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集 - 第 108 页/共 114 页
○第二道
臣闻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亩之利、衣衾之用,凡所以养生之具,皆赖于天子。权出于一,而利不分于强族。民有奉上之忧,而无役属附丽之困。是以民德其上,而举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于末世,天子之地转而归于豪民,而天下之游民饥寒朝夕之柄,天子不恤,而以遗天下之富贾。夫天子者,岂与小民争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势则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无田者为之耕。无田者非有以属于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无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实难。而有田者授之以田,视之以奴仆,而可使无憾。故夫今之农者,举非天子之农,而富人之农也。至于天下之游民、贩夫贩妇、工商技巧之族,此虽无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无以为朝夕之用,则此亦将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恤其阙,乃使富民持其赢余,贷其所急,以为之父母。故虽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独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偿其力之所直。由是观之,则夫天下之民,举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欢心也。夫天下之人,独其有田者,乃使有以附属于天子。此其为众,岂足以当其下之仰给之民哉?此亦足以见天子之所属者,已甚寡矣。臣愚以为当今之势,宜收天下之田,而归之于上,以业无田之农夫,恤小民之所急,而夺豪民假贷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为之计,以为莫如收公田而贷民急。夫陈、蔡、荆楚之地,地广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无以耕之。而吴、越、巴蜀之间,拳肩侧足,以争寻常尺寸之地。安土重迁,恋恋而不能去,此非官为之画策,因其凶荒饥馑之岁,乘其有愿徙之心,而遂徙之于不耕之公田,则终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已去,而收其田亩,藉其室庐。田为公田,室为公室,以授无田之民,使天下虽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积而勿复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无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遗利,使天下之农夫稍可以免仆隶之辱,而得上丽于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饮食器皿之类,有所不备,又皆得以贷于国,可以无失其所。夫所谓贷者,虽其为名近于商贾市井之事,然其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无田以为农,而又无财以为工商,禁而勿贷,则其势不免转死于沟壑。而使富民为贷,则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太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于脱衣避屋以为质,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执予夺之权以豪役乡里。故其势莫如官贷,以周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其贵贱,而以国服为息。今可使郡县尽贷,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窜伏之奸,而一夫之贷,无过若干。春贷以敛缯帛,夏贷以收秋实,薄收其息而优之,使之偿之无难,而又时免其息之所当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于奴隶之中,而获自属于天子。如此则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富民之贷,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为收公田者,其利远非可以岁月之间而待其成也,要之数十百年,则天下之农夫可使太半皆天子之农。若夫所谓贷民急者,则可以朝行而夕获其利,此最当今之所急务也。
○第三道
臣闻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无,而导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尽,安居于中而无慕于外利,各安其土,乐其业,无来去迁徙之心,膏腴之乡,民不加多,而贫瘠之处,民不加少。天下之户,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国之役使,而无所乏困。盖今天下所谓通都大邑,十里之城、万户之郭,其阴阳向背与其山林原隰之势,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汉以来所为创置摩画,使足以衣食其民,而无乏绝者也。臣尝读《周诗·公刘》之一篇,其言自戎迁豳之际,登高望远,以求其可居之地,与其可用之物,莫不详悉而曲尽。其诗曰:“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夫古之君子居于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与器用之所出,盖如此其详也。及观《史记·货殖列传》,郡国之所有,东方之桑麻鱼盐、南方之竹木鱼稻与西方之五谷畜牧、北方之枣栗裘马,则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备养生送死之具。导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则其民丰乐饶足,老死而无憾。及行天下,览其山林薮泽之所生,与其民之所有,往往与古不类。夫自大江以北、汉水之侧,三代之时列国数十,楚人都于荆州,其在战国,最为强大。外抗群蛮,内御秦、晋,常以其兵横于天下,计其所都,安肯用瘠卤尧角之地?而当今自楚之北,至于唐、邓、汝、颍、陈、蔡、许、洛之间,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谷,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泽之迹,迤逦犹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长吏又不以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菇。往者因其死丧流亡、废县罢镇者,盖往往是矣。臣闻善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兴利除害,教民稼穑,收敛倍称,而获兼地之福。今者举千里之地废之为场,以养禽兽,而不甚顾惜,此与私割地以与人何异?尝闻之于野人,自五代以来,天下丧乱,驱民为兵,而唐、邓、蔡、汝之间,故陂旧堤,遂以堙废而不治,至今百有余年。其间犹未甚远也,盖修败补缺,亦旬月之故耳,而独患为吏者,莫以为事。若夫许州非有洪河大江之冲,而每岁盛夏,众水决溢,无以救御,是以民常苦饥,而不乐其俗。夫许,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节度之所治。使岁辄被水,而五谷不熟,则其当时军旅之费、宗庙朝廷之用,将何以供?此岂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见,而天下之广,又安能备知?尝以为,方今之患,生于太怯,而成于牵俗。太怯,则见利而不敢为;牵俗,则自顾而爱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不成,而何独在此?臣欲破其牵俗之风,壮其太怯之气,意凡天下贫窭破散之郡县,使皆择善事能干之人而往为之长。因其去也,而天子亲谕,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书以为课。何者?此非难办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后能济。唯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诚少严其事,使为吏者知上之属意于此,十岁之后,臣以为此必为富壤之区。而方今天下重征之处,亦为渐减,而取诸此矣。
○第四道
臣闻天下有二病:好战则财竭而民贫,畏战则多辱而无威。欲民之无贫,则无疾夫无威;欲君之无辱,则无望乎财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尝兼有也。古之人君,各从其所安而处其偏,是以不获全享其利,而亦未尝有兼受其病者。昔者,匈奴之于汉,可以见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劳,府库盈溢,其赋于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谓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其不逊,输金缯,纳锦绣,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为意,以求全其民。至于武帝,不忍数世之忿,尽天下之锐而攻之,辟地千里,斩馘百万,匈奴之民,死者太半。洗除先帝之宿耻,而夸大中国之气,得志满意,无以加矣。而内自疲敝,中民之家大抵皆破,无复十金之户。此二者皆有所说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顾。而智者之论,已谓非中国之长算矣。今者中国之弊,在于畏战,畏战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于贫,无所就其利,而遍被其害,重赋厚敛,以为二边之赂,国辱而民困。盖今世之病,病已极矣。贤人君子竭其智虑,以求安其民,而民常为夷狄之所扰。天子欲使其泽下布,而海内常为夷狄之所困。此其弊盖有所矣。二边之赂不绝,是以天下之赋敛,虽知其甚重而不可轻。天下之赋敛其重而不可轻,是以天下之民,虽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于民政之终,而特备论其要云。盖方今天下之议,莫不以为二边之赂,决不可去也。独其勇者则曰:“宁战而无赂,战不必败,而赂必至于乏困。”臣窃以为,此古之汉武帝、唐太宗坚忍而不顾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战久矣,用不战之民,而待必战之敌,窃恐世俗之难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败而成功,转祸而为福,若反覆手之间耳。桓公见胁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结于诸侯。桓公袭蔡,本以诛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责苞茅之不人,而诸侯大服。臣窃韪之,方今二虏之赂,虽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势偶有似夫战国之际,以谋相倾而阴相溃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潜破二虏之国。古语有之曰:“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晋之取虞,越之取吴,冒顿之取东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邻国之患,惟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虑详密而难图。今夫中国之不竞,亦已久矣。彼其相视以为无能为者,非一日也。然犹未肯释然而无疑。夫惟释然而无疑,而后其国可取。今吾犹有所龃龉于其间,彼以吾为犹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亲,而未敢懈。盖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耻,而全百世之利。臣以为当今之计,礼之当加恭,待之当加厚,使者之往,无求以言胜之,而其使之来者,亦无求以言犯之。凡皆务以无逆其心,而阴堕其志,使之深乐于吾之贿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于内,搜士拣马,择其精锐而损其数,以外见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实。作内政以寓军令。凡皆务以自损吾强大之势,而见吾衰弱之状,使之安然无所顾忌,而益以怠傲。不过数年,彼日以无备,而吾日以充实。彼犹将以吾为不足与也,而有无厌之求。彼怠而吾奋,彼骄而吾怒。及此而与之战,此所谓败中之胜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势亦有二而已矣,能奋一朝之劳,而尽力以攻之,则其后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损以骄之,则其后可以骤胜,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耻。此二策者,皆足以谋人之国,败人之兵,而有胜矣。而臣窃谓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骄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以洗天下之大惭;不能攻之,则骄之而图其后。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骄之,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岁委百万之资以予人,而不能使人无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终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时之安,而欲得其间隙之际以治天下,天下可得而治哉?
○第五道
臣闻御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来,出兵以乘其虚。方今二边固常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国之兵,无由而出。而臣以为不然,何者?敛天下之财以奉夷狄,彼求之无厌,则吾之应之将有所不称其意。大抵不过数十年之间,用兵之衅,不发于彼之不悦,则发于吾之不忍。此亦其势之不可逃者也。方其无事之时,中国既不得不畜兵于边,而及其有间,又必将出兵而乘其敝。此二者不可不素为之所也。今每岁发郡县之兵以戍边,此其未战之谋也,而臣未知其所以为战之术。臣闻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边之役,六国之际,燕、赵最被边患,而当其时,西备秦,东备齐,南备楚,内备韩、魏。千里之国,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备,则其所以备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计亦不过沿边之民自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边之谋,始于秦汉,内无敌国之虞,而郡县之兵,材官蹶张,皆出于民之为役。其法,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边鄙之民不可使常为兵,是以不得不驱中原之民而纳之塞下,以捍寇虏。故其边戍之兵,岁初而来,终岁而去,寒暑不相安,险易不相习,勇怯不相程,志气不相企;上无顾于坟墓,而下无爱于妻子;平居忧愁无聊,无乐土之心,而缓急苟免,无死战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谋臣晁错、陆贽之徒盖常以为言矣。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终其身。在秦则廪于秦,在赵则廪于赵,不可一日而阙。非如汉之戍卒,有休罢更代之期也。然犹守此区区既往之陈迹,岂不惑哉?且举中原之士而屯之于边,虽无死伤战斗之患,而其心常自以为出征行役,苦寒冒露,为国劳苦,凡国家之所以美衣丰食以养我者,止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万,端坐而食,实不知行阵之劳,不见锋刃之危,而皆已自负,以为有劳于国,其势不可有所复使。此其弊在于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阴伺二虏之怠,而出兵以逐利于塞外,此诚今世之至计也。而臣窃恐缓急之际,士卒皆已自负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尝已用其力,则其心自满,而不复求报其上。士无求报之心,则不可以与之犯大难而涉大劳。惟其饱食而无所试,优游无为以观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则其气刚锐,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锐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臣愚以为方今之计,内郡之兵,当常在内,而不以戍边。戍边之兵,当常戍边,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乐徙边者,而稍厚之。不足,则募民之乐为边兵者以足之。使二边有一定不迁之兵,而颇损内郡之众,计其内外之数,相通如旧而止。平居无事,以此备边;而一旦欲有所攻夺掩袭,则独发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报其上。锐而用之;堕而置之,屯兵历年,而士无所怨其劳;出兵千里,而士无所憾其远。兵入,则出者得以休息,而无乘塞之苦;兵出,则守者闲暇,而无行役之困。交相为用,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竭。此真与今世之法,竭天下以养兵,守亦使此,战亦使此,未战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异矣。
●栾城应诏集卷十一
◆试论八首
【王者不治夷狄论】
儒者必慎其所习,习之不正,终身病之。《公羊》之书,好为异说而无统,多作新意以变惑天下之耳目,是以汉之诸儒治《公羊》者,比于他经,最为迂阔。至于何休,而其用意又甚于《公羊》,盖其势然也。《经》书:“公及戎盟于潜。”《公羊》犹未有说也,而休以为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公之及戎盟于潜也,时有是事也。时有是事,而孔子不书可乎?故《春秋》之书,其体有二:有书以见褒贬者,有书以记当时之事,备史记之体,而其中非必有所褒贬予夺者。公之及戎盟于潜,是无褒贬予夺者也,而休欲必为之说,是以其说不得不妄也。且王者岂有不治夷狄者乎?王者不治夷狄,是欲苟安于无事者之说也。古之所以治夷狄之道,世之君子尝论之矣。有用武而征伐之者,高宗、文王之事是也;有修文而和亲之者,汉之文、景之事是也;有闭拒而不纳之者,光武之谢西域、绝匈奴之事是也。此三者皆所以与夷狄为治之大要也。今日来者必不可拒,则是光武之谢西域,以息中国之民者非乎?去者必不可追,则是高宗、文王凡所以征其不服而讨其不庭者皆非也。凡休之说,施之于中国强盛、夷狄暴横之时,则将养寇以遗子孙之忧;施之于中国新定休息自养之际,则为夷狄之所役,使以自劳敝而不得止。凡此二者,休之说无施而可也。盖愚闻之,圣人之于戎狄也,吾欲来之则来之,虽有欲去者,不可得而去也;吾欲去之则去之,虽有欲来者,亦不可得而来也。要以使吾中国不失于便,而置夷狄于不便之地,故其屈伸进退,莫不在我。而休欲其自来而自去也耶,此其尤不可者也。治休之学者曰《春秋》托始以治天下,当隐公之际,未暇远略,故先书晋灭夏阳,不书楚灭谷、邓。夫谷、邓之不书,是楚之未通而不告也。如使圣人未欲与夷狄交通,则虽有欲至,尚可得而至哉?愚故曰《春秋》之书“公及戎盟于潜”,是记事之体,而无休之说也。
【刘恺丁鸿孰贤论】
天下之让三:有不若之让,有相援之让,有无故之让。让者,天下之大功大善也。然而至于无故之让,则圣人深疾而排之,以为此奸人之所以盗名于暗世者也。昔者公族穆子之让韩起,范宣子之让知伯,宣子、穆子中心诚有以愧于彼二人也,是不若之让也。舜之命禹也,让于皋陶,其命益也,让于朱虎、熊罴。夫皋陶之不能当禹之任,朱虎、熊罴之不能办益之事,亦已明矣。然犹让焉者,此所谓相援之让也。夫使天下之人皆能让其所不及,则贤材在位,而贤不肖不争;皆能让以相援,则君子以类升,而小人不能间。此二者天下之大善也。然而至于无故之让,则天下之大不善也。东汉之衰,丁鸿、邓彪、刘恺此三人者,皆当袭父爵而以让其弟,非是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别,而徒让焉,以自高于世俗。世之君子从而讥之。然此三人者之中,犹有优劣焉。刘、邓让而不反,以遂其非。丁鸿让而不终,听其友人鲍骏之言而卒就国,此鸿之所以优于刘、邓也。且夫闻天下之有让,而欲窃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刘恺之心也。闻天下之让而窃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陷于不义者,丁鸿之心也。推其心而定其罪,则恺在可戮,而鸿为可恕,此真伪之辨也,贤愚可以见矣。故范晔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末世徇其名而昧其致,则诡激之行兴矣。”若夫邓彪、刘恺让其弟以取义,使弟受非服,而己受其名,不已过乎?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苟显其理,将以启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以苟显其身,将以教天下之方动者。言行之所开塞可无慎乎?丁鸿之心主乎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异乎数子之徇名者也。嗟夫!世之邪僻之人,盗天下之大名,以冒天下之大利,自以为人莫吾察,而不知君子之论有以见之。故为国者不可以不贵君子之论也。
【礼义信足以成德论】
周衰,凡所以教民之具既废,而战攻侵伐之役交横于天下,民去其本而争事于末。当时之君子思救其弊,而求之太迫,导之无术。故樊迟请学为稼,又欲为圃,而孔子从而讥之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肃;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释之曰:礼义与信足以成德,又安用稼哉?嗟夫!仁人之言,其始常若迂阔而不可行,然要其终,其取利多而卒以无弊者,终莫能易其说。盖孔子之于卫,常欲正名,而子路笑之矣。冉子之于鲁,常欲彻,而鲁君非之矣。何则?卫之乱,若非正名之所能安;而鲁之饥,若非彻之所能救。然而欲天下无饥与乱,则非此二者莫之能济。故夫欲取其利而取之于远,则取利多而民不知;欲图其事而图之于深,则事有渐而后无弊。今夫樊迟欲为农圃以富民,而孔子答之以礼义信也。天下疑之,而愚以为不然。若观于《孟子》而求其所以辨许行之说,则夫农圃之事,乃有可以礼义致而可以信取之道。何者?许子欲使君臣并耕,饔食而治,此岂非樊子所愿学者哉?而孟子答之以尧舜无所用心于耕稼。尧以不得舜为忧,舜以不得禹为忧。尧得舜,舜得禹,而礼义流行,忠信洋溢,则天下之民,将不劝之耕而自为耕,不督之圃而自为圃,而何致于身服农圃之劳,而忧农圃之忧哉?且夫欲劝天下之农而至于亲为之者,亦足以见其无术矣。古之圣人,其御天下也,礼行而民恭,则役使如意;义行而民服,则劳苦而不怨;信行而民用情,则上下相知而教化易行。三德既成,则民可使蹈白刃而无怨,而况农圃之功哉!故夫欲致其功而形之于远,则功可成;欲力其事而为之于近,则百弊起。今欲君子、小人而皆从事于农,则夫天下之民尚谁使治之哉?
【形势不如德论】
三代之时,法令宽简,所以堤防禁固其民而尊严其君者,举皆无有。而其所都之地,又非有深山大河之固,然而历岁数百长久而安存者何耶?秦之法令可谓峻矣,而其所都,又关中天府之固,古之所谓百二者也。然而二世而亡者何耶?太史公曰:“权势法制所以为治也,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然而二者犹未足恃也。故曰形势虽强,犹不如德也。天下之形势,愚尝论之矣。读《易》至于《坎》,喟然而叹曰:嗟夫!圣人之所以教人者,盖详矣夫。《坎》之为言,犹曰险也。天之所以为险者,以其不可升,而地之所以为险者,以其有山川丘陵。天地之险,愚闻之矣,而人之险,愚未之闻也。或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此人之险,而高城深地之谓也。曰非也,高城深池,此无以异于地之险。而人之险,法制之谓也。天下之人,其初盖均是人也,而君至于为君之尊,而民至于为民之卑,君上日享其乐而臣下日安其劳,而不敢怨者,是法制之力也。然犹未也,可以御小害,而未可以御大害也。大盗起,则城池险阻不可以固而留,众叛亲离,则法制不可以执而守。是必有非形之形,非势之势,而后可也。故至《坎》之六四而曰:“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夫六四处刚柔相接之时,而乃用一樽、二簋、土盎、瓦缶相与拳曲俯仰于户牖之下,而终获无咎,此岂非圣人知天下之不可以强服,而为是优柔从容之德,以和其刚强难屈之心,而作其愧耻不忍之意故耶?嗟夫!秦人自负其强,欲以斩刖齐天下之民,而以山河为社稷之保障,不知英雄之士开而辟之,刑罚不能绳,险阻不能拒。故圣人必有以深结天下之心,使英雄之士有所不可解者,则《坎》之六四是也。
【礼以养人为本论】
君子之为政,权其轻重,而审其小大,不以轻害重,不以小妨大。为天下之大善,而小有不合焉者,君子不顾也。立天下之大善,而以小有不合而止,则是天下无圣人,大善终不可得而建也。自周之亡,其父子君臣冠昏丧祭之礼,皆以沦废。至于汉兴,贤君名臣,比比而出,皆知礼之足以为治也,然皆拱手相视,而莫敢措。非以礼为不善也,以为不可复也,是亦自轻而已。故元、成之间,刘向上书,以为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于死伤,然有司请定法令,笔则笔,削则削,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然而为是者,则亦有故。律令起于后世,而礼出于圣人。敢变后世之刑,而不敢变先王之礼,是亦畏圣人太过之弊也。《记》曰:礼之所生,生于义也。故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则亦何至于惮之而不敢邪?今夫冠礼,所以养人之始,而归之正也;昏礼,所以养人之亲,而尊其祖也;丧礼,所以养人之孝,而为之节也;祭礼,所以养人之终,而接之于无穷也;宾客之礼,所以养人之交,而慎其渎也;乡礼,所以养人之本,而教之以孝悌也。凡此数者,皆待礼而后可以生。今皆废而不立,是以天下之人,皇皇然无所折衷,求其所从而不得,则不能不出其私意,以自断其礼。私意既行,故天下之弊起。奢者,极其奢以伤其生;俭者,极其俭以不得其所欲。财用匮而饥寒作,饥寒作而盗贼起,盗贼起而民之所恃以为养者,皆失而不可得。虽日开仓廪发府库以赡百姓,民犹未可得而养也。故古之圣人,不用财,不施惠,立礼于天下,而匹夫匹妇,莫不自得于闾阎之中,而无所匮乏,此所谓知本者也。
【既醉备五福论】
善夫!诗人之为《诗》也。成王之时,天下已平,其君子优柔和易而无所怨怒,天下之民各乐其所。年谷时熟,父子兄弟相爱,而无暴戾不和之节,莫不相与作为酒醴,剥烹牛羊,以烹以祀,以相与宴乐而不厌。诗人欲歌其事,而以为未足以见其盛也,故又推而上之,至于朝廷之间,见其君臣相安而亲戚相爱。至于祭祀宗庙,既事而又与其诸父昆弟皆宴于寝旅,酬下至于无算爵,君臣释然而皆醉。故为作《既醉》之诗以歌之。而后之传《诗》者,又深思而极观之,以为一篇之中,而五福备焉。然愚观于《诗》、《书》,至《抑》与《酒诰》之篇,观其所以悲伤前世之失,及其所以深惩切戒于后者,莫不以饮酒无度、沈湎荒乱、号呶倨肆以败乱其德为首。故曰:“百祸之所由生,百福之所由消耗而不享者,莫急于酒。”周公之戒康叔曰:“酒之失,妇人是用。二者合并,故五福不降,而六极尽至。”愚请以小民之家而明之。今夫养生之人,深自覆护拥闭,无战斗危亡之患,然而常至于不寿者何耶?是酒夺之也。力田之人,仓廪富矣,俄而至于饥寒者何耶?是酒困之也。服食之人,乳药饵石,无风雨暴露之苦,而常至于不宁者何耶?是酒病之也。修身之人,带钩蹈矩,不敢妄行,而常至于失德者何耶?是酒乱之也。四者既备,则虽欲考终天命,而其道无由也。然而曰五福备于《既醉》者何也?愚固言之矣。百姓相与欢乐于下,而后君臣乃相与偕醉于上。醉而愈恭,和而有礼。心和气平,无悖逆暴戾之气干于其间,而寿不可胜计也。用财有节,御己有度,而富不可胜用也。寿命长永,而又加之以富,则非安宁而何?既寿而富,且身安矣,而无所用其心,则非好德而何?富寿而安,且有德以不朽于后也,则非考终命而何?故世之君子,苟能观《既醉》之诗,以和平其心,而又观夫《抑》与《酒诰》之篇,以自戒也,则五福可以坐致,而六极可以远却。而孔子之说,所以分而别之者,又何足为君子陈于前哉!
【史官助赏罚论】
域中有三权:曰天,曰君,曰史官。圣人以此三权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权而后能寿夭祸福天下之人,而使贤者无夭横穷困之灾,不贤者无以享其富贵寿考之福。然而季次、原宪,古所谓贤人者也,伏于穷阎之下,布衣饣粥之不给。盗跖、庄乔,横行于天下,食人之肝以为粮,而老死于牖下,不见兵革之祸。如此,则是天之权有时而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赏罚之权于天道所不及之间,以助天为治。然而赏罚者,又岂能尽天下之是非!而赏罚之于一时,犹惧其不能用著暴见于万世之下,故君举而属之于其臣,而名之曰“史官”盖史官之权,与天与君之权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无遗天下之是非。故荀悦曰:“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夫史官之兴,其来尚矣。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鲁曰克,在齐曰南氏,在晋曰董狐,在楚曰倚相。观其为人,以度其当时之所书,必有以助赏罚者。然而不获见其笔墨之所存,以不能尽其助治之意。独仲尼因鲁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载籍,以作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虽其名为经,而其实史之尤大章明者也。故齐桓、晋文有功于王室,王赏之以侯伯之爵,征伐四国之权,而《春秋》又从而屡进之,此所以助乎赏之当于其功也。吴、楚、徐、越之僭,皆得罪于其君者也,而《春秋》又从而加之以斥绝摈弃不齿之辞,此所以助乎罚之当于其罪也。若夫当时赏罚之所不能及,则又为之明言其状,而使后世嗟叹痛惜之不已。呜呼!贤人君子之功烈与夫乱臣贼子罪恶之状,于此皆可以无忧其无闻焉。是故古者圣人重史官。当汉之时,号曰太史令,而其权在丞相之上,郡国计吏,上计于太史,而后以其副上于丞相、御史。夫惟知其权之可以助赏罚也,故从而尊显之。然则后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刑赏忠厚之至论】
古之君子立于天下,非有求胜于斯民也。为刑以待天下之罪戾,而唯恐民之入于其中以不能自出也;为赏以待天下之贤才,而唯恐天下之无贤而其赏之无以加之也。盖以君子先天下,而后有不得已焉。夫不得已者,非吾君子之所志也,民自为而召之也。故罪疑者从轻,功疑者从重,皆顺天下之所欲从。且夫以君临民,其强弱之势、上下之分,非待夫与之争寻常之是非而后能胜之矣。故宁委之于利,使之取其优,而吾无求胜焉。夫惟天下之罪恶暴著而不可掩,别白而不可解,不得已而用其刑。朝廷之无功,乡党之无义,不得已而爱其赏。如此,然后知吾之用刑,而非吾之好杀人也;知吾之不赏,而非吾之不欲富贵人也。使夫其罪可以推而纳之于刑,其迹可以引而置之于无罪;其功与之而至于可赏,排之而至于不可赏。若是二者而不以与民,则天下将有以议我矣。使天下而皆知其可刑与不可赏也,则吾犹可以自解。使天下而知其可以无刑、可以有赏之说,则将以我为忍人,而爱夫爵禄也。圣人不然,以为天下之人,不幸而有罪,可以刑,可以无刑,刑之,而伤于仁;幸而有功,可以赏,可以无赏,无赏,而害于信。与其不屈吾法,孰若使民全其肌肤、保其首领,而无憾于其上;与其名器之不僭,孰若使民乐得为善之利而无望望不足之意。呜呼!知其有可以与之之道而不与,是亦志于残民而已矣。且彼君子之与之也,岂徒曰与之而已也,与之而遂因以劝之焉耳。故舍有罪而从无罪者,是以耻劝之也;去轻赏而就重赏者,是以义劝之也,盖欲其思而得之也。故夫尧舜、三代之盛,舍此而忠厚之化亦无以见于民矣。
●栾城应诏集卷十二
◆策一道
【御试制策〈同目具《东坡集》。〉】
臣谨对曰:臣不佞,陛下过听,策臣于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对。臣性狂愚,不识忌讳,伏读陛下制策,凡所以问臣之事数十条者,臣已详闻之矣。然臣内省愚诚,欲先以问,而后答陛下以所问。伏惟陛下承先帝之业,即位以来三十余年,四方安。陛下守此太平之成基,平日无事,端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无忧于此乎?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又曰:“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此陛下忧惧之言也。然臣以谓陛下未有忧惧之诚耳。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当此之时,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而不复思者,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故愿陛下虽天下无事而不忘忧惧之心。陛下诚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不言,可得而举也。苟未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言之无益也。制策曰:“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陛下思虑至此,此则圣人之用心也。臣请为陛下推其本原而极言其故。臣闻之《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昔者夏之衰也,有太康;商之微也,有祖甲;周之败也,有穆王;汉之卑也,有成帝;唐之乱也,有穆宗、恭宗。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之治安,朝夕不戒,沈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罢,早寝晏起;大臣不得尽言,屑不得极谏;左右前后,惟妇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妇言是听;谒行于内,势横于外;心荒气乱,邪僻而无所主;赏罚失次,万事无纪,以至于天下大乱,而其心不知也。是以三代之季,诗人疾而悲伤之曰:“匪教匪戒,时惟妇寺。”“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又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盖伤其不可告教而至于败也。臣疏贱之臣,窃闻之道路,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夫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其所以召乱之由,陛下已知之矣。久而不正,百蠹将由之而出。内则将为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将为请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妇人之情,无有厌足,迭相夸尚,争为侈靡,赐予不足以自给,则不惮于受赂贿。赂贿既至,则不惮于私谒。私谒既行,则内外将乱。陛下无谓好色于内而不害外事也。且臣闻之:“欲极必厌,乐极必反。”方其极甚之时,一陷于其中而不能以自出,然及其觉悟之后,未始不以自悔也。陛下何不试于清闲之时,上思宗庙社稷之可忧,内思疾疚病恙之可恶,下思庶人百姓之可畏。则夫嫔御满前,适足以为陛下忧,而未足以为陛下乐也。伏惟圣心未之思焉,是以迟迟而不去。《诗》云:“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方今承祖宗之基,四方无虞,法令修明,百官缮完,而陛下奈何先自拨其本哉?臣恐如此,德教日以陵迟,阙政将至于败,戾气将至于灾而不可救也。制策曰:“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可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臣以为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撤其备;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休。何者?自京以西,近自许、郑,而远至唐、邓,凡数千里,列郡数十,土皆膏腴,古之赋输,太半多出于此。自两汉以来,名臣贤守,所以为民兴利除害,沟洫畎浍之迹往往犹在。而荆棘成林,无尺寸之耕,狐狸豺狼之所嗥,而逃兵罢士之所窜伏。陛下所使守此地者,终无一人为陛下深思极虑,招来流亡以垦化其地。贤才良士,以为此僻远之处而不肯往。陛下何不使大臣举人而守之?亲召而勉励其志,属以此事,而亦以此为殿最之课,不及十年,此将皆为天下之沃壤。臣故曰: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也。臣又闻古之制边备者,外有亭障,内有屯兵。亭障欲繁,屯兵欲简,繁则耳目明,简则气势合。今者边境之患,患在亭障之地而皆屯兵,以待寇至,屯兵之处,兵分力弱,而不足以备御。夫屯兵于亭障之地者,兵必不能甚多也。兵不能甚多,则寇至必不能抗,而徒弃甲兵于无用,此拙守者之计也。然今之人又患夫屯之不密,而岁益增焉。小屯不满百人,大屯不过数百,城垒之广狭,弱弓乏矢,可以越而过者,往往是也。然而前守之所成,后守不敢撤。非不知撤也,恐后之有败事,而以是为过也。兵法曰:“善攻者,敌不知所守;善守者,敌不知所攻。”夫敌不知所攻,非连臂而守之也。虽连臂而守之,敌尚可得攻而绝也。古之善守者,置兵于要害之地,则敌人不敢过而为盗。何者?畏吾之乘其背也。过人之城而又遇城焉,则腹背而受敌,此用兵之深忌也。今国家不料敌之不敢过吾城以深入吾地,而惧敌之敢入深也。夫敌之过吾城以深入吾地,是吾利也,而又何患乎?臣故欲收诸小屯无益之兵,而聚之大屯,诸故小屯皆废以为亭障,严斥堠,谨烽燧,以为大屯之耳目。置大屯于要害之地,以形制戎狄,高城深池,精为守备,使可以对敌逾月而不陷。制为诸屯,使其相去之远近,可以轻兵十日而相救。臣读古兵书、《战国策》,未尝见有敌人敢越大城,深入而为寇者。臣故曰: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撤其备也。臣又闻人君之于天下,本非有情爱相属如父子兄弟之亲也,上以其势临下,则下以其势奉上。二者相持而行,不相悦则解,不相合则叛。譬如草木之于地也,托之而生,判然二物也,有根而绸缪之,交横相入,而至于不可拔。及其不相入也,木槁于上,而根本不下属,地确于下,而气不上接,一夫之力,可拔而取也,飘风暴雨可披而离也。是以古之圣人,于其无事之时,必深结百姓之心,使之欢忻交通,分义积厚,而不忍相弃于缓急之际。昔汉之文、景,优裕天下,时使薄敛,宽田租,宥罪戾。当此之时,虽天下和平,犹未见其利。及至末世,贼臣窃命,国统已绝,而天下之心,犹依依不忍离汉者,徒以文、景之所以爱之者深而不可忘也。国家自祖宗以来,至于陛下四世矣。陛下之所以深结于民者何也?民之所好者生也,所惜者财也。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则是陛下未得以生结民也;陛下赋敛烦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则是陛下未得以财结民也。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且陛下凡所以用财者,果何事乎?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廪,外有夷狄之赂。此三者陛下未得省之之术,臣亦未敢以为言也。臣独怪陛下内有宫中赐予玩好无极之费,此何为者?凡今百姓所为,一物以上,莫不有税。茶、盐、酒、铁,关市之征,古之所无者,莫不并行。疲民咨嗟,不安其生,而宫中无益之用,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无有。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陛下外有北狄西戎,岁邀金缯,而又内自为一阱,以耗其所遗余。臣恐陛下以此获谤,而民心之不归也。故臣愿陛下日夜自损以砺左右,痛为节俭以宽百姓。捐锦绣,弃金玉,以质素为贵。赋税之入,独以供不得已之费。使天下知戴陛下之德,一旦有缓急,则民尚可以使之无叛。臣故曰: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止者,此之谓也。制策曰:“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夫军冗未练则为无兵,官冗未澄则为无吏。古者民多则兵众,兵众则国强。今兵众而至于以为冗者,则是不耕而食之过也。然而屯田之利,是当今之至计也。然而屯田之不用,则亦有说:有兵而不可使耕,一也;天下须兵之地,无官田,而闲田之乡不须兵,二也。此二患者臣尝虑之,盖亦以为无难也。有兵而不可使耕,臣亦不敢强使也。计今天下之兵,一岁死亡几何,而以其数募民为兵且屯田,民自将有应此选者。则今不耕之兵,十数岁之后,其存者将有几?此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一也。天下郡县,未尝无官田,郡县之无官田者尝有之,而官鬻之也。籍没之田,岁岁不绝,举而积之,而田皆在官矣。闲田之乡不过京师之西,虽差远于京畿,然而车驰卒奔,可以不过旬日而至。有欲用之,可以缓急而召,虽禁卫之兵,亦可以循汉之故,发郡县之兵充之,期年而一易。京师可独置天子腹心之军数万人,以制四方之客军,使之独得不耕而食,如周之环人、汉之羽林、飞之类。此又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二也。如此而兵冗之弊可以去矣。臣又闻方今用人之弊有二:吏多也,吏杂也。吏多之弊轻,吏杂之弊重。吏多而不杂,则贤不肖犹有辨也;多而不免于杂,既费廪禄,又不得贤也。费廪禄则国贫,不得贤则事不举。均之二弊,事不举者,所当先治也。如臣之意,且可使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分别天下之官,其事之为天下之要,而其地之为一方之急者,别之以为一等,而使诸道之职司各第其吏之廉明善事最异者,而上之于审官、铨曹、密院三班,而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即任之以此。至于其余不急之官,则又为一等,使碌碌之吏以今先后之法占之。此法既行,要以世之庸吏,必将群议而聚怨。然臣以为,圣人之为天下,不惮人之有怨心,而问其怨之当否。今世之患,上之人畏下太甚,而下之人持上太过,上以其法御下,而下反以法攻上之失。是以在上者不敢有所兴利除害,而惟法之听。法者,上之所当用耳,而岂亦使天下之人以绳上哉?此太甚也!臣读《后魏书》,观其始时天下用兵,武夫悍卒,皆得为吏。而当此之时,吏道不杂。何者?其所用者多贤,而不贤者未尝用也。及其后世,患夫不用者之多怨也,是以崔亮从而更之,不问士之贤愚,而专以停解日用为断,沉滞者皆称其能。而魏之失人,自是而始。故臣欲分而别之,以为贤不肖之辨如此,而官冗之弊可除矣。陛下兴庠序于久亡,悼礼乐之未备,思继可封之俗,欲隆皆让之节,而讼未息。深求其故,归咎在位,以为教化不足,而法律有余,是以民不知避,吏不知惧,咨嗟怨ゥ并兴而不止,思所以治之,不得其道。臣闻善治天下者,不必有美名,而有之实功;不善治天下者,其名不必不美,而其实空虚无益于事。陛下自即位以来,登庸俊良,力兴美政以教化天下者,于今凡几矣?庆历之中,劝农桑,兴学校,当此之时,天下以为三代之风可以渐复。然而学校既兴,农桑既劝,而天下之风俗卒何以异于庆历之始?今者陛下又发德音,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宽恤,或以减省,或以均税,名号纷纭而出,天下又皆翕然知陛下之欲速于为治也。然臣以为陛下惑于虚名,而未知为政之纲也。且陛下以为此数事者,足以致治耶,不足以致治耶?陛下设官置吏,其职亦有治此等事者耶,其未有耶?臣以为:凡陛下之所以分裂海内以为郡县,其中上有守令,下有丞尉,大有会府,次有职司者,凡所以治此数事耳。今陛下欲宽恤百姓,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常为暴也。陛下欲减省均税,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皆不可使也。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使史官书之,以邀美名于后世耳。故臣以为,此时陛下惑于虚名也。今夫诸道之职司,是天下之纲,虽然,尚非陛下之所当择。陛下当择宰相,而宰相当择职司耳。天下诸道,凡十有七,一道之职司,少者三人,而多者不过四人,均之十七道者,其替换迭代不过四五十人也。以士大夫之多,择四五十人而用之,宜其甚足。今乃不择贤否而任之,至于有事,则更命使者。故臣以为陛下未知为政之纲也。夫纲虽大不知举,而何教化之能兴?故臣愿陛下兴教化,自择职司始,而天下可以渐治矣。陛下戒慎天灾,震惧日食、淫雨、暖气、江河之失度,而思闻告戒消伏之理,推刘向之传,考吕氏之纪。夫刘向之说五行事,各以类感滞于一方,而不得相通。吕氏之书,随其时月而指其必然之灾异,其言皆迂怪而难信,安足为陛下道哉?臣闻灾异之说有二:有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有不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可得而推者,人之所为也;不可得而推者,天之所为也。人之所为者,不过盗贼窃发于山林,战败兵破而不得复。盗贼窃发,是衣食不足,政暴吏苛之罪也;战败兵破,是任人不明,将不为用之过也。至于天之所为,凶旱、水溢、虫蝗、霜雹、日食、地震、星辰陨坠,是安知其所由来哉?譬如人之将病也,五脏失据于中,而变见动于四肢,发于百体。医者切其脉,而观其色曰是“心病也”,“肺病也”,是皆可也。至于鬼啸于梁,捐瓦于堂,而动之曰“是心也”,“是肺也”。则可乎?要以人之神明精爽消散而不充,是以邪物得而干之,而尚何择乎心肺之间哉?古之儒者其论灾异,则皆有此弊也。今使国家治强,人民安,和气充实于天地之间,则天为之明,地为之静,三辰为之光。及其少衰,则天地三辰皆将亏缺而不宁。顷者水冒京城,日食季夏,江河淮汴破溢为害,地震生毛,水变赤色,此数事者,使董仲舒、刘向之徒出而论之,必将指国政之一二,以为其验。而臣以为不然,盖臣非以为不为灾也,以为天地之远,而至于为之变动,此非一事之所能致。盖天下之政皆失其中,是以其气衰弱挫沮而不振,以至于是。以为陛下历数天下之弊,而使陛下尽修之云耳。非正阳之月,而伐鼓救变,说者以为非经,然而要以胁阴助阳,则虽非正阳而不为失。当盛夏之月,而论囚报重,说者以为非古,然而要以使犯法者无久系之殃,而民睹为恶之速及,则虽当盛夏而亦不为非也。陛下愍四方之未治,而推其源于京师,知淫巧僭差之失度,而欲各为之节,然而未获所以禁之之术。是以欲先治内,则惑于何以为京师之言;欲先レ奸,则惑于不挠狱市之说。今陛下任人,使为京兆,如得赵广汉耶,则安可以不挠狱市而拘其才?如得黄霸耶,则安可以レ奸而责其效?各随其才而用之,则可以至于治矣。然臣以为,莫若先之以猛,而终之以宽。顷者陛下之所任,皆能猛矣,而不能宽,皆得其始矣,而不知其所以为继之术。是以京兆之政,大则斩戮,小则笞,历岁百余,而终无有一人能以仁恕为治者。故其民狃于刑戮而不知惧。然而不先之以猛,臣又恐仁恕之不能折夫强暴也。陛下深探儒、老之是非,而至于汉文、汉武治乱之际。臣闻老子之所以为得者,清净寡欲,而其失也,弃仁义、绝礼乐。儒者之得也,尊君卑臣,而其失也,崇虚文而无实用。然而道之可以长行而无弊者,莫过于儒术。其所以有弊者,治之过也。汉文取老子之所长而行之,是以行之而天下礼;汉武取儒者之失而用之,是以用之而天下弊。此儒、老得失之辨也。昔者周公遭变而作《豳》诗,虽言王业之本,而要以自明其身之无罪,是以谓之《国风》。宣王北伐,其事虽大,而其诗非《大雅》之体,是以谓之《小雅》。故夫宽柔敦厚者,《大雅》之风也,慷慨劲正者,《小雅》之文也。以此推之,则可以辨矣。三代之时,财赋之用,有司掌之,而冢宰特因其岁之凶丰上下而制其用度多少之节,盖亦如此而已。至于有唐贞观、开元之际,犹委之郎官。其后四方用兵,而财用之间,亦遂有权时应变之事,郎官有所不能辨,故立使以主之。及其未世,使又不能辨,则又举而归之宰相。是以李德裕之徒,皆治其事,以一有司之职而累天下之宰,由此言之,则夫陈平、韦贤之论有不妄矣。若夫泉货之轻重,始于周景王,而后有二品之差;命秩之实,始于魏武帝,而后有六等之号;水旱蓄积之备,莫如李悝之平籴;边陲守御之方,莫如张仁愿之筑城。圜法九府之名,自《天府》、《太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岁》、《职币》,皆列职于《周官》。乐语五均之义,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其说见于河间献王之《礼》。此数事者,皆非有益于当世之务,是以不足深论也。伏惟陛下谘谟国事,丁宁反覆,终而复始,不忍舍去。故于制策之终,则又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夫陛下丁宁激切至于如此,而臣何敢不为陛下申重其说。今陛下忧思天下若此其至,而其功不就者,岂非无其人之故耶?臣闻:“求贤不如变俗。”俗所不悦,虽有贤者,将不能自立。俗苟好之,虽天下之人将从风而靡。昔太祖好武略,则天下之猛士出而为之兵;太宗好奇谋,则天下计划之士出而为之虑;真宗好文而爱儒,则海内无有不学以待上之所使。今陛下公卿满朝,进趋揖让,文学言语,上可以不愧于古人,而下可以远过于近世者,以陛下诚好之也。然陛下中夜不寐,起坐而思之,天下之事所未能举者,凡有几何?府库空虚,入不支出,而不能均;兵革怠惰,骄而不为用,而不能制;闲田满野,衣食不足,而不能辟;河水岁决,北人受害,而不能救;戎狄放肆,邀取金币,而不能服。陛下治天下而至使不察察有如此者,得非陛下所好,非所当用耶?狄仁杰有言:“文士中不足快意,要得奇才之士,与共天下。”乃进张柬之以代李峤、苏味道。而臣亦以为,治天下当得浑质刚直、不忌不克、不择剧易之人而任之,如汉之绛侯、条侯,魏之贾逵、邓艾,晋之温峤、周访,唐之娄师德、郝处俊。得此数人,唯陛下所欲用之。致之朝廷之上,则贤人益亲;置之边境之上,则恶言不至。如此人者,陛下岂不欲用之?故臣愿陛下改易所好,以变天下之俗,则当今之文人,皆可使为朴直之士。陛下何惮而久不为也?臣本布衣书生,陛下授之以爵禄,而又亲策之于廷,陛下罄竭所疑以问之于臣,而臣何敢不尽其中之所怀以输之?陛下凡制策之所以问臣者,臣谨已直率愚意窃揣而妄论之矣。才智短浅,不足以上塞明诏,无补于聪明之万一,谨俯伏待罪。然臣之微意,所欲丁宁而致之陛下者,终欲为陛下毕尽其说。臣闻圣人欲有其富,则保之以俭;欲久其尊,则守之以谦;欲安其佚,则行之以劳;欲得其欲,则济之以无欲。此四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之利,而人不以为贪,极天下之乐,而不为人所厌者也。《老子》曰:“圣人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由是观之,则夫欲乐其富,而用之以奢者,其富必亡;欲大其尊,而用之以倨者,其尊必替;欲享其佚,而用之以惰者,其佚必穷;欲获其欲,而用之以肆者,其欲必废。是以圣人处众人之所恶,而使天下无异辞,然后全享天下之利而无所失。故夫斥弃金玉,不贵锦绣,非以为爱财也;畏大臣,礼屑,非以为尚贤也;鸡鸣而起,日昃不食,非以为集事也;去声色,放犬马,非以为美名也。凡所以深服天下,而消其争心焉耳。伏惟陛下览策之始,以无忘忧惧之心,则又览其终以去其太甚,消天下不平之意。二者既行,则大臣之所言者,举可以渐用而无弊矣。惟陛下慎思之,力行之,无以臣言为妄。盖臣之所见当今天下之事,未有急于此者。陛下幸而留意,天下不胜幸甚。谨对。
●补遗
◆诗三十六首
【大雨联句】
庭松偃盖如醉,〈程〉夏雨新凉似秋。〈杨〉
有客高吟拥鼻,〈轼〉无人共吃馒头。〈辙《苏轼文集》卷六八自注:幼时,与里人程建用、杨尧咨、弟子由会学舍中,大雨联句六言。〉
【次韵子瞻和陶渊明杂诗十一首〈时有赦书北还。〉】
大道与众往,疾驱自尘。徐行听所之,何者非吾身。却过白鹤峰,鸡犬来相亲。筑室依果树,有无通四邻。安眠岂有足,良夜惟恐晨。晨朝亦何事,倦对往来人。¤莫言三谪远,归路近庾岭。谁怜东坡穷,垂老徙此景。幸无薪炭役,岂念冰雪冷。平生笑子厚,山水记柳永。孜孜苦怀归,何异走逃影。吾观两蛮触,出缩方驰骋。百年寄龟息,幸此支床静。我来适恶岁,斗米如珠量。何时举头看,岁月守心房。念我东坡翁,忍饥海中央。愿翁勿言饥,稷Ι调阴阳。玉池有清水,生肥满中肠。¤故山纵得归,无复昔遗老。家风知在否,后生恐难保。似闻老翁泉,曾作泥土燥。穷冬忽涌溢,络绎瓶瓮早。此翁终可信,有月耿怀抱。从我先人游,安得不闻道。自注:老翁泉在先人坟下。¤幽忧如蛰虫,雷雨惊奋豫。无根不萌动,有翼皆骞翥。嗟我独枯槁,无来孰为去。念兄当北迁,海阔煎百虑。往来七年间,信矣梦幻如。从今便筑室,占籍无所住。四方无不可,莫住生灭处。纵浪大化中,何喜复何惧。¤尝闻左师言,少子古所喜。二儿从两父,服辱了百事。佳子何关人,自怪余此意。看书时独笑,屡与古人值。他年会六子,道眼谁最驶。衣钵倘可传,田园不须置。¤舜以五音言,二雅良褊迫。变风犹井牧,驱人遂阡陌,周余几崩坏,况经甫与白。崎岖收狂澜,还付滥触窄。蒙庄泾渭杂,恐有郭象客。壁藏待知者,金石闻旧宅。¤大道如衣食,六经所耕桑。家传易春秋,未易相比糠。久种终不获,岁晚嗟无粮。念此坐叹息,追飞及颓阳。天公亦假我,书成麟未伤。可怜陆忠州,空集千首方。何如学袁盎,日把无可觞。¤五年寓黄阁,盛服朝玄端。愧无昔人姿,谬作奇章迁。〈自注:牛僧孺亦贬循州。〉还从九渊底,回望百尺巅。¤身世俱一梦,往来适三餐。天公本无心,谁为此由缘。从今罢述作,尽付逍遥篇。¤吾兄昔在朝,屡欲请会稽。誓将老阳羡,洞天隐苍崖。〈自注:兄已买田阳羡,近张公、善卷两洞天。〉时事乃大谬,宁复守此怀。区区芥子中,岂有两须弥。举眼即见兄,何者为别离。尻舆驾神马,孰为策与羁。弭节过蓬莱,海波看增亏。¤红炉厄夏景,团扇悲秋凉。来鸿已遵渚,去燕亦辞梁。冰蚕怀冻薮,火鼠安炎乡。曲士漫谈道,夏虫岂知霜。物化何时休,叹息此路长。〈宋黄州刊本《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卷三附〉
【联句嘲僧】
玉筋插银河,〈轼〉红裙蘸碧波。〈佛印〉
更行三五步,浸着老僧窠。〈辙〔苏轼《问答录》自注:东坡与子由、佛印同饮于水阁,偶见一妇人浣衣,脚白,联句云云。〉
【上元后一日观灯寄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