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76 页/共 121 页

三月里上坟莹,家家户户麦饭过清明。谁家寡妇坟头哭?惟有愁人不忍听。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四月里日初长,大麦青青小麦黄。闭着绣房门内坐,不如燕子却成双。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五月里端阳来,榴花如火向人开。空将艾虎门前挂,谁共菖蒲酒一杯?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六月里荷始华,行人远去不归家。昔日花开同他看,今日他亡只见花。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七月里是秋天,牛郎织女会河边。人人都有悲愁恨,况是天涯人未还!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八月里月正圆,过了十五少半边。奴家好比天边月,夜来孤影到窗前。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九月里树叶黄,人人沽酒闹重阳。菊花开放人何在?惟见南飞雁一行。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十月里好伤怀,人人祭扫哭哀哀。魂儿虽在天涯外,望向南柯梦里来。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十一月里夜正长,滴水成冰在他乡。又想又愁又是恨,又逢长夜难苦捱。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十二月里办年忙,处处行人返故乡。但得他乡人儿在,纵然离别也无妨。咳!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方太太日日啼哭,儿合媳妇常守着解劝,再不能欢喜。公子叫了先生来,唱的给他娘听。那先生唱了个少哭老笑的“山坡羊”,是个年小的秃妮于,嫁了个一只眼的老汉子。 [山坡羊]少哭乍离了爹娘,这心里像劈破的青梅,酸酸的一片。老笑俺光棍打了十年,一般的抢牌摸页,可捞了个八万。少哭一行扎着包头,那泪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一个的乱滚。老笑坐着丈人的席上,那旧板凳做了脚打罗,到这里才成了踢面。少哭坐在轿里好似软扛子举重,一行哭着呼扇。老笑骑大马,走长街,小大姐笑吊了裤子,喜起来顾不的难看。少哭人都说他大风里刮了下额,连嘴也是难赶。老笑俺虽然穷极了叫化子,啕瞎话,不拘那里就捞一个黄边。少哭下轿来一看,可是那砘骨碌吊在井里,真是一个眼子到底!老笑俺摸了摸,可是皮猴子吊在火里,一根毛也不见。少哭伤惨,任拘你怎么端相,那木匠提溜着墨斗,也只是看一眼。老笑你就忒的伤惨,肉头老撞着显道神,你也说不的我长,我也道不的你短。 唱完了,太太才笑了笑。一日,小举人上庆云,得了二百银子,就买了两个丫头:一个叫玉兰,一个叫瑞香,都会歌舞。早晚见方太太带忧容,即叫他来解解。 [跌落金钱]清晨对镜巧梳妆,独坐潸潸泪两行。没心情,任拘什么回头忘。公子孝顺不寻常,愁了老子又疼娘,为娘亲思寻思了千般样。买了玉兰合瑞香,歌舞便是解愁方,方太太才略把眉头放。娟娟茶饭奉高堂,锣鼓终日闹嚷嚷,日头西,一直闹到东方亮。两个丫头,每日闹烘半宿。小举人见方太太略略的开怀,到了正月尽,才上京去了。正是:闺阁忽开愁眉鬓,芙蓉已破满山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春闱认父 却说张得聚自从中了举,才有了个号,叫张合庵。到了京中,已是临场,疾忙打点进场。 [叠断桥]日头不高,日头不高,果饼丁锤都挎着,披毡衣又带上安军帽。一去千里遥,一去千里遥,下马前行闹吵吵,不多时就把名字叫。 先点北直,不多时就叫张得聚,答应一声就进去了”。 进去大场门,进去大场门,堂前接卷乱纷纷,下堂来才把号儿认。往里飞奔,往里飞奔,放下包裹扫扫尘,挂卷帘出去混一混。到了外边,安心要找着山西的举人问个信儿,方才点山西的,那天就黑了。 急急跑回还,急急跑回还,掀起门帘放下毡,安排着待把周公见。邻号那一间,邻号那一间,也有个人,在里边,伸出头就把年兄唤。张合庵见那邻号有人,便问了一声:“年兄是那一省的?”那人说是山西的。 合庵才得问,合庵才得问,出号慌忙立起身,到眼前又把府来问。那人答曰:弟是太原府。听说太原人,听说太原人,合庵钦敬又钦尊,烦年兄寄个平安信。 又问:“贵姓呢?”那人说:“姓宫。”合庵说:“你认的徐北岗么?”那人说:“极熟的。” 北岗舍盟兄,北岗舍盟兄,东西遥隔千里程,问年兄如何知他的名合姓?他家有个张先生么?说那张先生,说那张先生,去年掳去到贼营,可怜他送了残生命。 合庵听说,便哭起来了,说:“小弟不进场了!”那人惊问:“怎么说?” 那就是家君,那就是家君,道路传说他命不存,那讹言竟成了真实信。贵省是那一省人?小弟北直人,小弟北直人,家父投在北岗门,到而今三载无音信。 那人说:“年兄差矣!那个张先生是河南人,与尊公何干?”合庵听说大喜,说:“怎么的?” 带泪开笑颜,带泪开笑颜,胜如九锡下云天,这等说有个佳音盼。那人说道:令尊老太公什么名号?永平府城南,永平府城南,家住乡村田舍间,父名逵字是张鸿渐。 那人大惊说:“呀!你是我家保儿么?”他也就哭了。 到家那一年,到家那一年,你进大场尚未还,住一宿可又重遭难。我今在那边,我今在那边,改名宫升字子迁,科京举中在了国子监。合庵抱住大哭,说:“这等说,真正是我家爹爹了!” 自从儿举了,自从儿举了,要往山西走一遭,又听说那里有贼盗。凶信好蹊跷,凶信好蹊跷,老母每日哭嚎啕,出了场先往家中报。父子哭罢,可又喜极。太公说:“我儿,咱今遭际遇极好。” 大谢天公,大谢天公,着咱父子得相逢,若不然那里去问名合姓?坐号相同,坐号相同,新交好运喜重重,咱爷俩今科必定一齐中。公子才细说,处治的李家极痛快。太公说:“如今怎么样呢?” 自从儿中了,自从儿中了,合庄贺喜闹吵吵,惟有李家没把喜来道。不是儿自高,不是儿自高,事情若是在今朝,那行子必不敢登门闹。太公笑了笑,说:“虽然么,必须咱爷俩有一个翰林才好。”公子也就笑了说: 翰林虽是佳,翰林虽是佳,中一个进士也不差,声势微尽可朝李大。咱不怕他,咱不怕他,石头生把指头砸,到如今料想还梦里怕。爷俩说话说了半宿。太公说:“我儿,这天已交四鼓了,你去闭闭眼,明日好做文章。” 爷俩倒头眠,爷俩倒头眠,心中欢喜睡不安,略合眼已是鸡鸣乱。一声里哄传,一声里哄传,题纸下来闹喧喧,老太公急把孩儿唤。太公说:“保儿,你出去看看,是题纸下来了。” 公子出来瞧,公子出来瞧,传说首题是大学,略停停果然题纸到。一霎时散了,一霎时散了,太公拿来仔细瞧,向孩儿细说题中窍。合庵极其聪明,听他父亲讲了一遍,说:“我晓的了。”便归了号。展卷挥毫,展卷挥毫,完了一篇日未高,忙拿着即时出了号。叫爹瞧,叫爹瞧,能济着会了就罢了,会不的还得另改造。 公子做了一篇,就送给他爹看。太公说:“我才做了半篇,你到快。待我看来。” 从头仔细观,从头仔细观,这也捞的瞎试官,运气低怕撞着那明眼看。你仔细钻研,又略略改改这头半篇,后半截可到也极好看。 “会不会,全在头一篇,像这文章,可以会在三十名上。那六篇等着完全了着看罢。” 公子回来,公子回来,展开卷子细安排,没晌午又完了两三块。把筐篮解开,把筐篮解开,咬着果饼细徘徊,第五篇又有个架儿在。公子钻出号来:“爹爹做了几篇了?”太公说:“这七篇将完了。”公子说:“这第七个题,我不大盹的呢。” 孩儿且闲,孩儿且闲,我这七篇就做完,做完了给你看一看。这天还有天,这天还有天,少着一篇就不难,在旁里且略站一站。不一时太公做完了,交于公子看了一看,说:“爹爹这文章定是会元!” 说好连连,说好连连,便着指头细细圈,念到头已是圈一遍。我这第二篇,从头俱是瞎胡编,这才知错把题来看。 太公说:“你取来我看看。”公子递于太公。 接来仔细观,接来仔细观,看来看去甚喜欢,一行一行的往下念。你这第二篇,你这第二篇,略改几句便可观,差不多不甚足为患。“大凡做房官的,不瞎眼的有几个?但只是好看便罢了。你这文章有指望。那一篇你若做不来,待我替你做罢。”公子说:“不用,我看了爹爹的,已是有了。” 回了号房,回了号房,顿饭时节便成章,这一篇更在前篇上。吟哦铿锵,吟哦铿锵,顺口读来字字强,好文章必定有榜样。 又拿出来说:“爹爹,我完了。”太公接过来一看,说:“也亏了你,比着葫芦画上瓢来了。” 我儿你听着,我儿你听着:题目细写休错了,下一画要把题纸照。号板必要牢,号板必要牢,常把卷子盖的交,剪烛头也防灯花爆。 一更鼓里敲,一更鼓里敲,场里行人静悄悄,处处挂青帘,都使银灯照。卷子开包,卷子开包,磨墨声闻百里遥,个个都吟哦,好似蛐蟮叫。 二更鼓里轻,二更鼓里轻,场里灯光一片明,个个喔哼哼,不知什么病。号里少人行,号里少人行,虽是无声却有声,酷像一集人隔着千里听。 三更鼓里挝,三更鼓里挝,头眼昏沉渐渐乏,时听见问点话,声儿却不大。手儿紧紧抓,手儿紧紧抓,低头忽如身在家,好像是坐房中,别房里人说话。 太公这边就问:“保儿呀,写了几篇了?”公子答应说:“将完了。”太公说:“怎么这般快?小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