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86 页/共 121 页

这真正我那庄村,无论是真是假,我且进去。呀!灯光也是明着。 进了庄,直到了自己门外。看了看,一遭儿屋倒墙歪,昨一日合舜华来那风景还在。跳过破墙去,直到内宅来,却也是窗儿里灯明,就合那夜半点儿不曾改。 虽然这丫头又弄法哄我,我且敲敲门,看是如何。方氏上白半夜三更,你是何人叫门?鸿渐说是逃人还家。方氏说你站在窗外,我认认着。鸿渐果然站下。不一时,把门开了,哭出便问官人怎么来来?鸿渐笑着说你不知道哩么?还问甚么? 这想是施舜华又来作戏,便说道小娘子会弄张致,平白里哄杀人光行那鬼怪计。看了看保儿还在床睡,比着昨夜更不差毫厘。你又把那竹夫人拿了来了?小娘子,我可从今不信你。 方娘子恼了说我合你四五年不见面,我为你受了多少的苦楚。见了面一眼泪也不落,冷打慢吹说的话,云里雾里,想是你的良心全丧了! 张鸿渐这几年你良心全坏,我为你人间的罪尽数全捱,现如今那枕上头泪痕还在。五年的夫妻一相会,一眼泪也不流下来。像奴家这一等无心的痴人,该着他死在监牢永不睬! 张鸿渐说这真是我那娘子了!一行哭着说娘子,你不知就里,原是我在外头,相处了一个狐仙,姓施名舜华,他已是合我来了一次,他哄怕了我了。 昨夜晚他就把娘子来变,在怀中谈话儿百样的试单,他说你忘了我合他留恋。我谈他情义儿虽然好,到底是个狐狸仙,这一句话犯着他那苗架,他就现了原身翻了脸。 适才又是他送我来的。我只当又是戏我来。我且问你:那官事怎么样来?方氏说一言难尽了。 你去后拿我去当堂审问,我可就掘他妈不辨官民,他气极就送我牢里监禁。他二舅跪央只是怒,我在监中过两春。二哥赌气愤志青云,过年连登进士,才把我送进家门。只等按院到任,一路访的底真,销了老马一个,拴了衙役一群。人都说老马必砍头,还不知将来准不准。 鸿渐说施舜华真是仙人!昨夜来时,他装着娘子说话,说的如此,一宇不差。方氏说我拿酒来与官人洗尘。你可从容说说你那苦楚。 丑扮李鸭子醉上白我乃李鸭子是也。自小无赖,人都叫我破军。吃酒嫖赌,俺没有一件不通的。适才远远望见一个人,爬墙往方娘子家去了,想是他的个情人。俺也*(左足右柴)个狗尾儿。那方娘子,且休说合他有实事,但能汤他一汤,也就浑身酥麻。 俺从来便是个无赖光棍,起了个外号叫做破军。我爱那方娘子流聪俊,二十四岁长守寡,难说全然不动心?院墙又矮一直到但只是这主子利害,不可轻易近身。县官骂了个闭气,衙役打了断筋!又打上方仲起忒也尊,弄发了不饶人,重则掉了脑袋,轻打的发昏!老子生儿一个,死了无人上坟。虽然是馋涎长流,因寻思到这里,才死活强忍。 今日既有了相厚的,还怕他怎的?待俺爬过墙去。 跳过墙俺不免一直竟进,他里边既说话待俺听真,醉昏昏听不出谁名甚。若听出这个主,吆喝一声杜住门,一把儿掐住他那脖子那时节不怕他不肯。 李鸭子听了多时,走的响了。鸿渐说外边有人,我看是谁。扶着窗瞧了瞧,说不认的,听不出来。方娘子便说甚么人?鸭子说我是奸的。 叫一声方娘子休弄歪像,我是那李鸭子合你是同庄,你合我犯相有何妨帐?难道说你合人来往,就不许俺汤一汤?你若是依了这件事儿,咱可就千样事儿都不讲。 方娘子说气煞我了!这怎么治他?鸿渐说我总不是个人了!做着条汉子,除不能中举会士,给那妻子增光,一个老婆也不能做下主来,待要这命怎样!床头上抽出一口刀来,说杀了这行子罢!姐子说且住,万一伤着人,等我实告他。便说李鸭子,这是鸿渐刚才归家,你待怎么?鸭子说我不信。就是张鸿渐,他每日歇着案,也该拿去送县。你若依了我,咱就省的叫地方。鸿渐说罢呀!我狚了杀人的罪罢!遂提刀开了门,一刀砍去。鸭子闪了一闪,吊了一只鞋,往外飞跑。不想跳过墙去,跌了一个跟头,爬不起来。鸿渐随后赶到砍了一刀,爬了爬待走,鸿渐又是一刀。方娘子赶出来,吆喝说放他去罢!李鸭子已是杀死了。鸿渐已发大开了膛,割下头来,才说虽犯了杀人重罪,我心里且快活快活。娘子哭着说道这却怎么了! 歇着案要拿你不能得勾,你今日又从新割了人头,这可才真真的无法可救!颠险曾捱过,我也顾不的羞。我替你寻思了三十六计,好法儿还是一个走。 他二舅自从报了仇,纵不去奉承那严世蕃,正做着刑厅,着他一笔勾消了。如今闭着门星事不管,他是依不得的。你不快走,还有甚么妙法!鸿渐说我再是不走的了。死就死罢,甚么相干!我原就安排着自己投县,为个人怎么光教老婆出官?我听的那一回浑身是汗。你仔管领着,卜保仔过,我的事你休挂牵。种着几亩薄地,料想不致饿寒。但望孩儿无病,但求娘子平安,还有方仲起体面全。’些须小事不相干,济着我去撞,待几年朝廷大赦转回还。命里若不好,设或是不然,既杀了人破上充军,绞了脖子钻了顶是砍头,娘子呀,还有甚么大凶险? 方娘子拉着只管恸哭。鸿渐摔开,提着刀,进了城。署印的县官是姓程,这日正坐大堂,鸿渐写了一张自投首的呈子,当堂投递 跪下说这几年游学去远,大案里牵连着全然不知。昨夜晚来到家弄了一件奇事,写了张投首的状,告禀老父师。我既然杀了人命不敢瞒,情愿甘心来受死。 县公看了呈状说你大案里的事,如今已无事了。你可又杀了人。既来投首,我也不加刑审了,暂且收监,等候起解便了。老程退了堂 诗曰:重犯抵偿理亦应,也无烦恼也无惊; 大贤大圣身遭此,难说宽柔气不平。 第十四回 按台公断 花面扮众秀才上白哈哈!老马被按院锁拿了。官宅里发出银子来,托了一个礼房,一个皂头,每个秀才五两银子,每个百姓二两,求大家递状保他一保。这皂头是我拜交的,那礼房又是秦老兄拜交的,怎么辞的? [耍孩儿]论老马甚酷贪,又打杀范子廉,待秀才真不成体面。常常借重盟兄弟,待要推辞开口难,兄弟过日怎相见?何况有白银五两,看了看耀眼光鲜。 这一来回喘的紧,过日只怕难见人。一个说狗脂,如今不过是银钱世界,甚么是公道良心!且歹他五两银子,盘费不了,给老婆子买点人事。 叫一声俺潮哥,讲廉耻做甚么?头巾歪塌蓝衫破。只是银钱有实济,从来良心下不的锅。不害羞请管不忍饿。在背后指指画画,回过脸谁敢咋着? 一个说见人是小事,只怕按院问他的德政,咱答应甚么?一个说他不准也就罢了,还问甚么!众百姓上老马叫咱去保他,每人给银二两,那衙役、保正,落去五钱。点着名子叫飞跑。一个家狠眉竖眼,谁敢不来!李大哥,全在你了。你是个头儿,他给你银三两。看按院老爷问话,全在你答应。李大笑说在我不妨。他有许多该保处哩。 我保他钱粮轻,加二五大戥称;我保他要钱很打腚;我保他打贼使小板;我保他捶粮大板棱;我保他科派众百姓;我保他满堂饿鬼,下乡来两眼圆睁! 众人哈哈大笑说你绰号“狗獭皮”,不这样说的,是个忘八!李大说请管无妨。我保官曾保过几次,不准也就罢了。那不是众位相公们来了?咱也不可不商议他商议。相见介秦相公,每次保官,是咱两个为头,咱也该会同会同,看官府问话是该怎么答应?秦秀才说你甚么不知道呢? 咱两个久相交,保官保了好几遭,你还甚么不知道?官府若是不肯准,除罪只把项来摇,把状只望当堂*(左扌右料)。嘴一撅大板乱砍,一群人撒腿开交。 这是咱做过的。若是他准了,老马就不能留任了,再来的知县也拿着当人;他不准,也教那后来的知道咱中用,上堂也给个体面。呀,这不是察院?吹打了三通了,各人伺候罢。他若问,只就这状上说便了。并下,按院上唱 [桂枝香]官职定就,代天巡狩,拿问那赃官贪吏,要说逃怎么能勾?时到了难留,奉圣旨先斩后奏,三声炮响献工人头。自家作来自家受,我是天差不自由。 我乃北直按院是也。今日该审马知县那一案。看收了外边状词,监里提出马知县,并一千衙役听审。众答应是。众秀才、百姓上,执着保状跪倒,接着的拿去,递与按院说下边有卢龙的秀才、百姓,保那马知县。按院接过状去,看了一遍叫那秀才上来。衙役叫秀才上来,众秀才跑上堂跪下。按院说这呈子上说马知县清廉,可是真么?众人说真。按院冷笑了一声,说想是您这些秀才是马知县雇来的了! 贪酷知县,真赃实犯,你说他本分清廉,又说他为人良善。这个不然:火耗重人人瞒怨,胡敲乱打满堂是官。你若不是通官府,必定使了他几吊钱。您不是每日串通衙门,打诈百姓,必定是雇觅了来的。众秀才战兢兢的说大宗师老爷,生员并不曾使他一个钱。按院说看您嘴脸,就是一伙小人!给我锁了!一边行文去学院里除名,一边动刑问罪。 看他面貌,早已知道,想是您衙门纯熟,想是上司常告。看你嘴脸奸刁,这人玷辱学校,呈子手本带袖藏腰。从今把您衣巾革,叫您下回再不消。 锁介,众叩头哀告说宽了生员罢!这才是头一遭。按院说教众百姓上来。按院说您这奴才们,因甚么保那马知县?众人战战介,李大说小的们都是些乡民,那保正拨俺来,俺就来了。按院说这里头可有保正么?都说无有。按院说既无有,且先打这奴才,一边去拿那保正。 奴才可恨,把本院胡混!并不是买卖庄农,分明是一伙光棍。想您串通衙门,在乡中横行无禁,迎官吏欺诈良民。既然自己来投受,把您奴才打断筋! 李大说大老爷不必动怒,这是这里的土俗,从来的通套。按院问道怎么是通套呢?李大说有了歌谣儿,说是:官到了任,锦屏一架;官满了,脱鞋一双。问通套何人为首?自有那谄佞的赃腔。按院说料想那知县有些好处。 [跌落金钱]一个知县到任来,并不论他才不才,老爷呀,赠屏予到不的一年外。可是甚么人开这个端呢?县里几个佞奴才,奉承官府买他的乖,老爷呀,这几年全把风俗坏。你们不从不的么?为头的烦了体面来,不从又怕他胡揣歪,老爷呀,况且又怕官府怪。只得低头去死捱,不论事体该不该,三百、五百尽铺排,老爷呀,不敢说我心待不待。 按院说谄奴才!必然你就是头一个了。不然,合县里有几十万人,那找你做个头儿?也罢!把为首的每人二十大板,其馀免罪。打讫,二人提上裤哎哟着原是自己不小心,一个按院访的人,怎么还敢来保他!下。众秀才又哀告求老爷苟全功名!按院说您们不安分读书,不行好事,断断难饶!有两句话,你对上饶你,对不上一定除名:“与人为善,不亦乐乎?”秦秀才说“理合具呈,须至呈者。”按院大笑说一肚子都是呈词,还说不刁!第二个对来。那于秀才寻思了许久,说这个虚字,最难对的。嗯嗯,有了:“懦懦恳恩,叩乞恩之。”按院说俱是一字不通,甚么秀才! 狠骂一声狗秀才,蓝衫节柳头巾歪!狗秀才,何曾有个之字在?生员的诗文好,就是不通杂作。不通者也矣焉哉,都是五等六等斋,狗秀才,怎么叫你把方中带?生员只考了三个四等,并不曾考五等。你把文章丢放开,只知向衙门日日来,狗秀才,攒锦屏必有奉申拜。牛秀才说:攒锦屏予每遭都是他,我只攒了三次。凭着奸刁诈钱财,小事轻轻告上台,狗秀才,砍顿板赶出大门外! 也罢,每人砍二十大板,打出去。叫他起来,以便好砍。每人砍了二十,头巾吊了,蓝衫皆破。摸了腚又摸腰,说好他娘!他娘这腚还可以装着,这衣服裂碎,怎么见人?幸而剩下了一两银子,只得做身衣服,好见亲朋。下。按院提那马知县、一班衙役,上来跪下。按院说马知县,你做的好官! 且不合你论短长,你有十万枉法赃,况且是库里又欠三万账,加二加三收大粮,拿短少的票于几千张。怎么说?读书人尽把良心丧!官司全不论青黄,不给你钱使大板抗,现如今告打死到有百张状。要钱百计又千方,全不寻思到法场,好叫那天下的官儿,看你的样。老马说还是老大人听错了,犯官并无有贪酷的事。按院大怒说胡说!叫那干证上来。众乡老上,说小的们都是人命干证。按院说您都是怎么打死来?一个者头哭着说别人还好,就是小的更苦。年时那天大旱,递了旱灾,有了赦粮风信。马老爷恐怕赦了粮,一发狠打,七月里要十分数全完。人家吃的还没有,怎么完粮?不出一月,打死了一百多人。小的七十了,只有一千儿子,三十板绝气而亡。苦哉呀苦哉! [耍孩儿]俭了年都忍饥,粮食贵不能籴,就待完粮也无法治。谁想打的越发狠,完了七分还不依,三十板登时绝了气!七八十无人奉养,可怜这冤枉谁知! 又一个陈正说小的父亲被冯小二打死,小的告着他,他着户房送进去了六百银子,便问的全然无事。小的哥哥去上司去告状,在路上撞着那皂头,被他拴回来,着马老爷四十板打死了! 那冯家打杀人,他使上六百银,官府问的不成问。那日当堂齐对理,原告顶嘴官就嗔,满心冤屈无头奔。我哥哥上司告状,拿回采剪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