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87 页/共 354 页

灰狼他嘴里说话脚下奔,急急忙忙回东门。   王灰狼一路走一路想—— 崔家有只瓦乌盆,可真像个活财神。 才只用了一两春,家宅就造得冠全城。 还有一个美女人,好像西施又逢生。 我虽有妻妾三四个,值不到她足后跟。   王福安童真是狗懂人情。跟在王灰狼的脚前脚后,脚左脚右,听听主人的话音,看看主人的神情,就说:“你看崔家的瓦盆好不好?只要把元宝对里一撂,再对外拿,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怪不得他家房屋造得这样好!再说,那个女人也是个宝,天上无,世上少,要是你员外能弄到,总不要再对青楼上跑。”“王福,你一向是我身边的智囊,鬼点子喜多的,能想到底高办法,把这两件宝弄到手?”“格,员外,不是我在你面前煽,要弄就是连锅端。 一箭双雕射个准,连人带宝弄进门。 从此东城到北城,财产总归你姓王人。”   王灰狼一听,不晓多高兴。连忙追问:“王福,你说说看,用什么妙计?”众位,王福这个奴才,拍马的大话是说出了,可是他信嘴一塌,不曾从心上所发,等到王灰狼真的要他拿办法,他眼睛直眨,又说不出个办法。他一边跑一边想。忽然一拍脑袋:“员外,你不是说明天请崔文瑞到你门上吃酒?”王福说到这里,鬼眼对四周瞧瞧,深怕路上说话,草里藏人,于是把头凑到王灰狼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王灰狼边听边应:“好、妙、巧。”不过,王灰狼还觉得此计并不周到,于是又把嘴凑到王福耳跟说—— “胆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不用牢笼计,哪得美娇妻。”   王灰狼进了家门,随即叫厨房热菜炖酒。又喊王福:“你不要走,把铁锤、钢印寻出来,陪我弄盅酒,吃了夜饭就动手。” 主仆做作大半夜,金鸡三唱天又明。   次日清早,王灰狼备了一顶轿子,由王福引路,来到崔家门前。安童通报,崔文瑞知道。先到赵氏老母面前请过安又禀个告,然后来到四姐房中说:“贤妻,王家现在用轿来接我,我去去就回,晚上回来陪你,望勿挂念。”张四姐想了想说:“相公,最好你托个故,推个辞,不要到王家去。你看他昨天在我家眼睛贼瞟贼瞟,嘴上花言巧语,额角头上青筋暴暴,看来不像个正经人。 相公呀,你生性忠厚人老实,不防君子要防小人。”   “贤妻,这我知道。奈于人家一片诚心,我不能辜负他一腔热情。人家轿子已经到了门前,我怎好不去呢?”“相公,实在人情难却么妾身也无理阻拦,只望你早去早回。不过,你到他家去要谨言慎行,不可粗心大意—— 燕子衔泥嘴要紧,鼠啃蜡烛要留心。” 公子身坐一顶轿,脚夫人等抬动身。 轿子来到东城门,乌鸦在头上喊三声。   俗话说,乌鸦叫,有祸到。可崔文瑞并不懂这是祸将临头的预兆,坐在轿里悠哉悠哉地来到王家门前。轿帘落平,王灰狼抱拳一揖,出来迎接。 二人行过接见礼,并并排排进高厅。   王灰狼客气哩。吩咐安童提壶送茶水,梅香托盘送点心。 福州荔枝赛玛瑙,南洋橘子赛黄金。 瓜子摆成菊花样,山东蜜枣伴莲心。 二人畅谈古今事,灰狼竭力献殷勤。   二人用过茶点,王灰狼吩咐厨房备办酒菜。一歇辰光,热气铺汤,端到高厅。王灰狼身坐右首,手把壶头,向崔文瑞斟酒。崔文瑞连忙起身抱拳一揖:“兄台,恕小弟无礼,自小不曾沾酒,如要小弟相陪,小弟只好以茶代之。”“唉,到舍下来作客,岂能以茶相待!你如真的不会喝酒,请用我家母喝的琼浆甜酒,品尝品尝它的鲜甜滋味。”王灰狼嘴说手到,斟一杯天津琼浆、一杯河南老窖对崔文瑞面前一放:“贤弟,这两杯是两种酒,请你各尝一口,你欢喜哪种酒就喝哪种酒,愚兄决不勉强你,要让贤弟高兴而来也高兴而归。”崔文瑞见王家如此盛情,也就不再推却。他站起身,先端一杯老窖,才近到嘴唇边,喉咙口熏得要冒烟。“仁兄,这种酒恕不能用。”又端天津琼浆放到鼻孔下一闻,觉得既甜且醇。就说:“恕小弟少喝些这甜酒吧。”   这遭,王灰狼领头喝老窖,缠住崔文瑞喝琼浆。左一杯右一杯,劝了崔文瑞情面难违。劝酒的劝酒,劝菜的劝菜,弄得崔文瑞不得停筷。崔文瑞喝到第八盅,头里有点昏咚咚—— 药性发作了不得,当堂跌个倒栽葱。 众位呀,王灰狼用的绝伦计,要将文瑞命送终。   崔文瑞挨王灰狼用蒙汗药灌倒,搀了对柴房里一撂。看看不动,才离开柴房,叫王福把夜间做作敲有“王记”二字火罗印的银子拿出来,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崔家的路上零零星星地抛,零零星星地撒,一直撒到崔文瑞的家门口。   到了天明,乡下人上街做买卖。拾到银子的人不作声,不曾拾到的人议论纷纷:“张三运气好,今朝起个早,拾到银子真不少。”也有人说:“张三还不如李四的额骨头高,他起早拾狗屎的,在崔家门前还拾到一大包。”有人说是贼偷了崔家,有人说不像,银子上有王记的字号,可能是东门王灰狼家失了窃。这遭,三三两两,谣言扬扬,添油加醋,闹得满城风雨。 走路之人拾到银,恨煞了多少懒睡人。   这时,崔文瑞药性已过,只觉胸口沉闷,浑身疲困。睁眼一望:“啊呀,我怎困在这个鬼地方?”还不曾容他多想,王灰狼走来,眼睛一暴:“嘿,嘿,崔文瑞,崔文瑞,你好无道理,我把你当至亲好友,请你吃酒,你竟贼心不改,反而向我下手。偷我一趟不算,还又来二趟、三趟—— 盗我库里金共银,做了违条犯法人。 拿你送到公堂上,王法处治不容情。”   崔文瑞正想申辩,王灰狼走上前去,将他五花大绑,推推搡搡, 把崔文瑞拖到公堂上,撞钟击鼓喊青天。   众位,你们可知汴梁县官是谁?他姓木名不仁。老爷升堂,衙役帮忙,齐声喊道:“威——乎——”一声吆喝,王灰狼怀揣状纸连忙下跪。崔文瑞见势,也“啪秃”一声双膝落地,喊声“老爷哎—— 他平白无故乱栽赃,老爷要为我伸冤枉。”   木不仁把惊堂木一拍:“呔,你们哪是原告,哪是被告?”崔文瑞说:“老爷,应该我是原告。”王灰狼说:“不对,我是原告。”木老爷喝声:“混蛋,你们总是原告,难道我老爷是被告!呔,你们可知,请人要用帖子,告人要有状纸,是原告的把状纸呈上!”王灰狼心里有话:幸好连夜把状纸写好,不然,也做不成原告。于是赶紧将状纸掏出,双手举上:“老爷,我王辉堂告他崔文瑞,日间行剪径,夜出盗金银。今夜到我家,盗我库里银,不知盗多少,我也未查清。天将黎明,还在盗银,家佣被惊醒,当场将他擒。 如今送到您大堂上,万望老爷断分清。”   木老爷说:“大胆的盗贼,你盗他库房被当场拿住,还不从实招来!” 崔文瑞听到这一声,魂灵总冒到九霄云。 “冤枉啊,冤枉啊,总说没得冤枉事,我这冤枉比海深。 老爷格,我把姓王的当好人,谁知他设下害人坑。 他平白无故陷害我,老爷要为我把冤伸。”   木老爷吼道:“呔,我晓你心狠口紧,不用大刑是不肯招认的!”崔文瑞一听,急得汗如雨淋。“老爷哎, 你不要毒棒毒棍打好人,我把冤情诉你听。 昨日姓王的请我来吃酒,我还当他是好心。 谁知他把我灌醉,昏倒过去就不知情。 等到天亮酒一醒,他就诬我盗他银。 老爷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言,不敢虚假犯青天。”   王灰狼赶忙跪前一步:“老爷,别听他胡言。我明知他是多年的盗贼,江湖上的老手,还敢引狼入室请他吃酒!再说,我们把他抓住,在送往你老爷大堂的路上,还听到上街做买卖的人议论说:怪不到今朝起身早的人在崔家门口到王家的路上,拾到了烙有王记印号的银子。这是物证,求老爷明察!哦,还有,他崔文瑞在前些年是讨饭花子,现在他家起了前厅后堂簇新的房子,那种豪富之状,可说是全城少有!请老爷问他,这些钱从哪来的?当然,他盗了别人家多少我不知道,今夜他盗我家库房被当场拿获,才算是破了他的贼账! 老爷呀,做官总会想道理,他不偷不盗怎发财。 汴梁城里出大盗,连害你老爷也不太平。”   “呔,看你年纪虽轻,咬口倒紧,板子不到,你也不知喇叭是铜浇(铸)的!衙役,替我打!”“老爷,打多少?”“先打五十大板!”老爷开口,衙役动手, 一五一十打完成,两腿打得血淋淋。 “老爷呀,我是儒门读书子,怎做违条犯法人。”   “呔,你这刁贼,人赃俱在,还敢抵赖!衙役,用大刑侍候!”众位,底高叫大刑?就是上夹棍。崔文瑞长到二十多岁,在父母身边,筷脑头总不曾挨敲一记,今天在这瘟官手里,用四根棍棒,连成两片爿子—— 一头套进铁索扣,一头用麻绳对面收。 接连上了三夹棍,痛得死去又还魂。 眼睛冒金星,皮肉在抽筋。 一个“冤”字不曾喊得出,活跳鲜鱼丧残生。   众位,崔文瑞可曾死,不曾死?是受刑不过,痛死过去的。可是这个瘟官在公堂用刑逼供,是叫花子吃冷粥——家常便饭。他不惊不慌,叫衙役拎来一桶冷水—— 一桶冷水泼上身,文瑞惊醒又还魂。   崔文瑞叹了口气。心上想:“看来这是一个昏官,滥施淫威,逼打成招。如此,我招也是死,不招也不得活。唉,在这生死关头,我也不能苟且偷生,胡招乱认。 老爷哎,说我偷盗是诬陷,他王家见财起谋心。 说我家财从何有,是我妻子陪嫁带过来。”   瘟官想,妥了,妥了,招出一半来了。“呔,你的婆娘准是个江洋大盗。他在乡下难藏身,骗你细贼来成婚,二人贼心一相吻,勾结起来做盗人。 今夜到王家作盗案,你这小贼未脱身。”   随口吩咐衙役—— “将他重枷重锁押入牢房去,明日过堂再用刑。”   崔文瑞押入牢房,王灰狼主仆人等回转。王灰狼叫住王福说:“王福,要得心计成,必定要请人去走后门呢。”众位,王灰狼这个人,是婊子马马困觉——上头人多哩。这遭,他请些狐朋狗友,甚至还有衙门里的二三把手,从差人衙役到案头代书;从捕快、仵作到牢头禁子,你五十他一百,一个个总塞了银子。王福说:“主公,买下不买上,银子是白甩,还有木老爷这一头谁去呢?”“老爷那边我亲自去。”王灰狼晓得木不仁也常跑青楼的,就去请出青楼里的老妈子搭桥牵线,来到老爷的太太身边—— 又送银子一千两,放在老爷枕头边。 这叫千里做官总为财,老爷作重案定下来。 日夜敲打硬逼供,几次死去又活来。   不提崔文瑞在牢中遭苦难,再讲张四姐一个人。崔文瑞去王家的第一天到晚,张四姐问梅香:“你主相公可曾回来?”“主母,他没有回来。”第二天到晚又问:“梅香,主相公可曾回来?”“没有哇。”到了第三天下晚,崔文瑞仍旧没有回去,张四姐想:“不好,这事有点蹊跷,我快去张张看,究竟为的底高?!”随即来到赵氏婆婆楼上,说声:“婆婆,相公被王家请去吃酒,已是三天未回,还不知出了何事?”赵氏说:“儿呀,你去望望看,如是文瑞贪玩,叫他快些回来,就说我心焦他哩;如是生病,让他回来请医诊治。” 四姐说走就动身,身带几件宝和珍。 来到东门王府上,捶门打鼓喊开门。   王灰狼的安童王福,从门缝里对外一望,见是张四姐找上门了,随手把耳廓门一开,脚对户槛上一踏,手对门帮上一搭,喝声:“你是哪来的泼妇?捶门如打鼓,还不请叫一声!”“哦,你是王福,前天你去接我公子来吃酒,至今怎不见回去的?”“回去?他崔文瑞到我主家偷金盗银,已被捉进衙门去了!”张四姐一听,只觉头脑一嗡,站立不住。但又一想:不对,这分明是王家设计陷害。就说:“不管是长是短,叫你主人出来讲话!”“呸,你这贼婆娘,我不吃你的饭,不听你使唤;不端你的碗,不受你教管。要你的男人到衙门里去向县太爷要!”说着,用手对里一招:“大家出来,捉拿这贼婆娘!”这下,安童、梅香十来个,掮枪舞棍,围上来捉张四姐。四姐一看式势不对,连忙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说声变,变成一把雪亮的钢刀。说道:“众位安童兄弟,梅香姐妹,你们要晓得,冤有头,债有主,我的丈夫是你们的主人和王福这奴才陷害的,与你们无涉,我找这两个冤家算账!”说罢,走上前去,手一举,脚一伸,拿王福推倒地埃尘—— 抓起他两条腿,“哗啦”一声把家分。   王灰狼在后楼上看好了的。见到张四姐撒野,就喊安童梅香帮打。扁担、门杠舞得像恶浪烟,“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张四姐说:“你们这些冤家不信我劝,把点颜色你看一看。”顺手抓住一个冲在前面的安童的蒂都蒂(头发),用刀一砍,头滚出去蛮远。 吓得安童梅香逃的逃来奔的奔,跳墙越沟去逃生。   张四姐执指对楼上一指:“王灰狼你不要逃,姑奶奶上楼来了!” 一个旋风快如飞,可像黄鹰扑小鸡。   抓住他的头一挤,挤了头朝里;用劲一拍,头往颈里一缩, 眼不眨,气不伸,不哼不响丧残生。   这下,吓得王灰狼的大太太、二奶奶、三丑怪,一个个叩头到底,像鸡子拾米—— “小姐呀,饶命饶命再饶命,饶恕我们命残生。 只怪我家畜生心肠毒,陷害你小姐的好夫君。 小姐呀,我家是个害人精,早死一天早太平。 他自作自受该报应,是天地神明有眼睛。 小姐哎,你今刀下留个情,割肉烧香报你恩。”   张四姐收起钢刀对她们一指:“起来,起来,一人作恶一人当,留你们一条生路。” 放把伸冤火,烧它精打一抹光。   张四姐想:此地不必久留,速往县衙救人!随手抹下手上玉镯,说变就变,变一匹银鬃白马—— 打马加鞭赶路程,直奔汴梁县衙门。   来到县衙已是初更时分,衙门紧闭,寂静无声。将马对门外一放,一个鹞子翻身,跳过围墙,来到牢房,拔根草,变根绳—— 把牢役捆得紧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