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游江南 - 第 4 页/共 17 页
隔花随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读完,齐喝彩道:“如此仙才,拜眼之至。”当下陈、萧二社主将所有谢赠之品着人送来,周日清代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十分高兴。
不料旁边却恼了一人,此人乃三江总镇蔡有武的公子,名叫蔡芳,虽读书多年,仍是腹中空空,性情又极鄙劣,因见摆得许多杂物,装腔作势,带了眼镜,与几个朋友看过龙船,预先夸下大口,要到社中得些头彩回去,他自以为别处恐难如愿,此陈玉墀萧洪,必自看他父亲一面,就是胡乱几句,他也要送些彩物,及至入中舱一看各对,是极难下手的,随在舱内走来走去,想了多时,满以为社主必来招呼,岂料陈萧素知他品行不端,闲话亦不与他多一句,所以忍着一肚子羞闷之气。那些手下人道:“我以为今日高兴,所以带了包袱来拿东西,谁知踱来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罢。”
蔡芳此时正是怒无可泄,见周日清欣欣得意,他见二人得了许多物件,即借题发挥,以消此气。说道:“据我看,你这首咏龙船诗,算什么好诗,不过遇了瞎眼社主,给尔物件,你就轻狂到这个样子。”周日清心中大怒,回骂道:“你这小贼种,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管我什么事?你若真有本事照题也做一首,果然胜我,情愿将所得诸物送你,若不胜我,只好写个门生帖子,在我跟前赔个不是。”于是彼此相争,天子与陈、萧一同上前劝解。蔡芳也自知理亏,在此没趣,只得快快而去。
玉墀道:“这混帐东西,借端惯生事,如此恨怨而去,必无好意,二位必要小心防备。”天子问道:“他是什么人?强横如此。”玉墀因把他姓名、平日恃势欺人之事略说一遍。“以王法为儿戏,所以镇江大小商民,畏之如虎,他父亲亦不能奈何,故小生兄弟亦不甚理他。”天子问明他父子恶迹,将姓名记于心内,随说:“莫管它,且尽今日之兴。二位诗翁何不一开我茅塞?”二位忙道:“敢不遵命!不知何为题目?”日清云:“方才所咏花月,倒也别致,莫若萧陈各做一首,以广见闻。”二人如命,提笔立就,陈先萧后,写得字迹端庄,各人争来观看,日清高声朗诵。
仿花月吟 陈玉墀
开尽心花对月轮,花身月魄两温存,
花朝月夜餐云母,月窟花房绕竹孙。
急系花铃催月镜,高磨月镜照花樽,
拈花弄月怜又惜,重叠花阴罩月墩。
仿花月吟萧洪
花辉玉菩月凌楼,问月评花尽夜游,
花露朦胧残月度,月波荡漾落花流。
多情月姐花容瘦,解语花姑月佩留,
对月长歌花竞秀,月临花屿雁行秋。
天子看完喜道:“二位仁兄诗才敏妙,立意清新,令我月中现星之愧。”二人逊谢道:“小生兄弟还求指教为幸。”天子与日清起身作别,意欲回舟,萧探花及陈公子决意挽留一醉。天子见二人如此见爱,也不便过于推却,因伊船已备下酒筵,将舟湾泊堤边,立即入席,彼此开怀畅饮。席中天子引经据典考究一番,二人应答如流,言词敏捷,陈玉墀更为渊博,凡诸经典,无所不通,痛饮至夜,订期明日到此再叙,珍重而别,各自回寓。
到了次日,天子与日清用过早膳,望南门码头而来,正遇蔡芳在彼雇舟游江,与天子昨坐之船议价,该水手见高老爷周公子,想他昨日游江,赏封何等富厚,知他蔡公子性情极劣,即使订明价值,还要七扣八折,因此不肯载他。反赶上岸来,笑着向高老爷、周少爷道:“想必今日再去游江,小人船在此处,请老爷就此上船,价不论多少,听凭赏给。”说罢移舟搭跳,扶了上船,十分恭敬。蔡芳见此情形,大怒,骂道:“奴才欺我太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我没船钱与你么,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船户道:“小人怎敢欺负公子,只是他二位昨日已定下小人的船,今日所以不敢另接他人。”说完跪在地上叩头认罪。蔡芳圆睁怪眼喝令手下,“先将船拆了,并与我痛打这奴才。”
这些从人,向来情势霸道,欺压平人,一闻公子下令,就如狼虎一般,七八个大汉,抢上船来,一面拆舟,一面揪着船家,正欲乱打,吓得众水手魂不附体,叩头如捣蒜一般,呼:“公子救命!”天子忍耐不住,周日清也惯火冲天,齐喝道:“休得动手!”这一喝如霹雳一般,抢上前抢拳就打,这班人哪里挡得住,早打得个个头破面青,东倒西歪。蔡公子看势头不妙,正要逃走,却被日清赶上,按倒在地,想起他昨日无故羞辱,更加可恼。也顾不得招灾惹祸,奉承了他一顿拳头。那蔡公子乃酒色之徒,娇生惯养,如何经打?不消几拳就口吐鲜血。
此时天子已将众奴打散,恐日清打死蔡芳,虽与地方除害,终不免多生一事,遂赶上前阻止,早见蔡芳血流满面,叫喊无声。船户见此光景,料其父蔡振武知道必不肯干休,恐怕累及,也有将船往别处躲避的,也有搬了物件,弃舟逃生的。所以旁岸的许多绣艇,顷刻间一艘无存,这且不表。
且说三江总镇蔡振武,正在衙中与姬妾作乐,忽见一班家人,背了蔡芳回来,满身血污,大叫:“爹爹快与孩儿报仇!”蔡振武只吓得浑身发抖,急上前抱着儿子问道:“什么事,被谁打到这般厉害?为父与你报仇。”蔡芳哭倒怀中,把上项事细说一番。蔡振武听了,无名火起三千丈,拔下令箭,着旗牌立刻飞调部下五营四哨,干把外委,大小兵丁。自己先带一百多名亲军,飞奔码头而来,各店铺立即闭户,路少行人,沿途再令中军到江口,调集水师巡船,带了打伤家人作为引线,恐此人逃走。不得违误。中军领命而去。
当下蔡振武来到码头,不见一人,只见一只空花船,忙吩咐各兵沿途跟缉,行里许,见前有两人慢行,被伤家人指道:“打公子就是这两个。”各人闻言,忙举钩枪上前乱搭,天子与日清正在闲行,出其不意,手无寸铁。日清向能游水,随望江内一跳去了,天子方欲对敌,不料钩枪太多,已被钩住衣服,各人蜂拥上前,因蔡镇台要亲自审问,遂带领入城。途遇丹阳县陈祥,由两榜出身,为官清正,百姓爱如父母。今见蔡镇台带许多亲兵,弓上弦、刀出鞘,如狼如虎,带一汉子入城。再看此人相貌堂堂,似正人君子,今被他拿着,定要吃亏,莫若要此人口行审问,若果冤枉,也可设法。随即下轿,迎将前来,只见一队队兵丁排开队伍,押着这人过去,后面把总外委、武弁官员,护着蔡振武而来,果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坐在马上。
陈祥不慌不忙,怀中取出手本呈上道:“卑职丹徒知县,禀见大人,愿大人稍停,卑职有禀。”蔡镇台素与陈知县不甚相得,因他为官清正,极得民心,虽欲害他,无从下手,兼之文武不管束,奈同做一城之官,见面却情不过,只得跳下马来,吩咐随员站立,随勉强笑道:“贵知县如有要事,请至敝行酌议,何必急迫如是。”知县答道:“无事不敢冒读,适才偶见大人亲督兵弁,拥带一人,不知此人所得何罪?乞示原委,俾得带回衙中审办详细禀复。”蔡振武冷笑一声道:“岂敢劳动。这人胆敢在花艇逞强,横行霸道,还有帮凶之人,赴水逃走。将小儿蔡芳打得吐血不止,死而复生,随行家人,也被他二人打伤数名,我今捉他回行,追穷主使。”陈祥道:“此人是本处百姓,或是过往商人,应该本县审办。既然打伤公子,朝廷自有法律,百姓岂无公论,谁是谁非,应照大典,还请大人三思,卑县就即告退。”
蔡振武见知县忽然作色,回想自己作事任性,必招物议,莫若交县带去,即差心腹人会审,谅老陈也不敢放松。因说道:“仁兄方才所言极当,请即带回贵署,容再差员会审,小儿及各家人受伤轻重,烦即到街一验,望务严究,实为公便。”知县忙即拱手答道:“卑职自当仰体宪章,秉公办理。”彼此一揖,各回衙署。
到了次日,蔡振武差人前去,请陈老爷赴署验伤,明日午堂,再委本城守府连陛到县会审,陈县主只得答允,打拱告退回行。因前日自己儿子与萧探花游江回来,已将诗社中得通高天赐周日清,及后被蔡芳当面相欺,与日清口角等情,早已说明,所以这案情,县主已略知底细,更兼平时早晓蔡公子恃势欺人,专管闲事,他自己向来最肯替人伸冤理枉,怎肯将儿子的好友屈办,奉承蔡振武?既回衙后,查明高天赐起事缘由,意欲想一善法,怎奈无可借词。
陈公子在旁,再三要父亲设计化解。萧洪道:“小侄辞陛出京之日,适与巡视长江河道、提督伯大人,一同起程,昨闻宪牌已到大境,莫若姑丈推说办理供给,无暇提审,延迟数天,待他伤口平复再审,便能减轻。”陈玉墀道:“表见这话虽然有理,无奈已经验过,填明伤格。”县主点头说道:“也只可如此,碰机缘罢了。”当即唤那门上家人道:“这几天连老爷到来办会审案,你回说本县因办巡江提督伯大人公务,绝早出行去了,请大爷迟几天再来会审。”家人接连回复连守备几次,把蔡镇台激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这是陈祥主使来打吾儿的,待我申详抚院,看你做得官成否?”即与幕宾诬造虚言,说伊子陈玉墀与己子蔡芳不睦,胆敢暗嘱别人将蔡芳毒打,吐血儿死,家人亦被打伤,今已捉获,督同该县验伤在案。岂意该县胆敢包庇,并不审办,欲行私放。此词造得干真万确,飞禀抚台。
庄有慕大人,接得这封文书,素知陈祥是老诚稳重之员,此中必有别情。遂面托伯大人到江巡阅之际查办。伯达道:“我在这里许久,不能访得主上踪迹,谅必在此左近,我明日到镇江访驾,顺察蔡案虚实。”当下庄大人一别回衙,次早会同各官到行台送行。伯达辞谢各官上船,望镇江进发,一路留心巡视,各处防务均颇稳妥,到了镇江,早见文武各官,均在侍候,船泊码头,各官俱呈手本传见已毕。伯大人道:“留丹徒县问话,余各回衙办事。”只剩丹徒县在此,巡捕连忙领进中舱,只见伯督已经换了便服,吩咐:“免礼,一旁坐下,有话细谈。”陈祥急步上前,打了一躬,即垂手拱立。伯达道:“请坐,毋庸太谦。”知县连忙退到下首末座坐下。伯达道:“本部堂自省下来,庄大人托访蔡总镇告贵县欺藐上司,容纵儿子陈玉墀,招聚强徒,将伊子蔡芳及家人数名,打伤几死。且言伊曾督同贵县亲自验明,填格在案,命贵县将人带回而贵县延不审办,意欲相机释放。未悉果有此事乎?本部堂一路闻贵县官声甚好,庄大人亦闻蔡振武父子强霸殃民,所以托我访查。贵县不妨直说,自有道理。”
陈祥闻言,连忙离坐打躬道:“小官怎敢纵子胡为,还望大人明见。”伯达道:“慢慢细说。”陈祥遂把儿子陈玉墀、内侄探花萧洪,游江看龙船开诗社,遇高天赐、周日清二人,后来怎样被蔡芳欺负口角,次日自己路上遇见蔡镇台亲带兵丁,拥了高天赐进城,因见其相貌轩昂,因此力带回衙叙说一遍。伯达不等说完,忙问:“高天赐现在何处?曾被伤否?”陈祥说:“尚在卑县署中,未曾着伤,原欲设法释放,岂料蔡镇台迁怒卑职,捏词上控,幸二位大人秦镜高悬,不为所动,不然卑职已堕其术矣。”伯制军遂斥退侍卫人员,附耳说道:“你果有眼力,这高天赐是圣上假的名姓。我陛辞之日,已荷二位大人嘱托,沿途查访,恭请圣安,早日回京,所以一路留心暗访,不意却在此处,你回衙不可声张,我随后来见圣上。”
陈祥听得,惊喜非常,飞赶回署,私与儿子说明,请出高天赐,直入签押内房,其时怕达已到,当下一同叩见。自称:“臣等罪该万死,望陛下宽赦无知。”天子道:“陈卿何罪之有?可速守着门外,勿令下人进内。”天子端坐椅上。伯达跪下奏道:“奴才出京之日,蒙大学士陈宏谋刘墉吩咐,访遇天颜,代为奏恳,以国计民生为重,务望早日回京,以安臣庶,上慰皇太后倚阙之望。”说罢叩头不止。天子道:“朕不日便回,汝可起来,毋庸多奏。另有别说。”遂将前在南京,叶兵部之事说知,“把他一门家口拿解京都,与兵部府中眷属,同禁天牢,候朕回京再办。这蔡振武父子为害地方,若无陈祥,朕躬几被所谋,亦即拿解,交庄有慕按律重办,以除民害。丹徒县陈祥,官声甚好,救驾有功,暂行护理三江总镇。其内侄萧洪,是福建人,新科武探花,武略精详,俟省亲后,即在该镇中军帮办操防军务。”就在签押桌上,写圣旨二道交于伯达,乃着会同庄有慕妥商办理复奏。说罢起身而去。
伯达、陈祥父子暗暗跪去相送,伯大人随将暂署三江总镇旨意予父子看了,陈祥连忙望阙谢恩,并谢伯大人玉成之谊,彼此谦逊一番。伯制军因有要事,不敢久留,回船即委中军官带领兵丁,捧了圣旨,到三江总镇家中,将蔡振武全家拿下,备了移文,解赴省城,并将密旨封在文内。庄抚台见了圣旨,跪读已毕,也将叶兵部家眷拿解京都,另委干员处理丹徒县事。陈祥交卸后,即换了顶戴,到三江署理总镇印务,各官多来贺喜不表。
再说此日天子出了丹徒县衙,适遇日清在署前探听,二人同出城来,取了行李,遂搭便船,望松江而来,远望洞庭山及太湖风景,又与江中大不相同。数日之间,船到府城码头,投入高升客寓,次日用过早膳,询问店主道:“素仰贵地有四腮妒鱼,为天下美味,是否真的?”店主笑道:“有四鳃鲈鱼,乃敝地土产,每年二三月极多,目下甚少。”天子道:“原来不是常有的东西。”又问了些风景,进同日清出门漫步,一路游玩,只见六街三市,贸易纷繁,那生意之中,以布匹为最,绸缎次之,其余三百六十行,无所不备。苏松自古称富庶之邦,诚为不差,走过许多海鲜店,果无四腮鲈鱼,忽见一渔人手拿数尾,不觉满心欢喜,忙唤日清道:“买了再走。”遂问价多少,渔人道:“此鱼在春尚便宜,今暑天深潜水底,甚难取得,所以一月下网,只获此数尾,每条要卖纹银五两,已经有新任知府少爷月前预定,有即送去,不论价钱的。”说罢就走。
天子只要试新,哪借银子,急叫抬回。忽遇一人,身穿轻纱长衫,足穿京履。手持金面扇,后面几名家丁,向卖鱼的道:“我月前也曾吩咐,叫你有鱼就送来,你既有了,怎敢发卖他人?”这一个卖鱼的吓得魂不附体,诺诺连声道:“小的已经说明,他要强买,不干小人的事。”那人怒目相视,指着天子与日清道:“你好生大胆,可恶,可恶!”一面押鱼担而去。天子就知他是新任松江府之子,但见满面横向、凶恶异常。那旁人道:“汝算高运的,未曾拿到行中治罪也就好了,这位伦尚志府大老爷,上任一月有余,未见办过一件公道事,一味听儿子伦昌的主意,鱼肉百姓,为害地方。”
天子闻这些言语,大怒道:“买鱼可恕,殃民难饶。”急赶上前拉住鱼担,高声叫道:“你虽预先定下,也要让一条予我。”吩咐日清拿鱼。伦昌怒从心起,吩咐家人:“与我拿这两个回衙。”众人正欲上前,早被日清三拳两脚打开。伦昌一见,自恃本领,抢上前用一个高操马的拳势,把日清打倒在地,飞步抢来,意欲捉人,天子见他拳势不弱,飞起一脚,正踢在伦昌阴囊之上,登时倒地,乱滚叫痛。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不知这场人命如何了局,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夺鲈鱼踢伤伦公子 投村庄收罗众豪杰
诗曰:英雄片语便伤心,喜见她磷动义精。
绿林自有真豪杰,出场努力诛奸臣。
话说伦昌自恃拳勇,将日清打倒。天子眼明手快,骤起皤龙脚,正中在伦昌阴囊之上,即时倒地,吓得几个败残家人,急忙上前救起,飞奔回署去了。日清已经跳起,忙与天子跑回店中,拿了行李。店主因离得远,未知缘故,随收了食用钱,他二人出门去了。本处街邻,因皆素恨伦昌,所以都不查问,各自关了店门。再说新任知府伦尚志,知儿子受了重伤,气得火上加油,一面请医用药,一面自己亲带三班衙役,飞风赶来,到时已经连人影都不见了,只见两面店铺,各闭门户,追究街邻,齐说方才打架之后,各自奔散,不知去向。尚志无奈,带了几个附近居人回衙,追究此人何等服色,出了赏格,追缉不提。
再说天子与周日清防人追赶,不行大路,向小路而去,连行三十里,天色已夜,只得就近村庄借宿,适遇庄主姚磷,乃是山西巡抚姚国清之子,乃父为官清廉,百姓叫他姚青天,天子也素知道。今这公子,也极肯输财仗义,交结四方英雄,所以一见,情投意合,与日清结拜为兄弟,认天子为义叔,盛情款留,在庄耽搁数日即行。姚公子说道:“本处中元七月十五日,有水陆盂兰胜会,大放花灯,以度无主孤魂,热闹非常。”力挽二人在此玩赏,仍旧在书房安歇。天子见他实心相待,也就安心住下。到了那日,城厢内外均建酸,兼放烟火,沿海岸边,各设醮坛,僧道两教,各修人事,各行店铺,此三日内连宵斗胜,陈设百戏及古玩人物景致,以夸富丽而祝升平。四方之人,扶老携幼都来看热闹,兼到寺院庵堂,报施金钱,以结万人胜会。有诗为证;
长江灯市闹喧天,月朗中秋赛上元,
千朵莲花飞水面,九层珠塔插云端。
金签玉象来三宝,琼阁瑶台列八仙,
普渡慈航逢此节,官民同乐万人欢。
闲言表过不提,且说天子同日清住在姚磷家,十分相投,这姚磷乃是一个最好交友的,今见高周二位,肝胆相照,更见亲爱,而且中元今节,每日在庄与文人王太公酒筵相待,极尽地主之谊,饮到酒浓之际,或谈诗赋,或讲经典,兵书战策,拳棒技艺,精究其理,以广见闻。因此三人俱恨相见之晚,自十三日前后,这几天都是公子自己陪着看那水陆灯景。到了十五晚上,姚磷身子不快,不能亲自同往,天子独带几名村客,与日清信步游行,闻城里今夜花灯,比往年更胜,即命备了两匹马,与众从人一路到松江府而来。
二更左右,到了城边,果见城门大开,灯市大兴,一时得意,早把踢伦昌一事忘了,所乘之马,交于庄客,自与日清及从人走进城来,看各行店铺,列着许多奇异灯彩,每到寺院之前,更加热闹,醮坛之外,大驾鳌山,海市蜃楼,装得极妙,一路闲行,不觉已到府前。正在观玩,却被日前跟伦昌的家人看见,忙回署报知伦尚志。他见儿子伤重,正在烦闷,忽得此报,忙传令闭城,又亲自带了三班衙役追上前来,顶头遇见,天子同日清也因这晚饮得酒多,浑身无力,一时抵挡不住,所带几个庄客已经走了。兵役又多,二人见这光景,回身要走,却被两下长绳绊倒,拥入街中,正要开堂审问,本境城隍土地及护驾神,举手向伦尚志打了一掌,尚志一阵头痛,不能坐堂,只得吩咐权且收监,明日再审。
自此每欲坐堂,便苦头痛。慢说诸神救驾,再说是夜姚家庄客,躲到众百姓中,混到五更,逃出城外,会同看守马匹之人,飞奔回庄报知姚磷。此际姚磷吓得惊疑不止,大骂:“伦尚志赃官,定为案情紧急,贪冒功劳,捉我世叔义弟来塞海眼。我姚磷怎肯干休?”即欲带了拳师庄丁等前去索讨,倘若不许,定要动手。王太公道:“他是父母官,莫若先礼后兵,写信求情,他如不放,再作道理不迟。”随进书房写信,差家人姚德飞马入城投知府行中,守候回音。姚德速进,交予门上,请其呈上。这日伦尚志正在养病,忽接姚磷之信,拆开一看,书曰:
尚志老公祖大人钧览:敬禀者,昨有舍亲高天赐周日清二人,入城看
灯游玩,不知因何起见,致被贵差送案,窃查此二人,由家严署内回家公
干,在庄月余并未出门,岂贵差私意或线人搪塞,抑因案情紧急,欲以面
生之人,胡乱结案乎?严刑之下,何求不得?恳念愚父子薄面,曲赐怜释,
感激高谊,非止一身受者已也,谨此保释,仰祈俯允,实为公便。治晚生
姚磷顿首。
伦尚志拍手大怒道:“原来是姚磷这狗头,仗父之势,主使高天赐二人将吾儿打伤,幸吾将此二人拿住,看他恃势欺压我!难道惧你不成?”越想越气,喝令家人把下书人带到面前,姚德上前叩头。知府把案一拍,大骂道:“你主人好生可恶,暗使人把我公子踢伤阴囊,死活尚在未定,还敢写信来保,明欺本府奈何他不得,问他应得何罪?”令左右乱棍打出,将书丢在地下,姚德拾起,被衙役打出,只得忍着痛奔回庄中。
见了姚磷哭诉前事,气得姚磷暴跳如雷,一时性起,点齐合家庄丁,共有二百名,暗藏军器,闯入松江府城,到了府署门前,也不见知府,亲自带领三十余名,闯入府署,谁不认是姚公子,急忙闪开。姚磷问道:“高周二位现在何处?”差役只得带他相见,随即同他二人回庄而去。及伦尚志闻报,点齐差役迫来,已经去远。只得回行说道:“姚磷畜生,如此目无王法,待我禀知上宪,再来问你。”随唤打道出门。适本县到来请安,兼问姚磷一事,知府就把此事说知,约他一同去见苏松道台朱良材,设法擒拿。即一同上轿,到了道衙,参见已毕,伦知府将事禀明,求朱大人捉拿姚磷。
朱道台也吃了一惊,说道:“这还了得,若是点兵围捉,万一有伤官兵,事情就弄大了,而且姚抚台面上也不好看,彼此官官相卫,岂不存些体面,不如用计骗来,将他几个一同拿了,知会他父,始行照办,此为正理、兼且公私交尽。”府县齐道:“大人所见极是,只怕他不肯来。”道台云:“这姚磷并没甚大罪,所不合者,吵闹衙署,着周高二人伤人致命,亦不过以一人致命,谅他必然肯来。”议定,即着妥当家丁拿道宪名帖,往姚家庄请姚公子明午到行赴席,兼议妥事。姚磷自恃血气之勇,全无畏惧,公然坐轿进城,竟人道署,当下见道宪府俱在座中,即上前见礼,各官因他父亲,也只得以礼相待。
茶罢,一同入席,饮至中巡,朱道台开言道:“昨闻贤侄到府署中,抢回周日清、高天赐二人,其事是否?这二人因踢伤伦昌贤侄,死活未定,所以本府将他暂收,以候伤愈再行公办,贤侄知法犯法,如此行强,若本府通详上宪请旨办理,就连令尊大人也有不便之处。本府念彼此世交,不忍不力为调护。务将此二人交出,自有公论,若仍恃勇不交,本府亦难曲徇私情矣。”姚磷拱手道:“承大人见教,敢不遵命。只是高周二人,自到舍下将近一月,每日不离晚生左右,从何打伤伦公子?讵于十五夜进城看灯,竟为伦府人错认拿住,斯时晚生也曾代禀伦公,力为申明,不料伦公偏信家人胡指,急于为子报仇,不容分说,将晚生家人姚德乱棍打出,故晚生气愤不过,亲至行中带回高周二人,如果确有凭据,自当即刻交出,若无确实见证,只听下人一面之词,决难从命。”伦尚志闻言气倒,禀上道宪。道台见姚磷再三不允,也就变脸,命将姚磷拘禁。随委知县王云到姚家庄捉高周二人一同候审,叮嘱不可乱动姚府物件,以存体面。姚磷自知中计,只可耐着性子,再作道理。
再说本县王太爷,即到姚家庄,下轿步入中堂,令人请贾氏姚太君出来,把上项事说知。说这事本与公子无涉,不过暂行留着,只要交出高周二人便无他得。天子在内听得,怕累及姚家,即同日清挺身而出,别了太君,跟随了去。太君吓得心惊肉跳,挂念儿子。立请亲家王太公入城打探消息。王太公也十分着急,忙奔入城,花些银子,走入县中,见了女婿并高周二人,商议脱身之计。姚磷托他到海波庄上告知好友崔子相。太公回去向老太君说知,并且安慰女儿一番,即日起程向海波庄而来。
再说这崔子相,世居海波庄,乃是水陆响马头领,家中极为富厚,专打抱不平,交结英雄好汉,生得相貌堂堂,身高六尺,学就武艺,件件皆通。手下一班兄弟,俱是多谋多智、武艺高强,并无打家劫舍、为害百姓等事。若知有赃官污吏与走私大贾,决乎不肯容情,必欲得之而甘心。且保护附近一带村庄店铺,田地墟场,坐享太平,并无别处盗贼敢来相犯,所以各居民自愿私送粮米与他,文武官见其如此正道,亦不来查问。姚磷自小与伊同师,结为生死之交,彼此义气相投,肝胆相照,遇有患难,互相救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日崔子相正在庄中,同各兄弟比较刀枪拳棒,庄客报道:“姚家庄王太公来见。”崔子相知是姚磷之外父,忙请入庄,见礼已毕,奉上香茶,王太公又与各好汉一一相见,彼此坐下,子相拱手问道:“不知老伯驾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令县近况如何?老伯因甚光临?”王太公道:“老汉特为小婿被困县中,着我特来恳求,务望出力相助。”子相大惊道:“贤弟受屈,因何起见,小侄自当设法。”王太公即把前事说明原委,子相听了,沉吟半晌道:“我带众兄弟,暗人松江府城,救出贤弟及高周二人也非难事,只因姚老伯现任山西巡抚,如此做去,必然带累,这便如何是好?”旁忽激怒一位义弟,名叫施良方,大叫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我等走去,不惊动百姓与官府钱粮,只要结果伦尚志狗官父子,将姚二哥三人救出,到我庄居住,预先请王老伯将姚府家属移到此处,他就请兵来捕,我就同他对敌,就不干姚年伯之事了。”
子相此际也无别法,只得令王太公快去搬取姚府眷属上下人等,到海波庄居住,以免受累。随后带施良方金标两个头领,皆能飞檐走壁,如步平地一般,与手下庄客十余名,兄弟三人分作三起,混入城中,在府前后赁房居住下,定下计策,到了八月十五夜,王太公买办三牲羊酒等物,令人挑进县里,说是姚磷公子在此,多蒙照应,因此今日与大家一醉。各役闻言,十分喜悦,接了入去,整备好了,送至姚公子房内排下。姚磷只顾劝酒,待他们酒至半酣,暗将蒙药浸入酒中灌醉,是时已及四鼓,房上跳下施良方,将链子开下,复上屋接应他三人走出门外,爬过城墙。埋伏庄客预先在此等候同伴出城。
再说崔子相金标将军器马匹叫手下人预先带到北门外关王庙旁僻静地方守候,他饮至三更时候,走到衙门后花园,跳将下去,走入后堂,遥见伦尚志还与爱姬饮酒,只听尚志道:“你看今夜月被云掩,令人扫兴,我因公子受伤,今仇人虽获,尚未定实罪名,听道台的口音,是不肯难为姚磷这狗子,我真气闷不过,兼之我前日办了几件案情,未免弄了些银子,百姓多说我贪赃枉法,若被上司知道,有些不妙,想起来也无心饮酒,莫若早些睡吧。”有一少年女子答道:“老爷何不将这造言生事的办他几个警诫。”伦尚志道:“也说得有理,明日就差你哥出去,暗中访察,捉几人来,办一个毁谤官长的罪名加在头上,作为样子也好。”即令下人收拾杯盘,进了上房,闭门安睡去了。直至四鼓方各睡熟。崔子相取出火种,点着问香,托开房门,来到床前一刀结果伦尚志。又到伦昌房内,也是一刀,走出来从房上跳出去,飞身上马,离了关王庙,到小路,大众会齐同到海波庄而来。到得庄中,姚磷及高周二人再三致谢。椎姚磷愁眉不展,怕父亲为他所累。高天赐极力安慰说:“京中军机刘中堂,与我有师生之谊,纵有天大事情,自有高某担当,你只管放心,只要告知令堂,请他毋庸害怕,我自有回天手段,决不累汝父子。”姚磷闻言大悦,入内安慰母亲妻子。
且说松江城内,伦知府父子被杀,又走脱姚磷高周三人,道宪忙调兵差把姚家庄围住,打开庄门,并不见一人,明明此事必定姚磷私约贼人,谋杀知府。一面申详督抚,一面出列赏格追缉凶手。军民人等,有能捉获贼人者,赏纹银千两,各门张挂告示,画影图形,追拿甚严。不数日间,有人通报姚磷家眷逃往海波庄崔子相家,苏松道台朱大人闻报,即赏了探子,莫知抚院庄大人,发兵调将来查办。登时调集属下官营各步马兵丁,除留守府城外,共带兵马一千,奔海波庄而来。巡抚庄有慕接了该道请兵文书,急命抚标中军高发仕,统兵五千,浩浩荡荡,杀奔海波庄而来。
再表是日崔子相与姚磷各家兄弟,正在庄中同高天赐周日清王太公大众谈论兵机武艺,拜眼高世叔才广见高,正在高兴之际,忽见庄丁禀道:“列位老爷不好了,庄大人委高发仕领兵五千,一路杀来,朱道台亲自带领人马一千,分水陆两路由府城一路杀来,两处人马就要到庄,请今定夺。”各人齐吃一惊,虽然各处山寨英雄,亦有数千,可以迎敌,只是官兵势大。兵连祸结不是好事。姚磷更加惊慌,只见高天赐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必害怕,有我在此,这些人马包管无用。”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不知他有什么手段,姚公子急忙拱手道:“世叔既有妙计,请早施行,待兵马到来便退了。”高天赐点头道:“是。”走回自己卧房,即写下圣旨,盖了御印,外用纸封好,不予各人知道,对日清附耳说知:“你一路迎着高发仕这技人马,见了高发仕说有圣旨,要见庄有慕,着他暗中知会朱良村,暂将两路人马分扎庄外,差官同你入城投递,不许声张。”周日清即刻起程,走不多时,正遇高发仕人马,随即进营,备细说知,这高参将也知近日圣驾在江南游玩,只得遵旨。一面知会朱巡道兵马,一同安下营盘,一面着手下都阃府陈邦杰护送日清到抚辕,向巡抚说知。庄有慕忙开中门,排列香案跪接,拆开一看,乃御笔草书一道云:
朕昨到松江欲尝四腮鲈鱼,几为伦尚志父子所害,该员性极贪鄙,鱼
肉子民,朕已令姚磷等于救驾出去之时,将其父子杀却,此案即可注销,
毋庸追究,差来海波庄人马,火速调回。知照刘墉等不得归罪姚磷之父,
朕日内亦将往别处游行,卿宜照常办事,不必前来见朕,以避传扬。钦此。
庄有慕接过谕旨,随即请了圣安,与日清见礼,请教姓名毕。日清道:“大人只宜机密照办,不可声张,小可即刻回庄报知,以慰圣心。”抚院相送出街,日清复命不提。
再说庄巡抚即着调回两路兵马,将松江案注销,另委知府署理松江府印务,移文军机,毋庸议山西巡抚纵子私杀命官之罪,一概不论,安静如常。是时崔子相姚磷请入,只见周日清送信去后,果然两路官兵,安扎庄外,卷旗息鼓,住了数日,周日清回来,这两处人马,立即退去。各人十分惊喜,私相忖度,大约高世叔必是王公御戚,始有这回手段,均各倾心敬重,极意奉承。崔子相将自己生的四子,长子崔龙,次子崔虎,三子崔彪,四子崔豹,胞侄崔英,拜求高世伯教习武艺。天子因见诸人都有忠义之心,这五个孩子,都在成了之岁,相貌英俊,技艺虽略知,未得名师不能精妙,倘能学成,亦他日栋梁之器,崔子相又如此敬爱,所以极口应承。暂住庄内,倒也快乐,这且不表。
再说抚标中军高发仕,此人乃白莲教中人,是时回省复命之后,因知天子在海波庄,遂起了谋反之心,私差人暗约白莲教军师朱胡吕。此时朱胡吕奉八排白莲洞主宾扬二大王之命,私历江南,结交群贼与各赃官入教者,相机而动,欲谋不轨,今得高发仕之信,满心欢喜,连忙知会宾扬二位,发贼兵到来照应,一面招集附近会中群贼,共有三千余人。高发仕也带了亲军五百名,私出省城,暗将家属移往别处,前来助战,将海波庄前后围得水泄不通。此际崔子相等并无准备,忽见贼兵到庄,吓得大众惊疑,不知何故,即着人打听,方知白莲教匪前来劫驾谋反,幸而崔子相也是雄霸一方,这海波庄各头领除施良方、金标、崔家父子、姚磷外另有十余名俱是武艺高强,尚堪迎敌。事到其时,天子只得实对他们说知,面许各人奋勇退贼,各加重赏。各人忙叩头谢恩,不究失敬之罪,诸人此时雄气十倍,情愿效死。以保圣驾。崔子相忙奏道。“此事还须令人杀出重围,到省调兵,内外破贼。”即有金标挺身愿往,天子立即写旨一道,命其到省见庄巡抚,叫他前来。金标结束停当,扬枪上马,冲出贼营。正是:
仁君被困孤庄内,义士冲围取救兵。
不知能否杀出,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妖道人围困海波庄 玉面虎阵斩高发仕
诗曰:邪正原来自古分,白莲教匪枉劳心。
群雄赴义施威勇,杀贼安邦辅圣君。
话说金标饱餐战饭,上马提枪,即杀奔贼营而来,这时朱胡吕安营未定,措手不及,被金标拼命杀进营盘,远者枪挑,近者锏打。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金标乃是有名武将,一枪一锏何等厉害。正在冲踏贼营,忽见一员贼将挡住去路。金标抬头一看,认得他是抚标中军高发仕,送大骂:“反贼!枉食朝廷棒禄,助奸叛逆,禽兽不如。”高发仕被他骂得羞惭满面,低头偷看,也即骂道:“该死奴才,休得无礼,快把狗名报来,好取你性命。”金标道:“我乃海波庄义士,玉面虎金标是也,绿林中朋友,谁不畏我。”
高发仕闻言,暗暗吃惊,却因久知海波庄玉面虎之名,倒要当心。金标纵马挺枪,分心就刺。高发仕连忙架开,回手一刀,当头就劈,两人搭上手,走马盘旋,冲锋过去,战有八九个回合,金标怕有人来接应,卖个破绽,虚晃一刀,冲围而去。高发仕不舍。金标大喜,故意将马一慢,高发仕追到,双手举刀从背后尽力劈来,金标回个身子,左手横枪向上,把刀架开,右手抽出腰中银锏,望发仕颈上打来,打得连头都不见了。这叫做秦家杀手锏。高发仕尸身倒下马来,手下兵士围将上来,被金标连挑数员,杀散众兵,飞马向省城大路而去。朱胡吕赶来已经去远,追之不及,只得收点残兵,这一阵金标杀死上将十余员,精兵七百余名。朱胡昌十分气恼,随即收葬各尸,另派贼人,把守要路。
再说天子与各英雄,在高楼之上,用千里远镜,照见金标勇猛,杀死贼将贼兵不计其数,冲围而出,心中大悦,说道:“金标武勇如此,堪为国家上将。”各人齐声称贺道:“此是圣上洪福,使金标立此奇功。”此时圣主再将庄外四面一看,只见近庄围绕,俱是鱼塘,只有进庄一条大路,弯弯曲曲,都要经过各炮台,庄外围墙,做得极其坚固。楼上各排着铜炮鸟枪火箭等物,军装齐备。崔子相奏道:“请主上宽心,小臣庄上,粮草可以支应半年,火药炮弹,亦可足用,弓箭军器,颇可应敌,只要派人轮守炮台,他就有数万贼兵,也难近庄,并且附近围墙外有陷坑,内有毒药竹钉,即来攻打,亦不怕他。”天子随命子相,分拨各将把守炮台。子相派施良方姚磷及四子一侄,各带副头领二名,庄客五十名,分守庄内八座炮台,东西南北各要口,又令周日清统领五百壮丁巡查,且接应炮弹、火药、弓箭等物,将庄桥扯起,紧闭庄门,落下千斤铁闸。仍留王太公伴圣驾,派妥各人侍应饮食茶水。天子见他调度有方,倒也放心,自与王太公各处游行,以观动静。
且说朱胡吕到了次日清晨,升坐帐中,唤高发仕之子高能霸,将他父亲棺木,运回安葬。因安营未定,先丧名将,即欲攻打,以泄此愤,当下高能霸领棺回去后,至半路遇风沉船,一家大小,尽埋鱼腹,此乃为臣不忠之报。后人有诗记之曰:
欺心奸贼逼明君,天灭全家绝嗣根。
只为帝王洪福大,绿林豪杰也归真。
是时朱胡吕打发高能霸去后,遂问帐下:“哪位将军,前去打庄,待贫道押阵,用法相助?”只见一将应声愿去,乃是先锋毛英,毛英连忙结束停当,腰藏十二枚飞镖,坐下一匹卷毛赤兔马,手持一把三尖两刃刀,一马当先,来至庄外,朱胡吕亲押后队,即来讨战。天子在庄台下望见贼兵耀武扬威,杀奔庄来,忙问崔子相:“谁去杀退贼人,朕当封赏。”只见姚磷挺身而起:“小臣愿与贼人决战。”天子正欲放行,忽见施良方上前奏道:“磷贤弟未可轻身,臣闻白莲教军师朱胡吕,擅用妖术,适才贼阵后队八卦旗下,有道装妖人,谅必是他,今只宜先令一员副将,探其虚实,臣与姚磷等分立两队,各备枪弓,埋伏在左右阵内,以便接应,庄门口准备火炮,以防冲进,如此方不至疏失。”天子点头应道:“施兄所见极妥,”随问副头领中,谁去破敌,早见一猛将应声愿往,众视之,乃步军教头雷文豹。此人臂力甚大,武艺皆精,现充庄内教习头目。子相大喜道:“雷教头出去极好,只要小心,防他妖术。”文豹道:“得令。”领五百步兵,姚磷、施良方亦各点五百马步兵丁,各藏火器枪炮,分左右后队,一声炮响,大开庄门,杀出三队人马,排成阵势。雷文豹手持铁棍,当先出阵,大骂:“何方毛贼,敢来送死。”
此时毛英正在辱骂讨战,只听得一声炮响,铁鼓如雷,庄门大开,三员大将,率领三队兵马,陆续杀来。为首一员步将,手中铁棍约有三四十斤,威风凛凛,高叫道:“谁敢前来接战?”毛英在马上喝道:“来将通名受死。”文豹大怒道:“吾乃崔大王麾下大头领雷文豹是也。你这毛贼,快把狗名报来。”毛英激得满面通红,大叫道:“吾乃八卦国师朱麾下,正印先锋毛英是也,奉了将令来捉你君臣,你若知机,快快回去,叫崔子相把天子献出,得了天下,与你平分,如若不然,杀进庄来,寸草不留。悔之不及。”雷文豹大怒喝道:“休得胡说,看老爷取你性命!”手起一棍,照马扫将过去。毛英忙用三尖两刃刀相迎,马步交阵,一场血战约有三十个回合,打了六十个照面。那雷教头使动手中四十斤重的铁棍,犹如风车一般,望着毛英打来,毛英虽勇,怎奈步骑相交,十分费力,却被雷教头左一棍,右一棍,忽前忽后,毛英顾人顾马,勉强招架,杀得吁吁气喘,只得拖刀望本阵败下。雷文豹喝声:“往哪里跑!”冲开大步,紧紧赶来,手下步兵一齐奋勇追杀菌兵,如斩瓜切菜,上前乱杀。
朱胡吕在门筛内看了大惊,忙拔下宝剑向东一指,喝声“疾”立起了一阵怪风,刹那间天黑地暗,日色无光。他在葫芦中倒出一把草茎,望空一撒,口中念念有词。雷文豹与各庄客手下正追杀贼人,忽然伸手不见五指,飞沙走石迎面打来,忽见一队神兵,带了无数豺狼虎豹来扑人,吓得各步兵魂不附体,回头就走。胡吕指点苗兵乘势追杀回来,雷文豹身受重伤,五百壮丁自相践踏,夺路败回。幸后队姚磷、施良方一见黑雾,就知妖法作怪,忙放起火箭,燃起火把,败兵遂望光处奔回,后面妖物引着朱胡吕大兵杀来,施良方又传令各人不准乱跑,违者斩首。各庄客站定,同将火箭炮向妖物打去,只见各怪物被阳光冲开,不能向前。朱胡吕见有准备,也只得收回妖法,退入妖营,此际姚施二将,兵分二队,让过败兵,保着雷文豹,慢慢退进庄来。这回一胜一败,两家俱有伤损,雷教头虽有重伤,幸不致命,急忙用药调治。天子各加奖劳,令崔子相记下各人功劳。死伤庄客,查列姓名注册。论功行赏,施良方当居第一,是日大排筵宴,为众压惊,这且不表。
再说朱胡昌收兵回营,查点各兵,共死伤五百余名,偏将被雷文豹杀死八员,伤者十余名,这回若不是用法取胜,毛英必死在黑贼之手。先锋毛英上前叩谢军师搭救之恩。座中忽有一员大将高叫:“军师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日待本帅临阵,管叫他片甲不回,如有不胜,敢当军令。”朱胡吕见是统军大元帅苗威,此人力大无穷。使一把溜金枪重六十四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八亩洞蛮之中,推为头等好汉。朱胡吕笑说道:“既元帅亲自出马,也要小心,这崔子相等也是有名上将,你看前日冲围的金标,即可概见了。高发仕如此英雄,尚且丧在他手,临敌之际务须加意提防,不可恃勇。”苗威道:“本帅自有道理。”朱胡吕道:“但愿马到功成,旗开得胜,我主之福也。”到了次日天明,朱胡昌见他恃勇轻敌,恐防有失,暗领兵遥为接应,这且不表。
这日天子在聚义厅中,商议退敌之计,忽见庄内守门士兵跪报:“庄外有人讨战。”忙问施良方姚磷崔子相等道:“朱胡吕妖法,当用何法可破?”施良方奏道:“臣已准备乌鸡黑犬,出阵时杀血,和杂污秽粪草,缚附战枪之上,若遇着邪法,一齐施放,想仗主上洪福必可破敌。我今仍分三队,首尾衔接,以便救应,何惧之有?”天子大喜道:“卿调度有方,定能制敌,朕有何优?”早有姚磷、崔子相、崔龙三人愿与施良方一同出战,议定姚磷当先破敌,施崔二人左右接应,各带马步庄丁五百名,各暗藏秽物埋伏两旁,分派定妥,放炮杀出庄来。
且说前队姚磷,来到阵前,把马勒住,只见对阵一员苗将,蟹面环眼,身高八尺有奇。手持镏金枪,座下青鬃马,生得十分凶恶。姚磷大喝道:“贼将通名受死!”那苗威正在讨战,忽听炮响,庄中飞出三队人马,品字排开,为首一员大将,貌如天神,年约三十岁光景,跃马扬威,喝问姓名。苗威答道:“本帅乃宾大王驾前统兵大元帅苗威是也。你若知本帅厉害,快快下马受降,免你一死,如若不然,不要后悔。”姚磷笑道:“无名鼠辈,有何本领,今日遇见本公子,只怕你死在目前。吾乃山西抚院大公子姚磷是也。奉旨前来,取你狗命。”大喝一声,犹如霹雳一般,跃马一刀,向苗威顶头盖将下来,好不厉害。苗威大叫:“来得好I”将枪往上一架,走马冲来,回手尽力一抢,也非同小可。
二人搭上手,如走马灯一般,一冲一撞,一来一往有数十回合,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施崔二人在左右押住阵脚。苗阵上毛英及各副将一字儿排开,遥为接应,两面摇旗呐喊,战鼓如雷,从辰至未,仍无胜败。姚磷暗中想道:“苗贼果然厉害,必须用拖刀计斩他。”遂虚晃一刀回马就走,施良方见他刀法未乱忽然败走,料必是计,知会崔龙仍然押住阵脚,不来救应,诈为不知。苗成见姚磷败回,大呼:“走的不是好汉!。”遵从后追来,姚磷听得后面铃响,知中他计。对阵朱胡吕远望首威恃勇追赶,恐防姚磷是计,急令鸣金收兵,苗威哪里肯听,只顾追来,姚磷待至近身,忽勒马回身,出其不意,用尽乎生之力,举刀劈来,苗威一时措手不及,大叫一声,连人带马,分为四段。姚磷取了首级,又领兵冲过阵来,逢人就杀,勇不可当,苗军抵敌不住,毛英败走后阵,朱胡吕赶到,接着混战,施崔二人,兵分两路,进前助战。
朱胡吕料难取胜,忙作起妖法,顷刻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无数神兵杀将过来。姚磷与各庄客大惊,退后便走,施良方急令发燃火器,让过退兵,将各式秽物一齐射上前去,只见一霎时,各妖变为纸剪草人,纷纷落下:天色明朗,风沙尽息。朱胡吕见被破了法术,越加愤怒,就在豹皮囊中取出五毒神针,口念真言,望空祭起,五色祥云,;望对阵打来。姚磷正在当先奋勇攻杀,不提防他一神针从空中打将下来,大叫一声:“不好了!”将头一偏,中在左膊肩背之上,痛苦难当,几乎跌下马来,伏鞍逃回。朱胡吕连祭此针,打伤副头领及各庄丁数十人,施良方一见大惊,急用强弓硬箭,火炮枪炮敌住贼人,保着姚磷并受伤各人,一路陆续退入庄内,闭住庄门,挂起庄桥。胡吕也因枪箭厉害;不敢追逼,当即取了苗威尸首,引兵退归,用棺收殓,就地埋葬。一面修表,奏知苗王宾扬二元帅,请即火速添兵前来助战。
再说天子在望楼之上,见姚磷斩了贼将,我兵大胜,施良方又连破妖法,圣心大悦,正在夸赞,后来看见姚磷中毒,兵将受伤逃回,此时圣驾忙来看视,只见姚磷及被伤各人,昏迷不醒,着伤沉重,命在顷刻。姚家婆媳、王太公及伤者各人父母妻子,皆来围着,虽哭声惨切,而各无怨言。此时圣心忧愁之至,忽悟自己所穿珍珠衫,最能解邪避毒,其避水火二珠已历试不爽,何不将来一试,或能有济,各人就有生机。即将宝衫卸下,先在姚磷伤处,四面旋转,似乎随手消肿,未及数次,肿毒全消,其痛若失,姚磷如醉如醒,跳将起来,各人均如法调治,一时皆好,叩谢天恩,皆云:“陛下有此神物,实乃国家之福。”崔子相吩咐备酒与各人压惊。天子在席中与众商议道:“破贼不难,总要捉住妖道。”各人道:“我主所见极是,然妖道朱胡吕十分厉害,怎能捉得他到?要先访一人,将他治服,方才妥当,今除非暗地差人到江西龙虎山,召请天师府张真人来,始可破妖术,否则即金标召得勤工兵来,也难抵挡。”
天子正欲允行,却见崔龙跪下奏道:“小臣师父云霞道人,姓黄号野人,广东罗浮山黄龙观主持,前云游到此,收臣兄弟为徒,每年必到臣家住数日,驱邪治鬼,行雨求晴,又肯方便济人,故所至之地,民皆迎留,以此亦不肯轻出。半月之前到此,现在住吕祖庵中,一切食用由臣家供奉,当今往询其破妖之术,定有良策。”子相接口道:“非臣儿提起,臣几忘却,三年前他曾说:“三年后此庄必有大敌,恐为妖人所困,宜先在庄内,起造四面望台八座,外添设鱼塘,修四面围墙,以资防守。”所有入庄盘道各楼,一切形势,均伊布置,并多贮米粮,且又教练庄丁。今日有备不为苗贼所乘者,皆此道人之力,正天子有百灵扶助,诚非虚语。”
天子听了喜道:“这道人既能前知,卿可代朕前往恭迎。”子相连忙领旨,亲到庵中,见了黄道,告明此意。道人并不推却,欣然同于相上马来到府前,同入府中。天子见他童颜鹤发,有神仙之态,忙起坐相迎,着以常礼相见。黄道上前叩首道:“山野庸夫,知识浅陋,辱承顾问,望陛下宽恕疏狂。”天子用温语慰劳,随询破朱胡吕妖术之道。道人奏道:“陛下合当有几日虚惊,今已应过。且待勤工兵到,便能截断贼人归路,彼时贫道自能破其妖法,现在外援未至,纵使取胜,贼必四散害民,不若权且忍耐,以俟内外夹攻为妙。”天子大喜道:“得仙长如此仙机,朕何顾焉?”遂令人出探救兵,准备破杀,一面送老道回庵,待时而动。
且说金标冲围而出,飞奔到江苏省城,令把门军士飞报中丞,有机密圣旨。庄巡抚即刻接进,排开香案,拜读诏旨,
朕在海波庄,现为苗贼朱胡昌所困,特命金标冲围而来,卿即火速调
附近水陆各军,星驰前来破贼,速速勿延。钦此。
庄巡抚大惊,忙与金标见礼。金标把高发仕通贼劫驾等情况说知,要他火速调兵前去。庄有慕道:“他系参将,胆敢谋叛,乃下官失察之罪也。不道伊两日前请假出省,叛逆至此,幸为将军所杀,其功非小。”说罢不便久待,立时点水陆各军,令副将徐昭代理军中事务,领战将十员,由水路督率战船先行。自与金标部下将领,由陆路星夜飞奔海波庄而来。再出兵,除留官兵紧守城池外,更发水陆兵三万接应。一面知会海关提督姚文升,即是姚磷胞叔,并河道总督伯达,各起兵助剿。当下兼程倍道,赶到海波庄,离庄三十里,探马报道:“前面数里,就是贼营,请令定夺。”庄大人闻报,随将水陆两军,相度要隘,安下营寨。次日升帐,探子来报:“浙关提督姚文升、河道总督伯达二位大人亲统精兵五千赶到,现在营外,请今定夺。”庄有幕即时请进营中,彼此相见。议定本日各带本部人马,分为四路,一齐奋勇杀贼,议罢回营拔寨齐起,叫杀连天,伯大人从东方,率领部下中胁杨应龙,统兵杀入。庄提督与各军大喊一声从北方杀入。金标领五万人马,从西方杀入。徐昭领本省抚标精兵,从南方杀入。
是时朱胡吕陆续聚集苗上各匪,虽乌合之人,也有数万,正在商量,奈四面鱼塘围绕,入庄大路又为各望楼枪炮轰击,立足不定,日夜俟探,全无善计,这日忽见四面大队官兵杀入营来,势如风火,就知各路兵已到,自恃妖法,毫无惧栗,即督领毛英等上马杀出营来,分头迎敌。
庄内敌楼上,望见四路人马杀入贼营,天子即请黄道长统领庄内各将,自内杀出,此时贼营大乱,内外夹攻,首尾不能相顾。朱胡昌见势已急,忙拔雌雄宝剑,画符念咒,霎时天地乌黑。顺手在葫芦内倒出一把草并纸人,望空一撒,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群怪物妖兵,向对阵扑来。庄内各兵等,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退下,欲用秽物破他。只见黄野人不慌不忙,拔出背负桃木剑,口中念动真言,举手打一个掌心雷,只听一声霹雳,妖物消失,天色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