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遗老集 - 第 12 页/共 20 页
范滂临刑谓其子曰我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刘湛入狱谓其弟曰相劝为恶恶不可为相劝为善正见今日呜呼滂生昏乱之朝而标置自高忿疾巳甚葢所谓杀其躯也顾乃恨为善之无益固已惑矣至于湛辈贪权煽乱死复何辞而亦出此语岂不可笑之甚哉
宋彭城王义康以得罪出镇豫章问沙门慧琳曰弟子有还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意谓义康闇于大义贪权昵党不远嫌疑故至是耳其评甚当然琳本道人而幸主见知遂参预朝廷之政宾客填门四方赠赂相系至有黑衣宰相之称使果尝读书知道理不当少戢邪斯亦几何其不败也
刘凝之尝有人认其所著履笑曰仆着巳败令家中觅新者备君此人后得所失履送还不肯复取沈麟士尝行路邻人认其所著履麟士曰是卿履邪即跣而反邻人得履送还麟士曰非卿履邪笑而受之东坡曰此虽小事然处世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予谓沈亦未足以为法也君子之道贵于别嫌疑明是非其实吾物何为受诬而与人使因而不还则成彼奸计而自贻不韪之名果何图哉且所认有大于是者皆可与之而不辨乎然则麟士所处虽差胜疑之要亦不近于人情而君子不贵也苏氏尝以直不疑买金偿亡不辨盗■〈女叜〉为非而顾复有取于麟士何邪
萧道成取宋王俭褚渊之力为多然观其始谋本出于俭渊初无意为所迫而后从则俭之罪重于渊矣而一时物议往往咎渊而少及俭者何邪
齐高尝曲宴羣臣数人各使效伎艺褚渊弹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歌子夜张敬儿舞王敬则拍张王俭曰臣无所解唯知诵书因跪上前诵相如封禅书上笑曰此盛德事吾何以堪之想俭当时自谓风流胜于诸子矣而不知谄而迎合以启骄侈之心曾不若彼伎之为本分也呜呼俭既阴赞道成以夺宗国及相齐朝又为此佞媚之态非小人孰能尔哉
齐王晏助明帝夺国从弟思远劝其引决以保全门户晏不从及晏拜骠骑将军谓诸昆弟若从阿戎言岂有今日思远曰犹未晚也晏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后晏果伏诛世或以思远为贤子弟予谓不然晏之贪权固为非智思远力谏使之退避可也不然亦委之而巳迫其必死不亦甚乎
魏太武时辽东公翟黑子有宠于帝犯赃事觉谋于高允曰帝问当以实对为当讳之允教以实对不宜欺罔黑子竟以不实对被诛后崔浩因修史得罪允尝同修亦当坐之太子营救导令翻异不从帝赏其直赦允而诛浩它日太子责允对曰臣与崔浩实同其事违心苟免非所愿也退谓人曰我所以不从东宫者恐负翟黑子故耳世皆以为美谈予谓此言殊未当也臣不欺君自是当然之事不必有为而后为且黑子不从允教而死非允误之也而何负之有使允所坐果实则诡言自脱是为负浩岂关黑子如其不然冒覆族之祸而践畴昔之一言果何义哉
元魏置殷州以北道行台崔楷为刺史或劝其单骑之官楷曰食人之禄者忧人之忧若吾独往则将士谁肯固志遂举家之官及葛荣逼州城或劝减小弱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将谓吾心不固亏忠而全爱也复命追还贼至将士争奋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独何爱一身战死者相枕城陷楷不屈而死或问楷处此何如曰后一节可矣其始则失之过焉食人之禄者固忧人之忧然一身尽节自足塞责单骑之官法之所许且无害于义而必全族蹈祸以固众心斯不可以巳乎君于之制行亦止乎中焉耳
裴矩佞于隋而直言于太宗温公曰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尔或曰矩迹则忠而其心则佞炀帝喜谄谀矩则以谄谀而悦之太宗好谏争矩则以谏争而媚之视君之好恶而为取容之计此大奸之情明主之所当诛也慵夫曰攻矩之心术此固中其病矣将以示劝戒而崇教化则温公之论亦岂可废哉
范纯夫程正叔皆言魏征当死建成之难而不可事太宗子谓是时高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太宗之立实高祖之命然则王魏死其难可也不死而事太宗亦可也温公作通鉴正叔尝劝其着征罪而温公不以为然得之矣
唐王义方为御史将劾李义府而恐其得罪以贻亲忧乃请于母既许而后言之张镒救卢枞亦然夫既居宪台之职岂得以亲忧之故而遂不言邪近代邹浩刘安世闻有谏官之命皆先请于母而后受是则知所处矣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八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九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臣事实辨下
○臣事实辨下
萧何治未央宫高祖见其壮丽怒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治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上悦唐明皇时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时将幸东都以问宋璟苏颋对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终遽尔行幸恐未当天心灾异为戒愿且停车驾又问姚崇则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杇腐而坏适与行期相会何足异也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以关中不稔幸东都百司供拟巳备不可失信上大喜从之呜呼古人以家四海为言者多矣事虽不同率皆以廓人主之大度而破其褊狭之心而萧何以之启奢靡姚崇以之劝逸游信乎六经之言有时可以文奸也据二主初怀戒惧之意正当将顺以成其美而何等乃以邪说引之于恶罪孰大焉然何语虽非特以自解其失情犹可恕崇方失宠因此迎合遂复相位则其用心之鄙尤不容诛也
唐玄宗幸洛以崤谷道隘不治欲免河南尹及知制使官宋广平谏之既见从矣乃复请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代陛下受德也乞令待罪朝堂而后赦上善之呜呼臣以进言为忠君以纳谏为圣上下同心以求真是此唐虞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自后世谀臣专以归恩分谤为爱君于是人主始讳其过而耻屈于下矣孰谓堂堂如宋公者而亦为此熊乎
李希烈攻宁陵刘昌令守陴内顾者斩昌孤甥张俊居西北未尝内顾而捽下斩之士有固志故能解其围林牧之所记如此呜呼无罪而杀其所亲以之警众虽云成功害理甚矣故宋子京不取以为好事者傅会此葢有功于昌而东坡讥笑之信苏氏之学驳而不醇也
或问张巡许远何如曰忠矣然而未仁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仁者不为守一城而食人三万口其忍为之乎宁使贼杀岂容自食故予尝谓其死节之名固千古不可磨而食人之罪亦万劫不能灭也或曰为己则不可为国何害曰为己与为国等耳天下只有一个是或又曰图大事者不顾其小曰守城之事小食人之事大三万口之命而谓之小事何邪使江淮果由此而保亦不足道况其未必哉为巡等计可走则走不可则战战不胜而死之足以塞为臣之责矣国之存亡付之天可也葢当时公论亦多尤之李翰辈曲为辨说讵能服人之心而史臣猥曰议者遂定呜呼去古逾远义理不明于天下士大夫以名节自高而卒不免害道者可胜数哉
郭子仪不理发冢盗葢主名未得且王事方急因以解危疑而安反侧耳其心非不痛也而杨龟山以为能忘物我岂不悖哉此流于庄列之薄非所以为人子之训也
李西平屯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以为皇家之福因请速进兵西平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巳天象高远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向非相拒也五星盈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我军不战自溃矣皆谢非所及予谓西平处此固善然终不当语人其机既泄他日安可再用哉抑君危而臣死敌义自当天象吉凶实不暇问亦无事乎此机也
阳城之事退之永叔皆论其非而范纯夫辨之以为实有所待且讥永叔不成人之美葢以城之素行非畏祸苟容者又卒有沮延龄救陆贽事故尔云云要之德宗之朝不必待七年而后可言为臣之法当以韩欧为正
唐史称陆宣公贬忠州避谤不著书恐未必然宣公经济之学本非立言者方其得志则发而见于用否则默而巳矣不然公处昏君邪臣闲直言鲠论未尝有所屈岂其一遇斥逐而遽尔畏忌邪史氏之期公浅矣
韩退之不善处穷哀号之语见于文字世多讥之然此亦人之至情未足深恠至潮州谢表以东封之事迎宪宗是则罪之大者矣封禅忠臣之所讳也退之不忍须臾之穷遂为此谀悦之计高自称誉其铺张歌诵之能而不少让葢冀幸上之一动则可怜之态不得不至于此其不及欧苏远矣
柳子厚附丽小人以得罪天子所谓自贻伊戚者安于流落可也而乃剌讥怨怼曾无责己之意其起废之说悲鸣可怜至有羡于颡马躄浮图既不知非又何其不知命也
李德裕不由科第进且以牛李讥切父政之故遂深疾进士尝谓武宗曰朝廷显官须公卿子弟为之葢少习其业而熟于朝廷台阁之仪寒土虽有过人之才不能闲习也世以其言为不公而杨中立力为辨之慵夫曰在他人言之固无谦自德裕而言虽曰非私人不信矣若谓人材色色有之不必进士则可乃欲专仕公卿子弟岂得为通论哉天下之事岂徒习家业熟朝仪者所能办而才诚过人则亦何有于此等哉自古由寒素为名臣者曷可胜数膏梁纨绮子焯焯者几人而遽以此薄天下之士顾不褊浅而可笑邪使德裕麤人犹不足深责彼其著书论事实皆本于儒学独以激于私意遂为是过正之说卒以忌克祸及缙绅至于斥死而不悛其天资小人也哉
唐哀帝时朱全忠欲以牙将张廷范为太常卿宰相裴枢谓太常卿当以清流为之持之不下全忠怒而杀枢欧阳子曰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虽枢等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范纯夫非之以为枢乃全忠之党从其大而违其细以窃天下之虚誉非有忠义之心能为社稷者也葛胜仲曰自古奸臣有篡夺之志必诛异己者曹操杀荀彧司马懿杀王经未有同己而诛之者枢果从其大而违其细全忠自当以意晓尚何甘心投之浊流李振之谋耳振尝曰王欲图大事而枢辈朝廷之难制者故令杀之昭宗时枢为汴州宣谕以与全忠素善故全忠听命修贡献不绝后虽因全忠言而复相然能持之以正则始进不足累也当以欧阳子为正慵夫曰葛氏之言当矣然欧公亦许之大过所以起纯夫之辨若枢者有书生之直气而无不可夺之大节耳
新唐书孝友传刘君良四世同居隋末荒馑妻劝其异居因易置庭树鸟雏令鬬且鸣家人恠之妻曰天下乱禽鸟不相容况人邪君良即与兄弟别处月余密知其计因斥去妻曰尔破吾家乃复召兄弟同居君子曰使君良果笃于友悌者岂一妇人可得而闲之既巳为所愚而至于乖离矣虽知过而改亦何足入传
王朴荐扈载于李谷久而不用云非不知其才然载命薄恐不能胜朴曰公为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乃言命邪巳而召拜知制诰及为学士岁中病卒时年三十六议者以谷能知人而朴能荐士予谓人之于事亦尽其当为者而巳朴能荐士信然谷之知人不足道也且人诚有命则寿天贵贱固巳一定而不可逃岂宰相所能予夺而损益哉谷言亦偶中耳
冯道忘君事雠万世罪人无复可论者而苏子由曲为辨说以为合于管晏之不死虽无管仲之功而附于晏子庶几无媿呜呼是岂可以为比哉子纠小白均为亡公子而小白先入既巳为君内外安之初无异议则齐国小白之有也纠不复争而仲亦无必死之义故曰纠未成君仲未成臣孔子固尝辨之矣崔杼弒庄公而立景公景公亦齐之胤也庄公之雠在崔杼而不在景公则晏子不死而事之亦可也及杼盟大夫之不己与者则晏子不肯焉使杼而自立晏子其肯事之乎是固不得以为比也又以对德光之问为能活中国受郭威之拜为能重朝廷且曰篡夺之际虽贲育无所致其勇而道以谈笑拜跪却之非盛德不能如此其言区区尤为可笑使此事果实亦何救乎大节之亏况其不然乎葢道之对德光谄以求媚耳初岂在民德光之不杀适其不欲耳何有于道至于威之拜道道之不荅特平生长幼之礼不能遽改于一朝者也威之屈伸汉之轻重固不系于此夫有汲黯之直节而后弭刘安之谋有周访之威望而后能沮王敦之志若道者贩君卖国习以为常此乃奸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谓其能却人于谈笑拜跪之闲乎夫惟威之视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旧好而无闲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无嫌不然威其肯尔而道其敢尔邪道之迎湘阴也揣威无实立之志不能以大义动之正论谕之而徒要其无使妄语而巳行未及还威巳代汉道复俯首而事之矣所谓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议者曾不考其素要其终而惑于适然疑似之迹亦已谬矣为臣至于冯道万善不足赎百说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犹可以贷焉岂复有人理哉胡安定曰生民不至于肝脑涂地者道有力焉虽事雠无伤也王介甫则方之伊尹富文忠则目为大人其余纷纷者不论也乃知遂臭之夫今古不乏而尧桀之是非有时而颠倒欧阳子为道传鄙薄贬斥若将不齿然于此等亦以为诚然而不能辨何邪茆荆产云道欺尽五代人又欺到宋朝诸公此老贼伎俩亦自高呜呼道何足以欺人哉直爱之者陋见耳吾尝论之士大夫诵先王之书食人主之禄而敢昌言以冯道为是者皆当伏不道之诛也
王沂公有言恩欲归己怨使谁当欧公每诵之以为得大臣体予谓人臣虽不当收恩然贤才岂可不求虽不当避怨然人情亦岂可轻失沂公惟主斯言遂至于不肯荐人欧公惟主斯言遂至于喜犯众怒皆用心之过也
王介甫诗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又云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介甫初以唐虞之事责神庙以皇夔稷契自任汉唐而下皆所不道何其高也及其愤新法之不行则甘心为商鞅而羡慕之又何其卑也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九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三十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议论辨惑
○议论辨惑
范晔史论云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也夫义当生则生义当死则死义者所以主生死而非对立之物也岂有时而轻重哉义重于生已为语病又可谓生重于义乎虽然此自汉以来学者之所共蔽晔也叛人何足以知之
唐苏颋论夷齐四皓优劣云四皓见贤于子房夷齐称仁于宣父与其称仁于宣父不犹愈于见贤于子房哉鄙哉斯言为论不求是非之真而徒倚古人以为重殊可笑也吕东莱曰竞驽骥者至伯乐而定竞是非者至孔子而定然随伯乐而誉马未免为不知马随孔子而誉人未免为不知人其相去一何远哉
老苏谏论曰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龙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予谓挟仪秦之术者必无逢干之心存逢干之心者固无事乎仪秦之术也苏氏喜纵横而不知道故所见如此
邵氏闻见录云颜子得位为尧舜孟子得位为汤武此缪论也圣贤事业易地则皆然何尝有决择之意彼徒见颜子穷居陋巷默无所为而孟子游说诸侯急于救世遂敢臆度而为是斩绝之论岂知颜孟者哉
苏武不降匈奴名重十古而当时止得典属国世皆恨之陈季雅曰臣子合当事不当受重赏此论虽高在臣子自处可也施于国家则不可显忠遂良成汤之所以昌崇德报功武王之所以治信如陈氏之言则善善之道亡而厉世之具废矣
温公排孟子而叹服扬雄荆公废春秋而崇尚周礼东坡非武王而以荀彧为圣人之徒人之好恶有大可恠者
司马君实正直有余而宽假曹操苏子由道学甚高而奖饰马道皆缪戾之见有害于名教不足为长厚也
司马温公论曹操篡汉以为非取之汉而取之盗手失言之罪万古不磨胡致堂力攻之是矣及其论萧道成当讨苍梧刘知远不必赴晋难乃皆引以相明而不废何邪是非有定理前后反复以迁就己意此最立言之大病也
东坡以武王伐殷为非圣人斩然不疑至其论范蠡之去荀彧之死则皆许以圣人之徒是何靳于武王而轻以予二子也
苏子由论曹操曰使其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为周文王下犹不失为桓文公不能忽而甘心干九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胡寅论王敦曰使其回悖逆之心有事于中原与刘琨祖逖之徒犄角进取必可以克复旧物不此之虑而甘为叛臣其亦不善择术矣其论朱温曰为全忠计既下韩建服李茂真经理长安纪纲朝政率天下方镇以敬顺之道唐若未亡吾固事之若天命改授亦不容释嗟夫二子之意则善矣抑不思彼三贼者可以是而望之乎书生之迂阔如此
子由杂志记道犯人罪不可加刑事其言甚鄙非惟屈法容奸有害正理而区区妄意于神仙殊为可笑葢苏氏议论阔疏者非一而此等又其尤也
三良殉葬秦伯之命诗人剌之左氏讥之皆以见缪公之不道而后世文士或反以罪三子葛立方曰君命之于前众驱之于后三良虽欲不死得乎此说为当东坡诗云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若以魏颗事律之则正可责康公耳柳子厚所谓从邪陷厥父吾欲讨彼狂是也吕氏傅议反复曲折以辨三子之非刻核尤甚始予犹谓是少年场屋之文出于一时之率尔而读诗记黄鸟篇复引苏氏语为解乃知其所见之蔽葢终身也
郑厚曰王道备而帝德销史法尽而经意远予谓王道不殊于帝德史法无害于经意直厚之鄙见如是耳
郑厚以欧阳子作史辨太深而法太尽予谓辨无太深法无太尽论其当否则可矣
郑厚曰使汤武不为乱臣贼子倡未必后世敢兆是乱也予谓不然圣人与天为徒而以大义公天下遇所当为固不暇远忧后世而乱臣贼子亦不必借口而后发枭獍豺狼之恶何尝有所因乎且魏晋而下凡篡夺者皆以禅让为名然则尧舜亦为乱臣贼子倡乎以是论汤武陋矣厚又云以汤武顺天应人非得巳者此书生所知也呜呼顺天应人易之所称也厚虽鄙薄圣贤其于孔子犹若有所惮者至是说则并孔子而不取矣小人无状一至于此天下之事亦有非书生所知者名教之理而书生不知则谁复知之且厚独非书生邪何其背本之甚也如厚之徒固不足道然汤武之是非古今多疑之予不可不辨
郑厚小子敢为异论而无忌惮汤武伊周至于孟子皆在所非或至诋骂至汉祖萧曹平勃之徒则尊为圣贤而亟偁之复以欧公讥病唐太宗为薄佞夫之口其足凭乎
郑厚曰江河之流多浑浑栋梁之材多磥砢至廉者以秽养之至美者以丑袭之衣锦尚褧之义也无管仲之三归具官塞门反坫则仲一浅丈夫也必不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无萧何之强买贱贳则何一介士也必不能镇国家抚百姓为一代宗臣无霍光之阴妻邪谋宠女立后则光一忍人也必不能当庙堂拥幼君处废立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呜呼自古跌宕不羁之士往往畧细谨犯非法君子取其所长恕而不责则有之今曰必如是而后可以了大事然则凡修身慎行者举皆碌碌而无足取矣亦何以学为哉世惟知其讪薄汤武伊周之非而不知此等尤名教之罪人也
韩退之尝曰孟氏醕乎醕荀扬大醕而小疵以予观之孟氏大醕而小疵杨子无补荀卿反害不足论醕疵也
退之三器论以为阶太平之治归天人之心者不在是其言惬当出人意表在韩集中当为第一然辞采不足观亦如范蠡招大夫种议故不入内篇惜哉
柳子厚断刑时令四维贞符等论皆核实中理足以破千古之惑而东坡痛非之乃知秦汉诸儒迂诞之病虽苏氏亦不免也
柳子厚非国语虽不尽佳亦大有是处而温公东坡深罪之未为笃论也
通鉴一书妙绝古今虽万世不能易也惟荀彧评为可恨耳当删去之
正闰之说吾从司马公性命之说吾从欧阳子祭礼之说吾从苏翰林封建之说吾从范太史余论虽高吾弗信之矣
甚矣中道之难明也战国诸子托之以寓言假说汉儒饰之以末节繁文近世之士参之以禅机玄学而圣贤之实益隐矣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三十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一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著述辨惑
○著述辨惑
诗书以序冠篇首葢一篇总是一意故可也论孟一章是一意不相附属故记者但取其中三两字以为名如学而为政梁惠王公孙丑之类非作者之意也扬子法言随问而荅论孟之体耳而各取首章之意以为序曰譔某篇无乃失其宜欤
昔人以杜预颜师古为丘明孟坚忠臣近世赵尧卿文伯起之于东坡亦以此自任予谓臣之事主美则归之过则正之所以为忠观四子之所发明补益信有功矣然至其失处亦往往护讳而曲为之说恐未免妾妇之忠也
外纪通鉴之赘也道原初劝温公始于上古或自尧舜公曰平王以来事包春秋孔子之经不可损益又劝其始于获麟之岁则曰经不可续也道原既称其可法而卒为此书葢好名而不自禁因之托附以传世耳观其序可以见矣然勉强牵合至取战国诸子谬妄之说以实其事固不若不作之愈也
司马贞史记索隐其所发明不为无补然所失亦多至述赞诸篇殊不足观葢为蛇画足欲益而反弊者顾乃高自矜夸讥子长之未周岂不可笑哉
语孟之书本无篇次而陋者或强论之已不足取司马贞述史记以为十二本纪象岁星之一周八书法天时之八节十表放刚柔十日三十世家比月有三旬七十列传取悬车之暮齿百三十篇象闰余而成岁忘意穿凿乃敢如此不已甚乎
史记评驺衍云或言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太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所谓牛鼎即上饭牛负鼎之事耳而贞解为函牛之鼎云衍之术迃大若大用之有牛鼎之意何其曲也
东坡之解经眼目尽高往往过人远甚而所不足者消息玩味之功优柔浑厚之意气豪而言易过于出奇所以不及二程泒中人
王安石书解其所自见而胜先儒者纔十余章耳余皆委曲穿凿出于私意悖理害教者甚多想其于诗于周礼皆然矣谬戾如此而使天下学者尽废旧说以从已何其好胜而无忌惮也
宋人解书者惟林少颖眼目最高既不若先儒之窒又不为近代之凿当为古今第一而迩来学者但知有夏僎葢未见林氏本故耳夏解妙处大抵皆出于少颖其以新意胜之者有数也
张九成谈圣人之道如豪估市物铺张夸大惟恐其不售也天下自有公是公非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哉论孟解非无好处至其穿凿迃曲不近人情亦不胜其弊矣
吕东莱自谓左氏博议乃少年场屋所作浅狭偏暗皆不中理力戒后学诵习而终身刻意者读诗大事记二书而巳以予观之博议虽多浮辞而其所发明往往出人意表实有补子世教读诗记乃反平常无甚高论大事记非不简古然不作亦可也
东莱谓学者所当朝夕从事者程氏易传范氏唐鉴谢氏论语胡氏春秋予素不明易程氏传未敢知若谢氏胡氏之书尝畧观之大抵喜为凿说过正者多惟唐鉴实为纯粹耳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