面恨毒追悔自己,原不该闹什么小聪明儿。而今是真个被宝玉拖下苦海去了。“宝玉,宝玉,你害得我好苦!我哪世里害了你,今生今世送在你手里。你的时运儿又这么强,千方百计,天也顺了你,叫我跳不出你这个圈儿。我也糊涂到一万分,怎么样一个女孩儿嫁了人还拿得定,我从前讲这话也就臊了,见不得人。罢了,罢了!我只再世为人,再顾着自己的身心性命便了!”   那晴雯便要立时立刻去见袭人,倒是紫鹃拦住了,就说道:“晴雯妹妹,你也不要太狂了。论袭人来,咱们原是一块儿的人,就算走错了路儿,怕的她心里不难过?你这个嘴头子是好的尖刀似的,出口伤人。趁着你的性还留什么旧姊妹情分儿。你在先也要压着她,况且而今的你,现在的她,还有芳官们一班儿在那里,好个串戏的人儿,你不揭破她,她们还要提着个牌名打趣她,你倒去先做一折戏文给她看。你也是夭折过的人儿,只苦了五儿妹妹,才有个今日的晴雯,你再修修后世吧。”   晴雯听她一席话,倒笑起来道:“大奶奶,看这个紫鹃姊姊,好个仁慈有德的人儿。晴雯要看看她们也念着旧日情分,当真一见面就揭人家短处。况且芳官也和我好的,怎么不要看她。”   喜鸾道:“她的话呢,也是的,你也没存这个心。只是大姑娘还没有传她上来,又是姑娘这会子心里烦,你们要见旧姊妹,也缓宽些儿。”   喜鸾说罢,约莫黛玉到其间,再也闹不出别的巧儿,只叫两个丫头进去相陪着。又见紫鹃和袭人好,怕的惦记着她,又说:“你们也放心,我也很知道袭人的分儿、才调儿,也不拿她当众人使唤。只专派她西院里照料那些衣装绒线儿,便是芳官、藕官也怕的戏路儿生了,在西院里近着小灵岩、小栖霞一带,跟了教师近了清客在那边素串,等他们熟溜了,吉期时候好到那边伺候去。你们给她什么吃的东西,只管叫蔡良家的传过去罢了,左右是一家人儿。见面的日子长,有什么不能看见她。你们两个人只不要离着大姑娘。姑娘的性情儿、事情儿只有你们拿得准,你们一时走开了又找准。”紫鹃、晴雯便说:“谢了奶奶,晓得了。”   喜鸾就去告诉良玉,良玉也笑,只服着曹雪芹的好意。喜鸾也时常到黛玉处,有意无意地同着紫鹃、晴雯慢慢地解劝。且说宝玉,过帖之后细问贾琏,知着他与曹雪芹的一番布置,十分感激姜景星,心里头说不尽的快乐。这时候宝钗就近临月,连上房也不大上去。宝钗本守胎教,又是宝玉回家之后漠然相处,彼此并不戏言。宝玉此番快乐了,转觉得自己有多少不是,倒要去亲近她,总被宝钗远着了。宝玉便东去西逛,一会子到栊翠庵、稻香村;一会子到怡红院,要便往潇湘馆的门缝里瞧着听着,只像个走马灯儿。贾琏遇着便笑道:“二哥哥,你看风水可曾看完?”   焙茗也笑道:“二爷送朝报忙极了。”宝玉只笑着不理。到了这一天吉期,恰是个壬辰年戊申月戊子日,先一夜子时立秋,这半夜秋天气还不很凉,只比得林良玉的好日子觉得凉爽些,也穿得住实地纱了。这林、贾宅接连的铺设了好几天,好不热闹。不说林良玉的祭先宴客,且说荣国府的内外规模。这府门口的灯楼彩球已经出色。自赖大、林之孝以下华冠丽服的十余人,一排儿分两边坐着。正门、两角门六扇齐开。一直望进去花园似的,一路的街眚摆着也数不清。到了垂花门口便是十来个五彩扎绸的香云盖,涌起一座鳌山,上挂着各色各样的彩灯,两边超手游廊卷起半帘,一总结彩悬灯垂下络索,穿堂上通是明灯宫角,廊檐下间着五色玻璃灯。从大理石屏风过去,越觉精雅。金钩珠箔映着各色顾绣,各处地衣绒毯十分灿烂耀眼。那些陈设古董也尽数配着颜色,间着花盆。那自鸣钟一响便应了一二百座一同的响起来。再夹着鹦鹉、画眉的雕笼鸟语,又到处放一个朱漆画金的圆缸盛了凉冰,堆高几尺倒像个水晶山子。一路直到内室,转到大观园,直如月殿银阶一般。真个依了黛玉,就潇湘馆做了洞房。益发收拾得繁华齐整。   这林良玉送来的珠簟宝笥鹤绫鸳绮,也就不可说了。真个兰麝浓熏芙蓉满绣,说不尽的富贵风流。又是到处有个玩意儿,除正厅演出《满床笏》正本,怡红院内却演的档子班,缀锦楼便是一班清客清曲,也间着巴蕉鼓儿,十锦杂耍。含芳阁便是芳官一众女孩子打个细十番,末后又挪她们到藉香榭去了。紫菱洲也有两三个人变着戏法儿,便是稻香村空地上也叫了两班走索叉缸的妇人儿,打着鼓唱着曲,说是贾环的主意儿,都骂他蠢。那些去处通派定执事这人看守古董照应客人。凡是贾政的本家亲戚尽着逛。   潇湘馆内的吕祖师像已被史湘云移供栊翠庵去了。众宾客来到潇湘馆,见有三个洞房,大家诧异。原来两边商议过,恐怕黛玉性情古怪真个不肯同房,误了好日,就算日后劝转,总不能应这个吉辰,因此上想起紫鹃、晴雯都是偏房数内的,不如趁这一日一总圆全。因此另选了四个上好的丫头与黛玉,叫做香雪、素芳、碧漪、青荷。又选一个菊香与紫鹃,选一个绮霞与晴雯。几日间花锦凑齐,一时会合。紫鹃、晴雯也赧赧地跟了黛玉避起人来。众人都赞宝玉福分,谁还赶得上他。   到了吉时,宝玉便穿了二色金百蝠缕云深紫戳纱袍,二色金霞鹤双丝天青满装纱褂子。头戴国公品级的凉帽,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拜过祖先父母,告过了尊长,就正厅上上了八人大轿,上首出门奠雁去。道上的执事儿排去有二里多路,真个的千骑云腾,看着的人也不知挤倒了多少。那边林黛玉到了这个时辰,怎么样能够变出什么计策,也只得苦苦地哭着依了哥嫂起来妆束,不免痛哭一番。良玉也伤感着抱了出来,扶入轿内,被宝玉迎了出来。一色的油绿哆罗呢两乘八轿,背后元青哆罗呢四轿两乘,便是紫鹃、晴雯。一路上大吹大打,绕远着走个上首进荣国府来。凡龙虎号头管金鼓粗乐,只许到穿堂便住,便细乐也只到垂花门站住。到了正厅上有芳官们十二个女孩子用笙箫弦索云锣小鼓板引导。林黛玉扶出轿来,罩了方巾,也穿了国公夫人蟒服,与宝玉行过礼,随后紫鹃、晴雯也站在下首行了礼,便上了软椅,一字儿八个小厮抬一乘送往潇湘馆来。单只蔡良家的、柳嫂子先跟过来。袭人还留在那边收拾照料。   宝玉到了洞房,交杯合卺,坐床撤帐已毕,宝玉便出来见贾政、王夫人及各亲长,直伺候得席完客散,王夫人方叫送回。宝玉先往宝钗处问安,莺儿说已经睡下了,宝玉也怪臊的,一径就往潇湘馆来。谁知黛玉先用话儿支使开晴雯,早与紫鹃同房歇下了。宝玉就招着了晴雯,拉着手只管笑,倒反说不出什么话来。晴雯也低头羞得了不得。宝玉这一晚就同晴雯歇下了。他两人这一夜的论心叙旧也难于形容。到了次日清晨,宝玉一早起来要看黛玉,倒是紫鹃先迎出来道:“宝二爷,你而今还有什么?诸事通遂意了,可怜见的。”便低声说道:“可怜见林姑娘羞得很,在那里千万央求我,又哭又求叫我告诉你,且不要去看她,罪过得很。她说你若去拉拉扯扯,她就要寻死了。”   宝玉倒吓了一跳,晴雯也赶出来拦住宝玉说道:“二爷,你总慢慢着,且请史大姑娘、四姑娘伴伴她,慢慢总好,你不要性急当真的逼出人命来。”   宝玉跌脚道:“你们把我当做什么人儿,我为什么要拉扯她。我只问问她的身子,说我的心事儿。”   晴雯道:“可怜见的,你便真个这样,她这会子不相信了。”   宝玉道:“这么着倒不好了。”   紫鹃道:“什么不好,不过缓些时儿。你而今倒有一件要紧,姑娘这样光景出去见老爷、太太还早呢,你且上去说她的光景有些病儿,不要上头怪下来。”宝玉就连忙去了。这里紫鹃、晴雯两下里彼此取笑着,只乐得个柳嫂子牙缝放出花来。却说贾政、王夫人因晚上乏了还未起身,见宝玉上来,问明了在晴雯处过夜,打量着黛玉的意思原要说病,大家也谅着她。又怕她害着臊反倒不便来看他,先叫姊妹们来走动,也叫她们不许取笑。   贾政只打点了外面贺喜的应酬。都说黛玉自从进房之后不肯见人,连惜春来也不肯言语,只闷闷地睡着。众人也自谅她。到了晚间,宝玉到宝钗处走了一走,体谅着黛玉就来寻紫鹃,紫鹃也不肯,一则怕黛玉寂寞,二则不肯僭先,三则也害臊。总推着晴雯。晴雯也没法,一连几夜总和宝玉歇。这也不提。谁知王夫人不知黛玉害臊不好意思出来,反疑心黛玉倚了家势,仗着贾政,看不上王夫人,就将黛玉这个新媳妇想出许多不是来。这便如何剖得?要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玉版蟾蜍郎承错爱 金笼蟋蟀女占雄鸣   话说王夫人不知林黛玉害着臊,倒反疑心她倚了家势,仗了贾政,看不上婆婆,心里十分不快,要在宝玉面前发挥几句。一则疼他,二则打量他孩子性儿疯傻得紧,就发作他也不过招出一番呆话来。还恐他去告诉黛玉,倒像一进门就寻着她似的。一则碍着贾政,二则众人心里不平,三则又像是护了宝丫头似的,所以王夫人尽着烦恼,总说不出口来。从来做婆婆的就是生身的母亲一般,凡是做媳妇的果真千依百顺,不叫着走也走,不叫着动也动,知心着意见景生情。这做婆婆的有什么不喜欢。你道为什么呢?譬如做婆婆的没有个女孩儿,倒也羡慕有女儿的人家,说为什么我就没有。譬如做婆婆的原也有个女孩儿出嫁了,又想着从小儿梳头、裹脚教训成全她,到底是别人家的人儿,留不住的,眼巴巴总望这个媳妇子进门,打量她什么的才情性格。到了,心里头爱着这个媳妇也如亲生女儿一般,一毫无二。多有帮着媳妇说儿子不是的。这婆媳中间谁家没有一半句闲话,倒要婆婆畅畅快快索性的教训一番,也就说开了。怕的是媳妇心里为那个,婆婆心里想这个。若是做儿子的能够体谅出做娘的一片苦心,媳妇也顺了。最怕的是两种儿子,一个是偏心着自己的妻房,不去婉转说明也罢了,倒反要出个头儿说出媳妇的许多是处来。你想,媳妇便是了,做婆婆的岂非反要担个不是么。又一个是疯疯傻傻,说着她也是这样,倒还要招出许多笑话来,这便叫做婆婆的千回万转,想起从前自己做媳妇的时候那么样,而今又这么着,上上下下总吃着亏,更受不得了。婆婆果真这样,那做媳妇的可还做得出一个人来。   当下王夫人十分烦恼,无人告诉。要告诉李纨,恐怕她也学坏了,只拉了薛姨妈悄悄地说,也淌着泪。薛姨妈倒也认真地劝,总劝不过来。到了三朝这日,众人自李纨以下除了宝钗不出来,其余一总会齐了到黛玉洞房中,共是李纨、平儿、探春、惜春、史湘云、邢岫烟、薛宝琴、李纹、李绮、香菱、喜鸾、喜凤十二人,随后又是邢夫人、尤氏也到了,不由黛玉做主,大家簇拥着把黛玉打扮起来。可怜她还是个女孩儿,就把面来开了。李纨、平儿画她这两道淡淡的眉儿,尽着笑。黛玉哪里懂得。一会子梳妆完了,粉妆玉琢地打扮起来。可笑宝玉探头探脑的要挤上来,只被晴雯撵着走。众人笑也笑死了。黛玉就如吃醉了似的,羞得面上通红。史湘云笑道:“林丫头好个能言舌辩的,怎么这会子装起哑子来?”   薛宝琴也笑道:“林姐姐笑也不笑笑儿,要请她的宝二爷来逗着她才肯笑呢。”   倒是李纨老成,拦住她们道:“人家那么样,你们反这么顽,也不顾人家害着臊。你们可也成个人儿。”众人坐的立的都笑了。黛玉只是个低了头,可怜她雪白花容红云飞满,倒像成过亲似的。李纨心里着实的疼她,只横身儿护住了,要将这班人撵出去,碍着邢夫人也坐着笑,众人哪里肯走,闹了好一会方才穿戴完了黛玉就珠冠玉佩的扶出来。宝玉也穿戴了公服,笑嘻嘻的挨上前跟着走。到了上头,排着次序儿见过礼,家人们分班见过了。王夫人一见了黛玉就爱她,又见她低着头臊得很,怪可怜见的,又想她倒反让着晴雯,还这么样害臊。从前凤姐儿怎么说她不尊重呢,真个的委屈死人。王夫人就笑吟吟地心里疼得她不知怎样似的,走上前一步拉她的手儿。黛玉只低低地叫一声:“舅舅、舅太太。”   王夫人笑道:“好孩子,我疼你。”贾政的欢喜更说不出来。贾政夫妇又回头看看宝玉,真个儿的一对佳儿佳妇,宝玉虽则差些儿,也还配得上。黛玉便到宝钗处去要让宝钗,宝钗未曾穿戴,半路上就叫莺儿谢了,重复回来也就送酒定席坐卯筵。黛玉只名色儿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宝玉也要跟着回去,被王夫人喝道:“一个不要脸的东西,人家尊重到这样,你还要去闹她,快替我到前头去跟着你老子。”   宝玉只得无精打彩的走出来,跟着贾政陪客。这一天荣禧堂上排了二十四席正席,唱戏劝酒,实在繁华。等到两位王爷并众勋戚散了,又坐一会,客气些的又散了,还有十来席。主人自贾赦、贾政到兰哥儿还不够陪客,又是贾环不许上席,单在书房内同贾芝等陪些没要紧的人儿,外面连林良玉、姜景星也做主人,闹的豁将拳倒铜旗起来。贾政虽则拘方,也只好随和,直到了一更天方散。   里面却是芳官们一班女孩儿伺候,比着外面清雅了许多。这服侍的人也闹得手忙脚乱了。正在外客散步,只听见府里一片声闹起来。贾琏忙忙的赶出去问,原来是那府里的焦大喝醉了,怪着林之孝叫他焦老哥,就平地的跳出门房闹起来。只听得焦大骂道:“什么东西,你要叫我老哥,告诉你知道,你的祖爷爷见了我焦大太爷,还赶着的叫大爷呢。大太爷在这里连老爷们的衣袍儿也见过,大太爷撒起溺来还高似你的脑袋。你自己瞧瞧看,算什么人儿?大太爷跟着老太爷出兵的时候,你们这班王八羔子通没有迸出来。你说我喝溺,大太爷真个的喝过马溺。你问问老太爷的功勋哪里来的?大太爷清醒白醒的。你说醉了,大太爷只要一个脚尖儿踢死你这个杂种。什么东西。”   贾琏听明白了,喝叫快快地捆起来抬过去。众人也恨得慌,真个的由他骂着喊着捆起来抬过去了。不多一会里面戏酒也散,宝玉就赶到潇湘馆来,明知黛玉处还不是个时候,要来闹紫鹃。晴雯心里也要让紫鹃,就将她软软的骗在那边等着。黛玉却有素芳等伏侍歇下了。宝玉一进来看见紫鹃在那边就走进去,紫鹃倒也不防着他。晴雯使一个眼色,宝玉就走过来猴住在紫鹃身上。紫鹃红了脸就死死地推他,哪里推得去。紫鹃急了就拧起晴雯来,晴雯也趁她的手笑吟吟地按她下去,说道:“宝玉就咬她的嘴儿。”   宝玉真个低下头去。紫鹃发急了,就说道:“宝二爷你玩到这样,我就要喊呢!”   宝玉笑道:“我而今还怕你喊么?”正在闹着,只听一个人走进来说道:“不好了,三个洋在一块了。”吓得他们连忙散了,站起来见是李纨,都也不好意思。李纨便说道:“我来看看林妹妹,那边关了门静得很,听见这边热闹走过来看看,不料看见了故事儿。”   晴雯就笑说道:“大奶奶也在这里,论起理来紫鹃姐姐也长似我,况且林姑娘这么着她也该陪陪宝二爷,代个东道儿。她就偏不肯,倒像是受了林姑娘的戒,也化过去了。”   紫鹃也笑道:“怪不得你和二爷这么着,想来是二爷化过了。”李纨、宝玉也大笑起来。晴雯就赶上去要打她,紫鹃趁势的逃出去,将自己的房门关上了。李纨点点头道:“宝兄弟,你们这些事情我原也不管,不过我有句话。我打量着你们这位紫鹃姑娘,难道不算得林妹妹一个忠臣,她如何肯僭了主子?这几天宝妹妹身上不便的,倒不如晴姑娘陪着些。”   宝玉、晴雯也依了。宝玉真个听了李纨,非但不闹黛玉也不去闹紫鹃。只是黛玉白日里时常关着门。宝玉只在门儿外窗户边,时时刻刻去叫声“林妹妹你可好?”又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黛玉心里正不知怎么好,惹的李纨、探春、平儿等将这些光景当做笑话儿,齐来告诉太太,也去告诉宝钗。宝钗尽着点头,太太虽则笑笑,心里头也叫好,也敬重起黛玉来。不过又想起林黛玉这么娇生娇养的,虽则聪明机变,若长久的这样,怎么主持得家务来。林黛玉到了回九的日期,不肯上车出府门,只同宝玉从绛霞轩过去。这一天宝玉虽不能同她言语,倒也亲近一天。到得天晚起来,黛玉就要赖在那里,慌得王夫人自己过去同了双回,仍旧各自住开,不交言语,不过在姊妹面前有句话,也不肯往上头去。就便惦记着宝钗身子,也只叫紫鹃、莺儿两边往来。却说贾政见亲事已过,应酬已完,上来就叫贾琏将受礼的帐目送来瞧瞧。逐一看去,见姜景星送了一班女乐、教师、子弟们通共有十六个人,场面八个人,行头另一摺子。又有这女乐的供应是前门外一座字号店,除了各项开销,每年还余下三千多息金添补行头。各项下开着:开发敬使元宝六个。贾政就叫贾琏上来说道:“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贾琏道:“原是老爷吩咐收下的。”贾政想一想说道:“有是有的,不过那几天事情也烦,礼单也没有看过,又为着姜殿撰是个新亲,没有不全收的,也只打量着是什么套礼戏酒儿。而今回又回不得,怎样呢?”   贾琏道:“听见姜妹夫为的是老太太的旧女乐儿,特地办过来。”   贾政道:“也罢了,你且拣花园内空的所在先叫他们住下了。等我再慢慢的商量。”贾琏答应了是。随即进来回过王夫人,王夫人也喜,就叫贾琏去看看地方,就将梨花春雨一景叫他们搬进来住下。便是芳官、藕官、龄官、蕊官、葵官、药官、爱官、荷官、艾官、芍官、苕官、十二个人连女教师、场面共二十四个人,一总的住下来。那林良玉处赠嫁的家人仆妇们,自袭人以下通没有过来。这是良玉要义让家业的本心。后文再表。却说探春听说这些女孩子进来,喜的了不得。就悄悄的约了宝玉、惜春、史湘云、薛宝琴、喜凤到李纨处商议定了,将宝玉打扮成一个女孩儿,耳朵上也挂着环,面上也扑了粉,只穿一件宝蓝驼绒金黄四色斗的夹纱衫,束着一条葱绿汗巾,底下是杏红洒花夹裤散着裤管。头上齐了顶编着无数小辫归总到顶心,结一根粗辫拖在背后,垂须上系了两颗镶金珍珠儿,鬓角边塞上一枝手掌大半月牙香花,越显得玉骨冰肌,花容雪貌。宝玉只笑得了不得,惹得众人都喝彩,也换了一双蓝缎满帮花鞋儿,学着芳官们的脚步。宝玉就问李纨讨了镜子照一照笑道:“我真个做了女孩儿倒好呢。”   李纨笑道:“那就要嫁你出去。”   探春笑道:“单嫁与林姐姐便了。”   宝玉道:“果真的我也情愿嫁她。”探春就叫芳官、龄官、藕官来。三个小人儿见了宝玉倒吓了一跳,仔细认出来也笑得很。探春就拉着他们过来悄悄教了,她三个人都也点点头。这里众人商量得妥妥当当,单瞒着潇湘馆一起人,又叫平儿、探春、入画先过去,支开了紫鹃、晴雯。探春等也分了几起走,倒像个不期而遇的。当下探春、史湘云先过来,黛玉正同丫头们讲闲话,看见了就站起来。探春按住了,先说些闲话,探春就说道:“林姐姐,你这个红烛太耀眼,差不多月亮要过来,倒是灯儿好。”   黛玉就叫素芳换过了,倒是壁上的银荷叶灯儿留它点着。随后李纨等也渐渐进来。史湘云道:“大家亏这个月亮高兴些,咱们今日又在一块了。”   薛宝琴道:“正是呢,我盼他已经长久呢。”   李纨道:“敢则这里映着些竹子影儿分外有趣些。”   黛玉便叫开了好茶来。探春就道:“林姐姐,你可知芳官们一班儿到梨花春雨住下?”   黛玉道:“我也听见说。”   探春道:“大嫂子可曾见过她?”   李纨道:“她们也来过,可怜见这班女孩子散了班重新合起来,也换了几个了。”   宝琴道:“听说换了一个很好的。”   探春道:“就是什么爱官了,这个孩子实在好,前日几天哪一个不夸她?”   宝琴道:“莫不是扮规奴的?”   探春道:“是了。”   李纨道:“现在太太叫上去了,说单单地叫了四个人上去。”   宝琴道:“这个爱官,自然上去的。”   李纨道:“太太为着姨太太喜欢她,原只叫她那三个,是叫她们一同上去的。”   黛玉听见说得这样好,就道:“我倒没见过。”   李纨道:“咱们等她们下来了,叫她们来玩玩儿。”众人都说好,李纨叫碧玉去了不多一会子,只听见嘻嘻笑笑的四个女孩儿走进来,芳官等三个人在前,宝玉在后,只远远地靠着探春站住。众人便拿些话来问芳官们。黛玉一眼看去,只有宝玉面生,又像面熟,就说道:“那边一个就是爱官么?”   宝玉笑笑点点头。黛玉心里也爱她,便说道:“真个地配得上一个爱字儿。”   探春笑道:“你爱她给她些东西。”黛玉就头上插的玉板蟾蜍嵌金点翠的簪儿拔下来递过去。探春接过来替宝玉簪上了。宝玉只嘻嘻地笑着。黛玉问道:“可有爹妈?”   宝玉点点头。又问:“有姊妹?”   宝玉也点点头。再问:“会了多少戏?”   宝玉又是点头,只是笑。黛玉便笑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人家问着你总不言语,我诸凡爱上你,单不爱你这个不言语。”   探春等忍不住大笑起来。黛玉仔细一认,认出来了,面上就通红起来。站起来道:“不好了,他们闹了鬼了。”宝玉就大笑起来道:“好林妹妹,人家不言语你就恼,为什么人家问着你,你不言语?”   史湘云也跟着嚷起来道:“而今这个爱官言语了,林姐姐快些爱上吧。”惹得黛玉接连啐了几啐。紫鹃、晴雯听见了,也赶进来同着芳官们笑得了不得。众人又闹了好一会儿方才散去。黛玉恐怕宝玉逞了兴要去拉拉扯扯的,就拉了湘云、惜春同歇。又过了好些日子,虽则不避宝玉了,总不同他说话,倒像怕得很似的,只拉了姊妹丫头做伴儿。探春、惜春、史湘云时常被她拉住过夜。后来王夫人吩咐三个姊妹晚上不要过去。黛玉又巧得很,只拉了紫鹃同住,做一个护身符儿。到底是熟悉了些,间或也到上房走走,又去看看宝钗。但则是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多着些。宝玉便时时刻刻的拉了探春到李纨处商议。李纨道:“怎么样想个法儿,大家同着她玩玩,宝兄弟也在里头,混熟了她就不害臊。”   探春算起来,黛玉也没什么心爱的玩意儿。忽然一片声传过来说道。宝二奶奶得了小哥儿了。大家就奔过去。已经挤了一屋子的人,黛玉也在那里。原来荣国府的家教,大凡太太们怀了孕,便静静地一个人养着,也不乱服药。只到临产的前一月,每清晨将大桂圆二十个,带了壳用小银簪戳遍,配二钱老苏梗浓煎服下,晚上只服人参养荣丸三钱,到了临盆无不顺利。所以宝钗身子甚健,连小孩儿下地声气也高。随有王太医进来看过脉息,说道:“恭喜恭喜,康健得很,通不用服一帖药儿,只是益母膏一样便够。干净了,单把养荣丸熬做膏子儿服下更好。”   王太医就去了。贾政、王夫人也很喜欢,就叫平儿、李纨、探春多在那边照应陪着姨太太闲话。谁知帐房里闹不清起来。王夫人就请黛玉上来道:“好孩子,你瞧着琏儿那边闹得那么样,平儿一个人往往来来的,你又没有满过月儿,你们凤妹子也嫩嫩的,你怎么好暂时间照料些。”   黛玉就应了。原来,黛玉闷了一二十天,心里也将过去的事逐一的想过。自从回转过来,舅舅、舅太太那样的待我,到做了老太太似的。我只道被我立定了,谁知终究也走上这条路来。而今虽则躲了宝玉,那能一世里洗得清。况且进了这门拜了公婆,做了媳妇,怎么样不思孝顺。况且这个荣国府被凤姐儿闹得这样,有些志气本事偏要踹到了凤姐儿,重新兴旺起来。黛玉这些想头别人通没有看出,今日见府中有事,王夫人又那么样托她,她就显出才情,励精图治。彼时道喜的人也多,先就各人的赏封款待,预备齐全,分派的家人也明,处分的事情也妥。贾政、贾琏、王夫人也十分服她。   宝玉见她出来办事,借着这个因儿奔着帐房去。挨上前要写写字献献勤。黛玉偏只是不理的,宝玉偏当着家人面前揽事儿。问黛玉,黛玉也略略地答应几句。只不过回去了仍旧是冰冷的一个人儿。到这一日三朝洗儿后,众人都往宝钗处来。那生下来的小哥儿贾政取名芝哥儿。穿一件大红衫儿绿袍裙,挂着宝钗带的金锁,一个奶母王嬷嬷抱在怀里哇哇的哭。贾政走上前摩摩顶,看一看,笑吟吟走出来,众人都来看他。可怪这芝哥儿正在哇哇的哭着,见宝玉走过来便住了哭,小眼睛就看他。众人都笑道:“这奇怪了,这点子小哥儿会自己寻他的老子。”   王夫人道:“好个老子傻得什么似的,叫芝哥儿大起来倒叫他做兄弟罢。”这宝玉就害着臊跑去了。这王嬷嬷便抱着小哥儿一转的拜过来,说道:“拜拜舅太太、祖太太,还拜你奶奶,好不过的姨奶奶也是你的亲奶奶。”   恰对着黛玉拜了。黛玉又臊起来。宝钗在床上躺着看见了心里头很乐。黛玉便将汉玉寿星骑鹿同东珠朝珠揣在王嬷嬷怀里,李纨就将兰哥儿的翰林金花送过来,教小哥儿:“抱着这朵金花,中个头名状元。赛过你兰哥儿,百年长寿,富贵兴旺我这府里。”   薛姨妈道:“芝哥儿你真个的依金口。”当下王夫人、宝钗实在快活得说不出来。贾政、贾琏又为着这件喜事忙忙的应酬去了。一日宝玉正往蜂腰桥来,只见芳官、蕊官一班儿女孩子爬在山子石边,不住的你抢我夺。宝玉问着她,只不应,真个出了神似的,拉住了芳官看她的手里,原来拿住了一个蟋蟀儿。宝玉道:“拿它做什么?”   芳官道:“二爷你原不知道,它会斗呢。”宝玉就要它斗着瞧。芳官道:“这里怎样斗,你要瞧等蕊官拿住了那个好的,跟着我去斗给你瞧。”   宝玉果真等她们拿住了,跟了去瞧。也有养在碗内的,盘儿合着的,也有个盆儿盖着的。这班女孩子就放在盆儿内,咬咬的真个好看。宝玉就跳起来道:“这样有趣,怎么不告诉我?”   藕官道:“这算什么,外面玩这个开了个栅,整千整百的输赢,都论的花枝数儿。咱们琏二爷在外头玩得大,只瞒着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