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 - 第 116 页/共 256 页
蓍卦是易理之形见者也,在卦在心,皆是一理,因卦以感通其理,理见而心邪秽去矣。此即所谓易简之学。观象玩辞,观变玩占,即学易以感通此心之理,与洗心退藏于密一事。大贤以下学易固如此,孔子韦编之绝,又何所事乎?不但学易,凡读书皆当如此。
学者功夫要见大,大者既立,而小者不能外矣。子夏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若拘拘于末节,而于吾心大本全无所见,虽小节事事中虑而已,不谓之闻道矣。今之学者,多持此以律人,郡窃以为与其笃信谨守,而规模卑狭,不若见大,心泰而意思广远者之为优也。未知是否?
学者须先见大,所谓大者,天理是也。然大德若不踰闲,则小德出入便中道,大德敦化,则小德便川流,知崇礼卑,原是一事,盖理无大小,卑崇故也,不可偏著。虽然,又随人气质所用不同,若吾民止多用弘大崇高之意,不妨。
博学笃行,固知行并进之功夫,今云:「学者觉也,不求记焉,不求解焉。」则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者,为支离矣。「行者,存也。」则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为支离矣。觉而存焉,道学而自修也;存而觉焉,行著而习察也,其至易矣,其至简矣。愿更详示。
即觉即存,便是知行并进之功。今有以常知常觉为行,殆未免见性成佛之弊。释者只说了便罢,圣人之学,所谓觉者,所觉何事?所谓存者,所存何事?觉而存之,久而变化,乃可以成圣,所以不同,不可不仔细究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白沙先生诗云:「些儿欲问天根处,亥子中间得最真。」窃料天地之心,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之妙,贯昼夜寒暑古今,而无不然也,而此独以亥子为然者,必有说矣,愿闻。
所谓亥子中间者,动静之间,即所谓几也,颜子知几,正在此一著。
吾心大本未立时,虽日用体认天理功夫,然其言也,未免拟而后言;其动也,未免议而后动。不议不拟,则妄言妄行矣;议之拟之,则又非勿忘勿助之中正,而涉于安排布置之私。晦庵云:「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如之何而可?
拟议与吾所谓体认功夫一般。拟议者,拟议于心,合天体否,非如世之所谓安排布置也。人心自有天然不易之则,即天理是也。一言一动,必虚心体认,合此然后言动,则一言一动皆由中出,习而熟之,则有变化之妙矣,何自在如之!
诗文之作,发愤刊落固是矣,然必有不得已而作者。当其作时,涉于思索安排,则为思索安排者,窒吾心本体之虚,不思索安排,则又不成文理矣。抑且放下,俟吾心明静,意趣俱[到],然后操笔为之乎?然而造次应酬,则又不得如此从容暇豫矣,如何而可?
但能常加勿忘勿助之功,于其中间澄思默会,自成章自达矣。故思而未尝思,是谓善思。
心事合一之诲,生固以为虽圣人复起,不能易矣。然学者下手之初,既不可偏于静坐,而又兜揽外事,不知撙节,诚恐此心把捉不定,本欲合一,而事反为心累矣。自今以往,誓凡亲朋召饮,及一切不急之务,悉皆节之以礼,专意做勿忘勿助功夫,求见吾心之大本。大者既见,则虽终日应酬而不失我矣。若夫坚白不足,未可自试于磨涅也。如何?
心事合一之功,随处随事皆然。但力未足以胜之,亦须审己量力耳。程子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又曰:「莫将天下事扰己,己立自能了天下事。」
先生随笔书与道通。
道通昨说:「只体认天理有见,即是良知。」极好。若不察见天理,恐所知非良矣,都从勿忘勿助中间见得。
吾见知诸君制行尽好,尽是难得,但更于心上贯通合一持养,令可变化气质,士可贤,贤可圣,圣可神矣。于心事合一,终日乾乾,若少间断,恐亦不免于意必固我之私而不自觉耳。圣人于克伐怨欲不行,而许其难不许其仁者,何故?此非可以口舌强聒,要人濯去旧见,乃有新得耳。
道通谓:「惟意必固我,故不能贯通,心事合一持养。」吾以为惟不于心事合一持养,心地不能洒然,而物来顺应,则每事拟议商量,憧憧愦愦,便是意必固我。
今之学者只怕说著一虚字,张子曰:「虚者,仁之原。」先师白沙先生与予题小圆图屋诗有云:「至虚元受道。」又语予语:「虚实二字可往来看,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予谓太虚中都是实理充塞流行,只是虚实同原。
今日天理二字,实是元初予自悟得,可念二三十年未得了手。初从白沙先生,归甘泉半年,有悟处,致书请问先生曰:「近日见得天理二字最紧关。程子曰:『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延平先生云:『默坐澄心,体认天理。』窃惟天理,切须随处体认,若真见得,日用间参前倚衡,无非这个充塞流行矣。」先生答云:「得某日书,甚好,喜之,不觉遂忘其病。随处体认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圣贤佳处也。」
又曰:「白沙先生有一官客,吾在坐,先生指吾曰:『此子为参前倚衡之学者也。』」
天理非一物,若勿忘勿助时,若有见耳。颜子卓尔,孟子跃如亦如此。
闰十月二十九日晚参,道通于诸生讲谕后,起曰:「吾辈学只须行去,不在多讲。」吾谓道通此言亦有警策,然学譬如行路,问辨正为行也,不行则不须讲矣。行道者在道上,便有三叉岐路,同行者岂不讲辨乎?不辨即一步亦不能行矣。若不行,又何从辨去?若知正路,只管坦然行去,一句言语亦是多了。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明道曰:「惟颜子默识。」
曾记先师白沙先生举先正语云:「非全放下,终难凑泊。」
曾记先师白沙先生举先格言云:「致之一处,何事不辨?」
先师举庄子亦有格言:「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又云:「凝字当是疑字之误,言与神一般也。」吾曰:「说著凝于神,则二矣。」
记吾初游江门时,在楚云台梦一老人曰:「尔在山中坐百日,便有意思。」后以问先师,先师曰:「恐生病。」乃知先师不欲人静坐也。
中道而立,能者从之,不可随人救偏,救得东边,西边又偏,救西边亦然,不若只与中立。曾记白沙先生为贺克恭黄门许多年不悟,因书劝之读佛者,盖伊川所言谨礼不透,好令读庄列之意。克恭之子反生疑辨。人之指为禅,大抵类此。故立教不可稍有救偏之术,救一偏是又起一偏也,为中正乃救偏之极致。
良知事亦不可不理会。观小儿无不知爱亲敬兄,固是常理,然亦有时喜怒不得其正,恃爱打詈其父母,紾兄之臂而夺之食者,岂得为良知?不可全倚靠他见成的,亦须要教。故古人在胎中已有教,始生至孩提以往,皆有教有学以扩之。孟子为此言,不过提出人初心一点真切处,欲人即此涵养扩充之耳,故下文曰「达之天下」。达者,涵养扩充之谓也。学、问、思、辨、笃行皆是涵养扩充功夫。今说致良知,以为是是非非,人人皆有,知其是则极力行之,知其非则极力去之,而途中童子皆能致之,不须学问思辨笃行之功,则岂不害道?子等慎之。若云致良知亦用学问思辨笃行之功,则吾敢不服。
道通说:「吾见人便与人讲。」伯通必待人问乃讲,曰:「劝诱而不轻传。」若遇知者,吾不得不为道通;若寻常遇人,吾不得不为伯通。
先师举程子语云:「最可畏是便做,直要猛勇。」
先师举程明道「学者须先识本」一段曰:「汝曾知得否?是明道最紧关处,文公乃疑其话头太高。」又曰:「无丝毫人力。」
必有事焉,乃吾终日所谓随处体认天理;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乃所有事之功夫规矩也,亦吾所谓体认天理之功夫规矩也。若舍勿忘勿助之功,而求必有事焉,则所事或过不及,不中不正而非天理矣。近日或有主必有事焉,而非勿正勿忘勿助之功也,不亦异乎?求有事于天理者,必勿忘勿助,譬之为方圆者,必以规矩。是方圆非规矩,可乎?
必有事焉,此吾丹头真种子也;勿正勿忘勿助,乃吾之火候也。无火候是无丹也,非勿正勿忘勿助,是无所事也。舍火候而欲炼丹,譬如世念僊念佛,而未尝有做僊佛功夫也;又如念念欲为方圆,而未尝就规矩做方圆功夫也,岂不落空矣乎?
圣人之学须心事合一,二之则不是。治身治家治国天下,无非心事合一,今日治家,乃吾道通第一件事。治家须一,所以义理其丰俭用舍取与,一一要合天理。须是揽权,不可狃于情爱、制于妻子。不能检制,不能节用,便至于困,不免起求人之心,展转于私意而不自觉。此病痛亦非小小,其始皆主心事相判之咎。今人皆言待心养熟,自事无不善,其疏脱多矣,可不戒哉!且如借贷于人,必须记某年某月某日有某租,亦可以偿之,若过一日欠一物,即非信也,即非天理也。谨于始而虑于终,无非欲成就个天理耳。
「施为要似千钧弩,磨砺当如百炼金」,康节之学,何其勇耶!
程明道曰:「勿忘勿助之间,乃正当处也。」谢上蔡曰:「既勿忘,又勿助,当恁时天理见矣。」白沙先生曰:「舞雩三三两两,皆在勿忘勿助之间。」前后若合符节,何也?只有此条是中正路也,更无别路。
□伯通说:「道通疑恭甫所馈百米不宜受,过矣。朋友之馈不可受,何者宜受?宜受而不受,不宜求者又求之,是惑也。」
伯通曰:「道通今辞官而归,恐无以白于父兄乡党而解其惑,且止非议也,请子一言以为赠。」吾曰:「冷暖自知,进退自裁,自求自得,自信自乐,何与他人?」
规矩准绳,乃方圆平直之至也;勿忘勿助之间,乃中正之至也。不知勿忘勿助之间,是未知学之的也。
戊子岁除,召各部同志诸君饮于新泉,共论大道。饮毕,言曰:「诸君知忠信为圣道之至乎?学者徒大言夸人,而无实德,无忠信故也。故主忠信,忠信所以进德,直上达天德,以造至诚之道,忠信之外无余事矣。」既而语罗民止、周克道、程子京曰:「忠信者,体认天理之功,尽在是矣。中心为忠,心中故实是谓之信。心之不实,全是不中不正之心为之。」问:「如何中心?」曰:「勿忘勿助之间,则心中矣。」
忘助皆物也,勿忘勿助之间,其神之至妙不测者与!
勿忘勿助而必有事焉,圣人之至学,大中至正之矩也。今之语学者,不知勿忘勿助,则不足以语中正;不由中正,不足以为人师。师也者,医也。医之用药,不中不正,其术足以杀人,可不慎乎!可不择乎!
勿忘勿助之间,所以立中正也。舍勿忘勿助而语学,则失其中正,其必为老、庄、佛氏,必为仪、秦、管、商。老、庄、佛氏,皆自以为圣;仪、秦、管、商,人皆以为大丈夫,而志愿慕之,彼岂自以为不中正哉?盖无勿忘勿助之矩而不自知耳矣,孰为良知乎?
置鉴于暗,可以照明,物在明而不在暗也,故感在物而不在鉴。诗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君子可以知感应之理矣。
史过曰:「考中度。」衷,中也,故中心为中。最可玩味,中心则实矣。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
新泉问辩录
门人宜兴周冲编辑
刘心问:「道之浩浩,何处下手得力?虽有随处体认、勿忘勿助之法,然日用间殊觉泛泛。窃谓譬之射者,见的所在,斯操弓约矢,正志直体,可以求中,若不见正鹄,则所射者何物?巧力虽全,亦无地而妄施矣。」
只勿忘勿助体认天理,便自有见,即如射者之见的也。以为泛泛从事者,殆恐于体认功夫未能实用其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