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文集 - 第 10 页/共 15 页

岳阳方公伯禧,尹北平之三年,上计如辇下,其南辕也,予诘旦与之别,且致辞于公曰: 北平居王城下,邑大府综,有司庶物,而尹之为职,寮采之所视效,州县之所繋属,民吏之所仰戴,求其公私无挠,外内相安,职职而事事非易为也。故饬身之不谨,则轨度之寖弛;治事之弗炼,则上下之偷容;待物之弗宏,则谤讟之踵至。是职也,在朝廷虽不以之轻授,而世之纡组绶,建牙纛,扬扬如政事堂,美食而安坐者,其可视为易事。幸其满秩而去,汲汲犹传,舍然哉! 夫天下之才,其髙下细大不一也。譬诸马之为骏,必飞黄緑耳,然后足以骤康庄,行千里,否则恒见其豗隤而玄黄,非骏也。木之为材,必松楩杞梓,然后足以建明堂,构緫章,否则卒至于风摧而雨剥,非材也。公英年登上第,人谓其学问政事杰出一时,视昔之为尹者,未见一二与之埒。是何也?学问政事同出于士,而士之轶类而絶尘,立功名以垂霄壤,则亦几何人哉?公襟宇洞廓,故应变疏通而裁决无壅滞,譬之于马,其飞黄緑耳之骏乎!公徳度凝逺,故接物周洽而惠爱无偏颇,譬之于木,其松楩杞梓之材乎! 今之徃,燕之耄倪皆遮道挽留,而恨其不可得;才大夫皆相率赋诗以写其遗爱,而征予为之序。故特书其学问政事,使士之读书学道者皆曰“公之学由淬砺而出,是固吾之所当学”,由是读书学道而出仕,则公之学不私扵一身矣;士之居官食禄者皆曰“政由学问而致是,亦吾之所当学”,由是致君泽民而无负,则公之政不私扵一方矣。是公之学问政事,非以自私,而亦非私于人者也。公其勉哉!由是居政府,理宪纲,振励天下,使士风为之丕变,将不权舆于此乎?予于公相与未久而相知最深,故言虽渉于太芜,而情非出扵溢美。若其政迹之伟,可以上之太史而侪诸古良。二千石其详见于计吏簿中,不书惧复也。   送李慎言赴顺义训导序   洪武壬戌秋,蓟门李慎言氏将有顺义之行,典邑校也。今左春坊大学士安常董先生时为宛平文学掾,为序以华其行。而燕之才大夫士形之歌诗以赞咏之者,前后相属也。 先生之意,大要谓尧舜周孔之授受,周程朱吕之论著,其书诗书礼乐易春秋,其道仁义忠信叙五品,以植民彛之则,萃万善以尽事物之变,究三才以通天人之运,自洒埽应对以至精义入神,自格物致知以至明善诚身,其终至于笃恭而天下平,体用详明而表里融贯,本末兼该而细大包络,其道一也。 然道非可以言言也,故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圣人不言而六经之载道如日月,列星之文昭被九宇。其或规规焉,取诸言语文辞,簧鼔以为说,采色以为饰,刮磨雕刻以为姿状,则凡糟粕之学,滥觞之传,口耳之见,皆可以为道矣,其能垂教于不朽乎?慎言邃学而文,其于圣贤之经之传,子史百家之书,考索之専,淬砺之至,不泥于传注,不胶于事实,不淆于白黒,据其涂而渉其津,予以是知慎言可以语道也。诚以是为学为教,则凡请业请益者,不由是闯其堂奥乎?学礼学诗者,不由是以饰其言行乎?而治己治人者,不由是以为规矩凖绳而终至于大器乎? 吾友宗一氏与慎言最稔,与予先世皆河南人,国朝皆占籍北平,兹以顺义文学掾摄校于雄,与予共事,则予三人者皆里闬,皆久要,皆同道也。况顺义违雄踰十舎,乃不以其津陆之逺,寓书宗一以征予文,予故不让而为言,以窃董先生之緖余,以为数十年之雅谈。重宗一之请,嘉慎言之嗜,古文辞而不自画也。   赠医士娄传道序   蓟邱刘明善氏,累叶儒官家。自兵起两河,幽并俶扰,挈家避乱江淮间。其后族戚荡散,父母妻孥先后死。又其后中原甫定,完一生于九死中。又其后得北归乡里,再娶以有家室,年四十始生一男,今尚乳也。 先是,天大暑,沴气方炽,儿右腋间疮忽坌起,儿瞶乱不帖席者数晨夕,其势危甚。明善与其家人惊悸,莫知所为。邻里来相视,亦莫知所为,计则皆曰:“明善仁厚人,阅播荡之余,以有嗣胤,而祖考之血食其不絶犹一髪。今而若是,天之戕吾善类,不亦酷乎!” 时东浙娄传道以医士侍直燕邸,良师也。明善于其休沭之暇,礼延于家,乃诊视儿曰:“此医所谓丹毒也,盖小儿为阳火乱攻,气不得上,由是蒸而为毒,乘虚而傍出。”传道取药一匕饮之,食顷而愈。 于是举家欢然若更生,明善乃卜之日吉,具酒馔,赍楮币,以致礼焉,酬其徳也。传道曰:“吾闻父师医以活人为心,非若市道人觇货利而取其直也。苟规规于货利,是以货利视其人,非吾所闻于父师者也。”传道力辞不肯受。 明善曰:“心,内也。利,外也。先生以活人之心而获报,而吾以报徳之心寓之于礼,意以报之于先生,非所谓利也。先生之受之,实甚宜!况吾之子始虽遘疾,而终于勿药,是先生之俾吾有子,绵吾宗祀也,先生何为不受?”传道曰:“辞其可受而受其可辞,二者皆非也。”传道又不肯受。已而明善复再拜以请,而传道辞益坚。 明善知其终不受也,则谓予曰:“吾儿之不恙,是传道之肉骨我也。吾宗祀之弗殄,是传道之引翼我也。子名能古文,愿有述以着其徳之不可忘焉!”予曰:“君子赠人以言,言固将暴其徳,而垂之以永久也。传道以医为学,非世之医家者流比也。考之周礼有疡医,而史称扁鹊尝为小儿医,传道有得于是矣,故其操活人之术而于利不苟取焉。其所以扬今而视后者,将不在是乎?虽然,徳于人而不图其报者,传道也。报莫之施而不忘至徳者,明善也。予故牵聫以书,以归其美于二君焉,古之道也。古之道不苟毁誉于人,予闻之韩愈氏云尔。”   送刘御史荣觐序   予友刘荣觐氏,弱龄从予。爱其刻苦嗜学,虽甚风雪,每杖策至其庐居一室,门巷荒寒,诵读自若,而林扉晻霭中,隔树闻吾伊声。宵则焚膏继晷,至漏下十余刻乃始就枕。平居非有疾病、医疗、祭祀、宾客事,其于圣贤之经之传,未始暂焉不接乎目;弦歌之趣之乐,未始旷焉不接乎耳。而于师之所传也,已之所受,朋友之所讲,昼夜之所思,研深烛微,期于破扄鐍,开户牖,闯夫仁义道徳之奥,则又恨其力之不武也。此皆荣觐所自得,予尝谓之不独嗜学如是,至其才识超絶,众皆望洋而自失,故其相从曽未一朞也。而景行先哲,慨然有生晚之叹。已而领乡荐,试礼部,皆预髙选。佐名邑,拜御史,皆赫赫有声。使荣觐为士子时,虽不从事科目以取富贵,而学问文章亦足暴于当时,迄于今光,显无疑也。 予山林二十年,所与逰不啻什百,而风谊閴寥,友道沦谢,而竒伟不羣之士落落在人耳目,如吾荣觐者,不多见也。今老矣,精神衰耗,志虑销落,譬之空山之木,烟仆涧河,雨卧溪谷,无几何时腐朽随之矣,则夫天下之士,于予何所仰赖而托交于暮齿乎?荣觐方当英年,其取友也,不独求之一乡,求之一国,求之天下,等而上之以求之于古,则其所友者,岂不可以想见其人乎?矧荣觐由文学起家,故其入对大庭,而议论风采,耸■〈辶重〉台阁,光耀士林,其有得于贾董之才猷乎?出佐民社,而善政所暨,得一邑百姓心,其有得于阳元之仁惠乎?立殿阶,吐正论,回天听,其有得于欧范之风烈乎?惜夫予之固陋,不足以知之,不足以言之也。 圣天子悯其亲之老而赐告归省,其至也,秩秩乎家廷之仪,衎衎乎孝友之风,而恂恂乎乡党之敬,岂直为里闬之美,宗族之庆,父兄师友之荣哉!孝于亲,忠于君,而忠孝之行,圣愚同天,古今一辙也。荣觐还朝且有日,期于佩仁服义,树勲立业,不负乎君亲之望,忠孝事也。荣觐勉乎哉!祭酒胡先生,今人之望也,于荣觐为先辈,故其奬励之有加于予;为旧逰,故其好爱之甚。至其详,见于送行序中。予故喜而书诸座右,庶以慰久要不忘之情,而江湖万里之思也乎!   邓伯言《玉笥诗集》序   予幼喜诗,十四五时,从乡先生学为五七言诗,每出一篇,必曰:“是子可教。”由是専意于诗诗,日鍜月炼不辍也。今老矣,藻思荒落,诗久不作,作亦不工。思古人之不见悼,斯文之絶响,每废书而永慨。 大抵诗之体裁,各以其类。雅颂有雅颂之制,风骚有风骚之制,汉魏人则汉魏人语,六朝唐人则六朝唐人语。譬诸公输子之成方圆必由规矩,师旷之正声音必范律度,而庖丁之解牛必中肯綮。故其诗,髙者薄霄汉,深者溢河海,振之沮金石,奏之谐韶濩,由是而荐郊庙,感鬼神,广声教,移风俗,振古不可废也。 西江邓伯言先生以能诗鸣东南,其名《玉笥集》者,予因其北来,得而读之,大抵本之于骚雅,支叶魏晋,而于杜甫氏则其専门也。先生道过于雄,留邑校信宿,其隙也为予言诗。予为之倾耳以听,其扵古今事势之变,山川人物之异,是非得丧之由,兴衰理乱之实,一寓于诗,而和平之音,愁思之声,欢愉之辞,穷苦之言,合乎体裁而无偏颇之失。当兹风雅閴寥,而有此古制,何异聆空桑之瑟于瓦缶纷撃之余乎?予以先生不以庸愚遇我,又念其行数千里之逺,歴岁月之久,而忘夫道途之艰,羁旅之劳也,故为其诗集序。   送太常太祀张敬方任满序   太常,掌郊庙社稷之礼,古大宗伯之职也。尝读其题名,而见文学声望之士,彬彬接武后先矣。张君敬方,以荫补入官,再转为太常太祝。凡在同官,爱其质美而行修,方与之优游共事,议论考索,用禆礼文之阙。一旦以秩满而谒选天官也,皆恋恋不忍其去,遂送酒载殽,盛宾客以饯之。 酒行,有言于列者曰:“夫官使得人则职修而事治,故上自宰相,下逮百司,有军国之寄、黜陟之柄、甲兵金榖之务,于是人之能否可见焉。太常则异是,其职虽重,其务至简,至有事于大礼也,始克奔走奉职于其间,否则优游暇豫,经旬不一署文牍,非如宰相之与有司有军国之寄、黜陟之柄、甲兵金榖之务也。然则居是职者,借有兼人之才,亦将何所见而何所征耶?” 有解之者曰:“万石之锺,不待较而知其有容,极其量也。千钧之弩,不待发而拟其殪兕,极其力也。观人之术,即其抱负,可以验其设施,奚庸以已试未设而必其能不能耶?敬方以宦业名家,其于政事,盖自其事父兄师友之余,己耳濡而目染,有不待临事而可见者。宰相以之从事于礼仪,而不欲其亲百司之细务,盖将培植其材,而期之以逺大也。国家制礼作乐,方将征礼典于文献之家,敬方以有其才而适际其时,奚华要之不践,而功名之不白?” 于是众宾驩甚,洗爵而起,曰:“斯论善!愿有所识。”遂书以为秩满序。   送王经歴使广东序   余少时闻,里人王惟善君掾荆宪有声,恨未识。及壮,从荐绅先生游,听其较论古今人物,咸以君为才,世之名一艺、擅一能者不足比数也,于是益以不及见为恨。至正十九年冬,君以使事至京,适会故中书左丞伊埓森布哈公之门,一见如平生欢。公之子丑仲礼氏与余至契,不妄许可,为余言左丞为四川右丞时,惟善为左右司都事,虽政务至剧,而处之裕如,众称为幙府第一,余闻其言益信。后惟善调国史典籍,余亦由詹事掾为太常奉礼,则又同日授除,由是往来相亲,商论雅道,志同议合,未始一日置也。然自闻誉逮识君几十年,自始识君也,迄今又三数年。以几十年愿见之切,仅获三数年情好之宻,岂非难欤?今君声藉甚倍往。 时什百方期入赞,政柄罄布矣。未几,宰臣奏入山东、河北下,四方之未附者以次入。欵非一切宥之,何以惠活元元哉!二十三年春,遂大赦天下,选文学之臣识通变者分道往谕。于是擢君崇福司经歴,使广东。余以相与有年,不忍一旦别去中国最逺。昔国家之一宇县,实始要荒,矜恤黎氓,至仁毕逹。虽在僻壤,治罔怠缺,所以保养生全,革心沐化,不忍视为外逺而鄙夷之也。 及乎宴熙之久,中朝之士不乐外仕者多,朝廷念逺人之失治,每授官,比常秩増两阶以优之。由是吏乎其土者,志在徼冐爵名,于靖绥之方漫不之省,甚至贼杀其人若禽兽然。故其人愤惋窃发,依阻弄兵,刼官府,■〈火替〉城郛,以肆威熖,莫可猝制也。君措虑周逺,治事明炼,至则必能殚竭心膂,宣扬国灵,于逆顺利害,又必能辨析无隐。行见颛蒙挑衅之众,振厉感泣,潜铄奸慝,以拭目更新之治,且指而诵之曰:“中朝有人如此,其于恢复之效不少赞乎!”且古昔立功者,不在朝廷,则在边隅。余于君生同乡,交同好,入官同进用,庸敢以是祝之,君其无负兹行哉!是年月维夏十又二日序。   《备荒杂录》序   汉史书张良谢病辟榖,惜其法不传,盖亦托言云尔。其后方士者流,徃往能神其说,于是丹药之书出焉。世之险辟之士,复效其法而修炼之,谓一饵其药,可以终身不食而长生久视。噫!以吾眇焉,血肉之躯非有得于保真养性之妙也,一歩乎诡诞之说,遽以为秘诀而用之以求不死,世寜有是理耶?晋镏景先表进辟榖方,名曰《救荒仙术》,见《活民书》最详。往岁京师饥士民家多制而服之,悉无验。兹予所因制者。因窃思之: 人之一身,胃为之主,胃实则气充,充则神完而不死,讵有絶去水榖,使胃虚腑惫,而能久生者耶?然则昔贤谓“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何也?此盖学仙之说也,其法本于制炼形魂,使气质销铄而阳刚纯全,如天之轻清,其气上升也。其为刀圭也,岂方士者流所谓修炼之术哉! 余乱后躬耕山中,见溪谷间人有草食者,因谓值岁之凶,草木之可食不过二三种而已。及观伯髙所著《备荒杂録》,乃知凡草木无不可食,要在用之有法耳。余读其说而异之,亟欲手写一帙,藏之箧笥,以尘物婴世未遑也。翌日,君命童子録以相寄。方之世所谓辟榖之术,其终至于误人者逺矣。呜呼!自含哺皷腹之乐亡,则世乱民穷,而人之不得其食者多,故读夷齐采薇之咏,园葵紫芝之歌,杜子美岁拾橡栗之句,可以观世变矣。伯髙是录,夫岂虚传也哉! 伯髙始以国学弟子贠入官,累就外补,自兵进,携妻子避地四方,于草木之品皆尝试之,予故信其说而为之序。   送西台侍御史温都尔哈玛尔公彦■〈羽军〉叙   三秦形胜甲天下,河山险固,邱陵盘纡,控陇蜀之会,当晋魏之冲,守之易如键就扄,攻之难如卵就压,歴周汉而来,号为百二之区,势使然也。吾元混一之初,升云南亷访为行台,大徳之元徙置奉元,号陜西诸道行御史台。于时人才辈出,罔有冒进,諌无不从,言无不听,法度修明,人物清晏,今西州父老犹能道之。《春秋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汉祖之盟,谓功臣与河山仝带砺,诚不刋之论哉! 自盗起河淮,中原披靡,民焉麋烂,物焉殚残,城郭焉荡焚无几。秦虽至险难犯,及其怠于封守,暴兵深入,受祸最惨。相臣将臣,入禀庙谟,出掌兵枋,固愿削絶乱阶,策勲帝室,然藩翰四匝不受縻制,一摇手,怨辄随之,祸且叵测,虽有智能,閟莫敢发。忠义之士,至欲以死树功,动为童氏权奸沮,不得行事,机之失,若砮羽之速不可障,何嗟及矣!今大乱已极,人心思治,岂特三辅之民欣见汉官仪乎?据形胜之便,审缓急之宜,开拓旧服,实惟其时。若夫惩徃辙之失,遂无意于事功,君子不取也。噫!是责也,谁实尸之? 仆尝书平乱一策,藁成复毁,不上。盖以其言过直,有犯时忌,则人将目以迂,目以狂,目以阔,视为哆言,是以不敢。至正二十四年春正月朔,皇帝受朝贺,既进台臣等,曰:“天下方多事,军国之务寖弛,岂风纪未张之故欤?兹欲兴举废坠,非一二老成人何頼?”由是,温都尔哈玛尔公自大都路緫管拜陜西诸道行御史台侍御史。命下守成往贺之曰: “上方汲汲图治,得公二三辈用之,治效着矣!且天下事谏官得言,公至宜以恢复,责省臣以忠义,责将帅以逆顺利害,责悍鸷反侧之徒,奋扬国灵,风励有众,以起前日久安沉墯之气,则金汤之险増旧观矣。矧明天子听断如神,其或牵制难为,尤当吐出肺肝,谔谔上白,使万里之逺如在旒黈之下可也。公学粹而通,才宏而逺,登第为明进士,牧民为良,有司持宪为才御史,至于専城以却敌称,尹京以理剧闻,尤焯焯可书者也。 “守成辱知雅厚,曩严君之掾,中书公实荐之故余两家为世契,则夫罄海内之知公者,宜莫余父子若也。将行,儗送道左,未忍无言,辄序时事以赠,大要谓: “三秦之险,易于封守,诚得其人,足以有为。公既当重,寄于军国之务,其必能干旋图画,俾朝廷无西顾之忧,如国初时乎!所谓带砺河山之烈,岂宜让他人先哉?竢其伟绩既上,锋车入觐。仆虽才薄,犹能效谏大夫王褒,作圣主得贤臣颂,命童子鼓瑟为秦声,以助燕喜也。”   送内史佥院董公景寜赴河间路緫管序   至正二十有二年,山东下、河南北悉平,上以元元之甫苏而揔揔以望治也,思得良二千石,错布诸郡,以绥拊之。诏丞相择省宪之臣,往践其任,重民事也。于是以内史佥院董公为河间路緫管。先是公已累官至第二品,至是又増一阶之秩以优之。洎軷,又亲被徳音,陛辞以行,皆异数也。 然朝之大官贵臣之知公者,则谓公文学政事,宜谋画庙堂,宜激扬风纪,宜论述馆阁,不宜使就外补。或曰:“匪朝廷惜要阶方寸地,劳之以理剧之任,俾不得朝夕近天子之清光,若弃置然也。意者兵兴十年,民劳孔棘,抚字久旷,泽不下流,兼之郡县毁败,守令之职,人每不乐为之。” 盖非不为,实不能为亦不可为也!今偃兵息民,外中之政悉归条法,首以朝臣任之,欲其知民牧之重,则成绩之可竢,此则朝廷付托意也。然走尝闭门读《史记》,考古循吏之迹,又尝避地四方,与田父野老语,而知民生之艰、为守令者之难矣!请于公之行白之: 古诸侯得専征伐,近郡守剖兵符以授之。今之守令与古诸侯埒,有方千里之地而无専城之柄,有防御团练之御而不假以寸兵,一旦有警,始驱丁壮御之,往来力不能支,城遂失守,一难为。徃年百姓殷富,不废畊桑,今井屋墟莽,疮痏之众无糠籺救朝夕命,又无从假种粮、备耒耜与牛以垦荒芜,使徒流东西者有乡里而不克保聚,二难为。 然则守令之职,其终不可为乎?盖天下事虽成于不易为,而实怠于不足为。公才足以立事,智足以逹变,惠足以恤下。是行也,必能推上之泽,使如川流;宣上之徳,使如风行;布上之化,使如春煦;广上之聪明,使如阳光之下烛,震霆之莫掩也。朝廷慎选守令,思革前日之敝,而不拘以常法,俾才干之士得罄展布,识治体矣!昔龚遂治渤海,愿无拘文法,得便宜行事,于是化盗贼为良民。今乘凋敝之余,欲劳来而安集之者,昔人之遗法在乎!河间,古称礼乐之国,在今三辅之内,文物衣冠之盛,比于邹鲁,国家仁义诗书之泽,涵濡百年。公于冨庶之余,以此倡之,教化可成也。 公儒者,真儒之效久不白;欲求通儒用之,又不可得;俗儒迂阔,率为人所诋侮,至有能脱去,故常卓然见之事功者,人将愧伏向仰之,恐后焉。公之往,吾侪得不以是望之?两汉而下,郎官宰百里,刺史为三公,朝廷方取通民事、有才略者以经济天下,加以岁月,考绩既上,公之车其北辕乎!走辱知最稔,行当书其行实,附古循吏传后。   傅子敬纪行诗序   《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诗非本乎志,而规规守绳墨,以学为声律之细,诗则陋矣!虞之歌,周之雅,十五国之风,虽所感异趣,所发异情,所出异时,本乎志也,时乎! 楚汉去古未逺,王泽未涸,士生其间,当风气朴茂之余,其志大以宏,故发之为诗,悉和平正大之音。观乎屈原之《离骚》《九歌》,宋玉景差之《九辨》诸作,苏李之赠答无名氏之十九首,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其风之遗音乎! 至东汉曹魏降及六朝,■〈宀禹〉县幅裂,古道风靡,作者自三曹七子以还至沈谢诸人,才虽杰出,志则骫骳,故秾丽夭好之词倡而恚怨哇淫之风行,体裁音节,视古夐殊。时非无一二道古之士,顾往往囿于气象之衰,不能振而起之,如瓦缶交撃而空桑之瑟不能独胜也。 唐之兴也,以神武翦积世之乱,三光五岳之气复混。士之生也,锺乎天地之英,其为志岸然,不淆于俗,其为诗炳然,上丽乎古。其擅名于后先,若陈子昂、孟浩然、崔颢、李白辈是已。至杜甫氏起,遂大振絶响,志则皋夔稷契之志,诗则虞周楚汉之诗,藻发乎天趣,声系乎风教,诗与志混然不凿也。 余少也志于诗,而学不充溢,不能为诗。及壮,尽取古诗读之,始鋭意于诗,而闻识庳近,规模纎萎,不敢为诗。洎乎日月滋久,颇会其要,操笔就纸,寖有生意,而知己者鲜,无谁与言诗。后是,窃取一第,代匮小官,而尘物委琐,不暇为诗。呜呼!自余少时迄今踰十五年,追维数岁之间,始则不能为诗,终则不敢为诗,又终则无谁与言诗,又终则不暇为诗,宜蓁塞之深已固也!惟其志不衰于少时,故颇能覃思于声律之细耳。 傅君子敬与予同年进士,年先于余,余兄之相好也。初,君以上第授官,累陟要阶,拜监察御史,劾权宦人,谪官吐蕃。权宦人死,调佥山北道肃政廉访司事。未上,改中书左司都事,其召至辇也,与予劳问之隙,口诵其纪行诗若干首,且曰:“吾被谪数千里,去国几三周,投瘴毒之乡,渉穷荒之地,而冒虎狼之丛,虽行道之人,有见而出涕者。我则恬不介怀,谓死生命也,何必惴惴焉!祸患之是惧,遂屏去一切营谋,而寓志于诗。” 观其羁危迁窜之极,而抚时悲世之意、忧君许国之念,恳恳乎短章大篇,放而不流,壮而不棘,非生锺天地之英、有崖然拔俗之志能是乎哉!矧其志日益笃,诗日益进,他日充而大之,又将为骚为风,为雅为颂,下视汉魏唐人之作,九牛一毛耳!昔原之放逐,乃赋《离骚》,不忘乎君也,淮南王安赞之曰:“推此志也,与日月争光可也。”今君以谪官而有诗,独非古人之志哉?噫!君子曷志乎?志乎古也。余何志乎?志乎君之志也。知君之志莫予若,故序君之诗不敢辞。   送陈都事使还浙东序   始淮颍盗作,所向奔突,巨镇大藩,望尘摧陷。吴粤之交,鱼馁肉烂。江浙等处,行中书丞相方公起布衣,倡大义,集兵东瓯以捍一面,岁时朝贡不辍,兼之一门昆季虽致身显荣而知尚学术,岂古所谓说礼乐而敦诗书者欤?其于君臣之分,忠孝之节,凛然常存,焕然可述,此故予请以往迹之暴于天下者,次第书之。 朝廷岁遣使督吴之赋,越其境,丞相必躬率僚采,约舟于津,具马于郊,同迎使节,其恭敬王命,未始一日替之。往岁有盗犯边,故江浙行省右丞丞相之仲氏也,力战死之。事闻,旌封有加,臣节伟哉!至正二十四年秋,逆孛入朝,自为太师、丞相。皇太子抚军于晋,朝翦大患。而外内之臣昧于顺逆,速于强弱,不知死君父者多。檄至,丞相亟遣使请命于军,誓简师以从。明年秋,逆孛伏诛,东宫班师还,于是遣江淛等处行枢宻院都事陈君彦明奉表来觐。时皇帝御大明殿,省臣以其事入奏,锡爵赉之以旌。丞相为国敌忾之劳,使臣奉命之勤,亦光耀矣。 竣事将归,朝之士咸赋诗以赠,而请序于予。予与彦明相与日浅,其出处之详,诚所未知,虽欲竭片语塞命,亦剿说耳。顾惟先民谓“尚友千古”,盖虽不必亲觌其人,而髙怀雅趣有冥合焉者。矧彦明与余定交几半岁,彦明之贤,独不可知其什一乎! 彦明,儒家也,其学敏而通,其治事练而逹,其剖裁纷纠辨而捷,尤优于使事。读至仲尼氏専对之语,必慷慨奋激,思起古人于九原,其襟抱脱略,夐出一时辈流万万也。且丞相一嚬笑,能轻重人。在恒人,惟图倒衣趋事,觊一朝之显拔,譬之升九成之台,欲一跃至焉。彦明官不过幙佐,而未闻其竞进,遑遑焉恒抱家国之忧,彦明诚忠孝人哉!今甲兵将偃息,海宇将晏熙,彦明归见丞相,当以君臣之分、忠孝之节娓娓为说,期于力靖南服,益修乃职,以垂千万岁之烈勲。余也虽乏藻思,犹能吐辞为锋,挥笔为阵,写休声于铙歌鼔吹间也。   送王平口廵检陈允庄叙   自王教逺而《伐木》絶响矣,风雅之衰,友谊之丧,民俗浑浑乎末流,非一朝夕致兹也。大抵友为五伦之一,而世之人一是目为窽言,此隆古之治所以不可复,盖自四代以还则然。唐虞之盛,若稷、契、夔、龙协赞帝猷,以底雍熙之治;周之兴也,若旦、闳夭、散宜生之徒同心同徳,以弼岐丰之化;宣王之继起也,若申伯、方叔、仲山甫、尹吉甫之流叶谋共事,以济中衰之厄,而友谊章章于天下矣。予生也晚,思古人而不见,歌《伐木》而伤之。 窃尝观世之为友者矣,炎而趋,寒而置,虽儒其服而佣贾其心,由夷其言而跖蹻其行,如是者果可友耶?挟贵以骄人者,不知一朝而势去,人亦得而骄之矣;饰诈以欺人者,不知一旦术,穷人亦得以欺之矣,如是者果可友耶?予取友半天下,而未见有如古人者,岂予之愚而人不我友欤?及兵后游山西,仅得一人而友之。睢阳李子实氏,非义不取,非力不食,有古君子之道,良友也。久之,至保下,抵蓟门,若安肃县簿王文昭氏、祈州判旦荣伯氏、永平府倅梅秉玉氏、滦州守刘复仁氏、昌平邑长舜言氏,皆今之良有司,予既得而友之。至扵文章髙古,如燕府纪善王藴徳氏及其弟修徳氏、睢寜邑尹叶夷仲氏、布韦士董安常氏,而学行修洁,如国子助教王政民氏、大兴邑文学掾王庭实氏、处士宋彦中氏,予又得而友之,尚何以友谊断絶为叹哉! 予雅闻王平口廵检陈允庄氏有能名,及其秩满,将如辇下也,甫得邂逅于逆旅。性严而裕,寛而和,言论慷慨而详实,苐恨其友之太暮,又惜其去而不得与之友也。虽然,才如吾允庄,以之宰剧县,刺要郡,盖优为之,而允庄则未尝以为“我能为”;职廵逻之职而久淹于四稔之久,而允庄亦未尝以为“我久淹”,允庄诚吾友也!今之往,吾知其首膺柄用于一时,良有司接武后先矣。予既叹流俗不古,若而终之,自贺其得良友,虽不能尽如隆古时,亦足以卜王教之复古也。予于是喜而赋《伐木》。时吾友魏徳谦、李道勤在。   送宛平县主簿陈汝霖序   天下郡县弟子贠,凡三岁一贡于京师,至则吏部考其艺而升国学,加以岁月,始第其髙下而官之,以故士之通经术、识治体者,由是以进,皆即得仕。不由此者虽得仕,至其陟朝着,理民社,而以事功表,见于外中者鲜。 宜兴陈汝霖氏,由太学生分教定逺,一仕为北平之宛平县。宛平素号剧县,有藩翰,有分阃,有郡府,符檄积几案,馆传相杂沓,师旅众而征役繁,不有殊常之才以任其剸治,往往至于废事。汝霖通经术,识治体,惟其小试一邑,人皆难之。殊不知以为难者,恒见其难;以为非难者,固未始见其难也。观其均户徭,审刑谳,董营造,归条法而不紊;至于坛庙也,学校也,邮传也,以缮以营,既详既周矣。予识汝霖久,兹当佐政之三稔,将上计于朝也,不忍一旦别去,则为之言曰: 器如干莫,利器也,而良冶之治之,必取之于百炼之余。材如楩梓,美材也,而良匠之用之,必求于十年之后。士如材杰,良士也,而善为治者之任之,必拔之于累试之中,非一昕夕可骤致其功也。汝霖诚良士于郡校,于国学,于分教,礲砺渐渍亦既至矣。譬之干莫也,而锻炼之兹久;楩梓也,而培育之滋厚。其于烛斗牛,剸犀象,栋大厦,柱明堂,无难也。国朝仿唐虞官人,而以九载为秩满,久任之法也。汝霖行哉!其至也,必有膺柄用于常制外,而朝廷之上孰不指而诵之?龎士元非百里才,吾恐霄衢逈而枳凤骞矣!诗曰:“靖共尔位,正直是与。”予敢举是为说,期于力蹈前修之轨而大行于时。是之谓通经术,识治体,其于为天下国家也,夫何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