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录 - 第 4 页/共 8 页
两人正打得难开难解,忽听一片人声说道:“只就是胡陆氏家。弟兄们出点力,不要放走了一个,为最胡陆氏是个要犯,我们先把他带着。”说着已到里面喊道:“那个是胡陆氏,叫他快快出来,我们是奉县里同新衙门里大老爷的命特来拿他的。还有个王娟娟,是案里的要证,一起带了走。”胡陆氏见了一班差人来拿,已吓得魂不附体。惟有王娟娟心下明白,就蓬头垢面的哭着说道:“诸位公差来得正好,我小女子已被这胡陆氏要打死了,求诸位公差在县大老爷面前方便一句!”那些差人一面听,一面拿出铁索,将胡陆氏锁起来,又押着娟娟并娘姨大姐等众一起进城。到了县城,先将胡陆氏等押在班房里面,然后进去禀到。
卜知县见人犯已经提到,即便升堂提讯,只见人证齐跪在案下,卜知县便问道:“胡陆氏,这王娟娟是由何人带来,押了多少身价,从实招上。”胡陆氏见问,便磕了个头,供道:“王娟娟是由前年冬月里,由他身母王许氏带来,押在小妇人身上,言明五年期满,身价英洋五百元是实。”卜知县又问王娟娟道:“你是那里人?胡陆氏所说你可听见么?”王娟娟也磕了个头道:“大老爷明见,小女子是南京江宁县人,生母已死了十五六年,前年因父亲身死,便由小女子的干姨娘曹许氏骗来上海,瞒着小女子押在胡陆氏家,言明五年期满,身价英洋二百元。当时小女子并不知道,后因曹许氏不辞而去,胡陆氏才亲口告诉小女子的。那时小女子已知受骗,便要寻找曹许氏,一同仍回南京,那知胡陆氏坚不肯放。过了一个多月,就逼小女子为娼,小女子不从,他又百般凌虐,打得死去活来,小女子受打不过,只得从了。年半以来除他出了二百元不算外,已代他剩了一千余元。前日有位吉老爷同赵老爷带小女子的局,因这两位老爷从前在南京见过小女子的,就问了小女子的情节,承这两位老爷念小女子可怜,吃这皮肉的饭,吉老爷就要代小女子赎身,已经出到七百元,胡陆氏还不肯放赎。后来因胡陆氏言语顶撞了赵老爷,被赵老爷骂了一顿。当时胡陆氏虽不敢奈何赵老爷,等赵老爷们走了,便发作小女子,说是小女子将他们勾引来赎身的,还说五年期限少一天皆不放手,叫小女子试试他的手段。小女子实在受气不过,便抢白了他几旬,他就将小女子按倒乱打起来,大老爷的恩差去的时节,他还在那里打小女子呢。大老爷如果不信,请问大老爷的恩差就是了。”说着磕了个头,又道:“小女子实在不愿为娼,求大老爷恩断。”
卜知县听了这番话,便问差人道:“你们去胡陆氏家,到底胡陆氏在那里做什么,不许隐瞒,从直儿讲。”只见有个差人在公案前单膝跪着,说道:“小的们奉大老爷命,去到胡陆氏家,实系胡陆氏正打王娟娟,还是小的们上前喝住的。”说罢,仍立在一旁。卜知县听说,便把惊堂木一拍道:“本县久闻你素不安分,逼良为娼,种种罔法,指不胜数,今在本县堂上还敢捏词强辩,尤属刁顽已极!”
喝将拖下去,从重鞭责一千下。只听差役答应一声,即刻拉了下来,剥去衣服,一五一十整整鞭了一千背脊,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淋。卜知县又喝令:“拖转来。”胡陆氏又跪在下面,卜知县道:“本县本应重办,姑念王娟娟非尔拐骗,尚觉情有可原,王娟娟即令发堂择配,所有身价二百元,既据王娟娟已经代剩一千余元,应毋庸议,胡陆氏著即取具切结,交保择放,曹许氏候移知江宁县再行提究。”胡陆氏只得唯唯遵断,具上切结,仍由原差带去,王娟娟当即饬送栖流女所,卜知县这才退堂。
次日卜知县便往同发栈回拜赵鼎锐,顺将断结的情节告诉了一遍,赵鼎锐又请吉庆和等出来相见,吉庆和又道了谢。卜知县又道:“王娟娟现已饬送堂内,世兄与寿翁先生如何办理之处,请自斟酌便了。”赵鼎锐道:“承老世兄推爱,除莠安良,感同身受,但小弟等人地生疏,王娟娟既经脱籍,仍求老世兄代为招呼。昔东坡云:”寄语风流贤令尹,护花恩比种花多‘,不啻于老世兄咏之矣。“卜知县笑道:”老世兄既如此谆属,弟当转知堂董,妥为照料,俟诸位高捷荣归之后,再筑金屋藏娇便了。“吉庆和又道谢了一回,卜知县这才告别。次日又代赵鼎锐等祖饯,吉庆和又往栖流女所见了王娟娟,嘱令安心耐守,俟南回之日同往金陵。王娟娟亦将愿托终身,不再另嫁的话与吉庆和说明,吉庆和满口应允,自不必说,又交了些散碎银子与他零用着。到了十九,大家即航海进京。欲知何人高捷南宫,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高捷南宫鄙夫丧胆 荣归故里寒士扬眉话说王娟娟多仗赵鼎锐托了上海县,将胡陆氏惩办以后,断令发堂择配,赵鼎锐又托县令妥为照料,吉庆和又交了些银子与娟娟使用,诸事办毕。十九日上午十二点,赵鼎锐将房饭算清,即来海轮直往北京进发。开出吴淞口外,走到茶山海面,忽然风浪大作,把一条偌大的海船,竟簸得或上或下。赵鼎锐及李杜三人尚可挣扎得住,惟有赵老二吉庆和及小芸不能挣扎,始则哼声并作,继则大吐不休,吉庆和就不过两手抱定床柱子,听他颠簸哼一会吐一会,而赵老二便大喊大叫道:“哥哥,我不进京会试,不要那劳什子的进士了,你可做好事,同管船的商量,叫他回上海罢,我是再不能吐了,肚肠子要翻出来了。”又喊道:“我的爹呀,我受不住了。”说着,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大家正在那里暗暗的笑他,忽听噗咚一声,赵老二由铺上滚下,刚刚滚在吐的上头,把个赵老二糊了个没鼻没脸的粘痰,他也不管龌龊,仍是大哼大喊。小芸本来睡在底下,也是吐得个没法,看看过了黑水洋,风浪稍静,大家才舒服了少许,过了一日才到大沽口外,因水浅海轮不能进口,又用驳船装了行李物件,才往天津紫竹林。到了紫竹林,客栈内的伙计上船接客,仍同上海一样不必烦絮。大家住定,歇息一夜,次日即雇民船开往北通州,又由通州雇坐骡车,这才到京。大家就借寓江宁会馆。安顿已毕,赵鼎锐就去拜了两位同乡京官并那有年谊的世伯世叔,又料理他兄弟与吉庆和去拜老师及太老师。过了两日,又是本科同年团拜,一连忙了好两日,又复过试,大家才定了定神,以待入闱。
到了三月初八,各省士子皆进场会试,不必细说。三场完毕,大家把文章取出来互相赏看,彼此皆称赞了一回,以后便在那里等榜,终日无事,有的去吃馆子,有的去逛窑子,还有的去听戏,种种不一。光阴迅速,这日传出榜信,大家即有点心思起来,待到放榜这日,个个引领以望,自不必说。赵鼎锐同寓五人,心里也似小鹿跳的一般,在那里盼望。一会子报子来报,赵鼎锐、吉庆和皆高高的中了进士,其余三人却名落孙山。于是杜海秋、李亦仙便郁郁的不乐起来,赵老二到还旷达,见杜李二人那种样子,便道:“杜大哥、李大哥不必闷,功名是一定的,强求不来,难道中的都是好文章,不中的都是放屁?我们不必理会他们中的人,但预备预备仍回上海,看那些姘花旦姘武生的倌人,再看那些什么大人阔老,嫖那些姘花旦姘武生的人,比在这里中了还强得多呢。就便中了,请问有什么大好处,不过夸耀乡间,说起来某人中过的,是个乡绅,如此尔尔。固然,皇上家无甚事干,空有个虚名;即便有了大事,这中的许多进士,能有几个如我们吉大哥胸罗经济,我大哥品学兼优,将来可为皇上家建一番事业?仍不过借作个进士的名,求两封老师的信,去各处去打些秋风,再不然住在本籍,倚仗乡绅声势,上好挟制官长,欺侮愚民,穿插衙门,包揽词讼,藉饱欲壑而后已。我们不中到也落得干净,免得人家谈论,说我们是个劣绅。就是小弟中了举,那里是我的本意?只因上承亲志,下碍着老婆情面,女流之辈他晓得丈夫有个功名,他便有了体面,不然不是哭就是闹,闺房之乐固难静好,而且我那呆子名终不得脱,所以小弟因为这两层,便去鬼混了一次。被我混了来,上则聊慰父母,下便可以骄妻子,如果要建功立业,何必一定举人进士呢?而且现在洋务大兴,会说鬼话会写鬼字的人,皇上家比举人进士还要看得中,以为他是懂洋务的,不像书呆子只晓得拘文牵义,之乎者也已焉哉,所以就中了举人进士也是无用,不如还是不中的好。”赵老二说了一番呆话,把大家说得喜怒交集,赵鼎锐也觉听不下去,只得喝道:“二弟你只管不轻不重的乱讲,难道呆病当真又发了么?”赵老二见哥哥有了怒意,这才不说,于是杜海秋三人真个料理起来,先行回去,赵鼎锐、吉庆和仍在京里等候殿试,暂且慢表。
再说韩宏连年官运颇佳,仗作钻谋,得了好两次厘金差使,银钱却剩得不少,又在钓鱼巷讨了个婊子做姨太太,到也顾盼自雄。虽然有了些臭钱,那患得患失之心,终不能扫除尽净,知道吉庆和中了举,他心下便有些不安,然还不致终日愁闷,以为一个举人尚无甚声势,他便找到我,也可想法待他。这日偶看会试题名录,见吉庆和又联捷上去,心下却十分着急,暗暗想道:“他此时中了进士,那声势比举人大得多了,不必说别的,单是他的老师就是王公大臣,以及翰詹科道,还有那些同年世谊,多半是京里的阔老。万一记起前仇,在我这官上寻两件错处,或说我贪婪无厌,或说我卑鄙不堪,在京里托个御史奏参一本,将我的功名革去,这是极容易的事。即不然遇着钦差查办别事,他顺便托一句,再将我从前的作为和盘托出,我仍是个不了。他当初来找我的时候,我原不该因他是穷秀才,看不起他,以为他是必无发达,又怕他因我认了他,就借作从前我受过他家惠的,常来找我,所以忍心害理的说不认得。如果当日是知恩报恩,把他留在我这里,他今日发了上去,我还可以得他好处,他也可以格外照应。在从前我却自以为得计,到了今日反是我无见识了。虽说如此,还须想个什么法儿,等他回来的时候,去弥缝了才好。不然终久是个芥蒂。”独自坐在那里乱想。
不料他那钓鱼巷讨回来的姨太太站在背后,看他拿着一本书,嘴里咕哝着,听了一会,有时听得两句却不清楚,便问道:“老爷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书,嘴里说什么知恩报恩,穷秀才大阔老,难道只书上有这些话么?”韩宏听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妾,便道:“你不晓得这本书上有个人,当年是个穷秀才,而今中了进士了,我在这里羡慕他。”说着,就站起来到了内室。
他妻子见他而有愁容,便道:“老爷今日为何愁容满面,还有什么难办的公事?”还未说完,只见他的妾道:“我刚才在厅上看见老爷拿着一本书,呆呆的看着上而,又说什么穷秀才大阔老知恩报恩的话。我问老爷,听老爷说书上有个人,当年是穷秀才,现在中了进士,颇羡慕他。我正要问老爷,既是羡慕的人,应该面有喜色,为何带着愁容的话,老爷却就进来了,究竟是什么情节,太太一定知道。”他妻子听说,便望着韩宏道:“可是小吉中了吗?”韩宏道:“怎么不是呢,天下事竟难料,我以为他决难发达,今日这事颇难处,怕他找我们。”他那妾便插口道:“他已中了进士,老爷同他又无牵搭,他为什幺要找老爷呢?”韩宏道:“你不知道,他虽中了进士,京城里外难道不要用钱?他本来又无钱的,因同我有点交情,他回南的时候,必定要来找我,我所以怕他来。”他的妾又道:“老爷这到不要虑,即使他来,能应酬即应酬,不能应酬就回复他,老爷同他不过有点交情,也不是承过他的情,不能得罪他,恐怕他反脸,在我看来可不必虑。如果真怕他,我还有个法儿,等他一回来,不等他来,老爷就去拜他,先酌量送他点贺仪,把他的嘴堵住,叫他不好开口,我还做了人情。老爷想想看能用不能用呢?”只因这句话把韩宏提醒,暗道:“我要弥缝前事,何不等他来到南京,我便如此如此,也就可以消释了。”一面想,一面说道:“你的话到也不错,到亏你想呢,且到那时再说便了。”
且说赵鼎铭及李杜二人公车报罢,仍由海道南回,道经上海并未耽搁,只赵鼎铭拜了卜知县一趟,又去王娟娟那里走了一回,告诉他吉庆和已中进士,并叫他耐守一两个月,等吉庆和殿试回来,就可掣回南京成其眷属的话,娟娟好不欢喜。以后三人便回金陵。
洪一鹗自从得了榜信,不对到赵家探问,后知赵鼎锐同吉庆和中了,也是代为欢喜。这日打听赵老二及李杜二人皆已回来,便去访候并慰藉了些话。又过了个把月,赵家又得了殿试的信,知赵鼎锐是个三甲,用了主事,吉庆和却是二甲点了庶吉士。七月将尽,二人便请假回籍,又带着王娟娟同行,到八月中旬已抵金陵,将娟娟权寄赵宅。吉庆和又将娟娟的原委告诉了赵弼,赵弼到也欣羡道:“一个白莼秋能救英雄于末路,一个吉寿人出贫女于火坑,公子佳人遥相映,真可羡极了。”
次日洪一鹗知道他们已经荣归,便来道喜,接着赵家的亲戚故旧,也个个皆来恭贺,还有不认得吉庆和的,听见赵家人说,顺便亦来趋奉,于是你家接风,他家洗尘,闹个不了。洪一鹗又备了一桌酒,请赵氏兄弟吉庆和并李杜等五人聚饮。这席间就谈起王娟娟的话,洪一鹗极口艳羡,吉庆和就趁便说道:“小弟有一事,拟同翼兄奉商,因娟娟一事,现在寄居赵府,虽承年伯与年伯母不弃,却实在搅扰不安,鄙意拟相商于翼兄,可否转达老嫂或暂同居,或合寻一所房屋,为常过之计。小弟此次回籍,拟将家母迁移来此,以便就近迎养,不识翼兄以为何如?”杜海秋道:“此事极妙,两美同居,后先继美,真是遥遥相印,我想翼兄的老嫂绝不推辞,不必待禀命而行,此时竟答应了,就可择日迁徙。”洪一鹗道:“既承吉兄不弃,小弟当饬令家人,刻日打扫,先腾两间净室,聊作青庐,随后俟老伯母来宁,当再合寻一所,为同居之计,那时拙荆却好常聆慈训,小弟亦可朝夕晤教了。”吉庆和大喜,各人便开怀畅饮,直至席终而散。
洪一鹗当晚即将同居的话告诉白莼秋,白莼秋也极其情愿。过了一日,吉庆和与赵鼎锐又去拜了制台及藩司各当道,制台又差具回拜,其余皆亲自到门贺喜谢步,吉赵两位足足忙了半月才觉清楚。吉庆和又择了个吉日,就同娟娟搬过杜家,却好白莼秋与娟娟极相契合,又拜了异姓姊妹,由此吉庆和更十分喜悦,到了九月半后,便回襄阳去接老母。欲知吉庆和的母亲何日来宁,是否与白莼秋同住,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顺承亲志僦屋移家 冀盖前愆求荣反辱话说吉庆和的母亲柳氏安人,自接着他的喜信,已经喜不自胜。这日见了儿子衣锦荣归,更加悲喜交集,喜的是儿子点了翰林,一时荣耀起来,悲的是想起从前那样光景,好不可惨,于是母子两个痛谈了两日。吉庆和又将讨了王娟娟的话细细告诉了一遍,老安人道:“你也这大岁数,如果从前不是遭了横事,早已给你娶了亲,现在你的儿子到要好大的了。今日既讨了人,只要他能孝顺,能持家,管他什么贫贱富贵,若是娶了富贵不贤惠的,动辄倚着娘家的势利忤逆公婆,欺侮丈夫,这又有什么好处,但是这王娟娟是什么个样儿,人品性格究竟如何?”庆和道:“孩儿看来,虽曾入过青楼,却还端庄贤淑,毫无下贱的气习,却不知母亲见了如何?”老安人道:“我儿你此话到呆了,我不过为你想着,贤惠的是你终身的内助,不贤惠的也是你终身吃亏,我还有几年活在世上,还怕媳妇不伏伺我?只要你看得中了就罢了。”
吉庆和道:“母亲只管放心,孩儿同媳妇自然孝顺你老人家,好好的给你老人家过两年舒服日子,才偿得起前十年的苦。但是孩儿有句话同母亲商量,不知母亲可愿意不原意,孩儿不敢自主,要请了母亲的示,然后方敢行。”
老安人道:“我儿有何话说,能行则行,只要理上无碍,有什么不能说。”吉庆和道:“孩儿的意思,因家中的产业全行变尽,急切难于重置,家乡又无亲戚可靠,如搬往南京,权且住个十年八年,待孩儿气候圆了,复了产业,再行搬回原籍。况且孩儿虽点了翰林,还要进京供职,不能常在家中,若把母亲抛在家中,实在难于兼顾。南京赵家的人是极长厚的,平时也可请他家照应,孩儿在京里也可放心,就是书信来往也比这家乡便当几倍,所以孩儿想把母亲接到那里去。”老安人道:“我儿,为娘的久有此意,因为你外间的光景不知是什么样儿,故我不曾向你说,我儿既有此意,这是好极了,家乡有什么恋头,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自从到了你家,终日在八乡底里过日子,什么顽意总未见过,落得儿子接了出去,各处游玩游玩,也不枉过一世,这有什么不愿意呢?”吉庆和道:“母亲既能体贴孩儿同去,好在此间也无甚料理,略一收拾,就可动身,孩儿还想赶到南京过年,明年二三月孩儿就要进京供职的了。”老安人道:“去南京过年,这又有何不可,我就料理着,你择了日子就可动身的。”
老安人又道:“我儿,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为娘几乎忘却,前两个月有个姓顾的来问你可中没有,他说离此不远,住在什么顾家庄,是同你在南京会过的,我儿你可认得这个人么?”吉庆和道:“怎么不认得,孩儿从前不是同母亲说的吗,就是那畜生韩宏家的老管家,孩儿若不亏此人,安有今日呢。明日就要去寻著他,着实的要谢谢他去,我还用过他二两多银子,孩儿的意思要加十倍去还他。”老安人道:“这个理当,你明日就去。”吉庆和次日就带了五十两银子,跑到顾家庄,寻着顾全家内,不期顾全已于前月到了安徽,吉庆和只得说明来历,把银子丢了下去,顾家的人却不敢收。吉庆和又说:“是从前向他借的,今日来还他的。”顾家人才敢收下去。吉庆和又将南京的住处说明,恐怕顾全随后找他,便有处询问,顾家的人一一记清楚了。然后吉庆和才转身回来,一连收拾了几日,又备了许多祭品,祭祀祖宗,并他父母坟上祭扫了一回。诸事已毕,择定冬月十五动身。
到了十三就雇了一只三官舱大船,十五一早吉庆和同著老安人,并带了来安仆妇等众,一齐下船。李大送到船上,吉庆和又赏了他几十两银子,李大又说了好些不忍离别的话,然后才洒泪而别。船家就祭了神福,鸣锣开船,直望南京而来。在路行了半个多月才到南京,吉庆和招呼将船开到通济门,进城较为灵便,抵了码头等船泊定,吉庆和便命家人先进城去通报,并雇两乘小轿子来接。洪一鹗得了信,即刻饬传家人打扫房间,又叫白莼秋帮同王娟娟预备香烛糕馒及茶点之类,为老太太进宅之用。吩咐已毕,即带着家人雇了轿子出城迎接。到了城外,先由家人上船通报,吉庆和见洪一鹗亲自出来,赶着走上船头,先道了谢,便请洪一鹗上去坐,洪一鹗见了吉庆和也道了喜,然后上船,进了舱便望吉庆和道:“先请老哥在伯母前请安,俟进了宅,当再行礼。”吉庆和一面谦逊,一面到里面去请老太太,一会子老安人出来,先同洪一鹗招呼了一声,便有仆妇挽扶上轿,吉庆和便与洪一鹗同行。
不上一刻已到中正街自家门首,老安人下了轿,只见两个花枝招展般娘子站在那里迎接,又听问了一声:“婆婆好!”“伯母好!”老安人便将媳妇上下一看,心中颇觉欢喜,也就回道:“你们好!”说着,便拉了娟娟的手,笑嘻嘻的走了进去。走到堂屋内,又见高烧着一对红烛,焚了一炉香,桌上摆著发糕,老安人更觉欢喜。却好吉庆和同洪一鹗已经进来,老安人便命吉庆和先磕了头,然后自己又在家神前磕头。王娟娟见丈夫婆婆都去磕头,他也跟着去磕头,随又给老安人见了个全礼,老安人便笑着说道:“我儿你代我多养几个孙子,让我欢喜欢喜。”王娟娟脸上红了一阵,就退下去泡茶装点心。接着洪一鹗、白莼秋都上来见礼,老安人一一道谢毕,娟娟便走来说道:“婆婆劳碌了一会了,请坐下歇歇,吃口茶,用些点心罢。”说着,又望白莼秋道:“姐姐请你陪我婆婆吃点,我还要到房里料理下子去。”老安人听说,又道:“你也坐下陪我吃点,再去收拾不迟。”娟娟只得坐下。
老安人又望白莼秋道:“我媳妇多承洪嫂嫂照应,甚是感激,我听见我儿子说,洪嫂嫂是个女中豪杰,实在可敬,将来我媳妇还耍望姐姐指教,有什么不到的事,也要带量他点才好。”白莼秋道:“伯母你老可不必虑,妹妹又会持家,又会理事,将来还会生多少大头大脸的儿子,比你侄媳妇要强着十倍呢。”娟娟听说,便道:“姐姐你可不要这样恭维,说得人家怪难受的,连心里都痒起来了。”老安人道:“洪嫂嫂你也不必过谦,明年就要吃你的喜蛋了。”娟娟道:“婆婆你老人家才到这里,不晓得姐姐已经怀孕,明年三月就足月了。”老安人道:“竟被我猜着了,生了小相公,蛋是要尽我吃的哟!”白莼秋尚未回答,只见挑夫挑了许多行李进来,家人仆妇帮著搬行李到房内,然后开发了脚力,又将房间收拾清楚,铺设床帐已毕,老安人又走进房去看了一看。原来洪一鹗住的房屋是三开间,前后两进四厢,王娟娟住在后进,与白莼秋对房门,前进为会客之所,现在柳氏安人一起搬来,就将前进上首房间腾出,让老安人住下,首房间改作会客,只都是洪一鹗预为布置的。安排已定,如赵鼎锐等人,又送了许多礼物。
隔了两日,吉庆和又备了一席聊作东道,由此一家团聚,更兼娟娟极其孝敬,白莼秋亦极亲密,老安人又认了白莼秋为义女,吉庆和与洪一鹗也结了异姓兄弟,于是母子婆媳兄弟姑嫂竟合为一家,老安人亦颇安闲。
话休烦絮。这日大家正坐着闲话,忽见来安手上拿着一封简帖,走到吉庆和面前说道:“有个韩老爷说是与老爷同乡,又是世交,特来拜会的。”吉庆和便看那帖子上写着:“乡世愚弟韩宏顿首拜。”便对着他母亲说道:“这畜生韩宏现来拜会,在母亲看,还是见不见呢?据孩儿的意见,从前那样忘恩负义,现在又来奉承,终是个无耻的小人,爽性不理他,让他自己惭愧。”洪一鹗便插嘴说道:“大哥是怎么一回事,可告诉了小弟,让小弟一决。”吉庆和见问,便将从前的情节,大略说了一遍。洪一鹗道:“大哥为什么不见他,等见了面时,他必有一番粉饰,那时可如此如此,也好奚落他一回。”吉庆和听了也觉好笑,便叫:“请他进来!”
韩宏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在轿子里纳闷,忽听一个“请”字,就如奉了圣旨一样,赶着下轿跟了进来,走到客座子里面,刚欲坐下,只见吉庆和从外面走进,韩宏又赶着行了礼,这才分宾主坐下。有人献了茶。韩宏便开口喊了一声“来”,只见有个家人走进,站在旁边,韩宏道:“你进去代我给老太太请安。”家人答应着走了出去。一会子来安又走了进来,拿着世愚侄帖子,站在韩宏面前说道:“老太太请老爷先同主人谈谈,一会子就出来,因多年不见,还有话问老爷呢!”说罢,也走了出去。韩宏心下便有点难受起来,却不能现于形色,只得勉强向吉庆和道:“与老世兄阔别有二十年了,曾记当日承老伯母老伯的栽培,与老世兄同学读书,那时老世兄不过才八九岁,一转眼间如今是高入词林的了。”吉庆和道:“连年飘泊,颠沛流离,以穷秀才仰面求人,尚难苟延残喘,不料皇恩浩大,选入词林,未免惭愧已极。阁下政声卓著,治绩昭彰,上游叠委优差,皆谓老兄办事认真,不避嫌怨,较目今贪婪之辈竟不可多得,小弟不才,此中秘术尚可指教一二否?”韩宏听说,觉得句句刺心,颇为难受,便又说道:“小弟自从老世兄出京的时节,就要趋前奉候,一则道喜,二来叙叙阔别之情,不期感冒秋邪,几乎一病不起,还算托老世兄宏福,未曾永别。等到弟的病才好,各处探听贵寓,方知已回襄阳,昨日在友人处听说,方知老伯母已移寓来陵,故赶着到此请安,还望老世兄恕罪。”
吉庆和道:“本可不劳,何罪之有。”正说之间,又见来安走了进来,说道:“老太太来了。”韩宏听说,赶忙站起身来,又将衣帽整了一整,在那里伺候。只见老安人慢慢的走到里面,开口说道:“这就是韩相公么?”韩宏又赶着磕几个头站起来,但见老安人坐在那里,直受无辞,只说一句:“老身受了。”韩宏才告坐,老安人道:“你那韩老儿夫妇现在多大岁数了,曾死没有?你的老婆养了几个畜生了。”韩宏才听了这两句话,已经气过不能开口,只得忍耐着答道:“小侄的父母是已经过世,你老人家侄媳妇已生过好两个了。”老安人又道:“你从前做了官,发了财,是认不得我的儿子。今日到我这里来,难道你是被参了官,又穷了下来,找我的儿子给你说个情儿,或周济你些么?如果是真被参了官,穷得连饭都没吃处,不妨还学你那死鬼老子与你老鬼老奶奶把你带到我家来的那个样子,你也把你这—起小畜生领了来,我还可以叫我的儿子再养你们一家,却不算什么大事。”吉庆和便搁着他母亲说道:“你老人家可省一句罢,我们韩大哥因为孩儿点了翰林,特地来要好的,你老人家反说他参了官又穷下来,这是什么话,不要叫人家道怪。当日你孩儿流落的时候去找他,他不认前情,是怪他无见识;今日你孩儿发达了,他来恭维,又怪他不好,这不是里外难做了吗?况且韩大哥当此之时,正是烈烈烘烘一位同知太老爷,谁人不晓得他有本领,不必说督抚是器重他的,就是他那年办了大河口的厘金,连那些贩鸡子的至今还颂声载道,说他实在精明,真能替皇上办事。如这样的好官都要被参,那些贪赃枉法剥削小民的,岂不是要杀头绝后代么?”韩宏听了他母子这一番话,又听得那些家人都是唧唧哝哝的私相议论,直羞得面如纸色,连半句话都答不出来,只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如死人一样。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却好来安进来,说道:“赵大人过来了。”老安人听说,便走了出来。吉庆和就叫来安去请赵鼎锐到了里面,先同韩宏作了揖坐下,又问了姓名,彼此谦逊一番,赵鼎锐道:“原来是韩老父台,久仰久仰,吉年兄时常道及,累欲往拜,争奈俗事太多,未能如愿,今日得见足慰平生了。”韩宏亦强颜说道:“小弟尚未过去道喜,抱歉之至。”彼此又略谈了一刻,韩宏便起身告辞。吉庆和送他上了轿,就转身回来,才到客房门首,忽听赵鼎锐说:“寿人我告诉你件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纶綍承恩词臣应诏 丝罗践约淑女于归话说赵鼎锐望着吉庆和,说有件事要告诉他。看官你道是什么事呢?只因现在朝廷励精图治,见那些在朝诸臣大半泄泄沓沓,年老的暮气太重,新进的又碍于资格,虽皇上累下明诏,加意求贤,晓喻中外,臣工一体,访察其有经济素裕,胆识夙优之士,无论官绅士庶,俱着破格录用,上副朝廷储才之意,下慰草茅堀起之心。示谕煌煌,何等慎重。其如疆臣大吏,视为具文,每当圣谕颁来,始则以一纸文书飞行所属,继则置之膜外,不问不闻。即间有保举参劾之事,仍不过循其旧例,以掩耳目而已。所谓保举者未必真有经济,真有胆识,或因情面而得,钻谋而来,甚至有目不识丁,卑汗苟且的,也可列名荐牍。所谓参劾者亦未必无真才实学,皆系贪赃枉法之徒,或因不合时宜触犯当道,致遭屏黜,有屈难伸。至于大小朝臣,但凭一纸空言,据情上达,亦未悉心遴选,冀拔真才。推原其心,皆存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见,而且各分门户,贿赂公行,不但版筑鱼盐,埋没了多少英雄豪杰,即有些敢言直谏,公忠体国之士,亦孤立无援,相与告老的告老,退归的退归。皇上天武神威,洞悉此中的弊窦,因此复下明诏,将所有告老告归的臣子一律起用,限三个月到京,听候召见。其实有因病致废,或已经病故的,著由地方官据实呈报,并取具本籍绅士,连环保结,不准稍事隐瞒,致干未便。倘有纵徇情事,一经察出,定即从严议处。其起用诸臣,如有名流勇士,实系为该臣素所深知的,不论出身贵贱,准其一体保荐,即由该臣率领来京,听候试用。此旨一下,那些告退的个个存著振作之心,以冀进贤退不肖,为朝廷复隆古治。
这赵鼎锐的父亲赵弼,本系翰林出身,放过一任主考,亦因敢言直谏,不合时宜,为在朝权贵所厌,他却见机得早,复命之后就告病退归,作个明哲保身之计。现在有旨起用,他又雄心复起,思为国家立一番事业,庶不负朝廷雨露之恩,更兼他赏识两个人,一个吉庆和一个洪一鹗,常说这两个大有作用,将来定为栋梁之才,因此要保举他两人,以显显自己的见识。所以赵鼎锐听见他父亲有这个话,便来告诉吉庆和与洪一鹗,叫他们预备预备,恐怕开春就要同行。因说道:“吉年兄你可知道,现在皇上又起用旧臣了,昨日才奉到上谕,凡那从前告退的,皆一律起用,限三个月内到京,听候召见,不准藉端不仕。即有实系因病残废或已经病故的,仍责成地方官取具在籍绅士连环保结,以凭察核,并著令起用诸臣,随时保荐人才,听候试用。”吉庆和道:“据兄所言,年伯是一定要出山了。”
正说着,洪一鹗走了进来,看见赵鼎锐便道:“赵兄何时来的,小弟怎么不知道?”赵鼎锐道:“来了好一会了,我来的时候,那个韩宏还在这里,我还同他作了两句无谓的周旋呢!”洪一鹗道:“韩宏这厮,今日本是来求荣的,那里晓得反受了辱去,送上门来讨罪受,也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但我们虽觉出了口气,代他设想,不知他回去之后,是怎么样子难受,而且他那些家人都听得明明白白,难免不互相窃议,这个声名传了出,怎样有脸见人呢!”赵鼎锐道:“这到不然,昔齐人乞食墙间,尚且骄其妻妾;他虽被骂了一顿,依旧是个同知,有什么无脸见人呢?”洪一鹗道:“吉兄你刚才说那个又要出山?”吉庆和道:“是因现在奉了上谕,起用从前告退的诸臣,我说赵年伯一定是又要出山的。”洪一鹗道:“赵老伯如果出山,则朝廷又得一柱石,非是小弟睥睨一世,试问当今之际,外而疆臣内而宰辅,有几个胸罗经济,胆识过人,能代朝廷建一番功业?皆是盈廷唯诺,泄沓相仍,实成为具臣而已。”
赵鼎锐道:“洪兄不必牢骚,以兄抱负非常,久知为栋梁之器,现当拨举真才之际,吾兄正可有为,况家父所最重的兄与吉年兄两人,吉年兄已经高发,明年进京供职,便可大展猷为,兄虽尚未乘时,此番家父到京,必欲为之保荐,一则以副朝廷求贤之意,一则以展吾兄抱负之才。”洪一鹗道:“虽承老兄眷爱,复蒙老伯栽培,但臣本布衣,恐亦无从着手。”赵鼎锐道:“这到不必虑得,现今圣天子英明睿知,因本朝限于资格,致使英雄豪杰多半沈埋,故上谕有谓只取真才,不论出身贵贱,况吾兄亦复将门之子,只须荐牍上叙明履历,就可以邀圣眷了。”吉庆和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说甚么布衣不布衣,况且自古及今,以布衣而为将相者,何代蔑有?其韩侯诸葛,固昭然在人耳目间,就如弟媳所最羡慕那韩蕲王,又何尝不是布衣而为名将呢?”赵鼎锐道:“原来洪兄的尊夫人羡慕蕲王,小弟尚不知这段佳话,既然如此,则自己必自命为梁夫人。”吉庆和道:“不但自命为梁姬,且直以蕲王许我们这位老弟,可不是裙钗青眼,巾帼英雄么?”赵鼎锐道:“却当现在承平无事,若遇着有征战之日,我们这位洪嫂,也可效粱夫人亲执桴鼓了。”洪一鹗道:“盗贼骄横,于斯已极,老兄还怕没有征战之事么?小弟如有这个造化,到奉命督师的时节,一定将贱内带了去,以助一臂之力。”吉庆和道:“赵年兄你不晓得我们这位弟媳,夜间由洪贤弟骑马试射,早间便跟着他击剑,居然学得一手的好剑法,竟不亚那公孙大娘。”赵鼎锐道:“这却怪不得洪兄夸口,说要带他从军呢,原来他尊夫人尚有这样的技艺,可羡可羡。但是这剑术,他贤夫妇固是不相上下,却不知那射法是洪兄胜洪嫂胜呢?”
吉庆和道:“据小弟以意度之,光景是贤弟胜于弟媳。”赵鼎锐道:“年兄何以见得?”吉庆和道:“偶有所闻,明年三月我们弟媳就要庆弄璋之喜了,以此推求,故知弟媳的射法,终要让贤弟一步。”说罢三人哈哈大笑,彼此又谈了一会,赵鼎锐这才回去。
话分两头,再说赵弼的女儿静娟小姐,现年已交二十,是自幼许字赵弼的连襟郑垣之子郑洪钧,这郑垣字枢廷,也是江宁人氏,由两榜出身,历任浙江台州府,湖北荆州府知府,政声亦颇卓著,因那年在荆州府任上办理教案,未免偏护百姓,夷人不允,也便呈请告休,现年已有五十多岁,生平只有一子,极其钟爱。这郑洪钧虽不曾中过,也补了本学的廪生,却喜生性纯孝,立志甚坚,他因两个舅子一是举人,一是进士,他便矢志不移,定要等中举之后才肯娶亲,故长到二十二岁尚未迎娶,郑垣亦只得俯从其意。现在因皇上起用告退诸臣,就要进京听候简用,又见儿子的年纪已是不小,那中举是有一定,不可强勉的,故乘著未进京时,带儿子成就了百年之好,自己也了却一件心事,因此就向赵老说项。赵弼也颇愿意,郑垣就择了二月十二迎娶的日子,赶着年内通知过来。赵弼得了信,也就赶着制备妆奁。匆匆的过了新年,又是正月半后,不到一月就是嫁娶的吉期,赵郑两家好不忙碌。看看的吉期已到,两家又备了请帖,预先请杜海秋、李亦仙两人做个现成媒。赵弼又请了周梦梅办帐房,并吉庆和洪一鹗帮同料理,那边郑家也请了许多亲戚帮忙,不必细述。
到了初十,郑家就请了两位大宾,率领着喜娘仆从,牵羊担酒,先把冠带送了到来。次日赵家也请了两位大媒,并派了些家人,将妆奁备送过去,送来送去把两个媒人坐在轿子里,就同游街一般,所喜两家皆是盛席款待,不敢稍形怠慢。到了十二一早,杜海秋李亦仙就穿了衣帽,先往郑家道喜,坐了一会,吃了早点,又过来赵家。吉庆和洪一鹗赶着迎了出去,原来吉庆和洪一鹗,赵弼特为请他两个款待大宾兼陪新婿的,只见他四个人谈笑著走了进来,杜海秋、李亦仙便带赵弼道了喜,又同赵鼎锐兄弟作了揖,赵弼便先道谢道:“连日亵尊偏劳,实是过意不去。”李杜二人齐声答道:“岂敢,岂敢,承年伯栽培,只恐仪节未谙,尚求原谅。”吉庆和又说道:“年伯,这样的美差小侄讨还讨不来呢,还要请他们,吃的连路都走不动,还要轿来轿去,还有什么亵尊偏劳,只是年伯太客气了。”赵弼笑道:“今日藉重全福,却是应该这样的。”说着叫人摆上茶点,大家就入座用茶。才坐下来,只见有个家人拿着三封帖子匆匆的走到厅后,高声说道:“上房里预备接轿,吉老太太与吉太太洪太太都过来了。”说罢,拿着帖子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会子一片环佩的声音,先从里面走出两三个丫鬟仆妇,簇拥着赵弼的夫人与赵弼的两个媳妇迎接出来,却好吉庆和的母亲与王氏娘子,洪一鹗的妻子白氏,都在厅上下了轿,赵老夫人和两个媳妇接着,彼此先请叫了一句,赵老夫人然后陪着吉老太太,他两个媳妇陪着两位娘子,轻移莲步,环佩叮当,缓缓的走入后堂。于是吉老太太率领著媳妇并白氏,给赵老夫人及他家两位娘子行礼道喜,因彼此初会,吉老太太又道谢了他儿子一向承情的话,赵老夫人也谢了他儿子亏吉庆和治好呆病的情节,又将各人的媳妇互相夸赞了一回,这才分宾主坐下。当时就有人献了茶,摆了点心。茶点之间赵老夫人又望着自莼秋说道:“久闻大娘子是个女中豪杰,今日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可羡可敬。”白氏便谦逊道:“这是承老夫人的错爱,其实是毫无见识的。”吉老太太又帮着赵老夫人夸赞了几句,一会子家人又进来报道:“徐老太太与姨奶奶来了。”赵老夫人与两个媳妇迎了出去,原来这徐老太太就是赵老二的丈母。赵鼎锐的丈人,姓毕名焕文,号星北,是现任山东沂州知府,全眷都在任上,故此未来。
此时厅上的客都坐满了,日将停午,只听得鼓乐声喧,大家知是新贵人来亲迎了。正说之两,轿子已到了门首,郑家的家人先投进门婿的帖子,这边的家人赶着把大门关起来,俗例叫做闷性子。赵弼又体帖女婿,闷了一刻就招呼开了,又放了一挂旺鞭。吉庆和洪一鹗又赶着迎了出去,但见那郑洪钧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也是堂堂一表,文质彬彬的低着头,慢慢的走进,若有不胜羞涩之态。此时赵老夫妇并儿媳等人,都齐集厅上,只见红毡贴地,傧请新贵人登了毡,然后从旁赞礼,先拜了泰山泰水,以次舅兄舅嫂亲戚朋友,足足的磕了有二三百个头,把个郑洪钧爬起来跪下去,闹得个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各人行礼已毕,这才归坐,献了三道茶,又吃了些点心,接着酒席摆好,却是一顺三席,吉庆和同洪一鹗就陪了新贵人在中间一席,上首一席是两位大宾,就改请了周梦梅并赵老儿自己陪着,下首一席全是至好的朋友亲戚,赵鼎锐就在中间席上送了酒,两位大宾的酒却是赵弼亲自送的,其余便是赵老二代劳。大家入座以后,各人又同主人道了谢,然后欢呼畅饮,惟有郑洪钧坐在首席上既不谈笑,又不饮酒,脸上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杜海秋在对面席上看见,便开口说道:“郑兄何必如此羞涩,大家都是熟人,我们年伯虽是新令岳,却是旧姨丈。郑兄是自幼见惯年伯的,年伯也是自幼见郑兄长大的,还有什么拘束?即使泰山严严,今日亦不必惧怯,等尊夫人过门之后,那时却不能放胆了。”吉庆和道:“海秋你这话我却不懂,为什么今日到不必拘束,等夫人过了门,反而不能放诞,这可真有些费解。”李亦仙道:“吉兄,我却知道海秋的意思了。今日可不拘束者,为其夫人尚未过门,无从知其情节。年伯又不能因偶尔放诞,便责罚娇客。等到过门之后,却有夫人管束,一举一动若稍形放诞,便自不行。只怕泰山严严,还不如河东狮吼呢!”洪一鹗道:“李兄此说虽近情理,据小弟想来,却未必尽然,以郑兄一表堂堂,岂有惧河东狮吼之理?即偶有触犯泰山之处,吾知其夫人必代善为调停。万一此老倔强难言,则泰水之前犹可代为伸诉,任他难说话,终得委屈弥缝,断不忍使恩爱金龟,甘受老夫之责的。”说罢大家笑个不住,再看郑洪钧面上涨得通红,就如大红缎子一般,只是低着头一言不说。周梦梅便指着众人说道:“你们也太作虐,郑兄今日做新郎,到了此地已经有些羞涩,再叫众人拿他开味,怎么不叫郑兄怪难受的,脸上红起来呢?”叉道:“郑兄我劝你脸放老些,由他们胡说,你的脸便不会红了。”郑洪钧听说,觉得脸上更加难受。大家闹了一会,已是席散,傧相又过来请郑洪钧去行亲迎礼,依旧磕了许多头,这才告辞而去。大家相送自不必说。
看看日色将落,只听锣声响亮,鼓乐喧天,喜轿已到。登堂之后,喜娘便各处磕头请安道喜,又领着男家那些投帖扶舆一众的家人们上来磕了头,然后就往账房里请赏。领赏之后,又到两位大宾而前请帖子催妆。大宾客应了一声,就便即刻喊了吹鼓手奏起乐来。三道妆一齐催毕,又请了两位全福太太进房,替新人香汤沐浴,梳妆上头,加冠束带。诸事已毕,又招呼在外面家神前点了香烛,又去请两位大宾先往男家。及到大宾走了,他又招呼人夫轿马掌齐灯火听候发轿,这才进去。一会子又跑了出来,喊抬喜轿的人。喜班上听喊,赶着跟了进去,将喜轿抬在房门口。喜娘遂请了赵弼进房,以备抱轿,又请了全福太太重新将喜轿照过,赵弼这才抱女儿坐进轿内,又叮嘱了几句,往之汝家,必敬必戒的话。喜娘便放了轿帘,忙着又跑了出去,招呼人升炮鸣锣奏乐等事,诸事全毕。只听得吹吹打打,喜轿抬出大门。赵老夫妇见一顶喜轿就把女儿抬到人家去了,也不免心中伤感,落下几点泪来。欲知赵小姐此去郑家,当晚新房如何闹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情切切软语劝新郎 意勤勤交章荐豪杰话说赵弼夫妇见喜轿出了门,不免心中伤感了一会,接着诸六眷大家也告辞而去。等到客散清楚,赵弼夫妇及儿媳等皆有些倦意,即饬家人众仆等,前后看了看灯火,就去歇息不提。
再说郑家这日也是宾客迎门,极其热闹。郑老夫妇内外照应,忙得甚是高兴。将到初更时,大家正盼望喜轿,忽听锣声敲处,鼓乐迎来,知是喜轿已到,郑老夫妇即招呼仆从照应各事,一会子喜轿已到门首。从俗例又关了一刻门,即便开门,升炮鸣罗奏乐、喜轿抬进中堂,有两位搀亲全福太太并伴娘搀扶新人出轿,随即将喜轿抬了出去。傧相便请新郎出堂,拜过天地,又行了交拜礼,然后牵巾进入洞房。搀新娘的太太给新人挑去红巾,坐床撤帐,吃过交杯酒,复又出堂见礼,傧相伴娘分立左右,两新人并立氍毹,先拜谢了两位媒人,搀亲的全福太太,然后才拜父母以及亲友,又请了两位全福的收了拜见礼已毕,伴娘搀扶新娘进了房,新郎就在外面陪待宾客,那些执事人役以及赵家押轿来的家人,自有管家接待,不必细说。
此时厅上,酒席已摆得齐齐整整,郑垣一一都送了酒。宾客都已入座,一会子上了头莱,傧相又请新郎到各席上谢头菜。只见众宾朋欢呼畅饮。看看席散,郑垣又邀请宾客赏看新娘,大家无非赞羡不已,又闹了一回新房,都告辞起身,郑垣又相送宾客上轿而去。接着里而的女客也大半告辞,郑夫人也亲自送轿。请亲友已散,然后才将公子送入洞房,成其百年好事。这一夜你恩我爱,似蜜如糖,难以尽述。正是:交头鸳鸯眠正糖,莫教鸡唱五更筹。郑老夫妇见儿媳俱入洞房,即令家人仆妇照应了灯火,也去歇息。到了次日赵家就送了盒酒点心过来,却好新夫妇梳洗已毕,当时就开发钱。又去郑老夫妇那里,给父母公婆请了早安。郑老夫妇见一对佳儿佳媳,心中欢喜自不必说。
接着请亲上门,赵家又来接女儿归宁,并请女婿吃饭。过了一日,郑洪钧又各处谢过客,才算糖楚。夫妇之意,自必伉俪情深,但郑洪钧却另有一个念头,以为自办喜事以来,碌碌的已闹了三个多月,那些时文八股许久抛荒,现在亲已娶过,事已办毕,父母也安慰了,自己正好用功,以图上进。眼见一年以后又是科场,若再不中,不但对不起父母,且要贻老婆笑话。于是把读过的那些熟文章检了出来,朝夕诵读。早间天明就爬起来,晚间到半夜方睡。赵小姐见丈夫如此用功,是固可敬却又可怜,他功名心太重,就同着了魔的一般。
这日晚间正是郑洪钩读得高兴,在那里摇头摆尾,拍桌子画圈儿,各种呆形煞是可笑。赵小姐在他背后立了一会,见他所读的皆是腐烂墨套,已经几十年不行的,因想这样文章虽再读十年,还是不会中举,实在忍耐不住,便低低说道:“郎君且停尊口,妹有一言敢祈容纳。”郑洪钧回转头来,见是自己老婆,也道:“表妹如何不去睡,在这里站着何为?”赵小姐道:“请问兄所读之文,是那些名稿?可历历为妹一言。”郑洪钧道:“贤妹那里也知此中的妙处么?愚兄所读的虽非名稿,却是历科中式的佳文,杂选而来以为揣摩简练,贤妹有何见教,即请明言。”赵小姐道:“妹虽不知个里精微,窃尝家父家兄论及八股一事,皆以行气为胜,词华次之,乡会闱墨虽不少词华之作,然其中以气胜者为多。若竟以烂调芜词,为此中的秘术,仍不过讲求声调,徒为圆熟而已,所谓名贵者何在?精湛者何在?且近科以来,风气大变,皆尚议论,贵清真之作,或各大家名稿,如项水心丁守存诸先哲一派,虽寅谷犊山诸先生的大作皆不过行矣。兄所读者还系十年前如求是斋登瀛社之类,以之科岁考尚嫌不合时宜,而况乡试会试!兄诚矢志于此,即望改弦更张,将从前烂熟于中的那些墨套全行抛去,于各大家名稿中,选其清真名贵以及包孕宏通、议论博雅的,简炼而揣摩之,其亦可以获售矣。兄平日自作之稿,想亦盈筐满箧,请展其所得意的赐一二篇,为小妹一阅,以观兄平时笔仗如何?”
郑洪钧听说,始以其不过窃听,及闻言之斫斫,心下已有些佩服,现又见他要自己的文章看,便肃然起敬道:“兄本愚鲁无知识,但是平时劣作,贤妹见了特恐贻笑大方。”赵小姐道:“妆第之私尚且不顾贻笑,而况堂皇正大之事,又何笑为?且兄恐贻笑于小妹,独不怕贻笑于名流?是又妹所不可解。”郑洪钧见说,赶着说:“兄当献丑。”便去检了两三篇来,给赵小姐看。赵小姐细细的揣摩一过,便道:“观兄之作,功夫是纯熟,但是拘谨有余,旷达不足。且中于墨套恶习,不免嫌其腐烂。以妹愚见,是皆兄拘守过甚,心地不开之故,致将一味迂腐毕露纸上。从今以后劝兄勿过拘执,一面选读名稿,一面将心地拓开。无事之时不妨各处游览,藉开心志,而广见闻,然后于作文时再将墨套抛去,自不期然而笔势开展矣,兄以为何如?”郑洪钧听了这一席话,倒头佩服道:“贤妹之论碓切愚兄之病,从兹以往兄当驱除成法,另辟新机便了。”于是郑洪钧果然照赵小姐所言,如法泡制,下一科也就中了。此是后话不表。
再说赵弼与郑垣两亲家,因起用的限期巳届,彼此就商议进京,赵弼又知会了吉庆和,结伴同往。洪一鹗知道他们行期已定,就借赵家地方,办了一桌盛席,给赵弼父子与吉庆和并带着郑垣四个人祖饯。这日郑垣见了洪一鹗,也是赞美他英杰,将来必成大器,赵弼就于席上望郑垣说道:“小弟此番进京,拟即为洪贤侄保举,但小弟一人之力尚恐单薄。亲家既然赏识,尚可一邀鼎荐否?”郑垣道:“洪兄气宇轩昂,英才勃发,小弟当列名为牍,以达宸聪。”赵弼大喜道:“得老亲交章共荐,洪贤侄是一定渥邀圣眷的了。”洪一鹗又谢道:“小侄愚鲁不才,谬荷两位老伯大人提拔,稍有寸进,感德难忘。”
赵郑两位又谦逊道:“此为朝廷储材,老夫等又何德可感。”赵弼又望一鹗道:“这荐举人才的折子,老夫陛见时就要呈递,恐到京匆促不及卒办,不如预先做好,带了进去,随时可用,此件可烦老贤侄大笔一挥,以免老夫拉杂。”
洪一鹗道:“老伯之命本不敢辞,但不敢自为毛遂,还求老伯主稿,小侄谨敬照缮。”郑垣道:“洪兄不必固辞,老夫急要请教大作,还有两件宫门请安的折子,爽性烦洪兄一起写作了罢。”洪一鹗仍要推辞,吉庆和道:“洪贤弟不必拘执,既承年伯与郑老伯谆嘱,你就做个毛遂自荐罢,好在此等件折又不难作,只要得体就好。况且老弟正可自抒抱负,以显奇才,何必推呢!”洪一鹗见推辞不过,只得答应。席终之后,赵老等人在那里闲谈,他便往赵鼎锐书房内草稿起来,一会子呈与赵郑两位同看。赵弼与郑垣看了一遍,却是先叙奉旨保荐人才,后叙尊旨选举,以下便将所保的人才干如何,学问如何,并三代脚色历历叙出,真是剪裁得体。又将宫门请安的折子看毕,齐声赞道:“以这个表章而论,剪裁得体,虽不甚难,却难在自己说这人才的身分非过于矜夸,即易于不醒,看他这款款说来,妙在不矜才不使气,而一种英锐之气,自负之心,却于字里行间现出,可敬可佩。”洪一鹗又逊谢了两句,即便誊写出来,送与赵郑两位,他二人见写得银钩铁画,又夸赞了一回,然后各自散去。
过了两日,赵弼就带了他大公子鼎锐,并约同郑垣吉庆和四人,一同航海北上。亲友送别,不必细述。这日到京,就觅了寓所,安顿已毕,又将宫门请安的折呈递进去,当即传出旨来召见。赵弼郑垣次日五鼓即换了朝服进去,在朝房内候旨。一会子皇上升殿,但见龙香缥缈,凤烛辉煌,侍卫各官肃立左右。皇上升了御案,先有王大臣三呼已毕,皇上便传旨着前任云南主考、翰林院编修赵弼,前任湖北荆州知府郑垣。当有值殿官传宣出来,赵弼郑垣即趋跄走上,俯伏金阶三呼万岁。皇上便垂询了些土俗民情。一一具奏已毕,赵郑二人这才将洪一鹗的表章恭呈御览。皇上就在御案上看了一遍,便问道:“据二卿保奏的这洪一鹑,想是卿等素所深知,现在曾否来京,即便奏朕知道。”赵弼奏道:“臣等自奉谕旨,着令随时选举人才,仰见圣天子殷殷求贤之意。臣所保之洪一鹗,才识素具,经济夙优,洵属步年英俊,更兼武艺出众,熟谙韬钤,将来足备将相之选,惟该臣之父虽曾任河南总兵,而该臣转徙流离,仍属布衣,臣不敢冒昧带领见引,伏乞圣鉴祗遵。”皇上闻奏,便道:“据卿所奏,洪一鹗既系已故总兵洪豹之子,因转徙流离,未邀赏赉,深堪悯恻。著即赏赐世袭云骑尉,即日来京听候召见,并著吏部知道。”赵弼郑垣即代谢了恩。
皇上又道:“朕起用诸臣,二卿独能踊跃应召,又首先保举人才,尤属实心为国,深堪嘉尚。赵弼著加恩朴授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郑垣著以道员尽先简放,现在仍留京试用。”赵弼郑垣又谢了恩,皇上这才退朝,各官亦纷纷退出。
赵郝两位回到寓所,吉庆和与赵鼎锐接着就问起保举洪一鹗的事如何,赵弼将恩赏世袭云骑尉,即日来京召见的话以及自己补授侍读学士、郑垣以道员尽先简放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大家俱欢喜无限。吉庆和当即写信寄南京,催促洪一鹗即日北上。赵弼郑垣又往各处拜了些同年故旧,然后才往本衙门视事。赵鼎锐吉庆和又呈报了到京日期,就在京听候分部散馆。不多时赵鼎锐分了吏部,吉庆和又用了编修,二人谢恩已毕,俱各往本衙门供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褚飞熊山径斩淫僧 洪一鹗酒楼逢故友话说山西绛州府城内,有一豪杰之士,姓褚名飞熊,号仰周,身长七尺,相貌生的豹头环眼,大鼻梁,阔口,两肩有千斤之力,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生性刚直异常,专打不平之事。他在十八岁上,本籍乡试就中了武举,后因他父亲早已去世,老母犹存,因此只进京会了一趟事,以后便在家侍奉母亲。他妻子姚氏翠娥,也是一身的好武艺,更喜他事姑至孝,乡里咸称。褚飞熊到了二十二岁,他母就得病而死,夫妻俩殡葬已毕,又守了三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