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81 页/共 121 页

一个说道虽然如此,这张呈词,须得个好手做做才好。一个说这呈子,必须张鸿渐妥当。众人都说极是极是。他不但笔法高,是他名重,不可不借重他。 一为他为人公,二为他文章通,三来为他名声重。他那里听说这件事,未必不咬的牙顶平,俺求他那有心不动?他从来慷慨义气,到可以患难相同。 俺就去求他的,不必迟延。众下,生扮张鸿渐上白不幸卢龙遇俭年,城中又复坐贪官。男儿不遂冲天志,要得安生难上难!自家卢龙秀才,姓张名逵,字鸿渐,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个微名。但是时运未至,不得不惧祸藏身。今遇荒年,又遭着知县贪酷,听说打死了范子廉。这等暴虐,好不怕人的紧! 既不幸遇俭年,又遭着虎狼官,打了牙只望肚里咽!明日大赦已将到,竟把钱粮封纳完,闭了门且吃安稳饭。范子廉忒不自爱,何必去当堂求宽? 众秀才上白来此已是张鸿渐家,不免扣门。张兄在家么?鸿渐说甚么人叫门?待我看来。作看门介呀,众位兄台,从何处而至?请请。众人入门,作揖介,坐介张鸿渐说诸兄齐临,有何见教?众人说有事奉央。 马知县大板敲,范子廉命难逃,大家要往上司告。这张呈词极要紧,须要做的手笔高,想来无如兄台妙。更求写尊名在上,大丈夫定不辞劳。 张鸿渐说如今世道难言,众兄台也要三思。众人说老马恶贯满盈,且是一个秀才,明明打死,料想也无甚么凶险。张鸿渐说小弟断不能从命。 我是个真呆瓜,年纪小知甚么?说不出句利亮话。不敢逾限等大赦,明二暗三任他加,受不的衙役登门骂。休说是上台告状,并不敢出入官衙。 旦扮方氏上白自家方氏是也。客房里何人说话,待我听来。听介,众人说兄台不为范子廉,只为阖学情面。若还不肯,大家都跪下了。张鸿渐背云这怎么处,这怎么处!旦转身云这事不同小可,只怕丈夫失了主意。叫丫环快去请你姑爷来。丫环出来禀道有请姑爷。张鸿渐转身说道小弟告便,去去就来。方娘子迎着说道我听了多时了。官人休失了主意。如今伯母就待出丧,借此推托,岂不是好? 秀才们做事松,得了胜都居功,人人会把花枪弄。如今只论钱合势,衙门里不合你辨青红。况你孤单无伯仲,若还是万一不好,那时节受苦谁疼? 张鸿渐说娘子说的极是!急忙出来对众说道这是阖学的公事,小弟极该奉陪。但伯母发丧有期,万万不能从命。若是要我做呈词,这个不敢辞劳。众人说张大哥既不肯入伙,目下就请动笔。这是他的恶款,你看看好做。张鸿渐接着,一行行吟哦了一遍,才下笔写道 具呈人合学生,只为着贪酷情,加三火耗钱粮重。听说有赦着实打,打死了欠户四百名,秀才也丧残生命!望老爷即时拔救,不得不激切上呈。 做完了,众人拿过来,也各吟哦了一遍。说道极好,极好!张鸿渐说这款单上的衙役、证见,劳众位兄台拿去填写罢。众人说有劳了!俺今日还要起身哩。就请别了。张鸿渐送至大门外,一拱而别 诗曰:呈词精微笔如刀,句句真情非放刁; 世上若还有公道,一张冤状恨全消。 第四回 军门枉法 众秀才上白咱们自从递了呈子,军门差了两个承差去拿人,这也是好几日了,也待好来。咱不免去院前听候,以便销到。 [耍孩儿]告人命告贪酷,告知县告衙蠹,认上头只得望前做。无的不敢说上有,有的不肯说上无,赃证分明有过付。咱且去伺候销到,也听听气色如何。 解子押衙役代锁上。众秀才拱一拱,说道齐了么?答应齐了。听得掌号,都说三咚了,大家伺候过堂。副扮军门上诗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腾腾杀气振乾坤。有人来告贪州县,白刺猬来拱大门。俺北直军门臧晶是也。俺今日官至二品,位至八抬,出门去前呼后拥,轿前磕头者无其大数,也算的是个尊之极矣!我想人生在世,冷桌热凳,钻东闯西,巴不能做个大大官儿。若是像那古人,要赤心报国,爱养百姓,这就是从苦上去求苦,岂不是个呆瓜?到底是挣些银子,盖些楼阁亭台,买些舞女歌儿,落得终身快活。前日那卢龙秀才,告着那知县老马,这不是送了个财神来了么?且不论事情真假,单看那马知县的意思若何。他若是待认一分真,就是一分真;他若待要十分真,就是十分真。我也不合他计较,或者他也不是个傻子。今日来销到,不免给他个下马威,也教他早早安排,上了堂自有道理。 马知县不大肥,两个眼好似贼,他来磕头曾相会。从来善钱也难舍,须索给他个下马威。看待要个甚么罪,略略的针针才好,想他也知道理亏。 上堂坐介,解子上禀启禀大老爷:卢龙那一案,都拿到了。军门吩咐带上来。一干人都上堂跪下。军门大喝道这一干奴才都是该死的!马知县也该砍头的!暂且上刑收监,伺候下夹棍,到过午时夹您这奴才们!一千人下来,衙役们送了监里去了。秀才们都欢喜道好明白老爷!咱且听候过午复审。下,卢龙内司上白俺乃马知县胞弟马如飞。是日老兄给我一万两银子,托我上院里打点。那老兄也是个苦瓠子,若挣银钱,到家也没有看顾兄弟的。我安心打点七八千,落下两千,扁在腰里。不想昨日托掌稿的李洪图送进去六千,里面便问:“若求两家无事,便就收下;若要倒了原告,还得添添。”我想,银子是细事,兄弟要紧。若再加二千,不过坏两个功名,尽之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万两银子,都给了他,把那秀才们问他个七死八活,也好在卢龙做官。 一不做二不休,万两银子要全丢,有钱买的天门透。上堂若是分辨理,款单呈词一笔勾,行行都成了牙疼咒。问他个顶门反坐,只交他斩绞徒流! 马如飞说来此已是李洪图家,待俺叫一声:李大爷在家么?李洪图出来,拱了拱手说有甚么见教?咱里边说。两个进门坐下。马如飞说还是为家兄那一件事,还求李大爷相为。李洪图说大爷吩咐,说令兄原是死罪。若是单求免死,前日那些数目,小弟就还是送进去。马如飞说小弟又借上了两千,凑足一万之数,只要那原告反坐,问两个死罪才好。李洪图说这甚容易,我管效劳。马如飞于腰中取出,说道这是黄金六百两,白银四千。作了一个揖,说道借重借重!明日家兄还另有酬谢。李洪图说小弟合令兄就至厚,那一遭不蒙他厚赐?小弟就送进去。马二爷,你只听着审理便了。请了。并下,众花面扮衙役代锁上云哎呀!不争一时快乐,几乎吃了大亏!若不着能舍大钱的老爷,咱今日一群吹鼓手吊下驴来,只怕都回头朝下哈哈哩。又笑说妙妙!咱那老爷送上了银子八千两,还怕他怎的! [桂枝香]做的太过,委实也错,惹弄的递起公呈,几几乎弄成大祸!俺怎生奈何?多亏了那元宝千个,财帛耀眼,买透阎罗。上堂那论理合表,开开门只用嘴掴移。 今日复审,咱且——旁听候。下,众秀才上白一秀才被知县打死,大家动了公愤,递了公呈。军门到也明白,即时发票去齐证见。今日人犯俱全,听的说老马送上了一万两银子,给了抚院,未知的与不的?或者也不致过于大差了也。 军门尊贵,威风无对,虽然说贪了就昏,料想也良心难昧。就是原告吃了亏,也没有砍头大罪。平稳凶险,只在这回。今日若还赶逐出,大家便是一头灰。 咱们没有情面,又没有银钱,只得听天由命而已。咱且一边伺候。下,净花面浓须扮军门上云几千几百讲冰凌,任俺当堂定死生。前拥后呼八人轿,居然一个小朝廷。哈哈!做大官的有这样好处,不用开口,自然成千成万送将进来了。 呵呵大笑,大官真妙,不用开口州县皆知,一伸手万金就到。现成成全交,送将来还愁不要。若不如意.一笔勾销!生死参罚在我手,尽他乖变也难逃。 卢龙知县被那秀才们告他贪酷。我岂不知他贪酷?但他送了一万银子,要俺把这些人砍头充军,不得不敬从尊命。 银钱所在,仇家不怪。一霎时舞人歌儿,一霎时楼阁成块,还坐轿人抬,似这等谁人不爱?使人钱钞,与人消灾,嘴脸回头变,登时黑白翻过来。 叫那卢龙知县,那一起犯人进来。喊了一声犯人进。军门说叫卢龙的衙役进来。便问您这些衙役,如何拨官害民?衙役说小的都是奉公守法的。只因那秀才们结了党,要把持官府,县公不随他的意思,才刁告大老爷案下。望大老爷施恩公断。 [西调]极好的个马知县,到任三日,那屏子发了传单,德政歌儿贴在墙上人人见;万民衣费过百千,那万民幛子是没有一年不攒。百姓们没有一句怨言,就是那板子打腚,也叫他青天。不封粮,只给衙役没体面。 军门说下去!下,军门又叫那原告一伙秀才上来。军门便问您各人都有甚么冤事?众人说生员是为阖县的公愤,请大老爷公断。又贪又酷人人骂,全不论理只要蛤,有了钱,人命官司也不怕。每年的钱粮明加了暗加,他还说短少无一个不拿。纵着一群饿虎作害人家,你若是惹着衙役,这一跌就全差;上了堂,没有百姓说的话。 军门说这都是刁词。本院也有耳目,那马知县也是个好官。众人说大宗师不信,那证见叫来问他。军门说证见都是你一路人,问他怎的!众人说别的或者是谎,那范子廉被他活活的打死了,这可是假不的。 做官他凭着那歪揣性,狠要钱不顾人的死生,除贪酷别没有甚么毛病。他或好或歹自有个定评,大宗师耳目极广,见的极明。那范秀才有甚么罪名?三十板打死,人人心里不平。真合假,可以不用证见证。 军门恼了,哏了一声,说你是范家的甚么人?打死不打死,与您们何干?给我打嘴!喊了一声,每人打了一百嘴掴 大伙成群放刁赖,分明几个大秀才,把持衙门把官害。谎他贪使了您多少债,说他酷夹棍板子你又没捱。结了党告到上台,挟制官府安心要揣歪。砍几个头,您才知道王法在! 你这些人结党害民,把持官衙。为首的该杀,纵党的该绞,别的充军。暂且收监,待本院起本。众人大叫冤枉!军门摆袖下,众人说这不变了卦么? [憨头郎]喇溜子喇,喇溜子唎,打伙合该造化低。造化低,忒蹊跷,只说贪酷件件实,纵然衙门无公道,出上一个脖儿齐。谁知道做个屈死鬼,弄的家破人又离,死不了充军去,老婆还要点军妻!我的哥哥!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告世人仔细听:休管闲事递公呈。杀人该我甚么事?好好的逞头把气生。明知世上无公.道,本领又不如宋公明。一条棍子闸了口,满心冤曲对谁明?我的哥哥!咳咳!我的皇天哥哥! 诗曰:带枷披锁气难伸,俱是鬼门关上人; 想是天爷正打盹,不知何时始翻身? 第五回 大王打围 众秀才带锁并解子上白只为着递了张呈子,被知县老马使上了一万两银子,着军门绞了两个,其余辽阳充军。冤哉,冤哉!千贰吊,把黑白翻将过来! 解子说列位既有本领告官告吏,就有本事充军。每日家酸酸邦邦的!看前边这座大山里,有一伙强盗,要杀人吃了哩!你可合他摔之乎,弄焉哉! 摔之乎弄焉哉,又告吏又告官,我道你是甚么通天汉。问了一个充军罪,走着好似上刀山。到前头休着大王见,细豆腐揣的好肉,再酸些他也不嫌。 一个秀才说道你骂甚么哩?解子说怎么来?纸糊的桌子请客,——只怕抹抹就抹一块去了不成么?一个说不必拌嘴。相公们,俺只当央及您,这不是好去处,咱走动些。秀才说这话还有情理。咱疾走便是。下,戎装扮大王领众卒旗帜上云如何四海不清宁?只为奸臣日日生。对众发下洪誓愿,要将海河尽奠平!俺乃三山大王任义是也。只因路见不平,杀了恶人遭大毒,逃在山中,招集天下豪杰,如今有精兵一万,不怕那总、副、参、游。今日春暖花开时候,正好玩耍。 [皂罗衫]俺今日雄兵一万,凭武艺占住三山。只杀赃吏与贪官,那官兵谁敢正着眼看!一马当先,营寨城池,踩一个稀糊烂!大小头目何在?答应有。大王说趁今日天气晴和,各人披挂整齐,下山打围一遭,有何不可?都呐喊一声说是行介马儿齐鸣,人声一片,抖精神放辔加鞭。枪不离手弓上弦,腰中都插雕翎箭。不拘队伍,不按营盘,野鹿獐痞,到手方才算。俺今日虽然打猎,看山下有甚么行人,拿来见我。如有官兵解粮,以鸣锣为号,上前杀去。若有买卖商人,十分之中取他三分,放他过去。众人呐喊一声 俺不是自己托大,那官兵直些甚么?长枪一刺仰不踏,齐逃生还要梦里怕。若是商客不要杀他,休像贪官惹的人人骂。乱纷纷人喊马叫,闹烘烘遍满山腰。乱擒野鹿杀獐麀,半空中射的飞鸟吊。狗跑山涧,鹰上云霄,鸟儿擒获,兔儿也难逃。 方才一只大鹿,被俺一箭射倒,他忽然跃起来,代箭而去。大家往南追赶,休得迟慢。乱赶中人下介,众人上白呀!那山坡里,像有兵卒打猎,不知何人采猎。相遇介,兵卒问道见带箭的一只鹿儿不曾?解子说不曾见。兵卒说必定是您们藏了。解子说路上行人,那里藏的一只大鹿?兵卒说同我去见大王回话便了。并下。大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