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24 页/共 354 页
我家心肝又不在,独少随身作伴人。”
王老爷说:“外面辰光不早,陈小姐肚里不饱,你陪她到内房用饭吧。”陈小姐刚起身用饭,老和尚在旁边又闹起来了:“我们肚里不饱,烟囱管要倒。”立即叫香火人搬素盘供菩萨,盛斋饭供牌位。王老爷烧香点烛,小和尚敲家伙,老和尚拿铃具:“我来念饭。”老和尚走到王氏三代牌位面前气喘嘘嘘地念:请哎、请哎,咳、咳请哎,嘿、嘿……王老爷在那化纸钱对老和尚望好了的,见他吼气勃勃,牙齿不关风,念饭不成功,念不像念,唱不像唱,调子唱不上,就说:“老师父你年纪大气力衰,还让小师父来念斋。”小和尚赶紧从老和尚手里接过铃具:
“我做道场我当家,念斋要唱《浪淘沙》。”
生下离娘胎,铁树花开,哺乳在娘怀。不是龙天来供养,怎做人来。 老来白发催,渐渐衰萎。腰驼背曲步难行,耳聋听不见人言语,眼怕风吹。病倒呀在罗帐,倒呀在罗帐,浑身疼痛骨酸凄。晓夜不语连声叫,妙药难医。 死去见阎王,苦痛难当,两眼珠泪落胸膛。哀告阎王慈悲主,早判生方。苦了不顾妻,儿女难依,头南脚北手东西。万两黄金带不走,尸拌土泥。 一阵好清风,吹得江中,浪里逞英雄。如果天空收拾去,影迹无踪。生铁炼成金,水底捞针,竹篮打水一场空。纸造舟船难过海,虚度光阴。唐僧去取经,流沙河深,十万八千程。取得真经归东土,度尽亡魂。召请来召请,召请亡魂,台前午斋化白钱。当斋有灵来受领,早托升天。召请召请三召请,惊动元阳小真人!
元阳真人在八景宫中坐立不宁,耳烦心躁。忙将慧眼戴起来对凡间一望,对师父说:“师父呀,我家岳父母当我同王氏魂归地府,不在人世,正请僧道两班在家做斋,超度我们哩!”三官大帝说:贤徒,你何不乘此时机下凡,劝他们也吃素修道呢?
劝你岳父岳母齐修道,同做龙华会上人。
元阳真人辞别师父,驾起祥云,先到北海浮山。王氏接见说:“三少爷,你说永世不到浮山来的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王氏哎,无事不到三宝地,是来张张你可曾回宾州老家,豆腐、面筋、香干、百页吃得可惬意,铜钱银子拿得可烫心?”王氏说:“此话从何说起?”元阳将慧眼对王氏头上一套,她对凡间一照,看见父母在家像发呆,长声嚎嚎哭哀哀。王氏问:“这怎生是好呢?”元阳说:“这又何难。我带一部《三官经》,送给你的老父亲;你把《观音经》交给我,送把我的老丈母。”
待我下界去化解,规劝他们齐修行。
王氏将《观音经》交与元阳真人——
飘飘荡荡归下界,极乐村去显神灵。
卷六 总兵失阵
到桥头,下钓钩。三结子,早回头。
元阳真人到桥头,身作渔翁下钓钩。
不钓鲤鱼三结子,单钓鲟鲸早回头。
却说王乾在京都皇城告赢御状,得到一千两银子打转,在家为婿、女设醮做斋,惊动元阳真人来到北海浮山,会见其妻王氏慈贞。王氏将《观音经》交给元阳真人,元阳又带《三官经》一部下凡,指点岳父、岳母修道去了。
元阳真人站起身,半夜子时下凡尘。
来到极乐村,元阳按落云头,对王府屋上一站,口中就喊:“岳父岳母醒来!岳父岳母醒来!”王乾说:“陆氏夫人,外面有人喊岳父岳母,不晓得可是婿女回来喊你和我?现在还不知他们是鬼还是人,我们不要随便答应他们。”过一刻,元阳又喊:“岳父岳母醒来!岳父岳母醒来!”陆氏说:“小婿,你可是只有来的盘川,没得去的路费?你不要半夜三更吓人,等到天亮以后,我来多化点银锭纸锞。
多带银锭早动身,速速回转冥府门。”
元阳又连喊几声,王老爷说:“陆氏,不像鬼喊。据说鬼的声音越喊越低,人的声音越喊越高。莫非是我小婿成仙了道打转?我们倒不如开门让他进来,看看究竟是底高一回事。”陆氏想想也对,就对外面说:“好的,我来开门,你进来吧!”这时元阳一想:“我是仙体道貌,不要让我岳父母吓坏了!”他立时就变,变作原来的读书公子模样——
头上梳的榔头角,身上穿件青背心。
若是有人不相信,三茅神轴上看分明。
元阳一进门,王乾一把搀住他的左手,叫声:“贤婿,你如今在哪里安身的?还有我慈贞小姐呢?”“岳父大人哎,我现在已修成仙,上了天。小姐她也在北海浮山修道,也有半仙之份了,你们不必为她挂念在心。”“贤婿,我想你想得肝肠断,哭你哭到眼泪干,你从此不要走,就在这里陪我们吧!”元阳说:“岳父岳母,我万万不能在你家。你进京告我父亲私杀儿媳,他已经被削职回乡,等我父亲晓得在你家么,他不告你窝藏婿女,反诬他杀子害媳?你怎得了哩!”“小婿,你胆放宽心!
天塌下来由我顶,王法下来我担罪名。
只要你贤婿在王府,我披肝裂胆也甘心!”
元阳说:“岳父,你丢手。”王乾将手一松,元阳一阵仙风,站到半虚空。叫声:“岳父,我送你一部《三官经》,慈贞送岳母一部《观音经》,都放在你家暖阁厅。你们将僧道打发走,安童,梅香也都遣散了吧!
房屋改作三宝殿,装金塑佛来修行。”
王乾同陆氏夫人睡到天明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王乾问:“夫人,你今夜可曾看见小婿回来?”陆氏说:“看见了。他说是送经书来叫我们修道。”王老爷对暖阁厅上一望,两部真经黄纸黑字,新鲜堂堂,放在桌上。王乾说:“夫人哪!
只说贤婿遭杀害,谁知他已成了仙。
梦中之事恐有假,经书在面前总是真。
不如就依小婿的话,一心吃素办修行。”
这边,王老爷来到经堂先回僧人:“和尚师父,不要敲,不要念,你们收收经担回寺殿。”老和尚说:“我们是写错了,还是念错了?你家功课还未满,怎又回我们打转?”王乾说:“不错归不错,我家佛事已不要做。”“格么,你回我倒好回,对客师怎样打发?”王老爷说:“把工钱如数算给你们。”僧人师父一想:这样倒也合算的。你当我们从早到晚台子脚好拜啊?这边就吩咐众僧人收收经担,回转寺院。
总算银钱不吃亏,一斋一衬转山门。
一班道士见王老爷将和尚回走,就嗓门放放高,木鱼出劲敲。有个道士说:“王老爷家识货哩。和尚拼命念别字,明明是‘南无’,他念‘那摩’。不怪王老爷发火,他们走了,功课全部归我。”话犹未了,王老爷来到忏堂说了:“各位先生,你们也回转,工钱我王某如数照算。”这遭,一班道士也收收经担回山门。佛家、道家有个矩规,叫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拿了王老爷的钱,依还在寺院里又摆起忏堂,各自把经忏拜完。
经也完来忏也完,神也喜来佛也欢。
王老爷将和尚道士打发散伙。陆氏说:“老爷,说了修,就要修,万贯家财一齐丢。”
安童梅香都解散,鸡鸭骡马齐放生。
王老爷对安童说:“从今以后,我一不做官,二不放债,三不做生意买卖,一心修道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安童说:“老爷,我们不回去。在你家是饭来张口,活来动手,我们回去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遇到天阴落雨,安身的地方都没得。”“安童,你们不要愁,我不亏待你们的。
你们在我家好几春,决不让你们走空身。
每人铜钱三千三百三十文,银子三两三钱又三分。
米麦三石三斗又三升,卖身契退了转家门。
槽里所有驴和马,众位弟兄大家分。”
这边,秤称银子手数钱,米麦黄豆用斗量,骡马畜牲对外牵,一齐摆到大门前,听从王老爷赏赐。一个安童想拈尖,尽拣好的东西捡,嘴里唠三叨四,心上得意洋洋:“这遭不用受人管了,没得‘三代’落在哪个手里,开口安童,闭口安童的。”王老爷一听:“啊依喂,虽说我人不中用,还不曾把‘三代’退给你哩,你倒逞凶啦!”旁边的安童说:“我原说的,你人还不曾走,倒摆起架子来吓人。”王老爷来到那个拈尖的安童面前:“安童,你们回去么,心地要善,‘六品’要良。
遇事要说公道话,不可尖刁坏良心。”
王老爷又把众安童喊过来——
你们大家听我言,春天要勤辛苦力摇摇棉。
夏天要起早带晚种好田,寒冬腊月要领着儿女早点眠。
不要上街下乡赌铜钱,弄成个败家子沿门乞讨站街檐。
种田要锄草,读书要赶考。
开店要起早,养鸡莫养鸟。
节俭又勤劳,日脚自会步步高。
安童呀,我句句说的肺腑话,切莫当作耳边风。
安童遣散以后,陆氏又对梅香说:“从此我们修道,不要你们侍奉我,你们也替我回去。”“太太,我们不回去。安童哥哥是男子汉,他们上有肩膀,下有脚板,我们是妇道之人,鞋尖足小,路总跑不动多少。
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回家只好拉拉老棉条。”
陆氏说:“梅香,你们不要发诈杠,我也不轻欺你们。
你们在我家好几春,也不让你们走空身。
正因你们是女流辈,要比安童拿双份。
铜钱六千六百六十文,银子六两六钱又六分。
米麦六石六斗又六升,卖身纸退了转家门。
还有多少鸡和鸭,梅香姐妹大家分。”
这边,一众梅香忙捉鸡,鸡子吆得篷篷飞,总要想捉新母鸡。有个梅香手脚不慢,捉的鸡子还在窝里生蛋;有个梅香驼呀驼,捉住一对鹅;也有梅香鞋子一搭,捧住一只好籽鸭;一个拐子梅香跳呀跳,鸡鸭鹅儿一个总不曾捉得到。她就发火,赖在老爷家不走。陆氏夫人说了:“拐丫头,你不要发诈杠,张口畜牲也不是好养的。鸡三合,鸭半升,鹅儿一顿要吃二三升,你收到点五谷也不够喂鸡哩!你么,慢人有慢人福,烂泥菩萨住瓦屋。你家老爷上了几趟沙,收到几担板白花,用部车子送到你的家。
摇摇翻翻做本钱,锭子头上出细纱。”
拐子梅香说:“主母太太,我晓得了,棉花堆在你家地板上,受不到潮气,我家里没地板,堆在地上怕霉烂,我好将麻包口翻了朝上的。”“你这个二百五,不是这样翻的。你回去要把棉花绞成棉皮。你在我家看不到,到了乡下就看到的。一部绞车两只脚,两个耳朵两边插,手一摇,脚一踏,绞起棉皮白刷刷。再用弹花弓把它弹松开来就好了。”
弹花弓来三尺高,腰里插根枯竹梢。
枣木榔头拿在手,敲一记来雪花飘。
“棉弹成功,再用棉条芯,棉条板,搓起棉条七寸长,拿到棉车上去纺。”
棉车生来十根楞,一根弦线串中心。
摇两转来压一槿,锭子头上出黄金。
拐子梅香说:“主母太太,你给我一张切饼刀和一个小畚箕。”“做底高?”“锭子头上黄金多哩,我用刀出劲刮。”“二百五哎,你到锭子头上刮煞得也刮不到黄金,你要翻哩。”
朝也翻来夜也翻,赚到铜钱三千三。
买它一匹好“宝兰”,请个裁缝做衣衫。
赶庙会,上戏场,省得跳东跳西借衣裳。
“格么,人是衣装,佛是金装,穿身新衣裳,人品也变得体面多哩。你也这么大了,身上穿戴也好葺理葺理。
外面加个盘底肩,四周钉点桂子边。
到龙华会上烧炷香,谁不称赞你这伶俐的大娘娘。”
安童梅香总打发走了以后,陆氏夫人对王乾讲了:“老爷,我们作得孽呱。”“怎?”“男子无女不成家,女子无男乱如麻。他们单身独汉回去怎样过日子?”王老爷说:“这样,他们不曾跑多远哩,我来替他们匹配成夫妻。”王老爷对门口一站,口中就喊:“安童,梅香来呀?你们慢点走,我来替你们配成伙。”一个梅香一跑脚一踏,一双好小脚,满头青丝发,梳头不用菜油塌,体面得像个活菩萨。这时她正和管账先生打鬼杠子:“管账先生,如果配夫妻,我们二人在一起。”“好的哩。好配好,丑配丑,我们二人在一起再好也没有。”王老爷看出了她们的心,就想:如果好的配好的,他们回去要开典当;丑的配丑的,回去讨饭也寻不到路。就说:“安童站东边,梅香站西边,我站中间,闭着眼睛从两边对中间背,背到一双就配成一对,没得更改。”管账先生同体面梅香站在面对面,只等王老爷去背。王老爷的眼睛可闭?嘿,他半睁半闭。看准了,好的丑的牵搞牵搞,配得蛮好。
背一个体面梅香赛观音,配一个驼里驼巴的瘌花精。
那个体面梅香性子躁,对王老爷身边跳:“这个人我不要。他又没得蒂都蒂,我跟他上哪去?”这个瘌子又不是瓦檐草脊瘌子,是光头雪朵瘌子。王老爷对他说:“你怎不好找个西瓜皮遮遮头的?”瘌子急得没法,去找西瓜皮。寻呀寻,找呀找,找到一只土布袜子对头上一套。啊唷,早先是雪朵瘌子,现在倒变成鸡冠瘌子了。
雪朵瘌子虽难看,鸡冠瘌子要啄人。
王乾说:“梅香,我在中间为媒证,更改没得半毫分。”
你们到南山同栽鲜桃果,恩恩爱爱过光阴。
王老爷接着又背——
背一个梅香是“萝卜花”,配给管账的小当家。
管账先生很气恼,把那梅香对那一撂:“老、老爷,我不要,就让我一个人过日子倒也爽快。弄这个‘萝卜花’,到夜又认不得家;相起人来像木匠弹线,跑起路来像船夫背纤,说起话来像演武场上射箭。老爷,我、我不要!”“安童,没得更改!”
丈夫不可嫌妻丑,妻子不可嫌夫贫。
就从王老爷把媒做,直到如今总配不平。
王乾说:“安童、梅香,我们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主仆关系了。
下次路上来相遇,婶母叔叔两相称。”
王老爷说:“我既然替你们配成家,也给你们有个生财之道。我家说要修,就要修,万贯家财一齐丢。我还有九典当,八钱庄,十二个庄房,另外还有——
水旱良田几千亩,安童弟兄大家分。
各自当家过日子,各支烟囱各开门。”
年轻的安童、梅香走了,还有两个年老家佣没处去。他们头发花白,拐杖一戳,似西天的太阳,等等险要落,他们说了:“主公主母,我们不回去!”
主公主母来修道,我做烧香点烛人。
王老爷说:“你们年纪大了,就不要回去吧。替我上街,把‘六匠’请家来。”众位,底高叫“六匠”?就是木匠、瓦匠、铁匠、彩画匠各种各样做手艺的。老安童就问了:“主公,请‘六匠’回来是砌房还是造屋?”“安童,房子不要砌了,是将房屋改造改造。我来开口,你叫他们动手。”
大前门,小前门,重新油漆,
正厅堂,改造成,九梁翻轩。
两旁边,一长廊,改造十殿,
棋盘板,格子窗,拆下重装。
桁条上,要彩画,朱雀玄武,
屋脊头,换一双,对口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