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翼 - 第 7 页/共 8 页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缙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玄众问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况域切。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曰无岁,无内无外。
郭注:得旧犹畅然,况得性乎。缙,合也。见所尝见,闻所尝闻,而犹畅然,况体其体用其性也。众之所习,虽危犹闲,况圣人无危乎。冉相氏,古之圣王也。居空以随物,而物自成。与物无终无始,忽然俱往。日与物化,故常无我,常无我,故常不化也。夫为者,何不试舍其所为乎?唯无所师,乃得师天。师天犹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师天犹不足称事,况又不斯耶?铃至於天、人、始、物都无,乃冥合也。故汤委之百官而不与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纵其自散,非解之也。司御之属,亦能随物之自成,而汤得之,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名法者,己过之进,非适足也。故曰:嬴然无心者,寄治於群司,则其名述并见於彼。仲尼日:天下何思何虑,虑已尽矣。若有纤芥之虑,岂得寂然不动,应感无穷,以辅万物之自然耶?容成子日:除日无岁,今所以有岁而存日者,为有死生故也。若无死无生,则岁日之计除矣。无死,我则无内外也。
魏莹罃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雠。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於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尺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9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於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於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於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笎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映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於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郭注:蜗至微而有两角。诚知所非者,若此之细也,则天下无争矣。人进所及为通达,谓四海之内也,今自以四海为大,然计在无穷之中,若有若无也。王与蛮氏俱有限之物耳。有限则不问大小,俱不得与无穷者计也。虽天地,共在无穷之中,皆蔑如也。况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争哉。悄然若亡,自悼所争者细也。辟犹一吹,言曾不足闻也。
子之楚舍於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揔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着於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郭注:埋於民,与民同也。藏於畔,进不荣华,退不枯槁也。其声消,损其名也。其志无穷,规长生也。所言者皆世言,而心与世异。人中隐者,譬无水而沉也。着,明也。何以为存,谓不如舍之,以从其志。其室虚,果逃去也。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去声,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丸苇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痈,内热溲膏是也。
郭注:卤莽,灭裂,轻脱未略,不尽其分也。变齐,功尽其分,无所不至也。夫遁、离、灭、亡,以众为之所致也。若各致其极,则何息雀苇害禾稷,欲恶伤正性,形扶疏则神气伤。以欲恶引性,不止於当。并渍以下,此卤莽之报也。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齐其至分。
柏矩学於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月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於齐。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途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於谁责而可乎?
郭注:杀人大菑,谓自此以下事。大苜既有,则虽戒以莫为,其可得乎?各自得则无荣辱。得失纷纭,故荣辱立。荣辱立,则夸其所谓辱而趺其所谓荣矣。奔驰乎夸跋之间,非病而何?若以知足为富,将何争乎?上有所好,则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则民自得;君莫之枉,则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为而失哉?皆由人君挠之以至斯患耳。故自责也。反其性,匿也。用其性,显也。故为物所显则皆识,为物所易则皆敢,轻其所任则皆胜,适其足力则皆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将以避诛罚也。主日兴伪,士於何许得其真乎。谁责,言当责上也。
莲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於是之,而卒讪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则所谓然与然乎。
郭注:化谓顺世而不系於彼我, 物而畅,物情之变然也。物情之变,未始有极。无根无门,忽尔自然,故莫见。唯无其生,无其出者,为能睹其门而测其根也。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则无所不知;独任我知,知其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则物不告我,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则寄身无地。自谓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仲尼问於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10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凭其子,灵公夺而里一作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郭注:灵,无道之谥。男女同浴,此无礼也。以鳅为贤,而奉御之劳,故搏币而扶翼之,使不得终礼,此所以为肃贤也。币者,奉御之物,欲以肃贤补其私慢。灵有二义,亦可谓善,故仲尼问焉。子,谓剧赎。言不凭其子,灵公将夺汝处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来事可知。是以凡所为者,不得不为;凡所不为者,不可得为,而愚者以为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识已然之见事耳,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少知问於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於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泽,百材皆度;观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於万,而期日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郭注:大人无私於天下,则天下之风,一也。自外入者,大人之化。由中出者,民物之性。性各得正,故民无违心。化必至公,故主无所执,所以能合丘里而并天下,一万物而夷群异也。殊气自有,故能常有。若本无之而由天赐,则有时而废。殊职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与之。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赐也。若由赐而能,则有时而阙矣。岂惟文武,几性皆然。名止於实,故无为,实各自为,故无不为。时世有变,无心者斯顺。祸福淳淳,流行反覆也。於此为戾,於彼或宜。各自信其所是,不能离也。正於此者,或差於彼。比於大泽,无弃村也。观乎太山,合异以为同也。言於丘里,则天下可知。有数之物,不止於万,况无数之数,谓道而足耶?物得以通,通物无私,而强字之曰道,所谓道可道也。名已有矣,故乃将无可得而比耶。今名之辩无,不及远矣。故谓道犹未足也,必在乎无名无言之域而后至焉。虽有名,故莫之比也。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裹付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於是桥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於其情,孰徧於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於无伦,大至於不可。围#11或之使,莫之为,未免於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祖一作咀。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於大方?言而足,则终曰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曰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其有极。
郭注:问物之所起,或谓道能生之也。阴阳四时,皆其自尔,非无所生。几此事,故云为趣舍,近起於阴阳之相照,四时之相代。过此以往,至於自然,自然之故,谁知所以?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无能有之也。物表无所复有,故言知不过极物也。废起皆自尔,无所原随也。此议之所止,谓极於自尔,故无议也。季真曰:道莫为。接子曰:道或使。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夫物有自然,非为之所能也。由斯而观,季真之言当也。至精至大,皆不为而自尔。物有相使,亦自尔也。故莫之为者,未为非物。凡物云云,皆由莫为而过去。或使则实,实自使之。莫为则虚,无使之也。居,指名实之所在。物之所在,其实至虚。意,言愈疏。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后至焉。突然自生,吾不能禁。忽然自死,吾不能违。近在身中,犹莫见其自尔而欲忧之。此或使、莫为二者,世所至疑也。物理无穷,故其言无穷,然后与物同理也。与物终始者,常不为而自然也。道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故曰道不可有,有不可无,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胡为大方者,举一隅便可知也。求道於言意之表,则足。不能忘言而存意,则不足。道物之极,常莫为而自尔,不在言与不言。极於自尔,非言默所议也。
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云流於江,苌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该该,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陈蜳惇不得成,心若县於天地之间,慰睯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於是乎有啧颓然而道尽。
郭注:善恶所致,俱不可铃。藏血化碧,精诚之至也。忠未必信,孝未必爱,是以至人无心而应物,唯变所适。雷霆,水火,焚槐,所谓错行也。苟不能忘形,则随形所遭而陷於忧乐,左右无宜也。矜之愈重,则所在为难。莫知所守,故不得成。县於天地之间,所希跂者高而阔也。慰睯沈屯,则非清夷平畅也。生火,内热也。遗利则和,若利害存怀,其和焚矣。月不胜火者,大而黯则多累,小而明则知分也。唯溃然无矜,遗形自得,道乃尽也。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於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古。此,曾不如早索於枯鱼之肆。
郭注: 言当理无小,苟其不当,虽大何益。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界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伴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错昔之,自制浙河以束,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荃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力追切,趣灌读,守鲵鲋,其於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於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於世亦远矣。
郭注:言志趣不同,故经世之宜,小大各有所适也。
儒以《诗》、《礼》 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 诗》 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於陵破。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诲,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郭注:《诗》 、《礼》者,先王之陈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夫儒者乃有用之为奸,则迸不足恃也。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趋促下,末楼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惊万世之患。抑固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惊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楼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郭注:长上促下,耳却近后而上偻,视之儡然,似营他人事者,谓仲尼能遗形去知,故以为君子。揖而退,受其教也。业可得进者,设问之,令老莱明其不可进也。一世为之,则其迹万世为息,故不可轻也。抑固窭邪,亡其略弗及邪,言直任之,则民性不窭而皆自有,略无不及之事也。惠之而欢者,无惠则丑矣。然惠不可长,故一惠终身丑也。中民之行进者,言其易进,则不可妄惠之也。隐,括,进之谓也。闭者,闭塞也。反伤动邪者,顺之则全,静之则正也。事不远本,故其功每成。矜不可载,故遗而弗有也。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曰,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仲尼曰:神龟能见梦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郭注:神知之不足恃也,如是。夫唯静然居其所能而不营於外者,为全不用其知,而用众谋。犹网无情,去善则善无所慕,善无所慕,则善者不矫而自善也。如婴儿之言,泛然无习而自能者,非跂而学彼也。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郭注:圣应其内,当事而发。已言其外,以畅事情,情畅则事通,外明则内用,相须之理然也。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庾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郭注:性之所能,不得不为也。性所不能,不得强为。圣人唯莫之制,则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德非至厚,则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也。覆坠,火驰,言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所以为人齐同。至人无留行,唯所遇而因之,故能与化俱也。古无所尊,今无所卑,而学者尊古而卑今,失其原矣。随时因物,乃平泯也。至人当时应务,所在为正。故曰:游於世而不僻,本无我,我何失焉?故曰:顺人而不失己。教因彼性,非学也。故曰:彼教不学,彼意自然,承而用之,则万物各至其我。故曰: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膻,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女展切,珍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曰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贤,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曰时,草木怒生,铫挑耨耨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郭注:当通而塞,则理有不泄而相腾践也。生,起也。凡根生者无知,亦作恃息也。殷,当也。息不由知,由知然后失当,失当而后不通。故知恃息,息不恃知也。然知欲之用,制之由人,非不得已之符也。天穿无降者,通理有常运也。人塞其窦者,无情任天,窦乃开也。阆,空旷也。天游,游不系也。勃谿,争处也。攘,逆也。大林丘山之善者,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也。德溢乎名者,名高则利深,故修德者过其当也。名溢乎暴者,禁暴则名美於德也。说,急也。谋稽乎誸者,急而后考其谋也。知出乎争者,平往则无用知也。柴,塞也。官事果乎众宜者,众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也。草木生而铫耨修者,事物之生皆有由也。到植不知其然者,事由理发,故不觉也。
静然可以补病,眦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骇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验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验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郭注:补病,非不病也。休老,非不老也。止遽,非不遽也。若是犹有劳,故佚者超然不顾。神人,即圣人也,圣言其外,神言其内。趋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故不相问也。《 笔乘》 :皆,旧解目病也。须溪云:静非药也,然可以补病。目无所见,虽病也,而可以休老,不知訾盖养生家之术耳。按《 真诰》云:时以手按目,四訾令见光,分明是检眼神之道,久为之见百灵。老形之兆发於目,訾披皱纹可以沐浴老容。
演践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窾家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徙狄因以踣赴河。
郭注;慕赏而孝,去真远矣。斯尚贤之过也。其波荡伤性,遂至於踣河。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之言哉。;言者所以在意,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郭注:至於两圣无意,乃都无所言也。
庄子翼卷之六 竟
#1『日』 原作『百』,据明本改。
#2『郭注:… … 所由丧也。』明本无。
#3『郭注:… … 所以为日远矣。』原本无,据明本增。
#4『郭注:… … 夫子非今人』,明本无。
#5『郭注:… … 夫子,自然』,明本无。
#6『郭注:… … 举其所不能举』,明本无。
#7『郭注:… … 故日诚』,原本无。据明本增。
#8『郭注:… … 成法者,彼也』明本无。
#9『子』 原作『之』,据明本改。
#10『卜』原作『十』,据明本改。
#11『围』 原作『门』,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七
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於己为是之,异於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恶可?可。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可於可;恶乎不可?不可於不物固有所然乎於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皆天倪也。
郭注:寄之他人,则十言而九见信。世之所重,则十言而七见信。尼,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况之於言,因物随变,唯彼之从,故曰日出。日出,谓日新也。日新则尽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尽则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连叔之类,皆所借也。父父之誉子,诚多不信。时有信者,辄以常嫌见疑,故借外论之。己虽信,而怀常疑者犹不受,寄之他人则信之,人之听有斯累也。同则应,不同则反,互相非也。三异同处,而二异讼其所取,是必於不讼者俱异耳。而独信其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虽使言不借外,犹十信其七。夫耆艾者年在物先耳。其余本末,无以待人,则非所以先也。期,待也。此直陈久之人耳。而俗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习常一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无主,无主则曼衍矣,谁能定之哉?故旷然无怀。因而任之,所以各终其天年也。付之与物而就用其言,则彼此是非,居然自齐。若不能因彼而立言以齐之,则我与物复不齐矣。言彼所言,故虽有言而我竟不言也。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各自可。统而言之,则无可无不可。无可无不可而至也。唯言随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无天落,虽变化相代,其气则一。於今为始,於昨为卒,皆理自尔,故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齐者岂妄哉,皆天然之分也。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常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姜五各反,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注:随年随化,与时俱也。时变则俗情亦变,乘物以游心者,岂异於俗哉。变者不停,是不可常。谓孔子勤志服膺而后知,非能任其自化也。此明惠子不及圣人之韵远矣。孔子谢变化之自尔,非知力之所为,故随时任物而不造言也。若役其村知而不复其本灵,则生亡矣。鸣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而法律者,众之所为。圣人就用之耳,故无不当,而未之尝言,未之尝为也。服,用也。我无言也,我之所言,直用人之口耳。好恶、是非、义利之陈,未始出吾口也。口所以宣心,故用众人之口,则众人之心用矣。我顺众心,则众心信矣,谁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为乎?因而乘之,故无不及也。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既,吾心悲。弟子问於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被视三釜、三千锺,如观一作鹤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郭注:泊,及也。县,系也。谓参仕以为亲,无系禄之罪。既以县矣,谓系於禄以养也。夫养亲以适,不问其具。若能无系,则不以贵贱经怀,而平和恬畅,尽色养之宜矣,彼谓无系也。夫无系者,视荣禄若蚊虻、鸟雀之在前而过去耳,岂有哀乐於其间哉。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郭注:野,外权利也,从不自专也。通,通彼我也。物,与物同也。来,自得也。鬼入,外形骸也。天成,无所复为也。不知死、生,所遇皆妙而安也。妙,善也。善恶同,故无往而不冥。此言久闻道,知天籁之自然,将忽然自忘,则秽累日去,以至於尽耳。生而有为,则丧其生。自,由也。由有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为。今所以劝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夫生之阳,遂以其绝迹无为而忽然独尔,非由有也。然而果然,故无适无不适而后皆适,皆适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终,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谓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尔,而后命理全也。理爻有应,若有神灵以致也。理自相应,不由於故,则虽相应而无灵也。
众罔两问於景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叟叟也,奚稍问也。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豚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耶,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郭注;运动自尔,无所稍问。自尔,一故不知所以。影似形而非形。推而极之,则今之所谓有待者,卒至於无待,而独化之理彰矣。直自强阳运动,相随往来耳,无竟不可问也。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干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膝行而前关,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问,是以不敢;今问矣,请问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灰盱盱吁,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子六切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漾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郭注:睢睢吁吁,跋扈之貌,人将畏难而疏远也。尊形自异,故惮而避之。去其矜夸,故与之争席。
让王第二十八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平声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饮,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问,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权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负妻戴,擭子以入於海,终身不反也。大王宜父居邓,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也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策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董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君之患也。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吕注:三代之季,父子兄弟争有天下,更相残害。所谓士#1者,危身轻生以干泽,此让王之篇所以作也。许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扬雄以为先哲,尧禅舜之重,则不轻於由也。所谓重者,得不以其历试而后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尧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历试。历试者,与人同而已,所谓暴之於人是也。使由无避尧之意,安知其试之不如舜乎?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俱缚切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吕注:昭僖侯能用子华之言而轻其所争,则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闱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闱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由此观之,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侧雅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2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管见》:难进易退,君子之常。养愈久而植愈深,阖不容议矣。且天下功业莫大於帝王。此犹以为余事,则所谓圣人之真者,岂常须可测邪?所以之所以为,即语云:所由所安也。恐听者谬,多者字。真以治身,治当是持。凡圣人之动作,圣字为冗。随侯之重,重当作珠,全见《吕氏春秋》 可证。不韦去庄子未远,必得其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碧虚》 :士甘陆沈无闻,岂肯讪志而受无名之禄。苟狗妻子之情,而踯躅於祸网哉。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悦走而从於昭王。 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言。王曰:强上声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碧虚》 :诵诗书而发蒙,居屠肆而守义者,何代无之?夫窃势以为己功,市权而要重赏者,闻此亦当知愧矣。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徙履,杖华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遗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卫,缢袍无表,颜色肿呛,手足胼骈胝支,三曰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纵而歌《 商颂》 ,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位而不作。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新传》:夫富与贵,是人之所好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所好所恶皆生於心。能无心则好恶所以忘,好恶忘则处富贵不知其富贵,居贫贱不知其贫贱,泛然自得於胸中,所以逍遥於天地之问也。若原宪、曾子、颜回者,可谓无心矣。宪居环堵之室,蓬户而瓮牖;曾子颜色肿呛而衣冠次坏。颜回家贫处卑而膻粥丝麻之仅给。三人未尝恶贫而忘道,故或歌,或弦,而忘形自得矣,岂务殉物而伤生欤。此所以异於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夫能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疑独》: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贤人。夫人心最为难胜,故虽身在江海,心居魏阙,自言其未能无心於富贵也。重生则利轻,利轻则不思魏阙矣。牟虽知生可重,物河轻,然其心不能自胜。夫未自能胜,不如且顺之,而勿强抑。强抑则内伤其神,神恶之矣。不能自胜,一伤也;强而抑之,是二伤也,故曰:重伤。此非自养之道也,故曰:无寿类矣。瞻子所言,固不可为学道者之法。譬名医疗疾叉审人,而处方期於疹疾而已。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曰不火食,华羹不糁素惑切,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芋,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吐雷切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陈蔡之隘厄,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恭伯得乎丘首。
吕注:自颜阖、御寇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禄施予,以至贫钱冻馁而不改其乐者也。其次,公子牟虽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伪者,闻许由、善卷之风,狂而不信,故历叔圣贤莫不乐道以忘生。忘生为难,犹且为之,则不以天下国家伤其生为易,可知矣。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亩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玲之渊。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瞥务光而谋,瞥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瞥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瞥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沉於庐一作卢水。
郭注:孔子曰:二士志於仁者,有杀身以成心,无求生以害仁。夫志尚清遐,高风邈世,与夫责利没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旧说日:如卞随、瞽光者,其视天下也,若六合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则谬矣。夫轻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苟无所重,则无死地矣。以天下为六合之外,故当付之尧、舜、汤、武耳。淡然无系故泛然从众,得失无巢於怀,何自投之为哉。若二子者,可以为殉名慕高矣,未可谓外天下也。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日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日: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日一往见之。与之盟日: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理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洛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间,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郭注:《论语》曰:伯夷、叔齐饿於首阳之下,不言其死也。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饿以终,未必饿死也。郭氏总注:此篇大意,以起高让远退之风,故被其风者,虽责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犹时慨然中路而叹,况其几乎?故夷、许之徒,足#3以当稷、契,对伊、吕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虽不俱为圣佐,不犹高於蒙埃尘者乎?其事虽难为,然其风少弊,故可遗也。曰:夷许之弊安在?曰:许由之弊,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呛也。伯夷之风,使暴虐之君得赐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吕之弊,使天下责冒之雄敢行篡逆。唯圣人无适,故无弊也。若以伊、吕为圣人之逵,则伯夷、叔齐亦圣人之进也。若以伯夷、叔齐非圣人之逃耶,则伊、吕之事亦非圣矣。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边。然则所谓圣者,我本无进,故物得其进,迸得而强名圣,则圣者乃无边之名也。
盗跖第二十九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之石反。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厂,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税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肠,脍人肝而铺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耶?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协,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识而衣,播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书铺之膳。孔子复#4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慎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舟,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昊越,北使齐鲁,束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说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耶?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告我以大城众民,是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耶?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水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外则居居,起则干干。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其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娇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蕴於卫束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迩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美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上声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5 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无异於砾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罹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曰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平声有时之具,而说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合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曰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郭注:此篇寄明因众之所欲亡而亡之,虽王纣可可去也;不因众而独用已,虽盗坏不可御也。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曰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6 ,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7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 书》 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嫡,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曰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狗财,君子狗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狗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骨抉决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干,胜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罹其患也。
郭注:此章言尚行则行矫,贵士则士伪。故□行贱士以全其内,然后行高而士贵耳。
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耶?故推正不忘耶?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休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於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圣人之所不能及。侠协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贫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阪而不死者也。知和曰: 乎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锺鼓筦钥之声,口赚於刍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碍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焦,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曰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了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郭注:此章言知足者常足#8。
说剑第三十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曰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悦王之意止剑亡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税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9 :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莫于反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悦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曰,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曰,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曰:今曰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敬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坛,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庾浮云,下绝地经。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坛,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鹅,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日!.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10。
渔父第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