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梦 - 第 2 页/共 19 页
今民国成立,前代掌故均须详考,以为治乱鉴戒;虽一州之微,亦不得废也。且小说杂纪,齐皆杜撰,丛出不穷,矧此书足当稗官野史,为修订“清史”之助者,而忍听其湮没何耶?
岂以进忠非出义举,故鄙贱其人遂不以传其事为重欤?然善者足劝而恶者足惩,未可泯也。
今□□□主人乃有出其藏本修正印行之举,余故乐而叙之,亦使世之君子知进忠而非妄人,则虽满清未灭而其书已可风传于宇宙间,不至若是迟也。呜呼!可以鉴矣。
第一回 逢秋霖韩江陡涨 遭春旱潮众大饥
话说刘伯温先生预撰有诗一首,立有碑记。其诗云:欲向乾坤定太平,须寻太古溯原因。
自从盘古开天地,上有贤君下万民。
历代江山千百主,屡朝兴败众兵新。
由治入乱乱入治,自兴而败败而兴。亘古亘今成败局,历朝历代盛衰荣。三皇五帝夏商周,列国归统及汉刘。有德从来征失德,无收专向治中收。西汉江山归两晋,二唐社稷二宋收。
及换诸王南北主,复延五代至元倾。国运归于宋太祖,一统雍熙值大明。兴仁兴让文明见,至治太平称终愁。元恶还居用元相,致使江山到底倾。二十二主相传尽,元元还胡十八秋。经位低唐不及宋,二百八十缺三年。大明一旦归夷主,一统山河属大清。十八年终甲申死,相传幼主至康宁。
子舆氏有云:“天地之生民者久,一治一乱,然治莫过于陶唐之世,乱莫过于明末之年。”话说明末清初,天降恶煞,降生人世,宇宙扰乱,黎庶遭殃,时有明朝崇祯君壬午科武举人刘名权字进忠,系世居山东省济南府历城县人氏。父亲名和字文若,母亲朱氏,胞弟刘清字进义,系文学。进忠娶妻王氏,产下二子,长子名贤字定玉,次子名明字定金。时因广东潮州府,有参摄水师总兵官刘国柱,前授新泰侯,缘郝尚久在潮州叛反,敕广东省平南王尚可喜奉旨起军征剿。平定潮州之后,刘进忠随平南王进京复旨。
康熙主升殿坐武英殿,众文武朝贺毕侍立两班。殿头官喝曰:“有事进前启奏,无事卷帘退班。”平南王即将征讨叛臣郝尚久之事奏明。康熙主闻奏龙颜大悦,即行旨台潮州总兵刘国柱进京拟罪。当时康亲王令平南王当圣驾面前保举:“刘进忠平寇有功,蒙我主加恩赏赐。”康熙主准奏,敕封刘进忠为潮总兵官,钦命镇守潮州一派地方。
刘进忠谢恩毕出,明日拜谢康亲王、平南王两藩,遂择日奉旨赴任。
戊申年正月出京,及四月孟夏到潮。全城文武众官出城,迎接进忠帅府上任。
斯时我潮米价,每斛约一钱之间,人民安乐百姓和畅,官民共享升平之世。谁知乐极悲生,至中秋八月偶逢秋霖,天降大雨,韩江洪水暴涨,过于浮桥三尺,田苗四处浸害,晚冬无收,米价渐渐高贵。及次年己酉岁孟仲季三春大旱,小麦无收,早田亢旱,布插不落,米贵如珠,外郡并无米粟客商到潮,其米价贵至每斛七钱银之间,全城并各乡村穷户之家,饿死者不计其数。潮城众官没法可施,惟刘镇见人民之惨闷坐愁,思想起一计,明日早晨命人请城中文武官员,齐至帅府商议。
斯时惠潮嘉兵备道汪德平、两广分司彭锦文、潮州知府吴祥科、同知二府林飞鹏、通判三府严三春、海阳县知县顾仕存,海阳左堂陈觊荣、潮州府经历厅童士起、捕厅典史刘书锦、潮镇中军游击李成功、城守都司张继善,各营守备仝千总、把总等先至帅府。众文官见刘镇有请,亦室礼宾馆中,辕门千总陈虞龙见众文武官员到来,进入内堂禀知。
刘镇听报,顶冠出大堂相见,入至内堂,序礼坐定,香茗一巡。刘镇向众文武言曰,“今日我奉旨同守潮州,意望共享升平之乐,谁知去岁淫雨连旬,致有洪水滔天浸害禾苗。今岁又亢旱,大小麦无收,早田插不落,以致米粟昂贵,穷户遭饿而死者不计其数。我等为民父母,岂可坐视其亡乎?本帅请宪台同诸位到此,欲公议一良策,以救人民,未知列位如何高论?”
汪道台同众官言曰:“大人欲救万民饥困之危,我等与大人合诸位,各申文书到广东报知上司,上司移文到此,那时开仓赈济,方是正理。”刘镇曰:“救饥如救火,若待上司移文下来,贫民饿死者亡已多日矣!依本镇愚见,请道宪与众位同列尊号,具奏章进京达部,启奏圣上,瞒过上司。若是本章起程就可移文各邑县令开仓赈济,以救各县饥民。”各位答曰:“大人有命,卑职自该听从。”刘镇大喜,令从人取过文房四宝摆于案上,恭请汪道台序列名号。汪道合亦执笔先题,吴知府同众文武官,一一依次书毕。刘镇设宴相待,汪道台不肯,起身告退。
刘镇不敢留,送出大堂相别,各回本署。
刘镇送众文武回衙后,即修奏章一道,饬令守备李有祥进京达部,奏上天子;再命修理文书颁行各邑县令,开仓赈济。
各县令见文书到来,奉命出示张挂赈各乡,贫民闻此风声,扶老携幼纷至本县领粮,路途之中残死者不计其数。各县主贩济,乡村饥民约到三十余天,仓谷告完,移文报知刘镇。
刘镇得报甚是担忧,又探知米价未平,外郡并无米船至潮,依旧受饥而死。再思一策,修本章一道,命守备林绍基领奏疏入京,奏知圣上。一面再行文书,饬各邑县令,将县库银与上户之家,照时价籴谷赈济饥民。众县官见刘镇文书到来,依命而行,遂将库银籴谷,再示张挂赈济穷民饥户。约到一月之久,该库银亦即完尽,即申报刘镇,内云:“仓库两倾,”刘镇得报,想见民情光景如前。
刘镇愁容满面,恰似箭穿雁鼻、钩搭鱼腮一般,是日夜不能眠,方至鸡鸣时候,忽思一计,明早命内堂官千总梁成龙,嘱咐营中拣二个能干头目到来。
梁遂选二人进内堂叩见刘镇。问其姓名,一人姓翁名喜,系蓬洲所北门人,翁万达五代玄孙,能晓水性,众人起他个混名叫做千年獭;一人姓戴名德,系潮州府金山巷人,亦能驾水,异号人称做海夜叉。刘镇曰:“今赏你等酒肉,令你往各邑城乡探访上户、长者家中存有余谷者,许你前来报知,还有重赏。”
他二人领命退出帅府,回至自己军房。二人坐定斟酌,翁喜曰:“哥哥,我想各邑之中,还是揭阳米谷富足,我等明日前往揭邑城市乡村,可这般这般探访,自有定夺。”戴德曰:“兄弟说得有理。”一宿晚景,明早二人收拾行李,望揭阳一往,至晚投宿客舍,次日饭后,各扮乞丐之人,到乡村求乞。入乡分路,出乡相邀,一乡过了一乡,来到曲溪乡中,二人分开往各家求乞,闲话休题。
只说千年獭翁喜往上户之家求乞,不觉行到一座高大的宅子,入到里面求乞。内中走出一个丫环,施他米饭。翁喜立在檐下,偷眼一看,只见花厅上有二老丈在那里饮茶谈话。
翁喜坐于阶下,有意细听,丫环出来叫曰:“你这乞丐,好没道理,我既有米饭施你,你为何不去?”翁喜曰:“姐姐,非是乞丐不去,我等来到此间,腹中有些微痛,容暂息片时即起身。”那丫环亦不睬他,进入里面去了。翁喜听着花厅那个老丈曰:“仁兄,你想去岁洪水滔天,浸害田苗,今春又亢旱,大小麦无收,禾稻播插不下,米粟高贵。穷户人口饿死者,尸积如山;幸得皇天庇佑,我家余存者约有一千余石。不知仁兄有几多粟?”那老丈曰:“不瞒老兄说,你弟家中足足存有三千外石。”两个老丈说说笑笑,一问一答。翁喜听完,牢记在心,即便起身出了大门。心中时思这里现有许多米粟,不知他姓名,难回复上台。忽见前面有一年少者来,翁喜陪个小心,嘻笑问道:“贤官,这座贵宅上,长者姓甚名谁?乞望指示。”
那少年曰:“你这乞丐,倒是多端,欲问人家姓名做什么?”
翁喜曰:“非是乞丐大胆动问宅上姓名,早间乞到里面,多蒙厚施,借问姓名,念念于心,以尽穷人之意。”那少年曰:“你这乞丐,甚是知人情者,你岂不晓这座第宅是我揭中第一个上户,姓吴名世毫,职列员外郎?”翁喜曰:“荷蒙指示,实感于怀。”那少年言后往前去了。
翁喜得知姓名,在乡中寻见戴德,说知缘故。戴德大喜,二人回寓收拾,明早回归潮州。进入内堂,禀知刘镇。刘镇闻说大喜,重赏二人酒肉银饯。二人退出帅府,回至军房,是夕畅饮,饮得酩酊大醉。明早刘镇召二人入府内,嘱咐曰:“你等领帖往曲溪乡请吴世毫到潮城帅府相见。”翁喜等领帖至曲溪乡,将名帖送入吴宅。吴世毫见刘镇有请帖,接待来人往西轩暂坐,即唤两个儿子到花厅商议。
长子吴平忠,次子吴平孝,兄弟二人见父亲有唤,同至堂上礼毕。世毫曰:“我子今日潮镇大人有名帖来请,我家并无官府往来交接,今日忽然来请,未知何意?”平忠曰:“启父亲,官府相请,必非好意,定是欲借银两,父亲你可发付来人回去便了。”平孝曰:“哥哥,非是这等说。我思刘镇比别位官府不同,他自到任,矜恤人民,目下米粟高贵,贫户之家,终致饿死,闻刘镇命各县发粟赈饥,今有名帖相请,父亲理当进见,方是正理。”世毫曰:“我儿言之有理,可办酒席款待来人。”平忠兄弟陪宴毕,于是收拾行李,带家人下船往潮城而来。
翁喜先回告知刘大人。大人喜之不胜,速命千总林五常迎接至帅府内。两人相见序礼茶毕,刘镇曰:“长者车到,有失迎迓,休得见怪。”吴世毫曰:“不敢不敢,小民蒙大人呼召,未知大人有何谕命?”刘镇闻言曰:“启长者,本帅奉命来守潮州,意望与人民共乐。谁料去岁秋间大雨,洪水滔天,浸害田苗,今春尤旱,大小麦无收,早田又播插不落,米价高贵,穷民饿死者不可胜数。本帅瞒过广东督抚三司,上疏达部,奏知天子,先将各县仓库两空,米价未平;外郡米船无到,贫户光景如前,终致饿毙,前功尽费。本镇闻知长者有余粮三千多石,祈恳借谷一千五百石,救济人民,候冬下收成,本镇自当如数送还,分粒不敢拖欠,俯望准诺。”世毫听了一惊,答曰:“启大人,乡民家中并无存积,不过老少免用缺乏而已,望大人莫听旁人之言。”刘镇见不允,心生一计,把将筵席款待。
言曰:“久闻潮州胜景有名,今日同长者登高玩赏,请长者展锦绣之心,咏诗玩景何如?”世毫不知其意,便恭谦曰:“乡民愚拙不晓题咏。”刘镇曰:“有所闻,不必太谦,情长者即景咏写一首,本帅亦咏和一首。”说过次日,命千把中与他盘桓交谈,使他多住镇署;次日刘镇又与世毫邀游金山,饮酒做诗,世毫也勉强应承云:“大人有命,安敢违逆。”遂写一首截句呈上,其诗云:
金山酌酒惠泉深,玩刻川前鸟自吟;
酒作生涯忘岁月,棋为乐事疲春阴。
刘镇看完赞曰:“长者高才佳句,与杜工部争光,可敬可敬。”世毫曰:“岂敢,大人莫要取笑,请大人咏一首指教。”
大人亦应手题云:
一杯一刻一场亲,勘破金山愁转新;
淮阴皆从此中出,漂母高义有几人。
吴世毫看罢曰:“大人题玩景佳句,何作愁饥之诗?”刘镇曰:“长者呵!宦豪,只知饮宴之乐,谁悲饥民之苦?”世毫听着此言,亦知其意,默然无语,仍就席饮酒,至日落西山回归帅府。
只说刘镇得见了世毫诗句笔迹,密台稿房徐光入内,令他修书一封,假世毫笔意,嘱他两儿子平忠、平孝装押干谷一千五百石,到潮州帅府赎父回归,徐光领命。
这徐稿公名光字奇亮,又号赛萧让,专惯笔墨,假天下贤人笔迹,难认真伪;即日修成,送上刘帅一看,文字与世毫一般,即暗嘱翁喜赍书到曲溪吴世毫家中,诱平忠、平孝兄弟装载一千五百石谷,至帅府赎父回家。翁喜戴德领命,实时起身来到吴家,将书送进。
平忠兄弟接见书,拆开观看,问平孝曰:“父亲老年颠倒无端,将家中米谷献借刘镇。”平孝曰:“明系父亲的笔迹,勿言一千五百石,就是二千石,亦当听从押去。难道我父亲值不过一千五百石谷子?况且家中羡余之物我兄弟若押粟到城,便是逆子不成?又不是刘镇敢来强取的!”平忠听弟所言有理,吩咐办酒席待来人,一边准备船只开仓量谷,如数下船,同来人押粟至府。
戴德守船,翁喜先至帅府禀知刘镇。刘镇听说米谷来到,喜之不胜,急命人挑入仓中。郡城之人闻之,老少男女喜悦相称说。刘镇一面请吴长者到堂中序坐,茶罢说曰:“今日欲同长者出衙外玩赏三街六巷光景,尊意如何?”世毫一听,本来久住帅府纳闷旬日,因大人说出外玩赏街道,便喜出望外,答曰:“乡民从命。”乃换衣裳同刘帅出了大堂。吴长者同家人吴瑞步出东辕门外,看见平忠、平孝两个儿子到来,仓皇惊恐问曰:“我儿,你兄弟何事至此?”平忠曰:“父亲如何这等说话?有书札回家,命我兄弟装押一千五百石粟前来,赎回父亲。”世毫日:“你中刘大人之计了,我并无信札回家。”说话未毕,刘帅来到背后,拊其背曰:“长者何必太息!今日二位令郎驾到,本帅府内与令郎饮宴谈谈如何?”遂手携其父子之手入内堂,以宾礼序坐。茶毕入席,酒至数巡。吴世毫起身至大人席前双膝跪下,刘帅一见仓皇惊恐,忙离席上。正是:忙乱矜恤施恩仆,惊动赈济仗义人。
毕竟世毫跪下说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刘总兵三番赈济 义成王奏住公旗
话说当时吴世毫跪在大人席前曰:“启大人,小民有言在先,今已知罪了,米谷今亦愿献,望大人开恩,释放我父子回家,感恩不浅。”刘镇慌忙出席,双手扶起曰:“长者何出此言?候本帅选吉日,饯行长者旋里。”即再入席饮酒,酒罢送入卧室,父子安寝。
刘镇又令堂官千总梁成龙命匠人作匾额一个,金书四大字“奕世载德”,旁有题“潮州总兵刘进忠拜赠”,择一吉日,帅府门前演戏,铺毡挂彩,大吹大擂;堂上设宴,众文武官齐集。
刘镇请世毫父子出堂,亲自把盏与吴长者,簪花红缎挂背,请他坐上四抬大轿,世毫谦让不敢,刘帅再三恭请方敢坐下。
平忠、平孝各乘白马跟随轿后。刘大人命把总詹世奇、李云贵、黄启明、施名义四人,随伴送他下船回家。街上百姓观看,真乃压肩迭背,挨塞不离,世毫父子何等光荣。闲话休题。
且说潮州各县、市、镇、乡村上户之家,听得刘帅送吴长者之事,这般爱惜子民,人人欢悦,个个快意,家中存有二千石者,准备一千石送上帅府,或存一千石者,准备五百石送上,纷纷送至帅府赈济,约一个月余,共得米粟三万余石。
刘镇不分轻重,一样施待,与吴长者一般无二,城厢内外众百姓观看者,莫不钦服。刘镇即命各府县至帅府内领米到本县放赈,出示晓谕,饥民纷纷到县前来领受粮食,不计其数,不在话下。
再说刘镇寻思米价高贵多时,农夫之家安得留有种籽,心中忖思一策,命稿公徐奇亮修文书一角,令千总赵世春往广东布政司支领自家俸银,往江西省籴种籽到来,赵千总领命带几名随从登程前去。茬苒光阴,过了一月之久,赵世春将得种籽到潮,禀知刘镇。刘镇即命徐光办文书分行各县,命吏科书吏差役将种籽照粮分配。不在话下。
只说次年庚戌,五谷丰登,获大有之年,外郡米船纷纷大至,不计其数。其时人心已定,又早冬各处,田苗大熟,米价大跌,每斛约止五、六分银之间,正是四维安辑、民庆重生,相与优游。旧地父老子弟无不欢喜曰:“自唐宋以来,未有如今日米价也。”人民安乐,颂王风者比户,歌帝力者童叟,各市镇乡村男妇老幼,无不一个个感念刘大人之恩德。
惠潮嘉的兵备道汪德平、潮州府吴科祥与众官,且称刘镇爱民如子,设法赈济矜恤百姓,俱各申文,报知两部院三司,称颂刘帅之德,两部院亦满心欢喜,各修奏疏进京,奏知圣上。
这且缓表。
且说康熙主至五更三点升坐保和殿,文武众官朝贺毕,只见军机大臣步出金阶,进上广东督抚奏章,龙目一阅,见系颂称潮州总兵官刘进忠赈济饥民一事,龙颜大喜曰:“刘进忠救济饥民之危,与朕分忧,国家之大幸也。”圣上之意,欲将刘进忠加升,但圣旨未尝降下,班中有一员大臣进上金銮殿奏曰:“臣义成王觉罗屈兴见驾,启奏陛下,潮州总兵官刘进忠在潮赈济饥民,此非是为国分忧,乃是买属人心,必有叛反之意,望我主敕命一员大臣镇守潮州,以防不测之变。”康熙主准奏,降旨查阅功臣后裔,未有受职者奏上,吏兵二部大臣应声领旨,当驾前检阅是康亲王长子沈永祥未有缺任,奏知圣上,康熙主闻奏降旨,召沈永祥见驾。
永祥进金銮朝见天子,康熙主曰:“卿乃勋臣之子,年已长成未尝受职,朕今封你为续顺公,镇守潮州,以防边界。”
永祥谢恩,天子退朝回宫,众文武各回府第。
康亲王归至王府,上堂坐定。续顺公至堂上见父亲礼毕,一旁言曰:“启父亲,今日子儿蒙圣恩封为续顺公之职,父亲因何愁容不乐,是何缘故?”康亲王曰:“今日圣驾早朝,军机房进广东省众文武疏奏刘进忠赈济饥民一事,龙颜大悦,圣上欲将刘进忠加升,谁知未曾降下,无奈奸臣觉罗屈兴妄奏圣上,敕吏兵二部,查是儿未见受职。为父本欲进奏,这事不可为,恐各部所笑。今儿奉旨领将佐旗军同眷属到潮赴任,为父有三件大事叮嘱于你,须当谨记于心,切不可忘今日之言,慎之慎之。”沈发曰:“子儿遵命。”康亲王日:“儿你若到任中:一者,须当按束众将与旗军勿得残害百姓,国家以民为邦本,我等莫使人心离怨,二者,儿你在潮切宜与刘进忠和睦,不可以权势相压,压则有变,况进忠大得民心,变则你有死无生,三者,弟妹同你等赴任,瑞儿年轻,你为兄长,须当早晚教示,莫忘我叮嘱之言。”沈永祥曰:“子儿领命。这事不在话下。”且说续顺公择定吉日,祭过宝纛帅旗,统领左右二都统、四具山、八名防御、十二名参将、十六名代子、二千披挂旗军、五百名马草军,众将官各有家眷,老小三千鞑妇,五百马军的老小,辛亥年孟冬十月出京,往广东潮州赴任。经过各省,地方官准备迎接,晓行驿道,晚歇公署。
这续顺公名发字永祥,年方十八岁,系广东省平南王的女婿。平南王之女,王姑尚束英生得有蔽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与沈永祥夫妻同庚,二人恩情如鱼似水。永祥为酒色所迷,身中染起一病,来于路上,约行有三个多月,来至江西省袁州府分宜县,病已沉重,就在公署之中养玻日复一日,又过了一月之久。这日传唤弟妹亲眷人等,至卧榻前吩咐,合眷见公爷形神,无不含泪。
永祥唤胞弟近前曰:“贤弟呵!你兄病入膏肓,料难复生。你兄有话叮咛于你,切当谨记于心。我若谢世,即把家书报知父亲,请旨施行。若圣旨召我等全属回京则可,若是袭续顺公之位,镇守潮州,弟可将我灵柩运回京都。全属军将到潮赴任之日,贤弟,你年轻须听嫂子之言语,莫忘我今日临终之言。”
沈瑞曰:“小弟领命。”言毕立在一旁,公爷又叫小妹沈鸾花进牀前吩咐曰:“小妹,你兄性命在咫尺之间,意望兄妹同享荣华,不料中道崩殂,乃天数注定。你弟年轻识浅,小妹同你嫂氏早晚以正言教示,不可有违你兄之言。”鸾花柳眉不舒,杏眼泪下,哭哭啼啼答曰:“领命。”侍立一旁,公爷又请王姑上卧榻前,尚束英移步金莲,珠泪纷纷,近前一礼曰:“相公尊体如何?”公爷曰:“王姑,本公与你少年夫妻,意望鹤发相依,谁知命在旦夕,鸾凤分间,这是定数。本公今日有言,望王姑牢记:我若谢世,我弟年轻,望王姑以正言教训,虽死在阴府亦感恩不浅。”尚束英领命,一旁坐定。公爷再唤侍妾柳赛妃近前嘱曰:“赛妃,本公见你才德兼全,智勇俱备,收你在我身旁,意望百年相守,谁知半途相离,这是命中注定。我若弃世,候圣旨降下,若是圣旨召回入京,你可护送全家老小,这不必说;若是圣旨命我弟袭职镇守潮州,你当竭力同心保护王眷。潮州民情安乐则可,倘有风吹草动之际,你可速往饶平营游击余世尧处讨救兵。此人系我当初在京都起程之日,我父亲老千岁命将余世尧到饶平营为游击,以防不测之变,你可牢记于心。”赛花含泪答曰:“奴婢遵命,愿千岁保重。”言毕侍立一旁。
公爷叮咛已毕,眼睁睁看定小弟沈瑞叹了口气,冥目归阴。
年已十八岁矣。合眷见公爷谢世,尽皆流泪。
沈瑞即修家书一封,命家将二名,赍书报告父亲,转奏天子。一面安排棺木盛殓了尸身,就行台安署灵位。王姑尚束英见其夫已殁,两泪汪汪哭泣不休。沈瑞曰:“嫂嫂,体要悲苦,我兄已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勿害了身体,须当保重。”束英见叔叔苦劝,只是收了泪暗暗痛切,不在话下。
且说沈瑞传命众将与旗妇鞑军全属人等挂孝,又命代子于国琏督伴王灵,择日开吊,袁州府众文武官员准备祭礼,来到公署祭奠。沈瑞调理祭事已毕,就于行台守孝,候圣旨降下。
不表。
且说王姑尚束英自从丈夫身殁之后,冷落无意,忘餐废寝,时刻之间,来至丈夫位前哭泣,而于国琏见王姑到来,上前迎接。
这于代子年方二十五岁,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尚束英见了,春心飘动,调言于国琏。于初时,仓皇中不敢接纳,因守孝堂无人杂进,男女两人各有意马,无奈王姑情性勃然,春心难忍,便双手把于代子抱住,当胸前求他合欢。于代子亦一时欲火大炽,就与王姑成了恩爱。自今以后,王姑早晚以哭丈夫为名,来至位前,同于代子交欢取乐。二人相待如鱼得水,且于代子年纪人才比公爷加倍,情同胶漆,正是:
锦帐情浓 漏尽五更还作夜,
同房意洽 雪深三尺不知寒。
且说康亲王敕封沈永兴袭兄续顺公之职镇守潮州,不必更改。旨意一到,永兴顶冠披服,向北阙谢恩毕,同众旗军全属人等,除去孝服,命家将四名,送兄柩回京,择日领将起行。
军马向潮州进发。这且不表。
且说潮州众文武官闻续顺公奉旨镇守潮州,此时潮城内又无衙署,百官商议借潮城西街黄布政府第为公爷府衙,再将南门内一派民屋拆为旗军房舍,安办停妥预备迎接。
这沈公奉旨前来领标下各将:左都统邓光明、右都统汤加备、四名具山阮成、觉罗离、周光祖、刘世第,八名防御罗士卓、董钦、董山、董命、彭惠田、宁保、李大捷、李大嵩,十二名参将巴嗔、巴金、巴兀、阿林、伊立布、那丹金、汤光甲、黄存仁、王信臣、祝其勋、张志悦、张志喜,十六名代子于国琏、觉绍儿、郝咋兴、郝咋喜、张文德、张文垄吉太白、世盛、包恩、李世裕、李世富、那林、那本、阿山、阿七、王康元,三千披挂旗军,五百名马草军,三千满州妇,五百旗下婆,众将官的老小家眷,一共约有一万人之多,进入潮城。
续顺公交车驾到任,刘镇同汪道台众文武官员至接官亭,迎进入公府内,自此每日文武众官有手本到衙投递参见,千岁曰:“本公奉旨守潮,无甚急事,你众文武有公务在身,不必日日到此参见。今与你等约限,一月二次、逢初一日、十六日,就可名为朔望会,至公府参谒便罢。”众文武领命叩谢,各回衙署。话烦不表。
且说三千披挂五百马军,初到潮州府城,百姓安闲无事。
不到二个月之后,旗军以势力虏害百姓,就在杂货店中买厘秤一支,不过数十文,原亦有竹匣,旗军把将厘秤折为二段或三段,藏在匣内,将厘秤盒好执在手中,往绸缎铺或棉布铺交易,思量价钱一定,身中取出零碎之银为定曰:“主人家,我等身中银两不足,这些权为收定。我回寓取银前来,凑足方领取物件。尚有厘秤一支,相寄时间亦要秤银。”店主之人,不知来意,将厘秤接入,放在一旁。旗军相辞回去,时间即来,叫声:“财主,我等早上买的等物,今已取银前来交清。”铺户之人曰:“客官到来请坐。”旗军曰:“我等所寄厘秤,烦劳取来秤银两。”店主将厘秤送还,旗军接过了开看,大叫曰:“我等与你两平交易,非敢强买你的货物,何故将我厘秤折断?是何道理?”店主曰:“客官,你将厘秤相寄,安有折断?实无此事。”旗军叱曰:“不是你等打害,难道是我自家折断来赖你耶?如此说来,我等公府之人,许多不仁么?”店主听着“公府”之人二字,有些惧怕,转笑好言曰:“将爷,不必发怒,既是打害,愿甘奉陪。”店主忖思厘秤不过值钱四、五十钱之间,故答应他愿赔,旗军曰:“肯赔便罢,若不赔我等怎肯罢休,你等知这厘秤是何物做的?这支厘秤,非是牙的,非是骨的,是我在京都将骆驼骨作成的一支,值价银四十多两。”
店主听到此言,明知是来设局陷害,只好言求他,讲到两愿,这厘秤估到二十余两或十余两,早时所买的绸缎布匹,与他取去,还着押他明白,方肯回归。这一日郡城内外有二十余处。
如此所为生意,家非好事,遇着以赔多少银两了事,后日皆知公旗之人,“来放骆驼骨的”,莫去惹他。不在话下。
且说公府内、众将署内,饲有雄鹰,每日命旗军往市镇上买猪肉饲鹰。于代子唤旗军前来吩咐曰:“我等饲鹰,何用出钱去买?我计潮城内外肉店,约有一百余间,每店取他猪肉四两,雄鹰足食。你若去取,我本总给他红单一纸,与你等屠户上去龋如有人敢拒抗,许你将他拿来,都系本总一力担承。”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