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度记 - 第 10 页/共 26 页

佛子何因缘,而为众生度。   慈悲具提撕,有情生觉悟。   一觉悔前非,一悟知来路。   万劫不沉沦,人天一转步。   话说祖师法驾一动,人天欢喜无穷,邪魔乱性有正,尽在这慈悲普度之行,演化众生之愿。师徒出得郭内,到了一处郊外地界,只见一座寺院。道副上前观看,见那座寺门上悬一匾,大书”万圣禅林“。祖师进得寺内,参谒圣像,方丈众僧迎接师徒堂中坐下。尚有远送众等辞别回去。按下师徒在万圣寺住下。且说红尘扰扰,人心凿去本来;世事纷纷,邪魅偏来乱正。人若不坚持正大光明,以完生人大道,谁不被那邪魔引惹,丧了本来,迷了天性?小则灾疾相缠,大则性命不保。这邪魅岂能乱人?都是世人持守不固。   却说陶情、吴厌这些七情六欲,劫劫轮转,不分等等。世人投入心胸,便乱人智虑,引邪了崔、寇诸人,迷害了不明僧众。当时守戒的得缓宣逃救,孑巳戒的遭业障亡身。这些业障纷纷乱窜,仍要迷人。却闻得普度演化真僧东来,乃生计阻,哪知邪不胜正,魔岂敌真?邪正相并,如红炉燎毛,沸汤化雪,自取灭耳。祖师师徒驻足万圣禅林,傍晚各自习静。乃有一魔扰道副静中,道副见其人生得怪形异貌,手持书简,向道副说道:“我城外官长,为父母建延生大会,礼请十方僧众享三昼之斋,备一缣之赠。闻知师众道高德重,特遣小人持书礼请。”道副于静定功久,哪里听闻!这人书如电光一掣,他却端坐不动。魔见道副不理,即去祖师身前,但见祖师端坐,如太阳正照,阴霾哪敢近侵!却又去尼总持身前,持书也照前说了遍,只见尼总持虽是为孝出家,但未久入菩提门路,道心尚未坚真,只因请者为父母延生一句,便答了一声:“我等初出郭门,焉敢妄叨斋供?”魔道:“逢道场随喜,是僧家因缘;我官长以书简奉请,乃是敬礼真僧圣众。还有一等僧人,闻风赴会,远路找来,受享斋供,饱上求饱,虽然似馋口饿眼,总是成就檀越善功。”尼总持一接了书简,动了赴会根因,那目中不见在堂端坐身形,惟有去赴斋的这一番情景,随这人行走,便问:“吾师父、师兄何在?”魔随答道:“已前行。”总持飞走上前,果见师与两个师兄先走。到得城外官长府前,只见一大衙门,威严整肃,左右列着长幡宝盖,正中摆着门对榜文。虽然是官府衙门,却乃道场佛会。   尼总持进得府来,官长接着,周旋曲折礼仪,都是师徒们平昔交接。忽然摆出斋供,尼总持方才要举箸,只见那经堂上一位老僧,貌似阇黎,说道:“那弟子,怎不参谒圣像,又不念句祝食咒文?你独不闻见腥风秽气,怎便唐突举箸?”总持忽然惊觉,依然端坐堂中。只见琉璃灯焰辉煌,照着满堂圣像。总持睁睛一看,左列罗汉尊者,第一位圣像,宛然阇黎,庄严色相。当下总持铭刻在心,想道:“这一番静中尘扰,万一后遇道场斋供,不当唐突举箸,须要参圣咒食,以防魔业不净之扰。”总持颖悟在心。却又见第一位阿罗尊者面前稽颡的鬼使,形怪貌异,宛似持书之人,乃乘在堂众僧早起功课回向之时,他便向尊者前俯囟作礼,赞叹不尽。到得天明,众僧参礼祖师,俱各复位,惟有尼总持向祖师长跪,把夜来事因说出,求祖师度脱。祖师半句不答,也向第一位尊者前,合掌稽首,道了”慈悲“二字,复位而坐。正才坐下,果有使人持书,来请祖师师徒赴斋。祖师辞以匆匆东行,不得荷爱。这使人哪里肯退,苦苦哀求说道:“主人诚意具斋相请。”祖师方才启函,书中说道:“草舍茅檐,凡夫俗子,得闻圣僧东度,一则素斋奉献,一则异事相闻。倘驾下临化解,不胜幸遇。”祖师拆书,见说”异事求解“,便动了慈悲演化之心,慨然允去赴斋。道副乃问使人:“汝主何事怪异,求我师尊化解?”道育也问使人:“汝主何姓何名,却是何等职业?”使人答道:“我主人姓向名尚正,曾为国度中执戟郎官,解组多年,生有二子,长子名唤向古,次子名唤向今,二子生来极孝极弟,娶有二妻,又极贤极和。只因主人娶了个继室,忽然变异,如今二子二妻,狠的狠,恶的恶,全然没个道理,把个老主人气恼成病,求医罔效,符忏不灵。今闻师父们东行演化,特来启请。”道副二人听了,乃向尼总持说道:“夜来曰师兄有扰静根因,今此须应这段功果,莫要劳我师尊。当借你神力,解脱这老郎官灾病冤缠。”总持口中答应,心里却疑:“莫非又是非静之扰?”正讲说间,祖师同三弟子到得向尚正家门,使人已先报知向老。向老出门迎接祖师,师徒入得门来,只闻得腥风一阵,祖师把智光大照,已知怪情异事,端在主人一念所招。自不发言,一任徒弟们驱除芟解。那向老迎祖师师徒到得堂中,纳头便拜,说道:“病体不恭,望师真恕慢。”祖师师徒各相答礼。茶罢,即摆出素斋,上首一席,安了祖师坐;旁边三席,三位徒弟坐;老者一席,斜对着。祖师便问:“老大人,郎君如何不设席一会?”向老听得祖师之言,便把双眉一蹙,道:“师父且请用斋。心腹事情,一言难尽。”祖师便不举箸 ,一毫不沾。三个徒弟也看着祖师不箸吃斋,便也不动。总持欲动箸,他却亏了静里一番警戒提撕而起。向老只是举箸请斋,祖师只是要添郎君一席相会。向老无奈,只得备细把衷肠异事说出,道:“师父在上,听我老拙一言。我当年生得两个儿子,娶了两房媳妇,个个孝顺,只因近日续了一弦之故,一个狠似一个,都变了孝心,成为忤逆。老拙为此气恼成病。”祖师听得,只是合掌,道了一声:“善哉!善哉!这冤愆有自,道副徒弟当为发明。”道副方领师旨,只见屏风后一个汉子嚷骂出来,说道:“和尚吃斋只吃斋,管人家闲事,问人家门风作甚?”把上席一桌斋,一手掀倒在地。尼总持便说道:“善人莫要躁性,这也与僧辈无干。”言未毕,屋内又走出一个汉子来,看着这汉说道:“大哥何必与他讲理,打了罢!”这汉子也把几桌斋都掀倒,举手就打道副。道副只把手一推去,那两汉子便似有绳索缚定手足一般,动也难动,口里只叫”救人“。屋内又走出两个人,手里拿着大棒,恶狠狠骂出。却是何人,下回自晓。       第三十回 道副论忤逆根因 祖师度续弦说偈   却说屋内走出两个妇人,手执大棒,口里乱骂道:“和尚家吃甚斋!方才素食内,是我们着了些荤油,你都吃了,仍要管人家闲事。却又弄甚手段,打我的丈夫?”向老口里便骂道:“恶妇无知,怎么毁僧谤佛,破人斋戒?幸喜长老都未曾动箸,天使你们掀倒了。”那两妇听得向老怒骂,便执棒要打,被道副念了一声:“善哉!”只见两妇棒随手落在地,二妇目瞪痴呆。向老见了,只叫:“好圣僧!好圣僧!”祖师乃向徒弟们说:“这事原不异怪,自有根由。我等且回寺。”尼总持说道:“不是静中阿罗尊者先有警悟,方才弟子举箸,被他欺也。师父,他家既有不孝之子、不良之妇,我等回寺,收拾东行去罢。”祖师只是不言,辞谢向老道:“老檀越当洗心自思平日冤愆,以至于此。我等回寺,再与你持诵焚修化解。”向老见斋已掀倒,几个凶恶悻悻乱嚷,好生惶愧,只得送祖师出门。道副乃对向老说道:“小僧见你这二子二妇恶生有因。方才见他行凶,没奈何聊施道术,定住他身,却难造次开豁他心。若不解了这术,便是终年他身也不得动一步。”向老道:“这等忤逆子媳,便送了他也当。”道副笑道:“我师尊以演化为心,度脱众生为事,怎肯行霸道剿灭不善之人?你进屋叫他回心转意,便活得心,动得足。”乃在向老手心中,用指画了一个”顺“字,叫向老莫开拳,只叫他可恭敬二亲,皈依三宝,他如应允,把拳一开,包他定身即解。   向老依言,送师徒出路回寺,他却进门,只见二子尚立地不能展足,二妇犹然痴呆似醉。向老乃问道:“你们今后回心转意,不作凶恶地么?我请高僧吃斋,你却破他戒,又行凶打出堂屋,是何道理?你哪知高僧有道能法,定住汝等身体。方才说看我面情,不遣阴兵剿你。你如回心,还有法救;若是不转意,便定住你只到终身。”二子听得,慌惧答道:“依你回心转意。”向老听了他这一句,也不再问他如何回心,如何转意,把平日凶恶事情如何改省,便把拳头一开,只见二子二妇实时活动,依旧嚷骂起来,且说道:“好了,这几个和尚去了。”正闹吵间,只见屋外走进一个人来,却是二子母舅,见向尚正一家闹吵,他却不行解劝,也帮着向古、向今二子毁骂向老,气得个老者往门外走去。后有人说:“人家遇着这忤逆冤愆,当察其根由。有根由自父母使来的,能有几个似大舜圣人,孝顺瞽瞍。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身从何处生来,虽父母偏心,故意难我,到了个挞之流血,更要起敬孝,只等父母悔心。若是那不明白道理的,或为钱财,伤侮父母;或溺爱妻子,不敬父母;或好勇斗狠,以累父母;或因偏心弟兄姊妹,怨怼父母;或为自身口腹,欺骗父母;或为酒色邪非,不听父母教训,违背父母;或起坐颜色,傲慢父母。天下的道理古怪跷蹊,这等恶业便生出无端的祸害。那为钱财伤侮父母的,贫苦断然在后;溺爱妻子、不敬父母的,不作鼓盆鳏夫,定招责离逆子;那好斗与怨怼父母偏心的,越使父母嫌恶,致入法网,蹈罪不赦;为口腹欺瞒父母的,多生病,食不下咽;那不听父母教训的,为非多犯,王法不饶。还有一等,过于和睦,父立子坐,为他事迁怒,见父母颜色尤厉,不即改容和悦。这一件道理不明,使父母心情不快。一或致父母不快中生出灾疾来。这段根因,为恶不小。这皆是为人子的,爱己身不孝养的过恶。”后有劝人警省,如清溪道人五言四句诗说得好:   父母我前身,我身父母后。   欲肥我后身,安把前身瘦。   却说祖师同三个徒弟,回到万圣寺中,众僧接着,道副把请斋未吃,向家子妇凶恶的事,说与方丈僧人,甚责二子不孝之罪。众僧说道:“向古弟兄不孝,理法难容。只是其父有以使然,事无足怪。”道副道:“其父何以使他不孝?”僧人答道:“向尚正这二子,乃前妻所生。只因前妻弃世,续娶后室。婆媳不睦,生出这一种冤孽。”道副道:“此情果是其责在父,为子的也当委曲和顺。”僧人道:“二子两妇,当后母未娶之先,却也极孝。如今凶恶异常,亲邻劝解,官法警戒,都反做仇。”道副道:“我师尊以度化前行,见此逆理乱常,必须要降伏了他凶恶根因,消除了这忤逆业障。”僧人道:“比如师父要劝解他父子,还当在哪个身上究正。”道副道:于理法只当究子正媳。”僧人道:“有何理法究正?”道副道:“子不顺亲,法所不赦。何必论父母有不是使然?只就他不得亲心,便该罪死。若论以理究正,便是生母弃世,父续后母,人子有八母之义,安可不循义孝敬?纵遇着妒恶不贤,专在这为子的感格。若是子有一片孝敬真诚,蹈汤赴火不辞,那为父的娶了后妻,难道忘前,不顾其子?子再孝敬不违,这其中便积出无量福祉,家门自生吉庆。若是子不明理,怨父继娶,再加继娶妒恶,或生有己子溺爱,或唆使子父不和,或姑媳不相亲爱,再加不贤媳妇怼公怨婆,丈夫易听,或带前夫之子,侵克后夫财产,为子的正当合忍逊顺,更加和颜喜色,亲爱过于平常。乃若理法不明,多起忤逆,子媳无钤治长上之权,却有干犯违拂之事。人伦既逆,家道岂昌?所以还当究正于子。”道副与僧人正讲论一派道理,只见向尚正老官长来到方丈,先稽首圣像,随稽首祖师,后谢罪三位高僧,说道:“老拙正为家门不幸,出了这顽子恶媳,冲撞列位师父,罪过万千,求圣师慈悲开赦,仍求度托。但不知这种冤愆可得消释?”祖师只是不言,合掌道一句“善哉”。向老再三哀求,祖师但云:“问吾弟子。”向老只得请求道副师解化。道副乃对向老说道:“老檀越,你这事情莫怪其异,实有根因。当初你先室弃世,身既有二子佳媳,正当因其孝以正其伦,谁教你断弦再续?世间断弦再续的,第一无有子嗣,只得娶一继妻为传代计。或中馈乏人,房栊缺侍,不得已寻一个铺牀迭被之妇。你岂不知续娶情苦,补房事难,守义贤夫良妇,宁甘鳏寡。”向老答道:“师父,你出家人哪知我俗家闺阃中情苦!当初前妻在,中馈有人,衾枕有伴,裳衣饮食有条。前妻弃去,百事关心,虽有子媳之贤,却少闺阃之助。没奈何寻一继室,谁知生出这番怪异!”道副道:“老檀越,你说怪异,小僧却说是平常事理 。比如娶得继室是个女子,你以老年纳个幼妇,纵贤也知半世孤孀,不贤便生嫌忌。只这嫌忌中情节,或与老夫不合,或与子媳为仇。孝子顺孙,能有几个爱敬!人伦多从此坏。若娶个再醮,他两夫较量,其中爱憎偏多,一旦拂意,就里机关难测。再加前妻子媳,少有不顺其心,嫌隙易生争竞。世间多少佳儿佳妇,为此更变了孝顺初心,做了个不明道理匹妇匹夫,以造下逆天犯法之罪。其初原为闺阃有助,到底反成了不幸家门。愚哉,莫此为甚!”向老听了道副之言,合掌道:“师真说的,真是慈悲方便,法门至道。老拙句句明心,言言合我。只是事已到此,悔交迟矣。求示一个解救功德,把子媳仍复善良,不再凶恶。便是这继娶的,也叫她安常处顺,使老拙免得气恼,除去病根。”道副乃向祖师合掌长跪,道:“望乞吾师大垂恻隐。”祖师闭目坐久,闻得徒弟恻隐之言,开眸又见向老亦拜求度脱。乃说了四言四句偈语。说道:   续弦续弦,勿听其言。   无伤子妇,亲友宜贤。   向老听了祖师偈语,如镜照衡平,陡然心地朗彻,气宇和平,忧容变作喜色,病体顿复精强,谢了祖师师徒,辞别众僧,到得家内。只见二子二媳与那外来的人,气尚不平,恶狠狠的问道:“老没正经与和尚议论我等不孝,那和尚不是执法官府,诉冤究罪我等。”向老嘻嘻笑道:“这和尚却不是平常僧众,乃是国叔圣僧,有缘震旦国中,欲东行演化,度脱有情众生。方才我受不过你等气恼,寻他求个解救,他师徒如此如彼讲论了一番,总说是我不明道理,做了个听信继娶之言,伤害了前妻子媳。我想那高僧四句偈语更是明切,他道一末句说』亲友宜贤『。我想人家亲友贤德,也劝解几分。比如继娶的有人唆使,致生嫌隙。再加丈夫听信谗言,果是把孝顺子媳多有变作忤逆儿郎。我如今听了高僧之言,便解了我平日之忿。”向老说罢,往屋内飞走。只听得在内声声叫继娶妻室:“好生和睦人家父子,安静老幼家门。”这二子听得,乃对舅氏说道:“这等看来,方才是我二人无礼,也不曾听那和尚们说些甚话,便造次打出来。若据我父方才言语,果是高僧。我二人合当去寺中探望,也求个方便解脱。”舅氏也道:“我既是亲戚,须问个如何是贤。”只见两妇说道:“我方才不当暗置荤腥,破了僧戒,罪孽怎消?也当去忏悔。”一时各生欢喜,到得万圣寺来。却说寺中众僧,见祖师师徒演化普度有情,不讲禅机微妙梵语,专讲人伦善恶根因。也有向道的,执经问难,祖师句句开发其疑。也有随喜的,就事论事,徒众宗宗指明善恶。这方丈众僧便设个道场,请祖师登座演说上乘法宝。祖师道:“何必费此一番唇舌劳扰,满眼空花。鉴悬堂庑,往来任缘,照人无私,彼此随觉。”祖师说罢,众僧依言静听。当时四方善男信女,却也随喜甚众。只见向古、向今同着舅氏,入得寺门,见了祖师跏趺坐于殿侧,众弟子侍立两旁,他三人便稽首师前,拜谢前非。祖师只是袖手,笑容不答。向古又参礼三位高僧,彼此各各相答。只见向古开口说道:“师父,我方早轻妄触犯,罪过万千。师父们有所不知,只因我父丧了前母,继娶这后母,甚不是贤,搬唆是非,惑乱我父,计害子,凌贱二媳,还有说不尽的不仁不义之处。以致我二子气忿不过,也顾不得违了些人伦道理。”道副答道:“善人,莫要伤害了纲常伦理,造下了逆天罪孽。三父八母之义要知,五伦一孝居先为重。岂不知舜帝事亲,呼号大泣;文王大圣,视膳问安。二位善人,你当尽子道,莫要伤了二亲。若是伤了亲心,王法自是不容,幽冥岂无鬼责!”向今便说道:“师父,你出家人只晓得说现成美语,那舜帝文王,都是圣人天心。我们凡夫 俗子,度量窄狭,父母既偏心,不念我等是他前妻遗爱,我等难道甘受这后娶的欺凌!一时冲撞些儿,他便百般唆害。其实含忍不过,以致如此。”尼总持听了道:“善人,你二位为亲某蹈不孝,小僧为报恩出家,只说如今事势到此,你要一家和睦、昌盛为好,还是要一家吵闹祸害为好?”向今道:“我等岂不愿一家和睦昌盛,只是他为父母的心肠偏狭不好。”尼总持笑道:“善人差矣!不必论如今彼此成隙,只说你母弃世之后,子媳若孝,仿那问安视膳的心情,莫使你父忧中馈之无人,房闱食息之无托,他便也不思续娶,以忘前姻之好。只因子无问视心情,便起了续弦之意。”向今又说道:“不欺师父,我弟兄从来也孝,谁叫他娶了这继母不贤,唆使一家不睦?”尼总持道:“且问善人,你父继娶她入门时,难道她便起个不贤的心肠,唆使你父子?她初见你二子二媳,何等爱厚,必是你们存了一个晚继心肠,不使出个孝敬实意。古人说得好:亲娘为儿搔秃,血流满面,人见了说爱之也。若是晚娘,人便说妒。看这根因,还是善人弟兄不看她始初入你门待子媳之意,嫌以生嫌,隙以生隙,浸淫以至于此。依小僧之言,回家乘你老父悔心,急行顺母孝道,你母若不回心转意,报应却又在她也。”向古、向今听了拜谢。   尼总持只见那舅氏在旁笑道:“师父说我甥,叫他尽却子道是矣,你却不知这妇心情恶毒,连我也欺。”道副乃问:“善人是谁?”其人答道:“吾向古舅也。”道副笑道:“我师偈语末句,正为善人发,说』亲友宜贤『。人家遇此事,消祸起祸,都在这一种根因。若是亲友贤,自劝解中生出许多方便,方便不独一家安其阴功,于亲友亦不小。若是亲友不贤,唆使成仇,不独一家受害,他自身也难必善后。万一被唆使的看破,这仇恨又不了。”舅氏听了,便点首说:“师父真是度脱我等。”三人赞叹出寺而去。方出寺门,只见许多妇女,口念着阿弥,手内捧着香帛,见了他三人,乃立着问道:“东度圣僧可容妇女瞻拜?”向古答道:“瞻拜得。”却是哪方妇女,下回自晓。       第三十一回 度向氏一门复孝 化郁全五子邪心   话说向古三人得了圣僧度脱,不独反逆为孝,心情便正大起来。出了寺门遇见许多妇女,老的、小的,丑的、俏的,那小的执扇遮面,这老的捧烛拈香,可怜那丑的无人顾视,独嫌那俏的偏惹人观。他三人便道:“是谁家没礼义男子,放纵闺门妇女外游?有这等不知羞妇女,借口烧香,庵观混杂。虽然是释门,清净慈悲,普度善男信女,只恐藏奸导欲,引惹市井无赖顽心。女菩萨有这善心,何不守妇道,不出闺门,在家堂焚香拜圣;何必瞒丈夫,信僧尼,入寺观,出身露面,见像焚修!清白世家说无,恐有村乡小户,传引偏多。”他三人正说,只见这些妇女中有两个乃是向古弟兄妻小。妯娌二人,见了丈夫,便问道:“演化高僧在何处?”向古答道:“在殿上。为何你二人到此?”其妻答道:“昨见公公回家,回心转意,说了一篇好言好语,都是这东度师父劝化他的。我想这僧人定是高贤圣众,我们前怪公公请和尚来家,说我们不孝,故此把素斋内放了荤腥。谁知他不举箸,天使给你们掀倒了。今日乡村奶奶、大娘,传说万圣寺有高僧演化,故此我们来瞻拜烧香。”向古三人听了,说道:“你为何不同婆婆来?这便还是你等不孝。”二妇道:“我们与婆说,反被她说了几句没好气的言语。”三人道:“圣僧在殿上,你们既有村邻伴来,我们且回家劝母,也来随喜。”舅氏道:“你我方才讲妇女不可出闺门,却怎不叫二媳回家,任她们进寺,还要回家劝母来随喜?”向古笑道:“二妇既回心信佛,已来寺内,且就她这好意。万一高僧再有开度她们好言语,从前罪孽或可消除。我们回家劝母,他系老人家,便出了闺门,也无甚大过。”向今笑道:“千载难逢高僧圣道,只要我们父子们跟从出来,以免嫌疑。”三人回去,两妇同着众女人到了正殿,瞻拜圣像,便走到殿旁。见几多男女,来来往往,观看祖师师徒。二妇上前合掌深深拜倒,口内念佛,忏悔前愆。道副却认得是向古家执棒打出屋来的二妇,便对尼总持说道:“化转二妇之心,便是他一家之幸。”尼总持道:“这理真当,人家每每忤逆公姑,唆使不明的汉子。若是汉子贤孝,不听长舌妇言,世间哪有说公道婆,背前面后搬是非,唆男子,还是个良妇。为丈夫的,只是一味不听,把那偏心溺爱私情,做个光明正大道理。”道育在旁也说道:“人家三代五代积出富贵儿孙,都从此造。”尼总持道:“哪里等三代五代之后,只说眼前,一门欢庆,灾害不生,妇女产育无难,丈夫家道兴隆,皆出于此。”祖师听得,开眼说道:“徒弟言,太迫切了。”当下二妇只是磕头,众妇个个称道好言语,起身出殿门而去。后有赞扬汉子莫听长舌 一篇道:   切莫听,切莫听,是非都是妇争竞。   说长道短汉遮拦,枕边耳内何时静;   数公道婆骂小姑,吵邻聒噪亲姻听。   败家门,夫不幸,听了是非乱了性。   多少不孝出此门,多少不义由斯径。   听了不辨惹官非,听了果是生空病。   身家若是行得正,除却忠言俱莫听。   话说二妇听了师徒言语,个个自思,悔想己身不是。回家把这好言,你劝我,我劝你。就有邻家妈妈娘子,说向嫂不当才悔公婆。这二妇省悟,便去孝敬晚婆。却说这晚娶婆子,果然初嫁入门,见前妻子媳虽也贤顺,只因些小拂意,当自想不守前夫之节,失身再醮鳏夫,百事含容忍耐,以图过个平安日子。乃有心情强狠的,说我是母,我是婆便欺凌子媳;遇着那道理不明的,道他是晚,他是继,不忿生嫌。后夫忘了前妻遗爱,只要后娶心欢,偏听成隙,日长岁增,真乃家门不幸。贤的做了不贤,顺的成了不顺。妇人家水性积了些,无处解散闷气,多少染了些没来由的疾病灾危。向家晚婆子正是这宗根因孽障,自揣不明,积忿成病。却得向老闻知祖师东行普度,请斋解救这怪异,谁想子妇又不明,闹吵这一番。费了师徒唇吻,化解得一家复旧欢好。这婆子见了向老,来说些好话,二子一舅又来问安,两个媳妇双双悔过前非,都借着和尚的良言,圣僧的劝解。这婆子一时也悔过更新,心和意快,疾病安愈,梳洗起来,也去会两个尼姑道婆,往寺里忏罪保安。向老好生欢喜,忙备香烛币帛,跟随婆子到万圣寺来。哪知向老平日一家父慈子孝,只因他既有子媳,又复续弦,除了这淫欲根因,便惹了那王阳辈阴中搅扰。他这辈怕圣僧东度,人人崇信正道,不得遂他迷乱人心,乃遇着事机暗生魔阻。却说向老同着婆子入得寺来,她不便上前谒圣,乃叫尼姑引着婆子,近师前瞻拜。祖师知其为向老续娶,酿成这一种根因,乘她悔悟前来,乃说一偈道:   前节既失,后悍作祸。   自不忍心,于人何过。   婆子听了偈语,哪里知道?只是合掌望着祖师拜礼。同着尼姑道婆出得殿门,把偈语念与向老听。向老却明白说道:“高僧偈语,只要你忍耐免灾,把你与二子、两媳从前以后是非过恶俱消释了。只照你初到我家看待子媳的心肠,便无气无恼,那疾病也不生。”婆子满口答应。向老一心欢喜到家,一门仍旧和好。却说人生五体,有个“三尸”魔孽。这三尸不喜人镇静长远,专一鼓弄人作孽为非,凿丧天真,所以修真悟道之家,屏却三尸之魔。世间好事,他使的人不去做,便是那七情六欲,种种邪魔,都依附人心,弄得人七颠八倒,他才遂意。却说王阳辈混迹世间,分门逐类,结构在那不明道理人心。这向家一户,都也是他。今被圣僧点化了,他这些业障,计议道:“世间有正原无邪,有善原无恶,只因人心不古,已生出我等,既有我们,怎肯容他?这僧人一念要演化度脱人心,从了正道善行,必然福寿资生。我辈怎得容留,把世人愚弄?”这些业障,乃就乘着国度中寺院远近,不明道理的愚夫愚妇,使作的那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养;使作的那博奕好饮酒,不听父母训;使作的好勇斗狠、惹祸生非,连累父母伤;使作的那作恶犯法,把父母身体发肤毁;使作的那违和迁怒,不把父母柔声悦色待;使作的那为利为名、争忿轻生,为父母忧。种种愚夫,不孝之罪滔天。还有一等愚妇,被他使作的偏爱子女、忘孝公姑;使作的妒夫纳妾,老至无儿;使作的咒公诅姑,中馈不洁;使作的偷馋抹嘴、暗地藏荤;使作的在家不奉母仪,出嫁不听婆教,般般恶孽。虽说是“三尸”鼓噪,总是这七情六欲吴厌辈附和。因向尚正父子婆媳复旧孝顺欢好,一门兴旺,六畜滋生。这种种男女,有闻知度化的,恶念不悔,反生讥诮;也有误遭邪惑,一念省悟的,到寺超脱,望求释前非。   祖师于静室中,慧光普照,洞知这不齐情由,乃向尼总持道:“徒弟,汝为父母出家,不当完一身之孝。若能充此善行,普及一切众生,同归正道,功德无量。”尼总持领了师旨,乃向道副问道:“师兄,这善行如何充满?”道副答道:“可度化的,须要言说;不可言说的,须要法力。师弟自揣近来道心善行,积成法力何如?若尚浅,当仗佛祖慈心方便,赞成功果。”总持道:“我知师兄道力弘深,仰仗扶持。”   二人正说间,只见许多善男信女,到殿中瞻拜祖师,纷纷杂杂。一个老汉说道:“闻知师父度化向老官长,父子婆媳悖逆复孝,老汉却也遇着这宗怪事。老汉夫妻两口,生了五子二女,也无一个孝顺。若是师父慈悲,救正他们,也似向家一般改悔,老汉夫妇定然厚备金帛酬谢。”总持答道:“老善人,世间凡事有因,譬如地中布种,种豆出豆,种瓜出瓜。你前辈祖父,恐有失了孝顺的,后代定然生出不孝不顺子孙。”老汉答道:“先世无有这样祖父,便是老汉也不敢夸口。”总持道:“为何不敢夸口?”老汉道:不是夸口,我老汉为子时,父母在堂,师父听我说:   父母在,不远游,戏彩斑衣解忧愁。   饱食暖衣供早夕,下气和颜声更柔。   这孝敬,在心留,少有违拂独自尤。   只愿双亲心喜悦,福寿康宁到白头。   老汉说了笑道:“师父莫怪老汉夸口,其实祖代传来并无不孝的。”尼总持道:“世间怪事,多从积恶牛来。只恐老善人祖父积来过恶。”老汉道:这也不敢欺瞒,我祖父--   都积善,不行恶,代代务本不逐末。   无有奸盗与邪业,宽厚居家常守约。   不趋势利与炎凉,安分守己为生活。   老汉说罢,尼总持道:“据老善人说来,祖父都行善,无有过恶,宜子孙代代孝顺。今五子二女无一个行孝,想是老善人溺爱不明,未得教子之方,纵放他的良心。你莫知他恶,这去难劝化。教训已迟,其实在老善人,修省也无用。”老汉道:“师父,如今仰仗道力,与老汉做个功德,使他们悔过前非,也见佛法无边。”尼总持道:“善功德力固可感化,将来只是转变得你五子良心发见。我佛门不设怪诞,不行成令,顺善心自然,成就菩提已耳。”道副听得,乃对尼总持道:“师弟你答老汉之言,虽是一团至理,却只是收拾已坏之人心,不得不行个激浊扬清之术。比如雷霆惩恶,天道无私;五刑禁奸,王法不赦。若只拘于我释门慈悲方法,一听其自化,只恐那幼失教训,执恶坚意不回的,却怎生觉悟他悔改?”尼总持听了,哪里有个主意!两只眼只看着老汉。老汉乃自袖中取出宝珠十数颗,奉尼总持说道:“师父,你定是能教诲我子女转心改意,有道法的。愿以此珠奉献。”尼总持见老汉手捧着宝珠,却又把眼看那右庑,见第二位阿罗尊者合掌笑着,傍有琉璃舍利之光,乃生觉悟,便向老汉说道:“小僧们为生死出家,一切世法金珠宝贝俱以尘土视之,受此无用。老善人何不把这些宝珠分给你子女,世间父子分颜生出那违拂情状,多系财帛爱多竟少。”祖师听得总持说出这两句,便睁眼看着那老汉,道了四句偈语说道:   种惠生爱,种施生因。   为失爱施,何不反惠?   祖师说偈毕,依旧闭目端坐。老汉哪里知解?只求师父超脱他子女回心转意。道副说道:“老善人,我师尊说偈之意,也叫你回家分布些金宝与你子女,他自然孝顺敬爱你。”老汉道:“实不瞒师父说,老汉庄田地土也不少,金银财宝也略充,每每分给子女,反惹得他们怨怼,毫无逊顺,每每干犯我老汉。”道育在旁听得笑道:“老善人,此情易测,人心无有厌足,易起争端,只恐你分布不均,偏多偏少,得少便憎。若是有教训,知道理,安分受惠,方且感父母之遗爱。若是失教诲,不明理,争多嫌少,便生起木均之怨恨。”老汉道:“我从来公平,哪有偏多偏少。师父总是你说得好,人心无厌足。又且少年失了教训,他个个不明白道理,如今酿成了个忤逆的性情。欲要呈明官府,只恐王法不宥。他却反说我老汉不慈。”道副说道:“老善人,你请回家,我小僧亲来拜探你五位善人。”老汉大喜道:“老汉姓郁名全,家住地方,就呼做郁全村。师父若肯降临,当齐相候。”老汉说罢回家。只见五子已有人说与他道:“你父在寺与僧人备细讲你弟兄不孝事情,却也一问一答,都有道理。”五子听了,个个生嗔,说道:“我等有何不孝之事?与和尚家讲甚道理?”他这五人,心胸都是那邪魅鼓弄,三尸魔倡,一个个忿恨起来,直奔到寺。只见殿上:   香烟云绕,钟鼓声敲,圣像庄严,高坐莲花宝座;僧人凛肃,分诵海会经文。傍列着一十八尊阿罗汉,位位金身;背坐着五十三参观世音,活活菩萨。两庑廓塑十殿阎罗,一山门排四金刚圣像。护法执杵降魔,弥勒开颜笑世。笑的是,忙忙愚俗堕红尘;降的是,昧昧邪心沉苦海。   话说这五人忿恨,走到寺来,见无数善男信女,烧香礼忏,又见了许多佛像菩萨,心里便有几分敬畏。及至到得祖师前,见众人瞻拜,只得也合掌敬礼。便向祖师前说道:“我等五人,即是郁家老父之子。闻老父在师父这里备细讲说我等不是,不知有何不是?故此特来请问。”祖师闭目只是不答。尼总持便问道:“列位善人名号?”五人齐声答应。却是何名,下回自晓。       第三十二回 执迷不悟堕酆都 忤逆妖魔降正法   只见为首的一个答道:“我们弟兄五人都是郁家老父所生,第一名富,次名贵,三名福,四名禄,五名寿。”尼总持听了,便合掌道:“善哉!善哉美名!都是轰轰烈烈奇男子,怎么使老尊不得全享五位之爱?”只见郁富开口问道:“师父何故发此言?想必说我等不是。便是这寺内,你哪知我父母一般生出我五人,内中又无一个乞养外来不明之子,每每偏心不均。比如有几许金宝,你多我少,说几句言语,你是我非。又不是老人家颠倒,又没有甚谗佞刁唆。我弟兄家常或有一句两言冲撞他老人家,便说我们不孝。”尼总持听了道:“列位犯了逆天大罪,却怎生解救?当即向佛前诚心忏悔,归家孝顺父母,只恐从前罪孽还解救不得。若再迟时日,便堕入一十八层地狱,受诸苦恼。”只见郁贵听得笑道:“师父,你僧家专说没对证、费思想的话,地狱何处?苦恼何罪?只讲个眼见的,方才可信。”尼总持道:“见在的便是王法,你若忤逆了父母,一字入公门,五刑凭受用。这便是眼见的苦恼,有据的地狱。”郁贵笑道:“不瞒长老说,我郁贵,也有个小小前程,我父母便怪我不是,却也不送入公门;便是入了公门,五刑却也免加。”尼总持听了道:“先生既是有前程,难道不求前程进一步?这个方寸被这不孝坏了。又恐不能前进,挨时日过了。倒退几步,那时公门也入得,五刑也加得,悔是迟了。”郁寿在末坐听了,笑道:“长老,你说挨过时日,到了前程退步,那时人已老迈,公门五刑也人不得了。”尼总持听了,把眼看着郁寿道:“善人,你可知仁者寿?你心术既为干名犯义,伤坏了这仁,安知可能到那老迈?”五个人,你一言,我半语,空费尼总持讲说,都是那邪魅盘据在心。道副见这光景,深知难以口舌化。乃向十殿阎罗圣像前把手合掌,道了几句梵语,这五人见众僧顾左右,言他事,乃笑语离了寺门回家。时天色已暮,五人越走越远,迷失路境,不觉来到一所大衙门前,他五人抬头一看,但见:   门楼高耸逼云霄,阶砌坦平铺玉石。   户拥金钉和兽环,槛横铁段如蛇直。   兽头飞瓦出千条,鹿角横木围三尺。   牛头左列做公差,马面右边为皂隶。   寒风冷冷似人号,阴气霾霾不见日。   他五人心下慌疑,进前不敢,退后不能。回头一看,那里是原来之路,左右又皆大水汪洋,只得坐地,彼此商议。郁富向郁贵说道:“兄弟,都是你向僧家,不信公门,这却明明公门,只是我等如何到此?”郁福也说道:“阿兄,都是你说地狱何处,这莫非是地狱?”郁禄也说道:“阿弟,都是你说老迈,这却是老迈的行境。”五人正说,只见十余个青脸獠牙鬼使赶将前来。一个喝道:“你们要老迈不走这行境,何不早念救苦慈悲世尊。”一个道:“家中也有两个救苦世尊,便是肯恭敬念他一声,也不得到这境界。”郁富乃问道:“列位,此是何处?你们却是何人?”鬼使道:“此是阴司,即名地狱。谁叫你干犯双亲,蹈了逆天罪过?我们奉勘问冥司,特来提你。”说罢,两个押一个,绳索牢拴,扯拽前走。郁富乃泣道:“鬼使哥,我平日虽有一两句冲犯父母,却也无甚大过。”鬼使怒道:“人子见父母面上略带些不和柔气色,便入了不孝之罪,还说一句两句冲犯言语。”郁贵也泣道:“鬼使哥,纵我有一时误犯,却也念微末前程,放松些绳索。”鬼使怒道:“若说愚俗凡夫,不知误犯,还可哀悯;你有前程,故作误犯,该罪加一等。”那绳索越扯得紧。郁福也泣道:“望赐宽些,多奉些金宝。”鬼使大怒道:“汝等正为心地不明,父母弟兄分上,重利不顾义,被这金宝陷害,却又来愚弄我等。你哪里知道,我这冥司,金宝无用。”郁禄问道:“鬼使哥,怎么说金宝无用?世间烧钱化纸,却在哪个项下?”鬼使道:“这都是生入耳目,敬祖心赐,代代不忘。先世借冥资表这敬念。若是冥司有用,富家到底是富,贫鬼到底是贫。且要这金宝买值何物?为人子的生不肯舍金宝供养生身父母,死后焚纸,金钱何用?反造了恶孽。那佛祖要你这金宝也无用处。”郁富道:“依鬼使你说来,这金宝冥司无用,世人便不当焚修。”鬼使道:“汝愚不明至此,世人敬天祀祖,只看你心,不问你宝。你心无宝,不将出敬,故存你金宝玉帛。”   五人听了,心里略明。被鬼使扯拽,入了大门,走到一所官厅去处。抬头看厅上,有大粉匾,上写着“勘问冥司”。五人伺候一刻,冥司掌勘问主者登堂,鬼使押了五人,阶下跪着。司主取文簿一看,大怒起来道:“扶持乾坤,振场世教,专在五伦。这正大光明道理,你等如何背乱?当押入十八层地狱,与他备受孽因,轮转到畜生之道,历劫不饶。”主者一面叫左右,押他五人下地狱,一面却把簿子点名,叫一声:“郁富,你为何只贪货财,不舍养亲?粉骨碎身,不足以消这恶孽。”郁富答道:“小人贪货财是真,却也未尝不养亲,朝鱼暮肉,也曾供父母,如何不舍?”主者道:“你供亲,实为自供。虽比那不供的罪稍减,但曾款客,以剩残之食食亲,致父母少有不豫之色。此与不舍养亲何异?”叫左右押去。郁富又辩道:“即以款客之余养亲,胜如不养。”主者喝道:“你非贫子,安效家常?不敬之罪难恕!”叫左右押他入酆都地狱。却又点郁贵,说道:“你为何只知求名,不知荣亲?馘首刳心,不足以偿这恶孽。”郁贵答道:“小子求名是实,名尚未就,如何荣亲?”主者道:“你求名之念,一派要高官厚禄、治产荫子心肠,何尝念及荣封父母、尽忠君主?”郁贵又辩道:“小子虽是有此心,却也未尝到此地。比如到此地,荣封父母自是有的。便是尽忠君王,也须成了名位。难道名位未成,便责我不忠?”主者喝道:“人世遗孝于忠,忠臣出于孝子之门,你立心未入孝道,自知你扬名,不入忠公。这罪也难饶。”叫左右押入酆都地狱。却又点郁福名,主者怒道:“你欲安逸,劳苦二亲。”又点郁禄名,主者也怒色道:“你欲肥甘,不行视餐具膳。”又点郁寿名,主者犹色未解愠道:“你欲免三灾九厄,为何不行问安侍疾?你这一行人,只图为已,不念生身。殊不知你爱富得贫,要荣反辱,只因不孝所招。不但利未得,名难就,这罪孽,倒天河难洗。”叫左右把这五人押人酆都,再察轻重,分派地狱。左右正才把五人绳索捆起来,只见吴厌、陶情这一种冤缠,齐齐跳跃出来,欢天喜地说道:“送了他们下地狱,我们又去世间,另寻别项。”正说间,只见半空中来了一个僧人。众人看这僧人,如何色相:   头戴着一顶毗卢帽,身穿着一领锦谰衫,   脚踏着一双棕油履,手捧着一只椰子瓢,   口念着一声弥陀佛,眼看着一起作孽人。   这僧人看着押解的,叫一声:“且慢!”众押解只得暂停。僧人向主者稽首,主者立起身来,拱手道:“圣僧何因到此?”僧人道:“小僧从师东行普度,暂寓万圣禅林,前化向氏一门为孝,今度郁宅诸子回心。只因他偏执不信阳因,故此陷入阴果,但念未离正觉之门,且恕他尚昏之业,与他个自新正路。”主者道:“阳造恶因,阴陷恶道,毫不差忒,救所难解。可恨他一种恶根,正在此押解他酆都,遍历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圣僧何得来说方便?”僧人道:“司主固乃阴间执法,但吾门以慈悲为主。即如司主仲尼,不为已甚,有过许令自新。郁氏五子虽犯弥天大罪,其实也因其父未行教训,当年溺爱不明,故纵其恶莫知。他哪里晓得人间世为父母的,未曾临盆,其子尚在七八月间,便有胎教。为父的或歌诗诵书,向妻说些五伦道理,那子在腹,母听他也听,气备混沌中,便生出一点灵觉,所以生育出来,十有八九聪明秀丽。若是为夫的荤酒终朝,淫欲彻夜,腹内黯黯不明,一团血肉生出来,多是顽钝愚蠢。及生出来,三六九岁,不令他从师习礼,终日与他放荡嬉游。义礼不明,谁为孝子?或有孝子顺孙,必是他父祖积德,冥冥善功所召。若无积德善功,万万无有好子。还有那不肖的生将出来,连累祖父灾殃气恼。”主者听了,拱手说道:“高僧之言,真如金石,且请问好子如何?何为不肖?”僧人答道:“勤俭攻四民之业,荣亲耀祖,便是好子。博弈为非,倾家荡产,便是不肖。这不肖,便是不孝。”主者拱手道:“善哉!善哉!信如高僧之言。今看佛面,且免他押解地狱。这地狱中,都是不明那正大光明道理的,我阴司也不愿设此以待不肖,只是他自作自投。圣僧若肯一概慈悲,方便他们,超生出世。”僧人道:“慈悲方便,是我门中宗旨。只是司主这地狱中,都乃已结证发觉,情无可矜,法所不赦,难以一概度脱。”僧人说罢,只见陶情这一班业障,齐吆喝起来,道:“和尚家,不去自己修持个见性明心、历劫不毁的大法,却来这里说人的孽根,管人的闲事,把我们弄送的冤孽、结构的窝巢提明说破,长你家志气,灭我们威风,是何道理?早早脱卸僧帽禅衣,入我伙来,受用些荤和酒色。你那清门淡饭,有甚好处?”僧人听了,大喝一声道:“孽障,你是何方鬼怪?哪里妖魔?在这地狱门前,不知觉悟,早早修省,尚敢毁我僧人,乱人正觉!”只见陶情这一班队里,走出一个邪魔来,看着僧人道:“你是哪寺和尚?何庙阁黎?法名何叫?甚处生人?”僧人道:你这业障,问我来历,我且说与你听:   我身南印度中降,早年父母齐齐丧。   士农工商总不为,不思出将并入相。   一心只要入禅林,为报亲恩做和尚。   清宁观宇披剃时,投拜师真有名望。   教我出入静定中,传我心神不可放。   久久炼得悟禅机,世法尽教无碍障。   一心不欲在家门,随师普度朝东向。   出得国城暂止栖,万圣禅林参佛像。   阿罗尊者显慈仁,试我扶持驱魔障。   执戟郎官延我斋,荤油搀入素食饷。   我师老祖识腥风,道力除却妖和妄。   度脱父子妇和妻,孝道仍还一门向。   相传指引郁全村,五子不明仍放荡。   祖师慈悲度脱他,设此地狱将他放。   我今见闻怜却愚,指引回头超若浪。   你若问我姓和名,总持法号多名望!   尼总持僧人见这个邪魔生得:   红头发,蓝面脸,两只金睛灯盏眼。   一双肉角插天庭,十个指头青靛染。   一嘴尖,两耳卷,鼻子朝天额下掩。   獠牙露出两腮前,叫了一声如吶喊。   尼总持看了他,乃大喝一声:“邪魔,你也生长何地?唤甚名谁?”邪魔道:长老你要识我来历,我说你听:   问我姓名原有向,不是无根没声望。   自从盘古天地分,那时便有我色相。   只因人皆直朴纯,孝顺父母忠君上。   大舜大孝贯古今,空劳斯时身附象。   文王视膳问安康,伯鱼当年哀泣杖。   郭巨埋儿天赐金,丁兰刻木为娘像。   董永佣工葬父亲,感得嫦娥从天降。   世间都是这般人,与我魔王全没帐。   分心寨里遇陶情,惹出我等多魔障。   本来只要附人心,落得一身称豪放。   送了一个入幽冥,又送一个地狱上。   我名忤逆有名邪,不怕道尼与和尚。   无父无君说你们,荡着些儿叫你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