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27 页/共 354 页

这两件事情出得奇,伏望陛下细思忖。”   万岁一想,此话在理,随出赦文二道—— 东天牢里赦大夫,西天牢里赦总兵。   赦文来到东天牢,金大夫说:“要赦,将我弟弟也赦出来,我一个人不出去。”赦文来到西天牢,金总兵说:“要赦,将我哥哥也赦出来,我一个人不出去。”传令官说:“不错,赦的就是你们弟兄俩。” 大夫总兵全赦免,回转家中做良民。   大夫从东天牢里放出来向西,总兵从西天牢里赦出来向东,两人对面一碰。大夫说:“人多不碍路,何人往我身上撞?”总兵说:“船多不碍港,何人同我碰肩膀?”总兵抬头一望:“啊呀,是哥哥。”大夫用手一指:“啊呀,是弟弟。”二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是胞兄胞弟,又是难兄难弟。二人路过金殿,总兵说:“哥哥,我们既然蒙恩得赦,要到金殿去谢恩哩!”大夫说:“我们虽然得赦,总归是犯人,怎好上殿?再说,你金殿还不曾爬得够啊? 往后是个白衣人,不必上殿去见昏君。”   总兵说:“哥哥,我们回宾州老家么,身边没得盘费唷。”大夫说:“这不要紧。俗话说,船到浅处,人到急处。身边没钱,一路上我唱莲花落,你打卖拳,带跑带唱,譬如讨饭。” 兄弟二人说得轻,元阳在云端里听分明。   元阳想,我两个哥哥没有回家的路费,如果让他们沿路卖唱,以后他们修炼成神,人家要笑他们是叫化子菩萨,那将是贻笑千古。”随手用拨金关一道—— 将两个哥哥拨到云端里,飘飘荡荡往前行。   一阵仙风,飘到宾州城下。总兵立起身来叫声:“哥哥,我们才间一个跟头,怎就跌到宾州?”“弟弟,你少说点,若是两个跟斗,不要跌到‘冻州’!”总兵说:“哥哥,你如不信,我们听听这里人说话可是宾州口音。”众位,各地方的人说话的口音不同,当然是听得出的。二人静心一听,这里人说话真是宾州口音。总兵说:“哥哥,我们日里不回去,夜里回去。日里回去,人家看见要笑呱,笑我们往常回家骑马坐轿,威风凛凛,今朝回来怎裸头素服,战战兢兢。”大夫说:“我们在城里玩它一天。我记得从前西门最闹热,听说现在东门、南门最繁华。”总兵说:“哥哥,你要晓得—— 三十年富贵轮流转,六十年河东转河西。”   弟兄两个没得事,跑跑转转来到东灵寺。只见庙宇倒塌,香火冷落。大夫说:“老早这里闹热哩。前后房屋簇簇新,菩萨身上总装金,来来往往烧香客,昼夜不熄长明灯。如今怎倒霉到这种功程?”总兵说:“哥哥哎, 神明也有兴和败,何况我你两个人。”   兄弟二人,挨到黄昏,才敢进门。总兵用指头敲门。管门安童问:“你是何人?”“是你家大、二老爷回来了。”安童赶忙向里通报:“老太师,大二两个老爷回来了。”老太师一听,喜欢得老泪纵横,随手吩咐安童大开正门。弟兄二人来到高厅—— 双膝跪倒尘埃地,父亲连连叫几声。   老太师问:“啊呀,我儿怎得回来的?”“父亲,我们是跑家来的。”“啊,逃家来的?” 等到皇上捉逃犯,连累全家不太平。”   金大夫说:“我们是皇上赦回来的。”太师叹了口气:“儿呀,我们真是漏屋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我被革职才几载,你们怎又弄到这光景?” 大夫对父亲,仔细说原因。 为儿把官做,耿直又忠心。 只因皇上纳妃事,禀陈利害给他听。 谁知忠言反逆耳,诬我起了篡国心。 总兵对父亲,一一说分明。 为儿守边关,忠心保朝廷。 谁知高山出强贼,沙场上面来交兵。 不幸为儿被打败,写下降书求活命。 万岁知道龙心怒,弄成现在这光景。   老太师说:“都不怪你们,只怪我一个人。” 我一不该答应王门招嗣婿,二不该将王氏强行娶过门。 三不该毒棒毒棍打儿媳,惹得王乾告状上京城。 如今身败又名裂,亲生骨肉两离分。   大夫叫声:“爹爹呀! 三弟年纪虽然轻,说话做事很聪明。 他说做官没好处,不如他吃素来修行。”   老太师说:“我们现在是车到山前已无路,只好陪三儿修行了。”大夫和总兵说:“我们也愿遵父命,不知熊、桂二氏是何心?”熊、桂二氏正在旁边,一听就说:“我们早就许了三叔叔的愿了—— 只要二位老爷有幸回家转,我们情愿去修行。”   大夫说:“我们说修就修,到三清寺抄部《三官经》,一面诵经,一面做好事。”可是没有想到: 他们修道三载整,粮草没有半毫分。   大众一听,不大相信。金相府万贯家财,堆金积玉,修几年倒没吃啦?众位要晓得,全家闭门只顾修,人家少他的粮钱不对家收;贫苦人家向他借,还照样对外发。父子三人没俸禄,三年下来还不穷光啦? 烟囱成天不冒烟,锅子盖得紧腾腾。   大夫说:“弟弟,家无营生做,吃尽斗量金,坐山山吃尽,坐海海吸枯。我们既然奉佛修道,何不出门化缘?”总兵说:“好的,我们一同去。” 兄弟都做化缘人,跑遍宾州一座城。   弟兄两个来到陈三庆员外家门口,对那一站,口中就喊:“龙奔沧海,道奔善门,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我出家道人,功德无量,南无阿弥陀佛!”管门安童一听,用手一指:“大胆道人,五忙六月的时候,黄汗淌来黑汗流,看不见和尚、道士的脚趾头;才只钉耙上梁口,到上我家来化缘呢。依我性子搬起门杠宰了你们!”总兵说:“哥哥,可要霉煞得!宁可人求己,不要去求人。”弟兄两个气塌塌打转。在半路上遇到陈三庆员外。陈员外说:“啊呀,文武二位老爷,你们倒难得出门,做底高的?”众位,金大夫顶要面子。就说了:“哦,我们收账的。”总兵说:“哥哥,你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哩。要饭就说要饭,腾腾空怎说要账?”员外说:“啊呀,你家怎穷到这种样子?好吧,你们先回去,我即刻打发安童送粮送草来。”这遭,三三两两,谣谣言言,说金家落难了,有从前得过他家好处的,都纷纷对他家送粮送草。 粮草送了三天整,家里堆得密层层。   老太师一看:“不对呀,我们在家烧香念佛,让大家送现成的给我们吃,修到点功劳还不够抵罪孽!”随手写了斗大的“谢”字对府门上一贴—— 谢谢乡亲不要送,我今生今世还不清。   原先送来点粮草能吃多少时啊? 时间不曾过一载,粮草倒又用干净。   熊氏说:“大老爷,屋望里响了。”大夫问:“底高叫屋望里响?”“断粮呢。”桂氏对总兵说:“二老爷,屁股头响了。”总兵问:“底高叫屁股头响?”“断顿(凳)呢。”弟兄两个说:“我们还是出去化缘。这次我们借修东灵寺为名,化缘既是为修东灵寺,也是为修我们的‘五脏庙’。” 大夫叫总兵,听我说原因。 来到东灵寺,你我罚愿心。   弟兄两个来到东灵寺一看,庙宇倒塌得不成样子。 东庙山墙对下壅,西庙山墙直隆通。 柱棵脚子半腾空,菩萨坐吃西北风。 屋面上头开天窗,椽子根根荡叮。 行坛菩萨少袍帽,坐坛菩萨少金装。   大夫、总兵走进山门,拜见当家师父说:“东灵寺倒塌到这种样子怎没人修的?”“二位老爷,从前只有你金相府能修,现在哪修得起唷?”大夫、总兵说:“我家现在没这批银本修末,我们倒有心化缘来修的。”当家师说:“有你们二位大人出面修末,何愁修不起来。”总兵说:“哥哥,我们倒问问菩萨看,倒底可修得起来?”大夫来到东灵菩萨面前,双膝一跪,不知怎样问菩萨的话。总兵说:“哥哥,这里有个签筒,求堂签诗问问。”大夫手捧签筒摇,口中忙祷告:“东灵神明有灵有感,我们有心化缘修寺,求你老人家付堂签诗。修得起来付上上签,修不起来付个下下签。”大夫捧住签筒摇三摇,筒里跳出一根签条来。总兵捡起来一看,是第二十八签。总兵说:“哥哥,拿签诗簿翻开看看是好是丑?”大夫翻开签簿一看,是上上签。签诗这样说的—— 八月中秋月正明,长空时刻起乌云。 可喜狂风吹散去,一轮圆月伴繁星。   总兵说:“哥哥,签诗的意思是好的,可能我们要遭到些磨折,最终还是修得好的。”当家师问:“你们化缘么,算是哪一教的?”“师父,你看我们算哪一教?”当家师说:“如果你们算释教,出门要念‘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总兵说:“道教怎么念法?”“道教念‘志心朝礼三清三境太乙救苦天尊’。”总兵说:“这个调口我们不会哼。”当家师说:“这样,我教你们儒教夹道教,再和点释教,就叫三教并一家。口念‘三洲感应,护法韦驮天尊,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我们出家道人,南无阿弥陀佛’。而且空身出去是化不到的,必定要肩背韦驮,口念弥陀。”总兵一听,浑身来劲,捧住韦驮两只脚,对夹肘里一夹,准备出门。小和尚说:“你偷我寺里的韦驮。”总兵说:“你家师父叫我背的。”老和尚说:“不是背这个泥塑韦驮,它的斤两重,你也背不动。 我庙里有纸韦驮哩。”总兵说:“活的不背,背死的有何用?”“不是死的是纸的,是用硬板纸画的韦驮像。”总兵对大夫说:“哥哥,我们走千家不如走一家,扯豇豆不如拾棉花,挑野菜不如挖萝卜。我们寻到哪家大富户,募化他独修东灵寺。”大夫说:“弟弟,哪家修得起啊?从前,只有我相府马马虎虎修得起,现在哪家能出这些银子?”总兵说:“让我爬到城头上去望,哪家富就上哪家去。”兄弟二人爬到城头上一望,只有皇亲刘驸马家最富,房屋层上层,树木紫腾腾,决定就到他家去。 兄弟二人往前行,白虎厅上化皇亲。   大夫说:“我们到刘驸马家去,数目不要开小,如果问我们要多少,开口最少要化一吊;如果他肯出一吊,我们要他出一挂。”众位,当初的一吊是几钱?是一千个钱。一挂是多少?是十吊。总兵说:“如果他答应一吊一挂末,我们就要说,‘老爷,我们两个人,每人要一吊一挂’。这样,钱就多了。” 讲讲说说走得快,不觉来到驸马门。   一到刘驸马家门口,弟兄两个用引磬木鱼一敲,对门里就喊:“三洲感应,护法韦陀天尊,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出家道人,南无阿弥陀佛。”一阵顺风,这声音送到白虎厅上。刘驸马就问安童:“外面说底高三斗干面,腌菜塍塍,做点馄饨。可是这话?”“老爷,不是的。是两个道士在府门外面化缘。”“喔,是道士。安童,道士不能从正门进来,将耳廓门打开,叫他们从那里进。”安童把耳廓门一开:“道士先生,我家老爷叫你们进去!”大夫说:“可霉煞人。过去我们不管到哪家总从正门进去,驸马公架子倒不小,叫我们从廓门进去。”“哥哥,这叫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就从廓门进去吧。” 弟兄上前来施礼,拜见驸马老大人。   驸马一见就问了:“二位先生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金大夫上前一步,叫声:“驸马老爷! 若问我家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我们住本城北门金相府,父亲是当年文宰相,母亲是皇封正夫人。 我们二人职不轻,一大夫来一总兵。”   刘驸马一听,用手一指:“你这大胆逆贼,自己丢官革职,正事不做,反而沽名钓誉,想发我的钱财。我晓得你们今朝一吊跑不掉。”“老爷,一吊不够。”驸马说:“一吊不够再加一挂。”“老爷,我们弟兄两个,每人要一吊一挂哩。”刘驸马说:“是的,就照你说的办。安童,替我拿根麻绳来!” 大夫吊个扳弓样,总兵吊成老鸦飞。 刘驸马一双势利眼,将大夫总兵当犬欺。 这叫人情薄如纸,金钱重如山。 为人一倒运,认钱不认亲。   大夫说:“弟弟,我们今朝是人落陷阱铁落炉,还不晓得挨吊到何时?”总兵说:“我的喉咙比你大,我来呼救——皇亲刘驸马家吊杀人啊!刘驸马吊杀人啊!”一阵顺风,送进公主娘娘香房。公主娘娘问梅香:“梅香,东边哪家吊杀人?”梅香说:“公主,不是东家吊杀人,是两个化缘道士挨驸马爷吊在屋梁上。”公主想,驸马公怎这样待人无理? 打僧骂道多作孽,诽谤佛法罪不轻。   公主说:“梅香,搀我下楼去看看。”公主娘娘跑去一看,两个道士连声口喊:“救命啊,驸马宫里吊杀人!”公主说:“安童,替我把两个道士放下来。”哪晓得两个狠心安童,用刀将麻绳一割,“叭嗒”一声,大夫和总兵从梁上朝下一脱,命总没得。公主倒是好心好意,叫声:“梅香,替我给点钱他们,请他们出去买顿饭吃。”弟兄两个一听,吓得没命。就说:“公主哎,不要请我们吃饭! 我铛铛明杖总不要,只要留我命残生。” 嘴里说话脚下走,快做逃灾躲难人。   弟兄两个离开驸马宫已是鸟雀归窝的时候了。总兵说:“我们今夜不要回家。” 东灵寺里过一宿,等到明朝再定章程。   弟兄两个仍旧来到东灵寺,找到两个拜凳,就对上一困。大夫就与总兵讲了:“弟弟,看来化缘不是件容易事,必定要学前人做点苦戏。”总兵说:“哥哥,你就是性急,这里八字还不曾见一撇,怎又想到做土基?”“不,兄弟,不是做土基,是做苦戏。”“底高叫苦戏?”“兄弟,你不曾见过?从前化缘的和尚、道士,先是善募,口念弥陀;后是苦募,穿腮、割耳,甚至也有剁手募化的。”“格么,我们也就剁手募化吧?”“兄弟,看来只有这样了。不过,哪里有刀呢?” 二人虽然说得轻,元阳却已听分清。   元阳真人一想:我家两个哥哥是一片真心要剁手募化,若用凡间钢刀把手一剁,将来是接不起来的唷!他随手扯片柳叶,呵口仙气,变作柳叶钢刀一张,对东灵寺门口一撂,弟兄两个吓了一跳。大夫说:“兄弟你困里边来点,外面落刀了。”总兵说:“不是落刀,凡人不知仙人知,我们说要剁手没得刀,天上送刀来了。”大夫说:“你要剁哩,你先来呀。”总兵说:“是的,应该我先来。小时候穿衣末,我穿新的,你穿旧的;书房读书末,我用新书,你总用旧的。”大夫说:“兄弟,你不要说气话,我就先来。”大夫将刀拿在手,浑身只是抖—— 针尖挑刺肉还疼,何况钢刀割自身。   大夫打算动手了。总兵就对哥哥说:“你不要着慌,我们二人,一个剁左手,一个剁右手。你留住握笔的手,将来好写缘簿。”金大夫是文人,拿张刀准备对下剁,想想又不敢。元阳真人一想,哥哥他自肉割不深,还是让我暗中帮忙。只见大夫手指一揿,“咔嚓”一声,一只手剁下来了。鲜血像筛酒,跟手抓把香灰对创口上一按,权作止血灵丹。 也是当年留俗例,香灰止血到如今。   金总兵问哥哥:“可有点疼呀?”大夫硬住头皮说:“还好哩,有点麻辣酥酥。”总兵是常常杀人的,手狠胆大,拿过刀咬紧牙齿,只听“咔嚓”一声,倒喊起来了:“啊依喂,哥哥你骗我的,人总痛煞得了。”“兄弟,我早先说痛,你怎肯剁?”总兵也抓把香灰一按,血就止下来了。耳听鸡鸣报晓,东天放毫。总兵说:“哥哥,天快亮了,我们要上街呀。这剁下来的手放哪里呢?”大夫说:“天井里有稻草哩,我们搓根稻草绳系起来,将它挂在颈项里,随身带上街。”“哥哥,早说要搓绳么,我们不会把绳搓好了再剁手?现在没得手怎样搓呢?”“不要愁,我们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二人合起来搓。” 弟兄两个忙搓绳,寅时动手卯时成。 辰时三刻就动身,街坊上募化有缘人。 卷七 捉拿驸马 问萧何,佛如何?黄金贵,值钱多。 昔有韩信问萧何,问他楚汉佛如何? 人人总说黄金贵,我看是欢乐值钱多。   却说大夫、总兵在东灵寺剁手募化行苦计,忙了一夜,眼睛闭都不曾闭。抬头一望,东天发亮。 东天日出宝莲开,弟兄两个就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