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 第 16 页/共 26 页

话说禁希生平作为不善,以致道人惩戒。却得其妻修善,叫了一声“佛爷爷”,他这至诚感动菩萨,便得神僧救解。『这十一位尊者显化,默助度脱阴功,却又试副师道行,乃于副师入定,忽然显一神通。在那正殿上,端然趺坐,叫一个焚香侍者唤了副师到面前,说道:“道副弟子,还了我两颗数珠子来。此非数珠,乃人舍利。”道副答道:“尊者自行方便,开度下愚,用去数珠,非干弟子之过。”尊者道:“彼已举意,问何处可买补码,汝却指说在心,他无处觅心,便未曾补。禁希既去,此珠当为汝还。”道副答道:“容弟子觅补。”尊者笑道:“珠可补,舍利难得。”道副道:“人各有舍利,弟子当自补也。”尊者笑道:“吾以慈悲度世,虽尽舍一百单八之珠,不求人补,但只愿人知今世之受,乃前生之因,不昧了今生之作,以明后世之受。”道副听了,说道:“即如尊者之言,弟子正欲人知。无奈知道的少,这前生作过,后世湮迷。哀此湮迷,他怎知觉?”尊者乃令侍者捧了一函,付副师道:“此函乃智慧宝卷,汝若欲知人前后之因,当于静定之余,默然以会。”副师道:“师弟总持,闻有仙官授以册籍,莫非即是此卷?尊者道:“彼乃诛心之册,惩戒见在者,此卷乃过去录。尚有未来录,容当查付汝道育师弟。总是注人三世善恶根因,汝等合当信受。”说罢,副师出静,天已黎明,沐浴上殿,参礼圣像,稽首阿罗圣前。早有善信众等到来,这众人纷纷讲说圆陀村有变驴的怪事,被和尚救解。也有信的,口念弥陀,说道:“眼见的地狱。”也有不信的,说道:“一个活人如何青天白日变驴子?”一个说道:“闻知骂了道人,想是道人作的障眼法。”一个说道:“闻知他妻行善,感动神僧救解。”只见舒氏乡尊同着几个朋友也在座中说道:“此事当信,却也可畏。常想这畜牲道,前世岂无个根因?便是你我在座的,却也不等,岂五个前生今世的果报?我老夫从善,也知是五世人为,今世叨冒这一步,却也不易来的。”众人听了惊异起来,便求乡尊讲说。乡尊道:“说便说了,只恐这道理不可漏泄。”道副听了,便说道:“老乡尊果然是五世为人,修积善果而来,小僧已知。却不知乡尊记的可切?但说无碍,小僧还有个后世报与乡尊。”舒氏老听见许他个后世根因,便欣然说出,说道:   一世为人是猎户,只因家世传门路。   鹞鹰捉的是飞禽,韩卢搏的是蹇兔。   一朝赶得两雉鸡,雌雄两个相哀护。   我因叹此羽毛虫,弃了这猎寻别务。   ”我想生前做猎户,终日伤害生灵,也只度得日子,没来由自己当杀生这罪,寻了钱钞,养活别人,乃弃了祖业门户去担柴为生。天赐山中得了些横财,遂成了家业。有子有孙,老得其终。”又道:   二世为人是客商,贩梨贩蒜贩生姜。   东处买姜三五担,西乡买蒜几舡舱。   只因姜蒜分荤素,我恐持斋被破伤。   嗣后改却荤生意,经营百倍利家昌。   ”那时只因动了个荤素不可同舱,恐卖与吃斋的破了他戒。冥间说我这一点善心,就查个官贵之家,与我脱胎换骨。却遇着一个查勘的司主,说我前世伐柴拾了横财,不曾还人,伤了这些天理,便脱生了个官贵之家,只做了个清高才子。”又道:   三世为人是才子,青灯翠幕攻书史。   不逞富贵恃才华,守份功名惜行止。   尽却人伦和六亲,谦让不僭乡邻齿。   五男二女极贤良,九十三春方已矣。   ”虽然生于富贵之家,未得申了才子之志,冥司说我固无罪孽,却无功德。忽然一个圣僧到来,与冥司说个方便。我那时心里惊疑说:』何处长老,曾无相识,来讲甚方便?『听那长老说道:』可怜这才子,志念未伸,空抱着豪迈之气。况且贤良方正,与他转个威风赫耀的人中去做罢。『乃承他方便,他说我生前到僧寺尊敬三宝,故此方便。冥司听信,遂将我四世为人。”   四世为人生世冑,阀阅簪缨传世旧。   壮年臯比坐拥金,一呼百诺随吾后。   果然八面有威风,但我存心多仁厚。   戈戟虽陈不杀人,到处安民全老幼。   ”只因这点儿心肠,那时到处称我为仁将。功勒庙堂,名垂竹帛,老终正寝。因此尚记得这五世。”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第五十四回 高尚志逃名不仕 道副师见貌知心   ”今我这生,却乃五世。只因我前三世才子志念未伸,这一世还与遂了前愿也。只因我生出娘胎,未迷真性,自垂髫以至今日,忠孝廉节,时刻不忘。叨冒这一步,也曾立朝纲、忠国王,也曾居民上、为大吏。今日高尚林间,不愧身后,志愿足矣。只是自继书香之子,尚未有传苕源之孙。家无余产,徒有一经。师兄,你方才说有个后世根因,我老拙,但知前五世,却不知后一世,乞明指教。倘有生前过恶,也便忏悔省改。副师道:“老乡尊世世为人,未迷正觉。所以不迷者,善根清净,真灵不昧。若是恶缘,便入昏愚,昨日今朝尚然忘记,况生前劫后,怎能洞晓?”舒乡尊点首道:“正是不差。只是师兄说知我后世,我后世却如何光景?”副师道:“天机不可预泄,小僧有一册智慧宝卷,却着着乡尊后世,看来原是今世所作。此宝卷小僧知,只可乡尊自知,他人不可与知见的。”乡尊大喜,即求宝卷一看。副师乃说道:“乡尊欲要卷看,当俯伏圣像前,自然得见。”乡尊依言,便俯伏在佛前。忽然睡去,似梦非梦。只见殿旁一个侍香沙弥,手捧着一卷文册,乡尊求看,那沙弥即递与展开,见前边注载不说千劫,总是有生人,便有生生历世,气脉传来,何尝断绝。乡尊见了,叹道:“是呀,想我此身,不是开辟来就有,没理后空桑处生来。”只见前边一世一世尽销去了,后边一世却随着今世,这今世卷中开载善功一件,便着在下边后世应得何福。恶事一件,也着在下边后世应得何报。乡尊便查善功,却也甚多。如一件忠国,应有荫子荣后之福;孝亲,应有延年享禄之福;廉节,应有家世清白之福;贵不矜骄,应有康泰之福;尊不凌里,应有和平之福。注载甚多,不能悉记。生前无亏,身后克备。却查他恶籍,仅有两条,一条注着为清吏执法太刻,民命攸关;一条注着为特杀过害生灵,徒恣口腹;底下着着应得苕源未续,难证仙佛之宗。乡尊看到此处,那沙弥即掩其卷,说道:“后皆是应得报的卷宗,乡尊岁月尚长,善恶未现,莫要看也。”   乡尊还要求看,忽然惊觉,忙稽首圣像前,起来拜谢副师,说道:“智能宝卷,承师指点度化,只是着的善功果是今世,就也应着了。那恶籍注道,我为清吏执法太刻,我却也几分不服。想我当时居官之日,最恶贪赂。不知这贿赂若贪了,都是小民膏血,有罪畏法,只得变产业、鬻子女。可怜你要代代豪富,那些小民穷致死亡,所以我居官愿为清吏。又想法度乃王之法,徇不得私,理不可纵,有罪当诛。故我尝为执法,即有民命,此应坐的,怎么说我是恶?”副师笑道:“清吏执法,不如浊吏宽刑。非是浊胜清,宽胜刻也。民恶宜死,倘可活生,苟得其易来阿堵,宽纵其命,也是天地好生之德。若是不爱他赂,定置他死,于法固不碍,只是于心太忍。冥间不乐人心之忍,故做了恶看。其实较那不清浊吏,民罪不至死的,苦刑酷罚,索贿善良,这恶更大。老尊长恶籍之下,所以还注得活,说道苕源未续,此犹可修德而续也。”乡尊又道:“为特杀过害生灵,这却怎说?”副师道:“为恣口腹,命庖杀牲,人为延我,伤生性命,此皆为特杀。特杀者,专为我而供也。世人只知食者甚美,哪知死者甚苦?若是宁忍一餐之素,免人待我一牲之杀,这件阴功,过于庖厨之远。若是忍心,更求人杀以为食,便成恶孽。老尊长居官到今,此孽未必不无。但此干犯我僧道家宗教,故此卷载,难证仙佛之宗。”乡尊道:“此亦可修而解得么?”副师道:“老乡尊既知既见,若要修解,当于我祖师前求解。”舒老听了,随向祖师稽首,拜求度脱。祖师不答,半晌乃睁眸,看着乡尊道:“幸有余年,宽心忏释。”乡尊听了,深服教旨。后有说宽之一字,真为享福延年之道。因成五言八句,说道:   奉职为天吏,惟情法两端。   徇情坏国法,执法又伤宽。   宁使一家哭,从教诸路欢。   盛朝有良吏,万代做宽官。   这一首诗,岂是说居官的没奈何遵守王章,剿除恶孽,到了个丝毫不假借?莫说亲戚朋友犯了国法,逆这天理,他只认得国法,哪里认得私情!便是弟男子侄,也说不得,他把那面皮一转,典正五刑。虽然洁己秉公,较那徇私卖法的,忠奸不等。却只是瞽叟杀人,臯陶执法,大舜为天子,也说不得弃国窃负而逃。这大孝就是宽德,为官的若不宽,只怕下情有说不出来的情节,被这一严苦恼,有D误不知,犯了罪过。偶然遗失了上官事物,被这一严畏怕,送了残生。为国催科,奸顽可恨,置之死地何惜?然就中宁无真情困乏,剜肉莫措的,妻子号饥哀寒不忍,又当比较遭刑,这也是一严之过。若有循良,宁甘殿较,认催科之拙,愿抚育之劳。少缓五刑,一从德劝,上不损伤国课,下不坑陷民生。那敲梆子念菩萨,哪里寻这现在活佛?只为这宽以居官,报应不独子孙昌盛,偏就感动天地,早涝不生,民皆丰稔,个个念恩,粜谷完租,到底还是居上以宽之报。   却说国度中一人,名叫做高尚志。这人年仅四十,人称他为强仕郎。怎叫这个诨名?只为上古之人,风俗淳厚,以年少登仕为大不幸。但家居修德立业,到了四十岁,不肯出仕。征聘目下,不得已方才出仕,这叫做强仕。那里似今世,垂髫便想为官。不如意便外人笑、自己恼,风俗非古,殊为可叹。这尚志一日闲坐家中,忽然里老来报,道:“地方长官亲临拜你。”尚志惊异道:“我小子德薄家微,岂敢长官枉顾?”正然怀疑,却只见驺从引导登门。尚志忙出迎接,只见长官下马,到得堂中。看那长官怎生模样:   冠冕通南国,贤良俨上台。   手中捧令旨,特为荐贤来。   官长与高尚志相见,却以宾主之礼款待。尚志谦逊说道:“小人系白衣贱士,安敢与长官抗礼?”官长道:“吾为敬贤而来,荐才而至。足下若就了聘,只恐尊贵加吾一等。”尚志只得以宾主之礼相接,官长便出那手中令旨,荐他出仕。尚志哪里肯接令旨?官长叫左右捧过冠冕来,尚志看也不看,往屋内叫一声:“老婆,紧闭了中门。”他却往后围墙上爬过去,一直往东边走了。这官长坐在堂中,久等不见主人出来,叫左右击中堂后门,只听得其妻答道:“尚志逾后围墙走去了。”官长听得叹道:“这个方称得高士。我居此方为宰三年,例有举荐。细访此人贤能,特请令旨荐他,他却逃避不肯出仕。我想,三年前到此任时,便有嘱托我荐的,如今荐书,说赵家子有才能,钱家男有智略,盈案累牍,荐例不过一人,仰望的不知多少。我居清朝一个官长,若举荐了一个贤良方正的,一则尽了我职份,不致误国;一则造福了地方,不致害民。我若举荐了一个虚名假誉的,不但误国害民,抑且坏了我的功名心术。如今说不得宁违了例限,甘受降罚,决不轻易荐剡,失了贤人。”一面叫人访寻尚志去向,一面密访野有隐士高贤,按下不提。   且说尚志爬过围墙,一直望东走来,也不曾带得些路费,也不问个前途虚实,信着脚步走来,却是一派荒沙海岸。举目无一个人家,回头又迷失来路,腹中饥馁。看看红日沉西,乃席地而坐,自嗟自叹起来,说道:“我也精精忽略,不曾思想,只为立意辞荐,懒出为官,怕居官之贤劳,不如藏修之自逸;恐才疏折狱,致小民之遭冤;虑催科计拙,使公家有逋负;思小民之易雪,想上天之难欺。为此逃名到如今,做个有家难奔,无处安身。”正嗟叹,只见一个白头老叟执杖而来,近前看着尚志道:“呀,汉子,你自何来?此时日暮,三十余程并无人烟住所,尚然不赶路途,却还坐在此地。”尚志听得,忙问道:“老尊长,据你说来,你难道没个住处?你如今到哪里去?小子便随着你借一宿,天早再找寻旧路回家。”老叟道:“我家不远,却也浅窄,没间房屋安你。又家贫无一碗饭食你吃。可怜你一个宽宏大量的贤人,甘贫守份的善士,在这逆旅穷途,忍饥受饿,心甚不忍。也罢,也罢。你随着我来,看你的造化,待我寻些饭食你吃。”说罢前走。尚志只得随着老叟走了半里之路,只见那沙阜高处,一个小庙儿,高不过三尺,阔不过两步。老叟往里一钻,忽然不见。尚志近前一看,却是个正神画像,形容与老叟一般。尚志看那小庙儿,乃是边海人家设立的,乃忖道:“空僻处所,既有个庙宇,附近定有个人家。”乃四望远沙,哪里有个人烟去处?天色已晚,只得向庙前拜了一拜,说道:“我高尚志感蒙指引,到此又显示神灵,只得在庙前借地存宿一宵,仰祈默佑一二。”祝罢,卧于庙前。   话分两头,果然离庙前两里,有一村乡,名唤泼妇乡,居中一个人家,男子诨名就叫做畏泼。这人娶了一妻一妾,妻性悍妒,妾貌妖娆。这畏泼也只因多了这两斛谷子,惹了这一场烦恼。却说他家畜一怪犬,善变人形。一日,有个亲戚名叫曲清,到他家来辞,往外方贸易。这曲清见他妾貌,遂动了个淫心。哪知世人心术关乎祸福,这人淫心一动,便见于言貌。那作怪的犬看见,待曲清辞去外方,他却变了他的容貌,潜躲在房中,只待空闲,便要调戏其妾。却不知畏泼之妻妒夫爱妾,暗买毒药,置在饭食之内,送与妾食。这妾放在房中未食,怪犬不知其毒,偷出吃尽。这毒发作,犬变人形未改,遂毙于房。却好邻有一妇与其妾不睦,见了大叫起来。畏泼妻妾方在厨房,走近来看,只见却是这曲清形容。邻妇口声只叫毒杀了奸夫。其妻明知毒饭食妾,料是误杀其亲,却又恨亲来奸夫妾。大家齐吵,妾只叫冤,顷刻夫回,见了痛恨其妾。只得求邻妇莫言,在后园挖坑,把犬变的曲清埋了,遂把妾打骂一番,送回娘家。这妾含冤饮恨,何处申冤?邻妇要彰妾丑,遂说于曲清父兄。其父信实,道:“原来其子辞往外方贸易是假,原来藏奸泼妾。”乃具词里老官长,尚未鞫审。   却说这曲清离家出外,走了百里,到得海潮庵门前经过,只见往来善信出入,他也随喜进到殿上。但见:   彩幡高挂,钟鼓齐鸣,两廊僧众诵经文,几个沙弥供洒扫。点烛烧香,满堂善信;迎来送往,一派僧人。看那香烟缥缈通三界,但见宝烛光明照十方。   曲清不觉走入静室之外,见副师三位比众僧不同。许多冠裳善信,坐在室外讲谈,他也坐在旁边。只见副师见了问道:“善信何处来的?看你行色匆匆,却有一件隐情见于面貌,此情非善,却是一种未改之恶。此恶一着,定有冤愆之祸。”曲清哪得知道,只是低头细想。旁坐有一善信问道:“圣师,你看了这位面色,如何就知是未改之恶?”副师道:“人孰无恶?一举意非理,即有鉴察之神鼓笔详注,以定报应。若是改悔,即营销除。这恶意销除在心,容颜便征在外。那未改的容颜比那既改的形状却也不同,万分古怪,他人不识,惟有僧知。”曲清乃问道:“师父,你僧如何知道?”副师道:“我等前以理知,后以神知。”却是何知,下回自晓。       第五十五回 犬怪变人遭食毒 鼠妖化女唱歌词   却说高尚志饥饿,卧于小庙之旁,月色朦胧,远远望见两个男妇同着一个少妇,持了香烛、酒饭馍馍,到这庙来烧纸。见了尚志,惊异道:“何处之人,却夜卧在此?”高尚志便通了名姓,说出错走了路的情节。这男子乃道:“原来是高贤士!我今在地方,闻知你不受官长荐引为官,逃躲外出,原来迷路在此。我今一桩怪事,遇着贤人,不得不说,胜如当官鞫审。我小子家贫,止生一女,平常却是个清洁的,只因嫁与畏泼做妾,被他大妻悍妒,不知有甚缘故,畏泼有个亲戚,名叫曲清,明明有人见他辞家外去,却不知怎么的被毒死于我女房中。畏泼隐丑,退回我女。我再三审她,她只叫冤。如今曲清家讼到官长,尚未鞫审。今我备香烛到这庙来,讨个笤。我这庙神灵,必然慈悲冤枉。”尚志听了,心里也疑,道:“可见我不乐出仕,别人家遇着这疑难,不易判断,做官的安得不费心构思与他审理?”只见那人妇烧了香,叫女子发个誓,又丢个笤,便邀尚志到他家去。尚志笑道:“君子嫌疑之间不处,你家正有这不明冤事,我为何夤夜到你家?但只是指我个去路,便是你情了。”男子听得道:“冷饭馍馍聊吃一个充饥,何如?”尚志始犹不肯,这男子再三送与,乃接了他馍馍,一杯薄酒,充饥而别。卧到天明,依路东走,不觉也到了海潮庵,正值曲清与副师讲论这理知、神知的道理。尚志也坐在旁边,只见曲清听得个理知,便问道:“师父,比如小子,从远村来,偶遇着胜地善缘,进庵随喜,中心本无甚恶,只一味出外贸易心肠,你便说我有一件隐情见于面貌。你以理知,何理而知也?”副师道:“但凡人有事在心,便有一个气色在面。这个气色原是心窍中出来,发见在面,你那心窍中举意是个善事,自然面貌气色光彩;你那心窍中举念是个恶事,自然面貌气色昏暗。岂但气色,还要见乎四体、行走动履,都以理看得出来。”曲清又问道:“师父你说神知,却是何神而知也?”副师道:“这个说出,厉害,厉害。”曲清道:“怎么厉害?”副师道:善信,你岂不知,一语说得好:   天知地知,你知我见,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曲清听了说道:“比如,师父说我有未改之恶见于面,这座间,可还有心窍中发出来的恶念在面貌上的?”副师乃四顾在座的善信,个个一看,道:“众善信都是在家举了一个到庵随喜佛会的善念。”乃看着尚志道:“这一位善信,却比众不同,以理推看,必定是心窍中有一个大道理在念。”尚志听了笑道:“师父,你看小子是何大道理在念?”副师道:“观你气色光彩,礼态安舒,似有才华在内而不矜,本来宽裕而不狭。你这世界内大着大着哩。且请问善信何姓何名?”高尚志乃把姓名说出。只见舒乡尊在座,便跳起身来拱手笑道:“原来是贤弟,名重在乡国,老拙神交久矣。近日地方官长举荐出仕,却怎么来到此处?”尚志只是谦让不言,却把夜来的小庙迷路的话说出,又说人家多有不明白的事,便说到曲清身上。只见曲清听了,说道:“小子正是曲清。近因在家没有个道路,辞了亲戚家门,欲远投一个相知做些生理,怎么我家有甚不明的事?”尚志也只浑浑答应,随起身辞众,恐怕官长地方知他,又来聘也。那舒老见了尚志起身,便扯着不放,邀到家去了。这曲清那里远去寻相知,乃急急回家,按下不提。   且说怪物成精,岂是精偏作怪,只因世人做家主全要睡,到五更醒了时,把日间行过的事想一想,哪一件通顺,不伤天理,哪一件逆理,败坏人心。行过的若善,便依着做;若是恶,即便改。古怪,古怪,做善事就有吉神助你,做恶事偏有怪物成精。这畏泼的妻只因不贤妒泼,为丈夫的只该和好善化他,守着本份,安着义命,古怪,那妒泼之妇自然不是灾疾恶报,定是夭亡。畏泼不知安命,却娶个妖妖娆娆之妾。那泼妻又不自思,生来貌丑,已被夫嫌,却又妒泼。或是贤德如孟光,世间哪里都是王允,弃妻又去娶妇?只因泼妻妒恶,家主又不正大,家中便一个狗子成精。这狗却如何成精?只因泼妻气不过丈夫娶妾,妖心万种,妒念一朝,在那狗前嗟叹,胡言乱语。狗有妖气,再加恶积,乃成精作耗起来。遇着曲清见了泼妾美貌,动了淫心,他便变了人形,去调戏妾。不意毒饭吃了伤生,被畏泼埋于坑内。这狗得土气复活,钻出土来,依旧复了原身在屋,人如何知道?他却又变这样,变那样。忽然在村外僻路看见曲清回家,这犬就变了畏泼之妾,迎上路去,叫声:“曲清哥!”曲清见了,却认得是畏泼妾,当初出外辞她之日动了淫心,如今只因僧人讲了善恶,他却端正了念头。说道:“二娘子,如何在这僻路闲行?”怪犬乃答道:“丈夫近日为件不明白事,把我逐回娘家,另叫我改嫁别人。偶因无事闲出,田间行走消闷。”曲清道:“有甚不坍白事?”犬道:“只因大妻泼妒,诈言你与我有甚情由,你又在外,哪里分剖?如今恰好遇着,在这僻路,且到那深林密树内,我与你叙个冤孽。”果然人心淫欲不胜正理,曲清惧怕神知,把这僧言牢记在念,又且正为高尚志说的家有不明白的事,一心要回家,他便正颜厉色起来,说道:“你这二娘子,怪不得人家休了你,皆因你不守妇道。我若坏了这心肠,万一人知,何颜与亲戚来往?”正说间,只见一个白须老叟走近前来,道:“这个怪畜,如何迷弄正人?”那妾地下一滚,变了原身,却是一只狗子,往林里飞走。这老叟也飞赶去。曲清惊疑回家,却好地方官长差人正来曲清家,唤他父兄去审。见了曲清,大家疑惑当鬼,把这情节说出来,同到畏泼家一证,又到妾家去讲,一齐到官。官乃叫地方把埋的曲清挖起来验。地坑内哪里有个埋人,却是一个空坑。官也难断,做了个立案,把众人赶散。畏泼到底疑妾,不去接她。过了多日,这妾苦守。   却说高尚志被乡尊扯到家里,盛席款等,暗地报与地方官长知道。官长忙排执事,亲到舒老家来。这日舒老正与尚志家门闲立叙话,只见远远:   彩旗红簇簇,鼓乐闹喧喧,   问道因何事?声传接长官。   高尚志听了就要逃走,被乡尊扯住,再三劝说,方才允就。顷刻官长到了堂中,彼此各叙礼节,才把尚志鼓乐迎到他家。你看那村邻大家小户,长幼男女,拥拥杂杂,你道:“高官人学好行善,国王征聘他做官,真也应该。”我道:“他平日宽厚,便是做了官,也福国安民。”有的说:“他半生贫穷守份,今日却富贵到他了。”有的说:“他廉洁存心,便是做官也不贪财。”尚志到了家中,同了妻室,择日上任。却好本地官长举荐了他,国王就把他替了官长。到任管事,真也是贤能,一日行香,两日拜客,三日就坐在堂上,查国课可逋欠,囹圄可有冤枉,案头可有积下的未结事情。只见他赦小罪,省刑罚,销未完前事,禁后来弊端。却好查出畏泼这件未完,当即拘这一干人审,只见曲清备细说出这段情由。尚志乃问道:“往日庵间,说你有恶未改,想你就是奸淫恶孽。”曲清却说出林间僻路,狗变妾形,他尊信高僧之戒这段怪事。尚志大悟,随叫备祭仪到小庙拜神求笤。只见笤兆掷下,合了簿上笤语,说道:   阴人作恶,犬子成怪。   速改善心,吉祥无害。   尚志正看笤语,只见一只黑犬如人索来,伏在官前,有如待罪。曲清见了,便说:“这犬正是变泼妾之怪。”当时尚志把那狗杖杀,劝谕泼妻改善,仍把妾判回泼家。这曲清吃了斋,削了发,也奔庵中做个和尚。   却说做官当宽,但宽于善,莫宽于法。宽于情,哀矜那无知小民,误陷于罪。严于法,不纵了那奸轨犯科,为害作弊官长。只因这一味宽,便生出一个大奸巨滑的人来,却也报应得可笑。这衙门中有个义仓,又叫做平籴社,年岁丰稔,粮食价贱,便官价平收入社。遇年岁荒歉,乃照旧价给散小民,积粮日久且多。只因官长清廉,以致年岁多熟。却不知这社中生出几窝老鼠来,中有一个成精作怪的大鼠。这鼠终日吃粮,养得肥大如猫。只因这社中有一衙役,名唤商礼。平日心术奸狡,欺众瞒官,但因他伶俐多能,会遮掩,善洒泼。官长宽厚,纵容了他。他一日偶无人,独自一个静坐社中,只见社旁小屋里走出一个垂髫女子来,慌慌张张,如同迷失。商礼见了,便近前一把扯住,问道:“你是何人家女子?到此何事?”那女子哀哀说道:“我是前村民间女奴,只因主母责打,逃躲出来,在此社中经宿一夜。思量没处投奔,又且腹中饥饿,只得乞求君子救我残生。”商礼道:“你是哪家?我送你去。”女道:“既逃出来,难复回去。这打怎当?”商礼便动了个收留迷失女子心肠,把女子仍藏在社内。等到天晚,携回家里。家中却有一个老娘,见他带了一个幼女来家,问其详细,他乃一一说知老娘。这老婆子倒知些道理,说道:“为人要守份,存良心,一个逃躲女奴,又不是迷失的。就是迷失的,也该报官。三日不报官,便要问罪。若是背夫逃走的,你收在家,万一弄出事来,这罪名怎当?”商礼答道:“老娘,这个罪名当得起。”乃问女子道:“你在家会做些甚事?”女子道:“茶饭不会做,针线不会拈。我主母爱风流,好吃一杯酒,喜唱一曲词,终日叫个唱词曲儿的教我学唱。若是唱得不好,便大鞭抽打。我因受不得这打,故此逃躲出来。”商礼听了笑道:“绝妙,绝妙。我弄法寻了几贯钞,要吃一杯酒,正没个消遣,你便唱个曲儿,我与老娘吃一杯。”这女子乃唱个曲儿道:   切莫贪财,坏法贪财枉受灾。行宪难宽贷,有利终须害,呆积恶,不知哀。上有青天官长精明,你纵能遭怪,笞杖徒流任你捱。   女子唱的虽是个《驻云飞》牌儿名,却句句犯着他衙门弊病。商礼听了大怪起来,说道:“怪不的你主母打你,怎么唱这样曲儿?莫说他恼,便是我也懒听这败兴的声嗓。”乃喝了一两瓯子酒,往屋里去睡。叫老娘收管了女子,他便思量贩卖这丫头。   却说狐妖自从与虾精弄神通,助了救铁钩湾灾难,他四处遨游,也是听闻了道家方便之经,释门慈悲之咒,为非的事也不肯做,弄诡的法也不敢行。忽一日往商礼门前走过,听得屋内唱曲儿,声音嘹亮,词句娇柔,乃摇身一变,却变了一个老鼠,钻入屋檐,直到堂中,看那唱的女子,他却认得是个成精大鼠。这女子却也认得老鼠,虽是一类来的,却也不同,忙忙复了原身,直近狐妖身边,说道:“你是哪里来的?我看你是个别类精怪。”狐妖道:“你是哪里来的,变女子迷人,还唱曲儿?”大鼠道:“实不相瞒,我是廒仓多年之怪,因见这商礼日日欺公,不忿他恶,意欲计算他一番,故此弄这桩圈套。”狐妖道:“原来如此,我想他欺公,也与你无干。”大鼠道:“怎说无干?,想我在廒中食这粮食,却是明明至公无私、官加的鼠耗。我们过食了,犹恐损折了正粮,难为了清廉官长,苦害了百姓穷民。他却恣情作弊,只图身家财利,不知洁己奉公,折了官粮,还推鼠耗。我所以不忿,变个女子。方才唱个曲儿,明明是警戒他,他反嗔怪去睡,意欲计害我。狐哥,你可有路见不平的好心,帮助我个弄他的手段?”狐妖道:“依你说来,你两个都是一事同人,蠹残国廪的,只是你还有名。也罢,我帮衬你个手段,叫他做事颠倒错乱,使心用心。你当初变女子随着他,却是怎来的?”大鼠便把前话说出。狐妖道:“这事不难,你仍旧变女子随着他,我却变个婆子,说是你主母来寻见了你,禀告了官长,叫他瞎受刑法。”大鼠道:“妙甚,妙甚。”仍变了女子,随着婆子进入房内。次日,狐妖却变了个妇人,到官长堂前,把商礼拐带人家女子首出。   却说高尚志清廉明正,见了这事,乃想道:“我为官清正,怎还有这不守法的役人?”乃令左右去拿商礼。左右到得商家,果见一个垂髫女子,实时拿到社中,等候官长升堂。哪知大鼠一则见了自穴,一则邪妖不敢近这清明官长,忽然复了本相,躲入穴中。狐妖知事不谐,把隐身法使了,藏在社中。那左右见女子与婆娘不见,四下找寻。那官长升堂,左右只得投见,商礼诉冤。官长审问左右虚实,左右不敢隐瞒,直直说出:“果在商礼家拿出女子同他主母到社中候审,一时他母女都不知何处去了,想是下民之家,畏惧逃躲。既已找寻着女子,恐怕坏了他门风,说是何人家女子,故此忍情去了。”官长大怒,要责左右卖法。只因这一宽存心,且叫记责,作速找寻下落拿来审问,却把商礼暂责收禁,待女子出来再鞫。总是他的刑清政平。毕竟何处,下回自晓。       第五十六回 商礼改非脱禁狱 来思信善拜胡僧   话说刑清政平的官长,不独民庶不欺,便是鬼神也敬,那狐妖鼠怪也不敢逞邪。这大鼠还是历来前任因商礼而生出的精,乃商礼遇着后官明正;也容不得他恣情而弄法,故此弄法自弄,社中就因他的跷蹊,弄出这一宗古怪,禁在囹圄,只等捉得女娘,方才审问。商礼坐在狱中自嗟自叹,哪里悔自己欺公?还想出来弄法,倚着奸雄,思量有罪的下狱还要吓骗。哪知官清民安,仁政息讼,地方哪里有个犯法收禁的?商礼闷坐无聊,忽然想起那晚女子唱饮这一种邪心,便又弄出一个古怪。   却说那狐妖与鼠怪两个计较,狐妖道:“我与你藏躲不现身,商礼罪名终是要脱。”鼠怪笑道:“都是他自作自受,我与他原无仇隙,便与脱了也罢。只是我与你到狱中看他可有悔过改非之念?若是悔从前之过,还是个好人;若是恶心不改,怎与他脱?”当下鼠怪与狐妖隐着身,走入狱里来。只见:   虎头门里一锁牢拴,犴狴城中重关紧闭。阴气凄凄,悲风飕飕,哪里是人世囹圄?王法森森,刑威凛凛,真乃幽冥地狱!为甚的,人当事变,不忍一时恶气,发一个菩提善心?必定要,争强梁,不让半步便宜,犯五刑不饶法度!至此处不见天日,这时节有甚心肠?   那鼠怪不知官长法门禁地,进到里边东张西拽,还要想偷那牢食。只有狐妖,他是僧道门中皈依了一番来,虽然狐性未尽更改,却也见广识多,乃向鼠怪说道:“你来为何?且看你旧主儿在哪里。”鼠怪睁眼一看,只见商礼闷恹恹坐在那黑屋里,心里还想女子歌唱下酒,口里念着怎么没个进狱的宗儿,好歹也骗他几贯进监钱钞。狐鼠两个听得他嗟嗟怨怨一会,思思想想一会,乃计较道:“这个人还不改念,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越发弄个手段,叫他受苦一番。”狐妖就变个差役,鼠怪却变个禁子,走到商礼面前,问他要钱,说道:“官长差来点监,恐怕禁子卖放刑罚,便把刑法上起来。”商礼道:“二位,我商礼久在衙门,人情甚熟,便是做个方便也好。俗语说的:公门中好修行。”狐鼠哪里肯?只是把刑法要摆布他。可怜这商礼受他两个摆布,苦楚难当,与他钱又嫌少。商礼情急,真心发现,悔念忽生。   却说鬼神何处无灵?这狱中也有个正直大神,偶尔上界公出,这会回来,见二妖摆布商礼。他却看着道:“正当摆布这奸恶,也不暇查看二妖来历。”只见商礼被二怪奈何不过,走到神位前双膝跪倒,无数的磕头,说道:“爷爷呀,商礼只因一着错,输了满盘棋。今日到此受这腌媵臭气。倘得脱离了这地,便去念佛吃斋,就做个乞化,也不做非理的事了。”大神只听了他这一句悔过的言语,便动了神慈。方才看那二怪,原来是狐鼠假变的。大神一心直怜这悔过消刑的人,便嗔他作怪成精之畜,变过面皮,大喝一声道:“堂堂清廉正直在上,囹圄也空,你是何处精灵,敢来吾地作耗?”叫左右执鞭笞重处。鼠怪路熟,他又疾作,一阵风走出门去了,却拿着狐妖。他却也伶俐乖巧,乃说道:“我等都是被商礼弄奸设诈,坑陷了的畜类阴魂。到此恨他,特来报仇。”大神听了,喝道:“他已悔却前非,改心向善,吾神尚且宽宥,放他出狱,何况你精怪,还说怎么阴魂?”狐妖听了,随口便答应道:“他既改过,我便恕了他罢。”往外一阵风走了,走到社内,遇着鼠怪说道:“官长清廉,鬼神敬服,便是囹圄也冷静,我们妖怪也难存。”鼠怪道:“此处难存,却到何处去耍乐,哪地去安身?”狐妖道:“我四处走了一番,东有神仙,西有和尚,南有徇良,北有贤圣,你我邪不胜正。去不得,去不得。”鼠怪道:“我坐井观天,哪知天之高大?从来生长社中,只知耗些官廪,哪晓得异乡别里,有这许多胜览。万望老狐携带他方走走。”狐妖想了一回,道:“也罢,你既要去他乡看些光景,我只得带你一行。”狐妖乃带着鼠怪离了社中,往荒沙走去。   古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哪里没有神明!就是这荒野去处,人迹罕到之地,也有虚空过往,为人举心动念,便有个神明。你便不知,他却昭然显见。你举动的是慈悲物命,方便阴功,孝弟忠信之心,那神明何等欢喜!真实不虚叫你求谋遂意,灾难即消。若是你举的是坑人害物、逆理乱常之意,那神明便佛然大怒。你要求荣,他却与你犀,真也古怪,就是神差鬼使。这二怪方才走出荒沙,只见前边一处村落人家,有一座界牌在那里。二妖抬头一看,那界牌上写着三个大字。狐妖久历人世,却识得字。乃说道:“这牌上写着中路界。”鼠怪道:“想是往那个地方去的中路。”狐妖道:“正是,正是。”方才说罢,只见那牌前一个猛勇大神拦苕中路,喝道:“何处邪魔!大胆敢来闯越我路?”狐妖乖巧,便答道:“我两个不是邪魔,却是来从中路走的。且问尊处何人?拦阻这路,不放我行?”大神道:“我这一村,都是往年有两个东度僧人过此,劝化得大家小户孝爷的,敬娘的,吃斋的,念佛的,因此秉教立我为勇猛神司,在这村口专阻邪魔妖怪,怕它来搅扰善信之家。”鼠怪乃问道:“若是邪魔妖怪到此,便怎么?”大神道:“若是此等,吾神力能吞而嚼食。看你这两个,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你当自知。”狐妖真也伶俐,乃对鼠怪计较道:“我历过许多地方事实看来,行正的好,作邪的难讨便宜。这个小村僻路,也有个邪正分说。我们从今改了念头,行些好事,莫要叫人指我们为狐妖鼠怪。便是走尽天下,也无惊怕。”鼠怪道:“我但听主裁。”狐妖乃向大神道:“我两个是正非邪,要去海潮庵听东度僧人讲法的。”大神道:“我看你调假,便是个精怪。我这里往年有东度僧久已过去,闻知到东印度国度化了国王与缨络童子,今已示寂成佛,哪里又有个东度僧人?”狐妖道:“见今在海潮庵说法演化。”大神道:“是了,海潮庵尚在前边,离路远哩。你路境为何不熟,必是个调假妖怪。吾神专恶假诈之精,当受吾吞而嚼食。”狐妖更有些见识,乃问道:“尊处恶假诈,却是何诈?也说个明白嚼人。”大神道:我说个明白你听:   言语一身章美,莫教惟口启羞。有根实据出心头,正大光明不陋。为甚将无作有?逢人一片虚浮。欺人背理自招尤,暗里神知岂宥?   狐妖听了道:“真真人生言语,切不可将无作有。却有一等假借法言比喻道理,说古今未有之事,这个可谓调诈。”大神笑道:“世有逆理之虚言,乃谓之诈。若是借喻劝人以入道,此名为方便,不名为假诈。你独不知龙虎坎离之说,婴儿姹女之谈,借名喻道,又焉可谓之诈?”狐妖听了,乃拜伏在地,说道:“我明白尊神之说了。”大神道:“你且起来,怎样明白?”狐妖也说几句。他道:   心邪实也是假,念正假也是真。真实虚假正邪分,祸福都根方寸。岂知邪非为害?分明昧却天君。若知不使自无昏,福在真言实论。   大神听了狐妖之言,说道:“你既真实要听高僧讲法,他却是根理真言。让你去罢。”狐妖与鼠怪计较说道:“我四处也经历了一番,果然忠信可行于蛮貊,虚假不能行于闾里。我们既说听僧讲法,便只得往海潮庵去走走。”   话且不提,且说近庵有一人,姓把名来思,此人家世积恶,只因祖上略有些善根,故此还不灭他后代。这来思年尚幼时,有一个胡僧同着一个道士过其门,见了来思,胡僧向道士说:“你看此人,当有五种恶报,可怜他昏愚不自知省。”道士看了道:“他虽该有此五种,却还有一种可救。”胡僧道:“我也看他有一种可救,却是他祖上的一善积来。我等看他这种根因,说与他个省改解救的去路。”道士说:“便指出一种善因,他也只改得一种恶报。看此人一种当要十二年,谓之一纪。我与师如何定得年期,来与他指引?”胡僧说:“小僧有一口诀,求他始一种。”道士道:“二种却如何救?”胡僧道:“一以该五,何须定月?他自有见事生警之处。”二人乃走近来思面前道:“小善人,你肯布施我等一斋么?”来思道:“一斋不难,只是要个功德消受。你出家人终日吃人家的斋饭,这斋饭岂是容易来的?大家是田土上辛苦耕种来的。小户是劳碌筋力上挣了来的。若是没有功德,白吃了人的,却也不当忍字。你二位把甚功德来要斋吃?”胡僧道:“我有经咒功与善人保安,吃你的。”来思道:“经咒纸上陈言,便真保安,只好与你自保。谁叫你把经来换饭吃?越发不当忍字。”道士道:“我有道法功与善人消灾,吃你的。”来思道:“我无灾障可消,只好你自去消灾,也难咒人有灾,挟人饭吃。”道士又道:“总来布施,出善人方便。”来思道:“我不方便,却也难强。”胡僧道:“若不慈悲,饿杀慈悲。”来思道:“我不慈悲,却便怎生?”胡僧与道士听了道:“此人昏愚不似昏愚,恶念不甚过险,我等若去了,真是怜愚恶不自觉悟,不免聊施个小法,动他的善心罢。”道士乃把拂尘一挥,只见空中飞下一个红嘴绿鹦哥儿来。来思便去捉,说道:“是我村中人家养的,飞走了来也。”道士道:“是我观里道童畜养飞来的。”来思哪里肯信,只是赶捉。胡僧说:“不要乱赶,这鹦哥是人家的。你看它听哪个呼唤,便是谁的。”当时便引动了这村间众人,大大小小都来捉鹦哥,哪里信说你的我的,立心都来骗夺鹦哥儿去。道士笑道:“你这些善人,真也横着肠子要鹦哥,哪知这道童畜养的这鸟会说话。”众人也笑道:“哪个鹦哥不会说话?”你争他吵。胡僧向道士说道:“人心奸险,见事相争。小僧与他个不敢争。”乃把手内数珠望空一举,只见空中飞了一个白鹦哥儿来。众人见了,乃惊异起来道:“这个白鹦哥,却不是凡间鸟也。我等闻菩萨方有此鸟。这和尚把数珠望空一举便来,这师父只怕就是菩萨也。”众人乃望着鹦哥下拜。来思便请道:“二位老爷,寒家供奉一顿便斋。” 当时两个鹦哥飞行一会去了。   来思请胡僧与道士到家献斋。斋罢,胡僧乃说道:“善人,我二人见你有五种恶报,都是你祖宗积来。幸有一种可救,却是你始祖善根积来,但解救却在你自修,非是一朝可改的。自此以后,遇有非理之事,见绿鹦而自省,见白鹦而知救,我等不留这两个根因,恐善信又生忘记。”来思听了,半信半疑,只得答应。胡僧与道士谢斋出门而去。   这来思年到二旬有四,一日下乡取讨帐目。这乡中有一个寡妇,年方少,容貌甚美,见了来思,一则贪他青年,二则图他财利。这日遇着无人之处,妇人卖俏诲淫,来思也有个邪念。忽然仰面见半空一个鹦儿飞过,便想起昔年僧道之言,随正了念头,向妇人说道:“我男子备百行于身,虽说奸淫不致大辱,你妇道惟守一节,若是淫污,便损了一生。各自知羞,却做不得。”说罢就走。那妇人命本长寿,享用也不亏,只因举了这淫行,着了这一羞,不敢向人说,抑郁在心,闭了眼目,就看见亡夫。三朝五次,一旦而亡。却说来思在乡住了数日,猛然想起一事,收拾回家。却是何事,下回自晓。       第五十七回 奸贼坏心遭恶孽 善人激义救冤人   话说人巧天又巧,明欺暗岂欺?莫道天高远,天高听却低。这五言四句怎说?只为这村中有一人,贫而无守,不能耐穷,却又淫而多欲,专好钻隙奸淫人妇。探听把来思到乡下取讨帐目,知他数日不归。来思的妻貌甚娇,乃夤夜钻穴隙要奸他妇,等到昏夜,悄地出门,来钻穴隙。忽然路遇着一个阴魂,口称是他祖宗,涕涕泣泣叫他学个好人,莫坏心术。这人问道:“你叫我学个甚么好人?”那阴魂道:“鲁男子闭门不纳,柳下惠坐怀不乱。”这人一派淫欲心肠,哪里听信?往前直走。又听那阴魂恨了一声,说道:“赌必为盗,奸必遭杀,何苦执迷不悟?”这人只是不听,一直径到把来思家,悄地入门,躲于空室。却说世有贫无衣食的,却岂肯冻饿杀你?虫蚁儿也生个草根儿与他食,你若守贫,自不亏你。乃又有一个坏心术的,思量做个穿窬,乘来思下乡,掘窟行偷,方才到得把家后地,只见一个精怪叫道:“莫要做贼。”这人始疑是人,却又忽然不见。乃问道:“做贼便怎么?”只听那精怪又叫道:   莫做贼,做贼难逃杀身厄。世间万物各有主,人物怎教与你得?或家偷,行路劫,恶心便造恶冤孽。一朝犯法五刑加,问伊解救将何策?此时叫天天不应,便濯清流洗不白。可怜名节与残生,不守清贫一旦灭。   这贼听了,哪里肯信?却来到门边,见户紧闭,无处可入。乃挖一堵墙穴钻将进去,摸到空屋,却好撞了这淫人。贼只道是来思,执着挖墙铁器便打。这淫人也当来思,夺贼铁器,两下夺打。贼力勇猛,把个淫人一下打死。贼心慌了,仍从墙穴钻出,不想那墙日久砖塌,贼方钻出头与两肩,忽然墙砖往下压着贼腰,进退两难,身体不伤,犹活泼泼的。及到天明,地方邻里见了报官,把贼审问。这来思回到家中,备说这一番情由,那贼却认杀了淫人。正是来思拒那淫妇这一时日。来思暗想,正是:   色欲人人爱,皇天不可欺。   我不淫人妇,人难淫我妻。   来思正暗想:“那日这淫妇我不奸她,家中就有这事。若是我奸了她,不但妻被人辱,或者又遭贼手。”正嗟叹间,只见空中一个白鹦哥飞来飞去,半晌方去。来思想起胡僧之言,乃望空祷谢。   这来思警戒了这一件事,又经过几年,家有一童仆得病伏枕。来思有一女,夜沉病在牀。来思乃日夜看视童仆调理汤药,把个自己亲生女儿倒不管。其妻怨道:“不顾亲生,却看奴仆,是何道理?”来思道:“亲生女儿有你母看,异姓童仆可怜,他无父母在旁,又无亲人在面,主人便是他父母一般。我不顾他,家下奴婢谁肯相近?”且宽慰这仆说:“你莫要焦躁,待你病略好些,我送你还家,见你亲戚。”这童仆病势渐灭,来思恩养更深。一夕,来思梦见一人,说是童仆之父,道:“感谢恩主爱念我子,救活他病,不但我感恩地下,且是冥司说,恩主存心仁厚,你女与子俱在难保,只因你这点阴功,成就三人活路。”来思道:“便是成就活路,也只你子你女二人,如何三人?”其父道:“恩主也得了活路。”说罢,梦觉。眼中恍然,白、绿两个鹦哥在目。来思惊异,乃坚却好善之心。却到了今日,正在家门闲立,见两差役锁着男女两人。那两人哭啼啼,叫冤说苦,差役骂道:“你做的事,谁来冤你?便是苦,也是你自讨的。”来思见了,乃扯着差役问道:“何事锁此男女?为甚叫冤说苦?”那差役却与来思熟识,乃答道:“把尊长,你不知这两口子恶毒异常,他将一个孩子卖与张大户家为奴仆,不过数月,便串同心腹叫孩子开门偷盗大户家财物,约有十余两。孩子逃在他家,拿出供招是的,如何是冤?我们做公差的靠的是差钱,他却不与分文。难道我们不行些法度,实是叫他吃些苦儿。”那两口子哭着,也向来思诉道:“爷爷呀,青天白日,冤枉人拐带做贼,怎不是冤?只因卖儿女的人哪里有钱给他?便受这二位公差之苦。我两口子当初为欠官粮,把个心爱的孩子卖与张大户家为仆,方且感他恩爱孩子,怎起得这意?”说罢又哭。来思便动了不忍心肠,乃邀公差到个酒肆中,暗与公差几贯钱钞,道:“我说这两口子有冤枉,古语说得好,』公门中好修行『。且问如今孩子在哪里?”公差道:“张大户叫仆人到他家拿来,现今锁在家。”把来思听了,又问:“那两口子只是叫屈,说这孩子何尝到我家,真是冤枉。”把来思慈心要救这两口子,却又不知真假。只恐这两口子情真作假,故意佯推,乃又问:“你两口子在家做甚营业?”男子道:“我在家做人的佣工,只因这一宗屈事,人家说我不是好人,便逐出来了。可怜这屈哪里去伸?妇人也靠在人家,为此也让人家不容,便怎生度活?”两人只是叫苦声冤。   话分两头,却说狐、鼠二怪说到庵听经,便来到庵前,二怪却不敢进庵门。为甚不敢?只因高僧在内,正不容邪,把门威神遵奉护教威灵,莫说邪妖远避,便是吃五荤三厌、身体不洁净的妇人男子,知道不净的避忌,不敢入门,不知误入的,便堕了罪孽。狐、鼠不敢入庵,却在庵前求把门的神放他入门,说道:“我二怪虽是畜生业障,只为前生心地奸狡,轮回这劫。却又自知皆非,久历尘世,得了日精月露正气,晓得些变化神通,今欲悔改前非,投托释门,消灾忏过,以求度脱。望神司放入闻经听法。”威神道:“汝等据要入门,真假未必,且尚有怪气妖腥,便容了你进门,到了殿上,那高僧圣众见闻,连我把门的也作孽。你等必要进庵,须是在外积一功德,行一善事,便可进门上殿。”狐、鼠问道:“如何行一善便入得?”威神道:“善人天堂也上登,希罕小庵观寺庙。”狐妖听了,乃与鼠怪离了庵门,去寻些善事修积。正走到酒肆门前,只听得店内两个男妇啼哭,二怪乃变了两人走入店来,正见把来思与公差讲话。二怪听得明白,狐妖与鼠怪道:“我见这人分明是存心方便,要救这两口子,他做他的功德,我们积我们善心。”便也来席上与公差说道:“天下人间方便第一,二位你可放了这两口子罢,我们三个人保着。”公差道:“如何放得?除非是你弟兄宗族,妇人就是我这位的亲姐。”公差道:“岂有正身放了,拿你替头?除非我们得了你一注大钱钞也说不得。”来思便道:“二位果与两口子认亲,代他去审,我便替他送你几贯钱钞。”公差听了道:“你且拿现钱来。”狐妖听得,便地下拾一块砖变了一块银子,递与公差。那公差心喜,却把两口子放回家去,道:“见了大户再作计较。”这两口子如梦方醒,自惊自疑,忖道:“世间哪有这样热心肠好人?”拜了两拜,回家去了。   却说公差锁着狐、鼠变的人,来思也随着去看。只见到了张大户门道,张家走出一个少年奴仆,出来见了公差锁的二人不是正身,便道:“你如何不拿正身来,却是得钱卖放?”狐妖见这仆人辞色古怪,乃向鼠怪道:“这两口子,果有些冤枉。待我弄个手段,查他真实去来。”乃把锁褪了,将身一变,变了个张大户看家的狗子。入得门来,径奔屋里,东走西望,只见屋内锁着一个孩子。那仆人走进屋来,狗子却隐着身听那仆人向孩子说道:“你家娘老子未拿来,拿了你家亲族来了。你只好说是你娘老子,叫你开了家主的房门,银物是他拿了去。你若不这等说,便要打你二百皮鞭。”孩子道:“说了却怎么?可打了?”仆人道:“说了不但饶打,我还把果子你吃,早晚也要我看顾你。”孩子道:“我便饶打,可打我娘老子么?”仆人道:“自然打她。”孩子说:“她是我的娘老子,如何苦了她?”仆人道:“想她卖了你,不管你在人家死活受苦,还想顾她作甚?”孩子道:“便是卖了我,也只因少了官钱,没的饭吃,不得已了。我如今宁捱二百皮鞭罢。”仆人道:“你前日已招出了,如今怎改得?”孩子只是不言语。狐妖变作狗子在旁听了,说道:“我疑这仆辞色古怪,果然这事有些冤枉。”只见仆人走出屋,又向一个心腹人说道:“孩子言语忽变,怎生奈何?”心腹道:“当初你不该诡计,坐在他娘老子身上。事已冤着他,说不得了。把孩子好歹再藏了外边去,只说又是他亲族来偷拐去了。我们偷的银物,便费些与公差也可。”按下二人计议。   狐妖听了,乃出门,把这情节说与鼠怪。鼠怪道:“我也弄个神通,却把块石头假变个人,与公差锁着,他却复了老鼠原身,走入张家屋里。先看见仆人哄那孩子,把他藏拐在外,后却开了箱笼,拿出一包银子,称得几件出屋去与公差说话。那公差伺候了一会,只见张大户出得屋来。公差二人带着孩子家亲戚人去。少顷,张大户请了地方一个巡捕长官,到得他家,坐在堂上。狐妖变的假人锁在旁边。但见那长官:   头戴一冠,上有无情结;足登双履,下绽鹞子皮。破圆领束着一条角带,穷模样蹙了两道愁眉。只因地方淡薄,他又只吃乡村一碗清水;无奈官债逼迫,哪里有处借贷半厘低银?奶奶衙中报怨,一旦回乡,盘缠哪讨?爷爷心上快活,三年考绩,殿最必然。   鼠怪见那长官,坐在堂上叫公差带过二人来。二人大喝起来:“青天白日,家仆盗了家主银物,却冤平人串拐!”长官又叫拿出孩子来对证。公差忙入屋,仆人已将孩子藏出。却不防鼠怪变了一个孩子,出到堂前,也大叫:“白日青天,仆人偷了主银,赃现收在箱笼,却叫人冤我爷娘!”长官听了,看着大户说道:这小厮如何今日又供差了。”乃叫公差,即同大户到仆人房内箱笼一搜,只见银物均在。一时便把家仆刑起,满口供招,便放了锁的二人出去。这鼠怪变了孩子,想道:“仆人奸计藏匿了孩子,冤他爷娘。幸喜我替他伸冤,如今将计就计,把藏匿的孩子送还了那两口子,叫他母子在一堆过活,却怎么消了张家这一宗卷案?”好鼠怪,想了一会,趁着那官长与大户坐在堂上,究问那盗银家仆,这鼠怪乃变了一锭大银子,忙叫狐妖变了孩子宗族,同公差进得屋来,说道:“家仆诱我孩子坑害娘老子,今幸长官审明。这孩子公心明说,却也难安在大户家了,愿将原卖礼银交还,赎归家去。”长官准了,大户只得与他赎去。二怪大喜,自谓行此一善,辞了把来思而去。把来思在张家门外,只等听了这事情完结回家。只见两个鹦哥儿,飞来飞去。来思见了,合掌念佛,道:“想胡僧与道士之言不差,果是我有恶孽,又救了一种。”乃回家只想行善。这二怪乃把藏匿的真孩子领到两口子家,还了他。两口子疑问道:“二位恩人,不知我夫妇有何缘何德,受恩主莫大救拔之义?”二怪笑道:“还是你二人平日有甚好心肠,今日遇着灾难冤枉,得善人来救了你。”两口子道:“我们为觅人家佣工,有甚好心?”二怪道:“你试想一想看。”两口子道:“我们也只是雇在人家,出了一点忠心与人家做事。往常见佣工躲懒的,误了主家之事,还有偷盗主家物件的,还有作践他家器物的,我想那人家与你饭食吃、工钱用,图你出力,你却坏了心肠,天岂肯佑?”二怪道:“这便是你善行好心处了。”两口子得了孩子,留二怪酬谢。二怪一心想着进庵听法,哪里肯留?乃辞了他,一阵风到了庵前,便要闯门而入。把门的人哪里肯容?二怪说道:“我等遵谕行了一善,特来求赐放人。”威神笑道:“吾神聪明,你们举动便知。这善是那把来思的,你二怪不过因人成事。算不得,算不得。难入,难入。”二怪听了,自思果然这事乃别人起根的,便离了庵门,又往他方,寻行善的事。   二怪正变了两个人在村乡里闲走,只见村中十字街头,一个愁和尚在那街石上撞头化缘。二怪看那和尚,怎么愁?但见他:   蹙着双眉两道,露着一个光头。非疮非疖又非瘤,却是撞出来皮肉。听他声声喊叫,化斋化那馒头。苦肉计好没来由,还是前因今受。   鼠怪见了,说道:“你看这和尚,愁眉皱脸,喊叫化斋,却把那父娘皮肉,撞得光头上长起个大瘤,果然是为生死道行,便碰破了头也无怨。只为化斋,不过是饱腹,为何这等自苦?”狐妖道:“修道人苦行,或者该是这等。我们自行修善,便该斋他一饱。”鼠怪道:“你听他口口声声只叫化馒头,我与你哪里去寻馍馍扁食烧饼馒头?”狐妖道:“这却不难。”却怎不难,下回自晓。       第五十八回 狐鼠怪掠美示恩 把来思救人失水   狐妖与鼠怪道:“那十字街头许多卖馒头的,这和尚是看见了,便起心要吃,所以他愁着眉。”鼠怪说道:“化便化,愁着眉何也?”狐妖道:“他愁着眉,一则是要吃,不得到口,一则是撞得头疼,一则不知可有人舍,一则是有人舍,不知可吃得饱。”鼠怪道:“你说斋他不难,便斋他个饱罢。”狐妖道:“哪有钱买?我与你弄个手段,隐着身偷馒头来斋他。”鼠怪道:“偷便是贼了,为斋僧自家却当个不义之名。我把土石变几贯钞,明明的买馒头斋僧罢。”狐妖道:“也使不得,僧便斋饱了,那卖馒头的却折了本。”鼠怪道:“这个没钱的善愿却难行。”狐妖道:“这也不难,我前日与你救那两个男女,看那把来思倒是个善人。我们如今变两个和尚去化他的馒头来斋这和尚。”鼠怪道:“这也说得是。”二怪把身一抖,却变了两个和尚,走到把来思门前。只见来思正走出门来,看见两个僧人,便问道:“二位师父何来?要化甚么?”二怪答道:“只为饥来化斋。”来思道:“来得正好,也是二位缘法,方才正备了些素斋,要请一个邻家吃素的道人。既是二位饥,要化斋,便请屋内坐。”二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道:“这撞头的和尚真也是没缘。偏生我们委曲设法斋他,却有这样留难。”一面二怪口里暗暗说着,一面只得入屋来。只见素斋摆出,他两个吃着只想法儿。却说人有心事,吃饮食不是不下咽,便是不知味,没好没歹乱嚼乱啖下肚。二怪吃了斋,把个桌席上精光,汤也不剩一点。把来思心里倒也欢喜,说道:“俗语道得好,』斋僧不饱,不如活埋。『这两个和尚一定饱了,且再说个好看的果子话。”乃问道:“二位师父,粗斋不洁,不能斋饱。若是不够,当再奉献些点心馍馍。”只这一句,便引动了狐妖乖巧,答道:“我二僧够了,多承施主盛意。只是我有个老师父,在村前化斋未得,若是有点心馍馍,乞化几个斋他。”来思听了,便叫家童又捧出点心,却好都是热馒首。二怪见了,喜上心来,乃袖着馒首,辞了施主,直到街头。   可怜那和尚撞得头晕,气力也没些,人心狠毒,就没一个慈悲方便喜舍。鼠怪见他这光景,乃向狐妖道:“这和尚苦苦撞头磕脑,乞化不出,一则村人刻薄,哪里不腾那一贯斋他,也积些福寿;一则这和尚把这撞头的苦行,何不庄严端正诵卷经咒,不会诵经也念几声佛爷,自有善神打供。世间何尝饿杀了个学好的和尚?他苦苦撞破头额,叫做强化恶化,反使恶心,见了动恼起嗔。”狐妖道:“你也莫要管他强化恶化,破头肿额,但出我们善心,把这馒头趁热斋他罢。”二怪当时把馒头递与僧人。僧人接了便吃,吃饱了走去,方叫谢斋。二怪笑嘻嘻却走到庵前,往门内就要进去。只见门上许多善男信女手捧着香烛的,直入无碍。有一等闲行游戏、身心不净的,近便进了门,却被那守门威神怒目指视道:“亵渎作罪。”只有二怪,他却看得明与神说的话。威神见了二怪便喝道:“你又来乱闯。”二怪道:“我等奉谕,行一斋僧善愿,特来进庵听法。”威神道:“你何尝行善?一个要偷人馒头,举了贼意,一个要假变泥钱,坑人资本。如何是善?”二怪道:“我们当时也自知其非。乃转到善人家化了馒首斋僧,费尽心肠,这却是善。”威神道:“你吃了他无功之食,又诈了他越外之馍,就是费了心肠也是个掠美示恩,作不得善,入不得门。”二怪道:“诈了他馍,这情有的,却怎叫吃了他无功之食?”威神道:“你二怪外貌假变僧人,心中一团邪念,不会念经与那施主消灾,不曾咒食与你受斋释罪。快走,快走。若要进我山门,除非自行善事。”二怪听了。只得离庵门前去,按下不提。   却说把来思二次见了白、绿鹦哥,想起当年僧道说他有五种恶报,乃逢事便举善念,也行了许多善事,却不见鹦哥的报应。这日,只因斋了两个和尚,袖了他几个大馒头去,说与师父吃,却又变了两个常人,将馒头斋那撞头的和尚。街村还传来说:“两个时时务务过客拿出馒头斋僧,这馒头却不是村前卖的,却是把家的馒头。”为甚人认得馒头,是把家的?只因把来思为斋昔年僧道,说了他五种恶孽,这一番事情明明鹦哥显化,示了他三次善功,他便常常做这个大馒头斋僧道,故此村人远远传来。这来思却想道:“馒头分明是两个和尚袖去,如何是两个外村过客?”且访问这过客怎个模样,村人又传得古怪。来思便疑道:“这袖馒头去的和尚是两个神人化现,他却又化现过客斋僧,想斋僧也是个善功。”为此径到海潮庵来,一则久闻庵内有高僧寄寓,一则有这一点斋僧的善心。他捧了香烛前来,起得早了,东方尚未发白。这村前有一个深水池塘,来思将眼远望,尽是茫茫大水,心里甚疑。只见那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