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 第 2 页/共 26 页

第九十回 尼总持度狼了道 蔺员外警戒回心 第九十一回 化善医宗交感脉 客人货出孝廉家 第九十二回 善狼得度归人道 店主惊心拜鬼王 第九十三回 咒诅婆儿知悔过 奸淫魂梦逾东墙 第九十四回 建道场迎接高僧 试禅心显灵尊者 第九十五回 陶情卖酒醉行商 王阳变妇迷孤客 第九十六回 众商发心修庙宇 三僧说偈灭邪氛 第九十七回 讽经商真心显露 恶鬼汉磨折疑心 第九十八回 萧刺史重道敬僧 老祖师观颜知喜 第九十九回 杯渡道人神钵戏 波罗和尚显奇闻 第一百回 东度僧善功圆满 西域岭佛祖还空   第一回 南印度王建佛会 密多尊者阐禅宗   话说混沌初分,天地为两仪,日月星辰为四象,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数不尽的万物,生于其中。即人亦万物中一物,只因人灵物蠢,人有知觉智识,能言善语,故配天地为“三才”,乃最灵者。以本来原有个正大光明的道理,自生来在孩提时,混混朴朴,未凋未漓。光明一理,包含五内。及至长大成人,知诱物化,邪魅外侵,本真内凿,把个大道丧失。所以万圣千真,立言行教,只要人克复本来,见性明心。这克复的何事?明见的何物?就是为臣的,既受皇王官职,尽心事主,忠义报国,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贪位慕禄,希图富贵,惜身家,不顾国。哪知根本既坏,枝叶终伤,后世子孙宁保不坏?为子的,要思身从何处来,乃父母生育。且说那十月怀胎,三年乳哺,何等深思,孝敬不违,劳而不怨,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为子的,贪妻爱,纵私欲,不孝双亲,哪知天鉴不宥,王法无私,报应却也不小。为弟兄的,应该念父母血脉,同胞生来,弟敬兄,兄爱弟,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争家产,为钱财,视弟兄如陌路,待手足如寇仇,哪知天合的弟兄既失,人合的财产怎长?为夫妻的,阴阳配偶,子孙相承,相爱相怜,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贪淫纵欲,弃旧怜新,憎妻宠妾。更有淫妒妇女,不守妻节,败坏风俗,多有性命不保。为朋友的,要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势利交,酒食友,处富贵亲如手足,当患难视如路人。哪知天道好还,灾难莫测,谁为救恤?这五伦道理,正大光明,人能永保不失,自然邪魅不侵,灾害不作,福善资身,以完全生人道理。便是圣贤仙佛,也不过克全了这道。少有所失,便入邪宗。后有清溪道人五言八句,指出克复光明要法。   诗曰:   大道原明彻,邪魔扰世缘。   莫昧菩提树,须开宝叶莲。   五伦同此理,三省即先贤。   克复工须易,予欲又何言!   且说东京孝武帝宁康年间,天下广阔,海宇遐荒。出中华外国,有五印度国。一个南印度国海边,有一渔父名叫卜老。因他终日面无戚容,见人只是嘻嘻,人称他做笑不老。他夫妇两个,日以捕鱼资生。一日捕得巨口细鳞,将欲烹食,只见那鱼有乞哀贪生之状。夫妇怜慈动念,乃计议放生,把这活鱼仍投海水。那鱼洋洋游去。夫妇二人,便思持斋改业,怎奈边海无策赡生。正窘急处,忽来一个老僧到门化斋,只是大笑不止。渔父虽笑,这日却有些戚容。老僧笑问道:“渔翁,贫僧素知你好笑,今日何故面色凄凄?”渔父强陪笑脸,那渔妇便答道:“师父你有所不知,我夫妇原以捕鱼资生,近为捕得一鱼,将欲烹食,那鱼状若乞怜,我夫妇不忍,放它归海。因思人生世间,有可充腹之物,有可治生之事,何必伤物性命,以养人身?弃了此业,又无计资生。我夫为此戚戚。但我夫平日好笑,他道:『有鱼便有酒,有酒便有笑,有笑乃不老。』人所以因他姓名,遂呼他为笑不老。不知长老也笑不休,却是何因?”老僧笑道:“贫僧打从中华来,到一处白莲社,遇着一位远公和尚,他有『虎溪三笑』禅机授我,因此学他之笑,一路化斋到此,逢人便笑,海边村户人家,都叫我贫僧做笑和尚。”渔父笑问道:“师父,我笑有个话头儿,你笑不知可有?”老僧笑道:“贫僧有几句话头。”渔父道:“请念念我听。”老僧一面笑着,一面口念着,乃念道:   笑,笑,笑,谁人识得这关窍。远公传我这根因,我因笑得笑中妙。岂是痴,非是傲,说与渔翁休见诮。你今向我笑笑人,我向你笑有玄奥。笑嘻嘻,自知道,非是笑九流,乃是笑三教。不笑为臣忠,不笑为子孝,不笑白发自红颜,不笑贤愚并不肖。也不笑矜骄,也不笑势要,也不笑东施嫫母效颦,也不笑子建潘安才与貌。那笑陶朱猗顿富多金,那笑范丹苏季贫无钞。非是笑愚顽,不学甘弃暴。非是笑旁门,诖误入左道。非是笑喑聋瞽目不成人,感叹悲嗟怨天造。仰天终日笑无休,今笑渔翁寄长啸。这呵呵,有独乐;这哈哈,有自好。只为太平时序乐雍熙,但愿丰亨无旱涝,四时佳景物色奇,风花雪月堪欢跃。一身丢开名利关,烦恼忧愁俱不效。古往今来只如斯,家风落在这圈套。你也嘻,我也笑,笑的是,浮生空自忙,是非闲争闹,人生何苦绉双眉,且学老僧腔与调。   笑和尚念毕,乃问渔父:“你的话头儿,也念念贫僧听。”渔父笑道:“长老,我的话头儿,却是四个《西江月》。”乃念道:   叹世悲哀忧戚,怎如哈哈嘻嘻。人生纵有百年辆,几被忧愁夺易。   智者虽教看破,人情自古难齐。得欢笑处且怡怡,好个呵呵生意。   满屋哄堂大噱,一人独自向隅。世间惟有这须眉,他也立身天地。   笑伊秃发何事?笑我终日渔鱼。只有沽酒落便宜,因此呵呵为计。   笑和尚听罢,笑道:“渔翁,你既呵呵为计,怎的又面带忧容?”渔父道:“师父你不知,我前捕得一巨口细鳞,将烹而食,那鱼状若乞怜,我夫妻一时不忍,纵放它生于海。那鱼得水,悠悠痒洋而去。因此我夫妻要持斋改业,又虑资生无策,因此忧虑不觉见于面,使师父见知。”笑和尚笑道:“渔翁,你夫妻既发慈悲,放生活物,我贫僧自有个与你资生计策。昨游海岸,见一物放大光明,近前看是何物,乃是一件宝贝,欲要把这宝埋藏海岸沙中。你夫妇既有放生活鱼的仁心,贫僧岂无为你资生的好意!你可将此物上献与国王,大则授你一官半职,小则赐你些金银。何虑养生度日?”渔父笑问道:“师父,你见的是何宝贝?”笑和尚答道:此宝不是凡宝。你听我道:   一粒如粟,千劫不坏。坚牢不说,金刚九转炼就,万道霞光,照耀堪同日色。问根缘,从静定中生出;说奥妙,自虚灵处发祥。如如不动,行无所住。才有这样圆通,岂是那般虚幻。总来一个老禅和,留却久修舍利子。   渔父听得笑道:“我也曾闻僧家久修得道,化火自焚,必留一粒舍利,万劫常存。但这宝贝,上献国王,安知他受也不受?且这宝今在何处,何计取来?”笑和尚笑道:“此宝远则九万鹏程路尚近,近则一剎那间取即来。人人皆有,个个不无。”乃自胸襟内取出,付与渔父道:“舍利此物就是。渔父好去献王。”渔父接得宝贝在手。那和尚化一道霞光而去。渔父得了舍利,打点进献国王不提。   且说南印度国王历代传来,崇奉三宝。到一个国王,名德胜,生一子,心爱出家,修行成道,法号“不如密多”。这尊者誓愿普度群迷,同归大道,后成正果,位证二十六祖,演化东印度,此系前东度二十七祖成道。嗣后南印度国王,又传位一个香至王。生三子,其季子名菩提多罗,也只爱出家,法号“达摩”。这老祖得二十七祖法器,欲继普度之愿,乃率弟子,演化本国。虽本无言之教,一意度人,明心见性,遵行正大纲常。自西竺东来,遇梁武帝,言论未合,摘芦渡江,遗留圣迹而去。此乃后东度,今且按下不提。   再说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听得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乃到国王殿前,果见王坐朝。执事多官拜罢,一官朝王奏道:“今有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国王闻奏,道:“国以贤为宝,民以食为天。进献的,不以贤、不以粟,那舍利子要他何用!”令执事官不得传呼。正才传令,只见殿阶前一个僧人,身披着锦襕袈裟,手执九环锡杖,却不是近地来的禅和,也不是外国到的长老,乃是密多尊者。国王一见便问:“汝有何意见朝?”尊者答道:“臣僧闻渔父进宝,特来谒王。”国王道:“予正在此说这宝无用于国,免传他进。”尊者答道:“我王以何为有用?”王曰:“进贤治国,献粟食民,这却有用。”尊者答道:“信如王言,但臣僧愿王收此舍利,盖座浮屠宝塔藏了,建个佛会道场,以修功德,以遂臣僧普度化缘。”国王听得尊者道场功德之言,乃问道:“道场功德何在?”尊者答曰:“在王一心。”王曰:“予一心只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尊者答曰:“王心敬天,自然风雨调顺。王心法祖,自然民国泰安。”王笑道:“这道场,予知之矣。但不知此外更有何功德。”尊者答道:“建立道场,小则悔过消愆,大则超亡荐祖。功德甚多,却也说不尽。”王又笑道:“予尝闻子有普度化缘之愿,且说佛会道场,俱为外务末节。”尊者答曰:“佛会功德,即是度己、劝世、化俗,于功德最大。”王又问道:“怎么最大?”尊者答曰:“君子遵守王法,小人犯禁行恶。纵有刑加,藐然容有不畏。及闻佛会,便起敬心。不说三尺之严,顿悔一朝之过,有助政教,故云劝世。若上智不须佛会,君子可无道场,化善信,修阴功,前人留下这功课,愿王遂臣僧普度化缘之行。”王乃笑道:“据汝此说,予正欲使四民守法,或有藐然不遵,使他同归于善。便就修建一个道场,以答谢天地,未为不可。”乃令众僧依据科仪,建立法事,立尊者为班首。尊者辞曰:“臣僧时有静功,未便班居众首。”王作主乃立众僧中有德行者,职司班首。以尊者主坛。道场既建,水陆毕陈,虽遂普度化缘,实乃祝诞王寿。   按道场功课,灯烛虚仪,菩萨岂拜念所干,佛祖非香花所爱。只是善念在人心,昭格在祷祀。那一念投诚修建,阳长阴消,福缘善庆,盛世不废,功德有些。   按下尊者为王启建道场不提。且说昆仑演派,蓬岛分流,海有五岳四渎,名山胜水,哪一处不藏隐着神僧高道。有座崆峒深峡,削壁悬岩,中藏着一个全真道士,法名玄隐。这道士,他服气不服气,已列仙班;修性复修命,将成正果。一日偶出洞门,忽闻香信,把道眼遥观,便知南印度国中修建胜会,乃向道童说道:“国度焚修,我与汝当随喜。我驾青鸾先行,你可深锁洞门,身骑白鹤后来。”道童唯命。只见道真驾着青鸾,颉颃霄汉,上下玄穹,霎时到了国中。入得道场,先礼圣像,后接众僧,便问主坛。众僧答道:“主坛尊者入定未出,道师当谒国王。”道士依言,先朝见国王,方来坛中拜谒尊者。此时尊者出定,两人各叙礼通名。道士乃向尊者问道:“禅师,你佛会何因修建?”尊者答曰:“为王得舍利,且因贫僧有愿普度,故建此道场。”道士道:“何样科仪?怎生功课?”尊者答道:“酌水献花,焚香课诵。”道士笑道:“此灯烛仓耳。”尊者亦笑道:“道门依样,也有醮事。”道士笑道:“吾门固有,但其中如导气运神,水火炼度,还有一种实用工夫,如龙虎坎离,婴儿姹女,九转还丹,一真朝圣,便与师尊空门大异。”尊者答道:“道师说的果然不差,只是吾门岂专焚修课诵,徒张钟鼓香花,也有入定出静实用功德,与道家共派同流。只是后人分门立户,各显其宗,毫厘之差,千里之谬矣。”道士道:“果如师言,吾门抱元守一,即是释家万法归一。释家言五蕴皆空,即是吾门常清常净。又何差别?”尊者道:“无始以来,我与道师心同此理。但愿后人各归正向,勿入邪宗。若有矛盾争歧,须引他辙辕共孰。”道士唯唯称善。后有称两教事异功同五言四句。   诗曰:   道行正乙法,释修劝化因。   有如抚共剿,总是正人心。       第二回 道童骑鹤闯妖氛 梵志惺庵留幻法   话说道士与尊者阐明真宗,僧道众信各各开悟,都说两教原自合一。国王传令旨,斋供了道士,给赐了众僧。当时见闻的,也有披缁入释门,也有簪冠投道教,尊者与玄隐俱各指示各人入门路径,各各感叹称扬。道场既完,玄隐便驾青鸾,回归洞府。只见洞门深锁,不见了道童、白鹤。把慧眼四顾,屈指一推,道了一声:“呀!道童误入旁门,白鹤倦投蜃腹。虽然是邪魅迷真,却也是他贪痴被诱,本当敕援归正,一则道童有误入旁门之难,一则丹鼎有铅汞将成之功。且效羲皇,北窗高卧。”后有驻玄隐修真乐处七言四句。   诗曰:   快活仙家远俗尘,茅庵草舍养精神。   任他童鹤迷邪魅,且作羲皇枕上人。   话说道童骑鹤,蹁跹云汉,只因领师旨锁闭洞门,那青鸾先去,他与鹤未逐鸾飞。一时离了海岛,在那半空观望景致。只见那空中楼阁重迭,树木森森,不说洞府之居,俨似神仙之宅。乘鹤径投,哪里是雕梁画栋?睁睛去望,原来是气化虚形。却不是别物,乃是雉鸟化生的海蜃,邪迷逞弄的妖氛。楼台尽皆幻设,树木都是诡装,引那鸟倦投林,便张喉吸腹。那蜃也不知是道童人类、灵机应物,怎肯与蜃吸吞?两各浑搅争强。毕竟人强物弱,闹不过人。故道童得鞭鹤仍出蜃口,登得海岸。却把个精神被蜃争夺耗散,那白鹤也力倦心疲,俱在海岸上喘息。有分教:   邪魅迷却真常性,万种因缘变化生。   却说天地生育万物,既有个阴阳消长的道理,便有个胎卵湿化的根因。乃人从胎类,禽属卵生。一切昆虫或因湿化。人在胎生,那上一等王侯卿相,或是神圣临凡,或是星辰下降。又一等富贵中人,多福多寿,或是善人转化,或是忠孝脱生。那最下的一等,疲癃残疾,困苦刑伤。纵然说五行是坎坷,二所乖张,却也多有心地黯淡,过恶昭彰。若不知改行从善,把心地明正,这阴阳五行,却也真个奇怪,不变转在自身,就更张在后代。世间既有这阴阳变转的道理,就在个主宰这道理的圣神。故此冥冥中有个掌脱化死的主者。只说这国度,海隅有一地方,名唤惺惺里。里中有一姓卜之家,人尸众多。那渔父笑不老便是其族。只为他夫妇捕鱼资生,一时感发善心,放生活鱼,冥冥就遇着神僧,与他个舍利宝贝,进献国王,赏了他金银归家,改了这捕鱼生理,做些有本营业。   却说这卜老有个族弟,名唤卜公平,只因他心地浅窄,行事刻薄,村里起了这个姓名。卜老年近五旬,尚然乏嗣。冥司掌管脱化主者,一日检阅善恶簿中,观见渔父积善根由,得了神僧舍利致富,乃道:“此等善良,一富未足以报。”及查卜公平,无甚过恶,只为心地不明,行事刻薄,便道:“此等宁无报应?”乃查他二人后嗣,俱该不绝,遂于脱生簿上注笔:“卜公平将雉化蜃为他后嗣。卜渔父把迷蜃鹤作他儿郎。”注定生期,令投胎舍。为何把这两种脱化?只因蜃逞妖弄诡于生前,便教暗幽冥于再世。那鹤本白海岛,素有清修,既从羽化,免堕卵生。又因渔父善念感召,卜公平刻薄因由,报应昭彰,诚为可畏,后有叹蜃狡脱化一词《黄莺儿》道:   蜃气化为楼,诳飞禽,吸入喉。亭台花榭皆虚谬,飞鹤倦投,道童误游。险些儿做他粮糗。转轮愁,狡奸脱化,顽钝没来由。   却说白鹤与海蜃俱化。道童见白鹤望空扬去,也只道他回归海岛,自己一个被那蜃气夺蔽真灵,终日海上往来。却遇着一个道者,乃海上修行之辈,他连毛发,若似全真;剃髭须,又同长老。想是半从释教半从仙,半悟禅机半悟道。这道者游方海上,遍谒村中,到得这惺惺里,却遇着卜公平老者正产一男,生下来浑浑沌沌,夫妇心情不喜。见了道者入门,忙延他上坐,乃问道:“师父何方来的?何姓何名?有何道术?”道者答道:“小道边海人氏,法名梵志,只因指甲修长,人都呼我『长爪梵志』。若论道术,有呼风唤雨之能,倒海移山之法,只因我两教双修,又好些旁门外术,故此未成正果。昨游海岸,到得贵村,见有毫气漫空,却从善人居屋上出,知必有好事在门,因此来一则抄化,一则访贤。”卜老答道:“正是。日前我族间生一子,清标雅致,只是略有些瘦弱。我也产了一个儿郎,却浑浑沌沌,似一个顽钝之子。不知这是何说?”梵志笑道:“小道善医调,管你这瘦弱的强壮,蒙懂的聪明。”卜老大喜,便留在家供养。   一日遍会里中亲友,各捐金钱,盖造一庵,名唤惺惺庵。怎唤做惺惺庵?只因里唤惺惺,使就庵同其里。惺惺之义,实乃方寸一窍通灵。这梵志住在庵中,依方调治,这顽钝之子日益昏蒙,那瘦弱之男尤然憔瘁。心下思量良药,却好正行海上,寻取仙方,遇着一个道童,行走到来,向梵志稽首。梵志问其来历。道童却是蜃气蔽了灵机,不能应变,便把笑和尚指为师,说道:“自幼出家随僧,迷失父母籍贯。”梵志见其伶俐,乃留在惺惺庵,收为弟子,教他些障眼幻法。这道童却也心地聪明,都是妖蜃邪魔在腹,那移变幻甚精。梵志一日见医两子不效,久住意懒心灰。又见道童法术倒比师高妙几倍,思量携了徒弟远去游方,又恐笑和尚来寻道童。于是心生一计,对道童说道:“你随我日久,学法颇精,但你师父来寻不便。我与你且离此地,前往别方修行。只是这卜老等爱厚未酬,二老之子药医不效。我欲小试一法,使他不疑不怪,方与汝去。”道童答道:“师父要行何等之法?”梵志道:“必须把他两个小子病根除去,得些金宝谢他,方才快乐。”道童道:“这有何难广却好两个雀儿在屋檐飞跃,道童把气一吹,那雀儿顷刻跳下地来,变化两个孩子。一个肥胖胖,跳钻钻;一个俊聪聪,伶俐俐。道童喝道:“速去遮瞒了来。”只见二雀变的孩子飞空去了。梵志喝采称妙。他却也就念动咒语,平地下裂一穴,拥出金银无数。   师徒正笑间,只见庵门外,一个渔父,一个卜公平,同着三五会友,笑嘻嘻进庵来,见了梵志师徒,又见满地金银,这几个人利欲心动,你抢我袖,便忘了亲友情分,几乎争殴起来。抢夺了一会,去的去,留的留,渔父与卜老方才称谢梵志道:“师父好妙剂,好药方!两家孩子俱病愈,就如换了个人一般。不是师父建此庵,我们怎得这许多金宝尸梵志随答道:“正是。小道久在贵地,多承供养,无因报答。天教二位令郎病愈,且赐许多金银,足以酬谢列位高情。今日良辰,欲要携徒前往名山洞府,访拜高贤。”众人苦留。梵志只是要行。留的是金银,动了众人心。梵志当时拜辞了众老,携着道童前去,又恐笑和尚赶徒弟,乃留下一种幻法。他怎知道童妄说旧禅师,幻法空留遗笑柄。梵志与道童伪弄的机巧,不但使人喜喜欢欢离别,且令众老各各忘义抢争。后人有叹利欲动人世法障眼一词,乃是《沁园春》词曰:   世道堪嗤,利名可知。金银未见,甚契阔情爱,抖然物欲,动心贪痴。那顾亲朋,争少攘多,恨力绵势弱,一脚踢倒道心思。且遂却,我眼前富有,管甚奸欺!   按下梵志携着道童离惺惺里前行。且说尊者,白道场圆满,国王赏赐了渔父,把舍利于建塔安瘗了。一日朝会大众,只见丹陛之前,尊者立地,口称辞王东游行度。国王问道:“子欲行度,当于何所?”尊者答曰:“臣僧随方而化,因类而度,无有成心,安有预所?”王曰:“汝试说明,予因知汝去向。”尊者把慧眼一观,乃答曰:“臣僧行度,多在东方,去来有日,愿王保爱圣躬,毋忘调摄。”国王首肯。于是尊者稽首辞王,收拾衣钵,择日启行。当时门下有四个徒弟,尊者只欲带一个随行,乃设一问难以试。却将手内数珠,唤四徒近前,说道:“汝等随吾日久,个个体爱,但东行不能俱随,欲同一个外游。今以禅机为试,汝等说是何物。”当时一徒名唤元湛,答道:“师父手中却是数珠儿。”一徒名唤元同,答道:“师父手中却是菩提子。”一徒名唤元空,答道:“师父手中却是念头儿。”一徒名唤元通,答道:“师父手中却是不忘佛。”尊者听毕,乃令三徒侍奉香火,共守常住,只带元通一人随行。三徒不乐。尊者道:“汝等三人不须怀愠,后有继吾东度僧人,汝等因缘,终成再劫。”三徒各各惟命。至期良辰,乃辞朝及诸宰职并僧俗人等,出了国门,望东前进。后有五言八句赞叹尊者东度胜举。   诗曰:   世俗染多迷,何独东印度。   各具明镜台,苦被红尘误。   尊者大慈悲,指引光明路。   愿佛一朝新,而无有恐怖。   九九老人读记,有七言八句赞功德。   诗曰:   莫言东度事荒唐,缚魅驱邪正五常。   悖理乱伦归孝悌,移风易俗乐羲皇。   格心何用弓刀力,化善须知笔舌强。   更有虔诚勤礼拜,敬天敬地敬君王。   话说玄隐道士高卧北窗,忽然觉来,想起童鹤未归,乃唤青鸾近前,嘱咐道:“误入蜃氛,固是道童;翱翔住翮,却乃白鹤。你与他两个同逍遥吾门,今他迷却故乡,你宁无拯救?”那青鸾听得仙旨,即便六翮凌空,片时到地。在那海岸左眄右顾,白鹤杏无踪迹。道童却在惺惺庵。乃一翅飞来,直到庵前,未提防梵志已留幻法,道童久离庵门,偶然绊索飞来,把个青鸾两翅双足,牢拴紧缚,挣扎不脱。那看守惺惺庵火居道人,忙将青鸾捉住,剪了翅儿,阶前畜养。这正是:   邪氛迷去千年鹤,幻法牢拴两翅鸾。   不是圣僧行普度,山中怎得好音传?   且说尊者与元通弟子自出东郭,望前行走,到得一村落人家。这村落,左环高山,右临瀚海。尊者与元通见了,说道:“你看这村人家,树木森森,风烟荡荡,山明水秀,犬吠鸡鸣,却也好个村落!”元通答道:“果是好个村落。”怎见得?但见:   苍苍山绕屋左,玉壁何殊;茫茫水演居右,银河浑似。绿树拥出,青烟缥缈,绳枢瓮牖;碧波横飞,白雾萦回,东岸西洋。鸟韵铿锵,应谷声,和律吕;鱼鳞闪烁,翻锦浪,鼓精神。樵子渔夫,东歌西唱;山光水色,朝变夕更。都铺叙的满村景致,足见的一境风光。且是径通大道,往来何必问津;只见庵闭重门,清幽可堪寄旅。   尊者与元通走到村口,不见居人,但深入林间,只见一座茅庵,门悬一匾,上写着“惺惺庵”。尊者乃令元通击门。庵中忽应声开户,却是一个火居道人。见了尊者师徒,便请人内堂里坐。尊者瞻礼圣像,道人随捧出清茶。尊者接茶在手,便问:“此庵何人所建?何宅香火?”道人答道:“这庵昔有位道者,在这乡村化缘进道,村间檀越发心,盖造这庵,与他栖止。他居此日久心烦,日前辞了村里众檀越,往东去了。”尊者问道:“道者讲的何道?”道人答道:“他随人询问,应对却也不穷,只是法术果然高妙,神通真个不凡。他有呼风唤雨之能,倒海移山之术,不是那平常挂单僧人,岂同而今化缘道士。”尊者听了,微微笑容,问道:“你这村间,却是哪个檀越重僧?哪个善人庵主?小僧师徒路过此间,也要拜访一二高贤。”正说间,只见庵外一叟走进门来。见了尊者,便施礼问道:“二位长老从何方来?要往何处去?哪寺院出家?甚姓名呼唤?”尊者不言。元通乃答道:“贫僧打从南印度国中而来,要往东印度国内而去。自幼本国出家,名号不敢隐讳,偶造宝庵,不胜轻妄。请问老施主高姓大名?”老叟答道:“老夫姓卜名公平,这村间,只因往年来了一位道者,深有道术德行,在此化缘。我们几个道友,盖造此庵与他栖止。近来因他收留一个迷失道童,教习他些幻法,被人识破,故此辞别这方,往东去了。”元通笑道:“适才道人甚夸他法术高妙,老叟因何说他幻法?”卜公平笑道:“比如老夫产了一子,甚是顽钝,他道能医,日久不愈。乃设幻法把个雀儿变做孩子,哄诱我家。一时甚喜,及他离庵去远,这孩子即露本相。又道久扰我辈,平地现出金银,诱哄我们争夺一番,也待他去远,俱是些砖石。故此这道者,损了一去之名。若犹在此,有何面目尸尊者听得不言,只是微微而笑。元通乃向卜叟问道:“叟!孩子如今却如何?”卜叟答道:“犬子只是浑浑沌沌,蒙然不晓。”元通道:“医此何难!”卜叟笑道:“日前道者也是此话。师父你又来调谎。”元通答道:“本僧不敢欺诈。古人说得好:『大病用功,小病用药。』若叟孩子这恙,可以不药而愈。”卜叟听说大喜,便留尊者师徒在庵居住。次日众老齐来探望。却好渔父在内,他认得尊者,乃道:“原来是道场主坛的师父。且问治疗孩子何方?”元通又把前话说出。尊者笑向元通说道:“徒弟说差了。两个小孩子,既不用药,却行何功?”元通答道:“药既不用,功自有方。”乃向尊者面前,把胸上一摸,尊者点首。却是何义,下回自晓。       第三回 蒲草接翅放青鸾 枪棒化蛇降众少   话说元通手摸胸坎,尊者点首。众老中一人问道:“师父明白见教,功是何用?药是何方?摸胸是何主意?”元通答道:“功乃出定人静,孩提之童,襁褓之子,不识不知,况且浑沌,如何教行?药固有方,难医冤孽,如何得愈?摸胸之意,小僧愚见,要老叟自揣。此胸内曾有大聪明、过智计之处么?”这老者听了,把卜公平看了一眼,也点了点头,又问道:“比如我这笑不老的孩子却伶俐,奈何憔瘁瘦弱。”元通不能答。尊者道:“这亦有因,何劳老施主过问。贫僧既有愿行方普度,自有治疗良法,异日当细与施主详明。”众老唯唯,各去商量斋供。尊者乃与元通寻个洁净居室,方铺下蒲团,只见一只青鸾,被道人剪秃双翅,飞扬不起,在云堂阶庑行行走走,似有凄惨之状。尊者见了,说道:“青鸾,你何事凄惨,必是冤枉在心。想你展翅云霄,栖形海岛,餐松饮泉,与鹤为侣,何等极乐。今日到此,岂是贪茫茫之苦海,恋扰扰之红尘,苦被凡情羁留在此?”尊者一面说叹,一面把双翅梳理,短处将蒲草接长,一口气吹在鸾身,那鸾抖一抖羽毛,展一层双翅,腾空飞起,翱翔上下几回,直向海南而去。   忽地道人走来,见尊者放了青鸾,急得大惊小怪,说道:“师父,你如何放飞了我豢养的青鸾?”尊者不答。那道人不住口的咕咕哝哝,琐琐啐啐。元通乃说道:“道人,你既入庵门,当宗释教,我佛以慈悲为念,方便为门,只有开笼放雀,那有豢鸟为欢?且道人不知你我心情与飞禽何异,譬如人被羁囚,苦恼何状,飞禽被缚,所以惨凄。”道人笑道:“禽鸟心情,师父缘何得知?纵有心情,蠢然时有时忘,非比人类。”元通笑道:“你可谓无慈悲矣。出家人第一功德在这两字。你若见得透,参得明,何必敲钟击鼓,焚香礼忏,以求超脱?若执迷不悟,一时便沉沦万劫。”道人听罢,便向元通稽首。后有感此警劝一律。   诗曰:   世间何事最行非,豢鸟笼禽事可悲。   剪翅拔翎绳绊住,黏胶编竹铁丝围。   为伊取乐消闲昼,害我同生性命亏。   劝世三春休捉乌,巢中子望母飞归!   元通与道人正讲完放鸾功果,却好众老捧着蔬食素馔,到庵来斋尊者师徒二人。坐间便问:“二位师父既往东,却为化缘,还是访道?”尊者答曰:“化缘乃事,访道亦心。只为小僧有愿普度,故此东行。且问众檀越,贵村唤惺惺,这庵亦唤惺惺,其义小僧知矣。只是其间怎么有些浑浑浊浊气味?”众老笑道:“师父如何说此话?”尊者答曰:“小僧望气,欲要推情,不是居此庵者有物欲之染,便是构此庵的无正大之心。”一老笑道:“师父也说得有理,见得颇真。就如往日,那长爪梵志居此,释非释,道非道,不闻他讲道参禅,每见他收徒演法。居庵日久无验,往东去了。”尊者道:“不是,不是。常言道:『出家清净,那有尘氛。』这浊气另在别项情由。”一老道:“这情由可碍甚事么?”尊者答曰:“碍事。比如浊浊就碍惺惺。”一老笑道:“是了,是了。”乃向卜公平说道:“老友你莫怪,我说就你身上便可知矣。你为人平日行为少厚,智计太深,难怪你生的却是个蒙懂之子。我常见人家,父若浑厚,生子必聪。父若刻薄,生子必鲁。公平每日却有些不公平。”卜老听得,便向尊者问道:“师父,我友此言,信有信无?”尊者答曰:“宁可信有,不可信无。”卜老道:“可更改得么?”元通答道:“小僧摸胸,就乃此意。梵志师徒,未得医此妙法,空费方书,徒施幻法不验,毋怪其去。”卜老道:“老夫便认这冤愆,望师父搭慈航、垂普度,但求先将孩子医好,自然不忘功德。”元通答道:“欲医孩子,当先医父。欲疗凡私,当行镇定。老叟若肯效我小僧,行一片静定工夫,把凡私动于昔年者,借这工夫一时扫尽。再悔却昔年冤愆,急行些今朝的宽厚,这是欲茂枝叶,先沃本根。根本既沃,枝叶必荣。转暗为明,这感召分毫不爽。”卜老赞叹信服,便拜跪庵堂,求师开度。只见那笑不老渔父近前说道:“师父说家老是了。只是老夫也生一子,却不钝,但瘦怯多灾,这是何因?”元通道:“老来生子,必是你阴德所感,冥冥自有脱生主者,岂肯误你?这老来精血,不比壮岁,瘦弱何妨!但把心术常端,自然孩壮。”渔老点头。众老吃罢素供,随散。只有卜公平要求静定工夫,他却存后。尊者师徒也不拒他,便口传定静之诀。后有夸扬尊者师徒开度卜老洗心改厚八句五言。   诗曰:   刻薄生愚昧,因缘最不差。   洗心由卜老,普度羡僧家。   刻薄还忠厚,根修自好花。   人能存善念,跨灶必由爷。   话说卜老者得了师徒十之一二静功口诀,回家仿效打坐。老妇问道:“老官今日庵中回来,如何不睡?却曲膝盘足,有何说话?”卜老答道:“庵中师父传我坐功道理。”老妇道:“这道理有何好处?”卜老答道:“那师父说,坐功便是修养,一则保命延年,一则消愆悔过。好处说不尽。”老妇道:“如你这半夜不睡,坐得可有好处么?”卜老道:“有好处,有好处。比如我方才坐着,三年前人头上欠我的本利,都想明白了。”老妇道:“这果然有好处。”按下不提。   且说梵志携着道童,行到一村庄,名唤岐岐路。怎叫岐岐路?只因途径繁多,路中有路,便立了我个名色。这地方路既多岐,人却也稠密。村中聚着三五少年,闲游浪荡,弄棒舞枪,跌对走拳,正在那里戏耍。却遇着梵志到来,便问道:“道者何处来的?要往何处行去?你这一个长指甲,又带着一个小道童子,游方化缘,若撞见不良之徒,如何抵对?”梵志答道:“不良之徒岂肯伤害我出家之人?”少年道:“不良徒或有看你出家面上饶你,倘若山林旷野,忽然虎狼相遇,它却不饶,如何行得?就如我们武艺精强,拳脚利便,思量要出外行走,也怕不良狼虎。”梵志答道:“贫道自有不怕手段、对敌行头。莫说贫道,就是这小小道童也有来历不怕。”只见一个少年听得,变了面皮,笑道:“道人夸嘴,你两个怎敌得当坊一村人众!且莫说众人,比如只我一个在此,你敢比较拳脚么?”道者道:“这怎敢与施主争能,但贫道远游访贤,也要收揽一两个门徒,修行了道。”只见又一个少年说道:“道人,你既说小小道童也有来历不怕,如今就与他比对个拳脚。”梵志犹上前谦让,道童乃动嗔心,说道:“施主莫要轻视出家人。凭你谁为比对。”一个少年乃近前一掌打来,说:“我与你比对。”这道童不慌不忙,仲一只右手去挡,那少年手掌荡着道童右手膊上,就如钢铁一般,击得痛不可忍,缩了回去,便飞起脚来,踢着手膊,如前添一声响,那脚疼痛,站立不住,往地坐倒。众少年见了,大怒道:“谅此小道童有何手段,打倒我们朋友。”齐执棍棒起来,说道:“道童,你能使棍棒么?”道童道:“请施主先使一看。”一少年忙抡起棍,左旋右转,使个五路。道童也接过棍来,前花后搅,开个四门。少年中又一个拿过棒来,舞一回蛟龙出海,虎豹奔林。道童随也舞一回泰山压顶,枯树盘根。众皆喝采。此时喜坏了梵志,却恼了众人。一少年执过一杆明晃晃、锋刺刺长枪,直向道童戳来。道童一跳在高阜之处,答道:“善人如何动了嗔心恶意,却莫怪我小道动粗鲁了。”把手一挥,只见那枪棒尽变做长蛇,张牙吐舌,直去咬那众少年。众人慌怕起来,齐齐跪倒,只叫”饶命“。越叫,那蛇越咬。梵志笑将起来,吩咐道童收了法术。道童依师之言,收了法术,这蛇依旧是枪棒,在少年手内。   众少年互相计议道:“这游方僧道哪里是武艺精通,都是障眼法术。我们虽学尽十八般武艺,怎敌得他这样神通。不如拜入他门,做个徒弟,学几件法术,却也好远走江湖。”计议定了,便齐齐下拜,说道:“我们村野凡夫,不识圣人,请二位师父到我村里闲宅静居,少住几时,胡乱斋供,休罪唐突亵慢。”梵志正欲再招一二门徒服侍,满面笑容,答道:“贫道正欲借个草舍茅檐,静居闲宅,修真讲道,打坐参禅,便是招一二个门徒相共修行,这也是夙愿。”乃随众少年人得村来,果有空闲草屋。师徒进屋,众少年齐齐礼拜,要做门徒。梵志乃开口问道:“吾门原要清净,吾道本欲正修,只是你等立意何向?”众少年开口,也有愿学道成仙的,也有愿参禅拜佛的,也有愿习烧丹炼汞的,也有愿彩阴补阳的,也有愿筑基炼己的,也有愿呼风唤雨的。却又有愿演习幻法的,说道:“方才枪棍变蛇、手膊化铁,这法儿甚妙,我若为弟子,先求传授这两种神通。”梵志笑道:“我们中道理甚微,法术颇多,尽教你学。只是我却容纳不多。看你众人修炼习学,待各相得手精妙时,再有进退去留之术。”众少年唯唯各退,随愿去学。梵志与道童住在此空闲屋内,教习众少年法术、诸家道理。后有讥旁门幻术非修道正务五言四句。   诗曰:   正道原当习,旁门未可由。   清时有名教,何事不来投?   话说尊者与元通住在惺惺庵,时常把定静工夫教这村老。众中也有得法能行的,也有鲁钝不能的,惟笑不老与卜公平两个得了几分传授。一日,卜公平坐入静中,偶然入了个境界,似梦非梦,见一座公堂上坐着一位官府。公平向上谒见。只见那官府检阅一本簿籍,说道:“你,见我的可是卜公平?”卜老答道:“小人便是。”官府道:“你这人平昔用心太过,刻众成家,当报你个黯淡之子,不通世务。可喜你遇神僧点化改过,宽厚存心,当使汝子由昧复灵。”卜老禀道:“小人怎该得此子,因何黯淡?”官府道:“此子乃海蜃化生,只因海蜃生前诡设楼台,诱吞飞鸟,故此这般报应。”卜老道:“蜃乃昆虫,既诡谲害物,当降罚它,如何反投人道?”官府道:“只因它吸了白鹤,得了道童仙家些正气,故此不便泯灭。”卜老道:“蜃既吞了白鹤道童,这童鹤却归何处?”官府道:“道童投入蜃氛,邪以生邪,忘却归岛,因他有误人旁门之愆,久后自有度化之救。只是白鹤倦飞,迷入蜃腹,当年虽为蓬岛仙禽,今日却为尘凡人子。”卜老道:“他究竟若何?”官府道:“有日妖气消散,终是复归仙境。”卜老又问道:“如今化生何地?”官府乃低头复阅簿籍道:“汝不问,我已忘了。当年汝族业渔,只因放鱼积善,老得一子,虽然血气少衰,久后自然发达。”卜老笑道:“阴阳之复,转化之因,未必至此。”官府也笑道:“雀化蛤,雉化蜃,此犹物类相从。乃有美女化贞石,苍狗变白云,其怪诞虚幻若此!汝于世人,莫疑莫异。我冥司,却也成真。但转嘱你族,切莫废弃善因,致生他变。”卜老领诺,猛然惊醒,急奔庵中,把这梦境尽说知尊者;师徒但举手合掌,望空称赞:“善哉!善哉!梦由心作,虽幻实真,念我同生,但从正道。”卜老道:“师父,正道何人不从?愚昧怎能会悟?”元通正色厉语道:“老叟,你不阴会提引,怎能阳悟忏悔?”卜老明悉,只是下拜。后有《鹧鸪天》赞此:   幽冥问答假和真,梦幻须知作受因。恶念自然成恶境,仁慈毕竟报仁心。天堂近,地狱深,深处何如近处亲?谁人不乐途由近,争奈行非堕入阴。   元通听了卜老梦境言语,看着尊者,叹道:“可畏!可畏!幽冥报应有如此分明彰着。”尊者道:“理须不爽,只是二老信受,不变前修,我与汝不负传授他一片好心,久后还共登彼岸。”元通道:“弟子却也不知蜃化人、人化鹤,将来作何度脱?”尊者道:“虽是各从化缘,如今却迷正道。少不得使他得闻正道,仍复真元,自成正果。”元通稽首称谢。尊者乃辞别惺惺庵众老,往东路而行。众老苦留不住,卜家二老涕泣不舍。尊者但安慰,叫他勿忘静定,父子真传,自有善缘在后。二老谢教,仍求尊者再赐一言垂后。尊者乃留四句偈语,二老拜受而别。   偈曰:   知善贻聪,识恶生晦。   念梦警因,不忘逢惠。   话说卜公平只因刻薄,不明心地,便生个愚昧之子。虽遇尊者开度,冥府宣明,他半信半疑,少改前非。这愚昧子却也未尽变化气质。笑不老渔父,放生改业致富生子,他却得了尊者开度,在家时演静定工夫。老妇习知,也能打坐。故此孩子渐渐病愈。他孩子却是白鹤迷入蜃氛,与道童同忘归岛。道童误入旁门,这鹤却栖迟海畔。卜渔父夫妻得了尊者开度,孩子病愈。这白鹤一灵虽化作人身,他原形尚存。却说青鸾被惺惺庵道人拴缚,得尊者救度,飞起在云霄,忽然见白鹤在那海畔,恹恹如病;又见那鹤旁枯鱼蜃壳。他原是一类同气,故此飞下。白鹤见了,也不觉展双翅,随鸾归岛。玄隐道士见青鸾引鹤归来,却不见道童,他已识破妖氛迷鹤、道童误随旁门这些因缘情识,却故意把白鹤喝道:“这畜逐邪成病,我且不说破你去向的灵根,只是你且去静守松林岩谷,吸露餐霞,再勿犯清规。久后真灵自复。”那鹤听了,状若点首而退。玄隐乃唤过青鸾,嘱咐道:“汝领吾仙旨,逍遥云汉,又不知贪恋红尘何项,被人羁绊到今。看你彩翎多损,薄草尚留,纵然寻得鹤回,道童因何未返?速去找寻,不得迟误!”青鸾两眼望着道士,一嘴两腋搜翎。玄隐便知他意,乃吹了一口气在鸾身上,那鸾翅根根长出,顷刻鸣舞起来,展翅直飞上端而去。后有夸道法神通、青鸾长翅诗五言四句。   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