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红楼梦 - 第 5 页/共 17 页

黛玉笑道:“姨妈、舅太太不要笑话,还有嫂子们也顺着笑话我。一个女孩儿家懂什么,无不过哥哥没有来,又写字来再三托我,怕他们太散了,略略地说几句罢了,当真的有什么用来。”   宝钗笑道:“看她好个谦谦君子的。”黛玉便撇开了,说起闲话来。随后王夫人、宝钗、平儿、喜鸾、喜凤都去了,只剩下薛姨妈、李纨。黛玉只想她两个去了要去拉惜春过来,谁知她两人倒反闲闲地坐下了。   那李纨忽看见黛玉耳朵上不见了那金鱼儿,忍不住便问道:“林姑娘,你那金鱼儿放在何处去了?”黛玉道:“原来大嫂子也没有知道这个来历,我也没有告诉你。这原不是金子打的,是生成的一件宝贝,说起它的来路也很远呢。是什么安期岛上玉液泉内长出来的。但凡亡过的人,口内噙着它,千年不得坏。但是不在人口里含着,隔了十几天便要将雨水养它一周时儿,极迟一个月总要养一昼夜。”   薛姨妈、李纨都诧异起来道:“难道到了水里头还会游么?”   黛玉道:“有什么不会,晚上放在水盂里一夜,明日早晨就活泼得了不得,拿也拿它不住。你不信,给你瞧瞧。”即便叫:“紫鹃、晴雯,好好地拿过来,给姨太太、大奶奶瞧瞧。”晴雯就去拿了一个暗花白定窑的荷叶盆过来,放在桌子上,紫鹃便走近前来也看着道:“大家看,它好乐呢。”   众人细细地一看,果然的一碗清水中间一个小金鱼儿在里面忽上忽下的。薛姨妈便将一枝簪儿拔下,要放下去斗着它,黛玉忙止住道:“这油的使不得。”薛姨妈就在瓶梅上摘一段梅花梗下来,在水碗内斗着它玩。   这个金鱼儿就掉过来转过去,团团地跟着这梅花梗儿咬。把个薛姨妈、李纨笑得了不得。紫鹃又一面送上一个显微镜说道:“姨太太、大奶奶仔细着瞧,还更好看呢。”   两个真格地接过来轮流照着细看,这鱼儿原本只有四分长,一照倒有四尺多长,浑身淡金色,眼圈上一线红耀得紧,身上还有赤金的两行字。一面是两行,是:“亦灵亦长,仙寿偕臧,”一面是三行:“一度灾劫,二贯福禄,三跃云渊。”原来都是篆文。   薛姨妈辨不出,亏了李纨念将出来,真个惊奇不已。这里正看着,忽听得惜春走进来叫一声林姐姐,黛玉就迎出去。惜春手里正拿了一卷道书,黛玉恐怕薛姨妈、李纨瞧见,就同到吕祖师那边去了。薛姨妈终是个老实人,又有了年纪,沉吟了一回,却发出一番议论来,道:“却也奇怪,你看这个宝贝儿,我想起宝玉的那块玉也有前二行,后三行,话语儿通也差不多。又是一个是娘胎里含出来的,一个是棺材里含出来的。这才叫做玉配金,金配玉呢!我们宝丫头的金琐倒是人工制造的,怎比得它天生的一对儿。不是我说,咱们这样人家谁大谁小无非因亲结亲,更难得一床三好。又且这林姑娘也生来和我们宝丫头好得很,我便要将这个真金玉的事情告诉你婆婆。”   李纨听了,碍着宝钗驳回不得,就便说是也说不得,只得说道:“真个也奇怪得很呢。”   紫鹃、晴雯都点点头,三个人心里又想道:“难得姨太太这等大方,又说得千真万当,说破了实在的奇怪。”这薛姨妈、李纨也就出来,黛玉、惜春连忙地送了,同走进去。   原来惜春也没有见过这金鱼儿会游,也稀奇得很,也就细细地看了盘问。这晴雯自从碰见宝玉又遇着麝月递了红绫袄襟子,益发将宝玉记挂着,正要借题发挥,就扯扯紫鹃。   紫鹃也会意,趁着惜春盘问,也便是一是二的将薛姨妈的一番议论一字不改地尽数说将出来。这黛玉听见了,不觉的红云满面,一手到水碗里抢起这个金鱼儿往地下一掷,还要寻些东西砸它。慌得紫鹃、晴雯一头哭,一头将金鱼儿拾起来,说道:“我的姑娘,你凭怎么生气,也犯不着砸这个命根子!”   黛玉气喘吁吁地道:“你们造出这些胡言,我还要这捞什子做什么!”急得惜春也再三相劝,便道:“林姐姐,你便要各人干各人的事,也要留着你这个人儿。左右是人家的话儿,依不依由你,这么气着做什么!”这三个人闹了好一会,千言万语像哄孩子似的,终把金鱼儿依旧替黛玉挂上了。   只苦了麝月,来来去去远远地望着潇湘馆,花门上哪里有什么竹枝儿,只来来去去地整日间通有人往来,直把宝玉的眼睛望也望穿了。   且说薛姨妈真个到王夫人那边是一是二地告诉她。王夫人也稀奇也喜欢,也将贾政一到家的言语告诉,彼此意见相同。又遇着贾政进来,王夫人也告诉了,贾政也连连称奇。王夫人便叫玉钏儿跟着平儿到潇湘馆去探听。   不一时平儿、玉钏儿回来,将晴雯告诉她适才林姑娘砸金鱼的情景,一一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只闷闷不乐。玉钏也就告诉了莺儿。这莺儿始终是宝钗体己的人,要宝玉细知黛玉无情便一心地向了宝钗身上,也将黛玉要砸金鱼的事情告知宝玉。   宝玉听见了吓得目瞪口呆,却又细细想道:“我这姨太太的话,不但要说她大方,哪一个字还错呢?真真是真金真玉,天生一对儿,更奇在她的字文也差不多。真个这么着,我从前狠狠地恨着这个捞什子,如今就该急急地爱重她呢。”   又想起:“这点子小小金鱼儿也会游,实在奇了。我从前实在没有看见。林妹妹你就不和我好,你单把这个金鱼儿给我看看玩玩也好。我从前玩意儿的东西,大凡你爱的,你没言语,我只探了个风儿,我就送了给你。你若果真要我这块玉,就拿了去也没什么爱惜的。但是果真有那金玉的话来,就该好好的圆全了。怎么我从前要砸这个捞什子,她如今又要砸那个捞什子,连这金玉的两个东西也吃了多少苦,天下竟有这样印板的事情。造物也太板了,倒像人编出来的,人就要编这个也不犯着编得这样呆呆板板似的。算来太极图内这边一旋,那边也是一旋;那边一个黑点,这边也就还它一个白点。天地间的事情全是这样的了。这么看起来,她从前受过了多少苦,我如今也要照样的还她多少苦。不要又是印版儿的,我倒临了来配了宝姐姐,将来她也临了来配了别人。我不能见她,她就亡过了,不要她不肯见我,我也就真个的化了灰飞了烟了。但只她过去了还会转过来,我化了灰去了还转得过来转不过来呢?就能照样的也能回转来,底下的事情便怎么样,这也就难猜了。”   心里想着,不觉地走过大观园来,要望他花门上到底有无竹枝儿。只见麝月远远地摇着手,宝玉只得无精打彩地走到埋香冢下山坳边来,看见开足的梅花也一片片地望池子里飘下去。就便跟着这梅花片下来,好一池的澄澄绿水,自己便扶了朱红栏杆望着池子里。这池子里冰纹初解,静静的不动涟漪,将宝玉这个影子如镜面似地照将出来。宝玉看了自语道:“宝玉,你这么个人儿,怎么近得林妹妹?林妹妹,你这个人自从在梦里走到琼楼玉宇中,被你传上殿去,侥幸地望了一望,就被那些侍女狠狠地立刻将珠帘放了下来。而今重来世上,再到园中反比天上还远。我若能望见你的影儿,像我这会子在水中间见我自己的影子,也不枉了我重返家门。”   正在出神,忽见一行人字雁,叫得怪难过地飞了过来,影子在这池子里渡了过去,宝玉又将黛玉从前看呆雁的醋语触将起来。便道:“我们从小儿原也好,什么外四路来了宝姐姐,她就从此起了心。也是凤嫂子不好,也是大姐姐为头为脑地赏了什么红麝串,叫林妹妹从此生起了别的心来。前儿太太还招出来,挂在我襟子上。”   宝玉就要将它掷在池子里,又想起元春的恩义,从小儿周领的情况来,不忍掷去:“我只从今后不再带它,不要被林妹妹看见还怪我就是了。总之这池水,照得出我的影照不出我的心,我只好自己明白便了。”   正在想着,上流头游出一条鱼来,宝玉又想起从前众姊妹在此钓鱼,也想起黛玉的金鱼儿:“连个真金的也会游起来,真是一件神物了。怎么鳞儿上又会有字?古来的鱼书都是在鱼腹内,它偏又在鳞上。莺儿也不能说出什么字,到底与我这个捞什子上的字同也不同?还就是一个字不改的?还是大同小异的。再不然详它的意思还是合得来离得远的?大嫂子自然记得,我且去问问她就明白了。”   宝玉想定了,便到稻香村来拉住李纨细问。这李纨看得清清楚楚,如何忘记,便逐一告诉。宝玉就写将出来,李纨一面教着他,也是篆字怎样的篆法,那鱼儿有多大,宝玉就依了她画了出来。李纨笑道:“也差不多,只要填上些金就是了。现今在你林妹妹耳环上挂着呢。”   宝玉颠颠倒倒地看了说道:“这么看起来很好呢。”李纨也笑吟吟地将姨太太这番话说出来,宝玉道:“莺儿也曾说过,便是老爷、太太也都定见了。只是林妹妹太恨得我过分些。朝廷家定人的罪名儿,也要问了口供定,不像林妹妹面也不容见,辩也不容人辩,自己说怎么样便怎么样的。”   李纨叹口气道:“宝兄弟,据我说起来在你呢,原也不怪你,只是想起她过去的时节,你们这一家子还拿她当个人看么?堂堂荣国府中一个姑太太留下的一个外甥女,并不是林府上前妻晚后的;又且姑太太虽则过背了,老太太现在,远远地接她来的。就算老太太白疼了她,斫树枝的也顾个本身儿,就活活地闹神闹鬼,叫她无缘无故顶上个出嫁的名儿,她是个女孩儿,为什么顶这个名?她从前的那个病原也是不中用的了,也没有在你家磨什么三年五载,怪可怜的。上了床半个月就撂在哪里,要汤没汤要水没水,也没个人影儿,坚可怜儿的。一口气还在,连她的丫头也逐个地叫去了,等到气也尽了,棺材还没有。你想想,你们贾家门里正正经经的人儿,只有我一个去送她的?而今众人也不要怪她和我好,现今她家的势分儿厉害着,想附着的也多了。只除了我,谁是她送死的人呢,她要不恨,谁恨?”李纨还要说下去,直把宝玉哭得要死去了。   李纨急忙地缩住了口,只得回转来劝道:“宝兄弟,我是个直性人儿,你问我,我就说。你若再那么着,我往后一句话通不说,就是你林妹妹那里我也通不管。”宝玉只得忍了伤收了泪,说道:“大嫂子,你的话字字真字字苦,叫我怎么不伤呢。我知道林妹妹到底和你好。总要你替我挽回她。”李纨也只得编几句出来哄哄他,生怕伤坏了宝玉,反受王夫人的埋怨。   宝玉只得别了李纨回到宝钗处,叫宝钗与薛姨妈商量起来。忽然麝月走来悄悄地附着宝玉的耳朵道:“花门上有了竹枝了,快走吧。”宝玉就没命地跑进大观园来。正不知宝玉此去果然见得黛玉,黛玉见了如何两相辩理,要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亲姊妹伤心重聚首 盟兄弟醋意起闲谈   话说宝玉听得麝月告诉他说,潇湘馆花门上插了竹枝儿,大约就是晴雯的记号,可以进去见黛玉说话的意思。那宝玉听不得一声,就飞风地跑进大观园去了。麝月也便暗暗地跟了他走。   谁知宝玉赶到那里,远远地一望,并没有什么竹枝儿。随后麝月到了,宝玉就埋怨她撒谎。麝月道:“我怎样撒谎?想来晴雯在那里也就实在地为难,不要她那里又有什么人进去,故此晴雯插上去又拔掉了。”正说着,只见潇湘馆里一群人出来。原来是林良玉到了,先叫人来报信的。麝月过去打听明白,就暗暗扯宝玉回去。宝玉只得怏怏而返。   且说良玉与同榜解元姜景星十分意气相投,路上因他病了,故此耽迟。今与他同到京师,就请他在新宅同住。这姜景星祖上也是个世家,父亲姜学诚做到翰林院学士,年老回籍,夫妻双亡,单留下景星一个,家业很好,并无叔伯兄弟。   这姜景星十四岁上就入了泮,名噪上林,屡试冠军,共推名下之士。因与良玉同学同年,彼此俱无兄弟,就便八拜同盟结为异姓骨肉。良玉一心一意要到京后告诉贾政,将黛玉许配给他,也就入赘同居,完伊孝友的心愿。   景星亦久闻黛玉才貌,十分企慕,也曾在良玉前屡屡说及。良玉也允,只等贾政一允,彼此立便圆全,这件事真是两下里拿得定定儿的。当下良玉、景星一同到了新宅,行李收拾自有王元等照料。良玉便吩咐王元:“小心伺候姜大爷,待我往荣府去了回来再说。”说了,良玉即便过来。   贾政听见了,喜欢不过,先叫贾琏迎接出去,也叫宝玉、贾环、兰哥儿出来。贾琏陪了良玉到贾政书房,贾政就走出来去拉了良玉的手。可也奇怪,虽则是林如海的嗣子,到底嫡亲侄儿,面貌也十分相像,贾政免不得揉揉眼。   良玉先跪下去请了安,随后与贾琏等都相见过了。贾政道了贺,良玉也回贺了宝玉、兰哥儿,问问太太及那府里各长者的安。贾政也问些路上的辛苦。   贾政道:“你尊公那么为官,就那么着歇手。皇天有眼,原该出个人儿,外甥英年高中,正是发兆之始。只是你尊公尊堂不能看见,连咱们老太太也不能看见。我今日看见了你,心里头也不知怎样的伤呢。”   良玉道:“外甥早失怙恃,毫无所知,叨蒙天恩祖德,外家的庇荫,中一名乡榜,侥幸微名,只有惶愧。外甥南边毫无依靠,现今只有子妹两人,故此想近着舅家,住家靠傍。此后全望舅舅的教训,使外甥成一个人,连外甥的祖父爹妈在九泉下也还感激舅舅。”   贾政听了,也着实地喜欢,就说道:“好外甥,你舅舅懂得什么!虽则小时候也算读过书,但念书的功夫哪曾用到,全仗着祖上功勋,天子的恩典,就现现成成地上了仕途。说起天恩祖德,真个地厚天高,何曾有分毫报效。”又指着宝玉同兰哥儿道:“就是这两个孩子,更懂得什么,也叨天恩祖德中了举。那里赶得上你,难为你少年英俊,更这样谦虚老成。好,你尊公、尊堂也在那里欢喜了。我虽则上了年纪,精神也还好,你有什么事但凡我帮得的,你尽管告诉我。”   又指着贾琏道:“琏儿,你外面事情上还懂得,往后林表弟那里有什么事,你就当我的事一样,不要外视了。”贾琏便答应了一个是。   这里贾政指宝玉的时候,良玉就将宝玉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想道:“这个宝玉就是衔玉而生的这个了。看他神含秋水,眼注春星,真个飘飘然有凌云之气。便细细看去,再看他的举动,不啻上人洞的神仙一般,差不多景星兄弟也被他压了几分去了。外貌如此,这样有夙根的人儿,胸中一定是不凡的。可惜他已经有了亲、圆过房,不然就便亲上结亲,岂不是件好事。还亏了这时候有景星兄弟在彼,家世人才,与宝玉兄弟比并起来也算个瑜、亮同生。”便站起来道:“外甥女在此承舅舅、舅太太的恩养,外甥时刻感念。外甥要请过舅太太的安就去看看妹子。”   贾政就站起来道:“很好,就该快快地进去。通是自家的人儿也不用通报,孩子们就同进去,回来到这里吃饭吧。”   这里宝玉见了良玉分外觉得亲热些,又看了林良玉一表不俗,英俊非常,心里十分钦敬,就当先拉了良玉的手一直到王夫人房里来。那良玉眼快,一眼望去,先望见了两个绝色的闺秀。   一个年纪稍雅,头上珠串长垂,身穿紫墨色顾绣貂鼠披风,项带串如意结线云肩,下围水绿色花绣银鼠皮裙,五短身材,瓜子脸,眉清目秀,顾盼生光。   一个年纪略长些,尤觉得容华绝代,生得面如满月,眉若春山,体态庄严,神情娴雅,头上满贴翠翘,项带连环金锁,身穿燕尾青五色洒线天马皮外盖,下系大红绉穿花百蝶皮裙。这年小的在前,见了客来就掀帘进去。那年长的在后,也就一同地进去,差不多连凤鞋尖也看见了。原来就是喜鸾、喜凤两个。这良玉见了,真个如嫦娥下界,玉女临凡。然他到底是大家子弟,知道这贾府里的规矩,却就站住了,等宝玉先进去告诉。自己只暗暗地出神,想着:“这两个必定是舅舅处的表妹,不知曾否定有姻缘?”心里头不免胡思乱想。   少停,宝玉便揭开帘子请表兄进去。良玉见了王夫人,请了安,叙了些寒温,王夫人就叫贾琏陪着潇湘馆去。那良玉十分周到,先叫人跟了兰哥儿往平儿、李纨、宝钗处问了好,随后便同贾琏到潇湘馆来。黛玉见了,免不得兄妹两人抱头痛哭一场。真个的,天涯骨肉死后重逢,不由人不十分伤感。亏得贾琏在旁再三劝住,方才收泪坐下。   紫鹃、晴雯也过来见过,良玉也知道从前这些光景,也着实地慰劳了好些语言。良玉便将南边如何光景、路上许多事情、新宅里约略的规模告诉黛玉。黛玉也将王元如何得力、自己如何拿主之处,逐一告知,良玉十分快慰。   良玉便说道:“妹妹光景已十分好了,我想禀明了舅舅、舅太太,就接过去。一则兄妹聚首,二则那边的事情也烦,为兄的十分摸不着,全仗妹妹拿个主意。”   黛玉沉吟道:“我呢,原是时时刻刻地望哥哥来,只想哥哥到了,一会子就搬过去。况且间壁在此,我就过去了,回来看舅舅、舅太太也便。倒是一件,等哥哥娶了嫂子,我那时候过去觉得更便些。”良玉便笑一笑道:“这也何必。”   贾琏也说道:“表弟才到,那边虽有王总管,诸事停当,到底要料理一番。倘如表妹此刻就搬,总欠妥当。况且老爷、太太的意思是始终不肯放过去的。表弟、表妹倘一会子就说这个话,怕他两位老人家怪起来,只说表妹往常在这里像是住得不舒服的。往后表弟有事终究一墙之隔,如同一家,如管家们进出回事,原照先前一样往来,有什么不便呢。”   良玉听了,心里着实踌躇好一会子,方才说道:“我而今想得一个两便的法子。听说这里正靠着那边的绛霞轩内小书厅的抱厦,不若在墙间开通了,不但我兄妹两人便当,就是两位老人家也便于过去。妹妹可将宪书看看,定一吉辰。”   黛玉便翻开宪书,合了他兄妹的年庚,又说道:“多年老墙也要两家顺利。”也就合了这边的年庚,恰好的明日最妥。就托贾琏回上舅舅、舅太太。贾琏就叫周瑞回去。周瑞即刻回来道:“回过了,说很好。”   良玉大喜,即便吩咐亲随小厮金斗儿,叫他快快地告诉王元。这金斗儿立刻去了。良玉又将义弟姜解元如何英年妙品,如何饱学高才,如何同学同年一路同来,异姓骨肉现在同住,赛过一人似的,现在尚未缔姻,要在春闱后定见的说话,逐一地说起来。这里黛玉、贾琏、紫鹃、晴雯也都猜着了良玉的意思。   黛玉便心里暗想道:“好笑我哥哥不知我的主意,我便是宝玉也撇尽绝了,如何还知道什么姓姜的?你这番的选择可是枉费了心机。”   贾琏便想道:“他家现有那么个配对,我们宝兄弟还有什么想头,只可惜这一分天大的妆奁,这府内没时运消受。那姓姜的也不知前世上修了几世,得了这么个便宜。那宝兄弟便罢了,这门亲事不成,将来这府里的过日子,叫我还怎么样的打把式呢?”   紫鹃便想道:“咱们的姑娘也受这宝玉的魔难够了,只说道除了宝玉就没有别的人儿配上她。而今好了,真个大爷在南边招了一个好的来了,也压着宝玉,替咱们吐气。”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真个的依了哥哥跟姓姜的,撇下宝玉了。你要干净,你真个的姓姜的也丢开才好。你同我虽则一样的担个虚名儿,我倒不是那有始无终一心两意的。林姑娘,我从今以后只替宝玉瞧着你便了。”   不说众人各有一个想头,那林良玉还只把姜解元不住口地赞,众人也只听着,没个人驳回他。   正说间贾政叫焙茗来请用午饭,良玉就别了妹妹来到书房,陪贾政用了午饭。贾琏在座相陪。这贾政说起林如海夫妻的旧话,又伤了好些。良玉也将黛玉近来身子大好说了,站起来谢了舅舅。贾政拉他坐下,良玉就便又将姜解元人才品貌、家世交情逐一地说起来,末后就将要与黛玉联姻的意思露出,料着贾政听闻一说便妥的。   谁知贾政支吾牵强、左避右掩的,说到了此事,就便说起别的话来。良玉心下十分疑惑:“难道舅舅不曾见他这个人?我何不同了他来先见一。”就说道:“这个姜盟弟与外甥八拜至交,也就如舅舅的子侄一般。他今日原就要具两个年愚侄通家子侄的帖来拜见,只怕冒昧了,故此先叫外甥来禀一声。外甥明白同来,务求舅舅见他一见,外甥面上也光彩,就便看看他的人儿,试试他的才情学问。”   贾政便道:“这个,外甥且慢着。我而今呢,原也很怕应酬。   况且他们少年高第的人儿,如何看得上我这个老头子。就是你妹妹的姻事呢,原也是该打算的,但则是论起次序来,也该你的亲事先定见了。况且你尊公尊堂留下这个女孩儿,老贤甥既然与我商议,也不可草草着,这件事却慢慢地商量。”   良玉听了,十分诧异,也猜不出贾政的意思。只是心里怪摸不着的,口里却又不便驳回他,就站起来道:“那府里、薛府里、南安郡王府里,外甥通没有去,回明了舅舅,外甥就要过去。”   贾政道:“很该就去,你尊公的世交,我都替你开下个单儿,写明称呼,该会的也曾打过圈儿。”   贾政就在紫檀小书架的雕花抽屉内取一个梅红的小摺儿,递给良玉,说道:“地方原也多,若是不去走走,人家也要怪。但则路上辛苦,又且临场,倒也不要忙着,分几天走走就是了。”又叫林之孝进来,说道:“把我那一辆软替车儿套过去,帷子、牲口通要检点,马上就套起来送过去,伺候林大爷,连赶车的统留在大爷那里使。”再叫吴新登同了跟班:“怕南边来的小子们道儿不熟,从前姑太爷到京你也跟过班,这摺子上的你也指着大爷瞧瞧。”林之孝、吴新登应了下去,良玉便谢了贾政出门拜客不题。   且说贾政回到上房,在王夫人面前很夸良玉,末后将姜解元的话及自己回他的话说起来,好生不快活。王夫人道:“老爷说个次序儿的话极是,林家外甥的亲事原也是个时候了。凭怎么样他上头没有什么人,你亲舅舅原该拿个主。我倒想着,喜鸾这孩子同这个外甥年纪、人才倒也相配。咱们何不亲上做亲。等他爷儿两个做了咱们家上下辈的女婿,这么着也慰了老太太的愿,也称了你兄妹的情,你看怎样?”贾政点点头,道:“很好,咱们而今就定了。但只咱们是个女家,不好先讲。怎么吹个风儿,等他来求咱们。”王夫人笑道:“这么怕南安郡王爷不出来么?”贾政也点点头。   那边林黛玉处真个到第二日就开通了门,王元回话也很便,黛玉事情更烦,也亏得紫鹃、晴雯两个人的帮衬。黛玉看见伺候姜景星的帐同他哥哥的一样,家人们说起姜大爷也就同主子一样。   黛玉不觉地暗笑起来,说道:“我哥哥若为结义情分上这也尽该,若有别的意思儿在里头也就好笑极了。”紫鹃、晴雯也要试试黛玉,偏将姜大爷的帐零零碎碎地尽着回起来。黛玉也明白她两人的意思,也顺便地玩玩她,就说道:“姜大爷既是大爷吩咐的,要怎么样伺候就那么样便了,敢说他不是主儿?”   这紫鹃、晴雯探了这个口气,明明是黛玉顺着哥哥,心上有这个人了,宝玉还有什么份儿。紫鹃尚在猜疑,唯独晴雯直性,着实的相信了,替宝玉恨起来。便嵌起字眼来道:“咱们林大爷原也为人义气,这姜大爷也太便宜了他。若是没趁了大爷便,难道他坐了西洋船来的?不是大爷那么护着,差不多要赶他出去。就算咱们姑娘顺了大爷的意,他自己也想想,到底算咱们哪一宗的主儿?”   紫鹃听了个个字针锋相对,禁不住笑嘻嘻地拿眼睛看着黛玉。黛玉也笑起来,想道:“你看这两个丫头一响一哑的拿字眼儿刺着我,等我索性玩她一玩。”也笑道:“倒也不是这样讲呢,左右这一家子大爷是个主儿,他若拿个主,这林家里的事谁还拗过他?他同这个姜大爷好,就分一半给他谁拦得住?要算个主儿他就是个主儿。”紫鹃、晴雯听着,越信黛玉属意在这个姓姜的身上了。   紫鹃便想道:“论起来呢,小孩子的时候大家玩玩儿,也没什么别样的。况且宝玉现今配定了,难道把林姑娘反给他做个二房?这林府上何等的势分,正正经经的原该替另择婿,不过宝玉枉自地苦了一场。你这个苦只我知道便了。”   晴雯便想道:“林姑娘,我倒不知道你这个人就狠到这样呢!你要而今这么样,从前何必那么着。你这个心孔里巧得那么样,你就单把宝玉的情儿忘记了。你到底也想想,到底宝二爷差待了你什么来?他把他从前到后那一番的苦处全个儿撂下水里去了,你也太狠,你也太糊涂。从小儿知心着意好的怎么样似的,撇得干干净净,单听了你哥哥的一席话,就把什么姓姜的待得那么样。好个女孩儿家,臊也不臊?主儿主儿叫得那么响,我也不是这屋里的人,散的时候也快了。”便讪讪地一直走了出去,这黛玉只管笑。   忽见良玉走了过来,叙了些闲话,兄妹两个又密密切切地说了好些时,说了又笑,笑了又说,通不知讲些什么,良玉又过去了。原来林良玉着实地为喜鸾出神,细细问了黛玉。黛玉也早有这个心叫他托南安郡王求亲:“这里面的事情总在我。”良玉即喜喜欢欢的去了。   良玉又同了姜景星来拜见贾政,贾政上衙门未返,宝玉、兰哥儿出去相陪。大家叙些年谊,姜景星见了宝玉,自叹不如。宝玉见了景星也骇了一跳,便想到:“原来秦锺之外,还有这么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又是新科解元,名驰四海。”心里头也自叹不及,便同着兰哥儿格外地殷勤接待。   那姜景星十分谦恭,不肯就座,要上去请老伯、伯母的安。宝不不敢叫人进去,只得同景星进去回明了出来,方才坐下。王夫人也悄悄地在帘缝里张着,看见这位姜解元同宝玉坐着,就如琼林玉树互相照映的一般,心里头又喜又恼。喜的是外甥识人不错,恼的是要来夺黛玉的婚姻。外边谈了一会就别。临走又握了宝玉的手,约他朝夕会见。宝玉也割舍不得,说明日回过了家严,一定早来的。   到了明日,贾政差人致意,宝玉、兰哥儿也就过去。那南安郡王真个的摆了全付执事来拜贾政,替良玉求亲。贾政大喜,立即依允。一则得了快婿,二则亲上加亲,不怕黛玉的亲事不成。哪知良玉心里早定定地要把黛玉许字姜景星了。   这里贾政为着喜鸾的亲事,见系南安郡王玉成,没有人配得这个大媒,也就请出北靖王来。到了吉期,都不敢惊动王爷,只王爷门下的头等官儿代王爷送帖行礼。这里贾政公服迎于大门之外,只请贾赦做陪。那林良玉也自己做东,就请姜景星陪宴。说不尽的彩舞笙歌,山珍海错。黛玉也喜欢得紧,却暗暗里触起亡过的父母不能看见。喜极了,倒反掉下些眼泪儿。   从此以后喜鸾就不到黛玉处来,连喜凤也来得稀了。只有宝玉还出了神似的,早早晚晚去望什么竹枝儿,连影响也没有。晴雯自从心里头怪着黛玉,也不把麝月的暗号放在心上。就真个没有人的时候也不去插什么竹枝儿。连黛玉叫着也只懒懒地爱动不动。黛玉心里明白,只管暗笑。   此时宝玉总觉得无精打彩的,也没有什么消遣,只好遇空去会会林姜二人,倒也谈天说地论古道今,以至诗词歌赋,件件都讲。这贾政虽则心里头厌恶着姓姜的,也闻得公卿大老俱夸他的才学,实是第一个不凡之才。不说金马玉堂中人,就便进了翰林衙门也是数一数二的,倒把贾政暗暗里折服倒了,也只得去回望他。   这姜解元偏偏地执子侄之礼甚恭,贾政很过不去,心里想道:“这么一个人才,普天下选他不出,又是个未定亲事的。兄妹份上求也要求他,怎怪得良玉愿意。宝玉到底比得他什么来?只是外甥女果然配了他,宝玉这个孽障便怎么样!”以此也乐得宝玉去亲近他,长些学问也好。因此宝玉不往园里来,便往那里去,同姜景星好得很,做了八拜至交,真个无言不尽的。   这姜景星也一心注定了林黛玉,要想问问宝玉,苦无其便。不期这日说起:“良玉已出去许久,怎么还不回来,不要反往我们潇湘馆去了?”姜景星装做不知道的说道:“他一个人往那里去做什么?莫不是约什么朋友在那里,再则府上那馆里现在住着什么人?”   宝玉听了,心头一撞,面上一红,很怪他不该问,却又不好不告诉他,只得说道:“这就是舍表妹住在那里。”景星就问道:“这么说起来,不是我们这一个义姊么?”   宝玉心里更不受用起来:“怎么我的林妹妹,他又无缘无故横进来叫她姊姊。”益发不能驳回,便勉强地道:“是了,正是舍表妹了。”   这景星得了一个话头,又问进来道:“兄弟只听得良大哥说,我们这位姊姊聪明绝世,书无不读,胸中笔下赛过从古才人,还有绝大的经纬才情,赛过计倪内经、陈平六出。可见天地间灵秀之气钟于女子,我辈还算得什么。二哥处想有令表妹的笔墨,可否把一两件给兄弟瞻仰瞻仰?”   这宝玉听见了,越发地恼起来,想道:“他称个姊姊已过分了,还可恶得很,竟称‘我们姊姊’,实在的可恶极了。”只得说道:“我们这个舍表妹虽则长于笔墨,但从不许人携出只字。若外面有人提起她的名儿,她就要恼的。”景星便自己知道造次了。又想是果真黛玉性情如此,也不疑心宝玉另有一番醋意在里头,就说道:“原来这样。”宝玉就很不快活,别了回来,招雪芹闲话去了。   一连几日通不过去,也就恹恹闷闷地害起病来。大夫也尽着瞧,说是肝界上很不舒服,心气也短。慌得贾政、王夫人心里头十分烦闷,明知他不能进场去了,只得叫宝钗慢慢地哄着他。只叫兰哥儿跟了景星、良玉结实用功,打点进场去。   一日,黛玉正与惜春谈道,听说良玉过来,惜春连忙回避了。   良玉坐下来说了些家务话,随后又将喜鸾的下聘、过门日期相商;又托她将应办的事逐一逐二地分配起来,又说南边还有一起的斯文朋友着实相好,随后也都要到了。一个白鲁善于书法,又有万有容、章禹门精于山水花卉,还有言泗水、张昆生、杭三泉、杭四泉长于词曲音律,一齐送安家的,这班朋友到来怎样的分院安顿。又道:“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烦妹妹。”说罢便在靴桶里抽出一个小小梅红封儿,封儿内再抽出一个摺帖儿来,未知摺帖上写些什么,烦黛玉怎么样的办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瑶池宴月舞彩称觞 甲第连云泥金报捷   话说林良玉往潇湘馆去看林黛玉,说了些家务诸事,就拿一个摺帖儿出来送与黛玉,说道:“这是咱们家新宅里的图儿,各处也都没有上个匾额对联,要替妹妹打算。”   黛玉笑道:“哥哥又来了,这些事是你们的本领。女孩儿家如何懂得,哥哥也不要笑话我了。”   良玉笑道:“好妹妹,你也不要谦,不要刁难。我听见宝兄弟说,连这大观园许多匾对也有一半是你定的。这自己家里的你倒要推起来,终不然你为兄的擅长了这个还拉你么?”   黛玉道:“既这么着,咱们大家商量着也好,到底过去看了一遍才好定见。”   良玉道:“我早就说过,要你过去走走,你只懒懒的。前日正月廿八亥时交惊蛰的那晚,有个朋友住在那里,也说人家的匾通去掉了,光光的不成个模样儿。你看明日二月初一甲寅,日子很好不过的,咱们就过去。你还是就这里过去,还是套了车从外面进去?”   黛玉道:“这个又要套什么车,我就在这里过去,穿过长弄往大门首一样进去岂不好。我明日吃过饭一准来。”   良玉笑道:“自己家里为什么不早过去?”   黛玉笑道:“可知哥哥早晨还有差使使唤着我,要等嫂子过去了,我才能够交待呢。”   良玉也笑着的回去,说道:“务必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