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6 页/共 121 页

[呀呀油]我的娘,我的娘,说您婆婆好装腔。你若是好奉承他,越发弄他那像。不识臭香,不识臭香,索性照着掘他娘!他不过也是人,我看他有甚么账! 一清晨二成没在家,洗脸水没人端,不住声的骂二成。于氏便说:“他在里么?”臧姑说:“你端了来,也压不煞你!”慌的大成给他送到门外头。 吵骂开,吵骂开,一窝野雀扑下来,大伯端着洗面汤,慌忙送到门儿外。好不怪哉,好不怪哉!大伯拿着当奴才!就是不曾拿绣鞋,就是不曾给他拴裤带。 自此以后,那婆婆就是降下来的户子,待咋支使,就咋支使。遇着二成不在家,连尿盆子都给他端了,但求他一个不做声。那臧姑还不大自在。 二成专司,二成专司,洗脚水往门外泚。他既然不在家,大伯又不好替。婆婆难辞,婆婆难辞,大家趋小伏地的,只说是尽了心,他倒还不大自。 臧姑见个狗来,就骂:“老科子!安心待叫人服侍你么?你错了主意了!”一个驴来,也骂:“老科子!指望你做的那活路哩!”也看的那见,可可的就是于氏待珊瑚的那嘴,如今轮着自家头上,这才是现世现报天,治己治人处。 *(左口右岑)丁头,*(左口右岑)丁头,婆婆像是有冤仇,一声声骂出来,全不把眉儿皱。合家低头,合家低头,全然不敢把气抽。前曾治别人,倒回头来从头自受。 大家捱了一年,那于氏是给人气受的主,到了受人气,就担不的了,以此得了病,一口水也下不去。大成白黑的守着,溺尿出恭,都要他伏着,把眼都熬坏了。才叫二成来替替,臧姑来乔声怪气的叫了去了。 不脱衣服,不脱衣服,白黑一个替身无。就是待溺泡尿,也叫他儿来抪。两眼模糊,两眼模糊,虽有兄弟不丈夫,被他哥哥叫了来,著他媳妇叫了去。 大成合二成商议:“你黑呀合您媳妇做伴,又不能来。我今夜寻思了一个法儿,你在家守著咱娘,我往沈家庄搬咱姨来看看。”嘱咐毕,骑上驴去了。 请姨娘,请姨娘,骑着直到沈家庄,说母亲病在床,搬他来望一望。告诉他臧姑娘,告诉他臧姑娘,一行说着泪汪汪。丑媳妇没说完,好媳妇掀开帐。 却说珊瑚他两个哥哥,听的他在沈家庄,自家来搬他,他不肯去;待给他找主,他又不肯;只在沈家庄跟着他沈大姨,倒合婆媳一样。 在沈家,在沈家,哥哥亲身去看他,既不肯见爹娘,又不肯找主嫁。在沈家,在沈家,日日纺棉又绣花,和他沈大姨,安心就过了罢。这一日,见了他姨,先说他娘病,待请他去看看,次告诉那病由。正说到那伤心处,珊瑚掀开门帘钻出来。大成羞极了,就待扯腿。珊瑚两手叉住门。大成窘了,从他媳妇那夹肢窝里钻出去颠了。 休了他,休了他,谁想娶了个母夜叉!不惟说见面羞,方且是可说嗄。跑了为佳,跑了为佳,分明母亲做事差,好合歹难出口,出上个不说话。 安大成舍了那驴,一瘪气跑回来,也没敢做声。到了第三日,沈大姨骑着他那驴来。进门来,于氏看见,不觉泪下。 离别情,离别情,先向床头问一声,相隔着二三十,不知道你有病。床上啀哼,床上啀哼,满怀冤屈向谁明?忽看见同胞人,不觉心酸痛。 沈大姨坐了坐,就去二成屋里,看那臧姑。一见,可就满口称道:“好个俊人儿!你看就上的画儿。”臧姑才笑了笑,跟了来婆婆房里,站了站去了。 难相交,难相交,就是心里的痒难挠;照着痒处钻,老婆子真真的妙。性儿虽乔,性儿虽乔,满口里奉承怎么照;任拘他怎么恶,不觉的激激笑。 沈大姨住了一夜,于氏合他说了说话,那心里觉着略宽快了些。[罗江怨]他媳妇赛霸王,好不好骂爷娘,终朝只在刀尖上。老妈妈心里痛伤,病恹恹倒在绳床。姐姐总像从天降,对着他诉诉衷肠,对着他出这凄惶,一宵暂把愁眉放。借重他看看菜汤,借重他摸摸身上,十样愁去了七八样。 第二日,沈大姨家着人送了一个盒子来,沈大姨拿开给病人看了,说道:“这是俺那媳妇子着人送来的呀,一则是问好,二则是因着这里没人做饭,怕饿着我。”于氏点了点头,说:“咳,好好媳妇知道嗄。”也就收了。隔了一日,又送了果子来。待了五六日,就送了三次。于氏说:“姐姐,你有造化,怎么媳妇就真么贤孝!”就掉下泪来。 于夫人泪恓恓,叫一声你大姨,造化也是因前世。你出来还送东西,又愁你在这忍饿,在家不消说是极如意。不敢望跟的上你,就次些我也肯依。这命不值个狗臭屁!娶了来不像婆媳,见了面就像仇敌,终日受不尽的那杂毛气! 于氏叹了一回。沈大姨说:“这福只在人享。那媳妇子怎能件件都合着心呢?只是有一半点不是,我也不计较。倘若是我这媳妇给你,只怕你又嫌哩。”于氏说:“俺姐姐,你说起来我就不是乜人!”沈大姨说:“珊瑚咋来?” [叠断桥]想想珊瑚,想想珊瑚,一声高话从来无。早给你梳了头,还去把饭来做。听说他被逐,听说他被逐,我就说你太糊涂。真么个贤惠人,休了是因何故? 于氏说:“珊瑚虽然强及如今的,只是可不如您那媳妇。不知他嫁了没?”沈大姨说:“不知道。你若还待要着,咱打听打听。”于氏说:“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来了。” 珊瑚归家,珊瑚归家,想想从前咬碎牙。想是到如今,必定逢人骂。已是仇家,已是仇家,如今说是待要他,纵然有这样心,也不敢说出那句话。 于氏说:“我如今就待要他,他也未必肯来。”沈大姨说:“倒未必,他贤惠着哩。” 甥妇贤能,甥妇贤能,模样风流百事精。若早上说嫁人,晚上就来红定。他离了门庭,他离了门庭,不肯把婆婆骂一声。若待嫁别人,怎肯舍了命? 沈大姨说到这里,于氏不觉的哭了,说:“他实实也罢了!我是怎么迷糊着那心眼来!”沈大姨说:“你懊悔就是了。” 志气可嘉,志气可嘉,情只寻死不归家。他存着这个心,必定是没改嫁。我去寻他,我去寻他,你的性儿可难拿,万一再处不来,我嗄脸合人说话? 沈大姨说:“想是这没嫁,也还可以来的。万一找他来再不好,可是屁股长在脖子上,——我腆着腚去见人么?”于氏说:“你说起来呀。” [房四娘]大姨说我害羞,怕你将来到不的头。你看珊瑚那样的孝,你可还嫌定要休。于氏听说泪交流,自待自家蹦顿头。姐姐自管往前做,后来的话儿不要愁。 又待几日,于氏病好了,沈大姨待去。于氏说:“只怕你去了,我还是死!”沈大姨看着不是长法,不如把二成分开,极声叫二成来,对他说。二成去说了,臧姑说:“哦,娘们安心待分出我去么?我可不肯哩。”大家见他不肯,就没了法。 娘三个共商议,要送太岁远别离,谁知道那还不肯,大家无法更可施。安大成苦寻思,不过他想转便宜,我就让他便宜转,这一个商议或者依。 大成又让他地土、宅子,都着他拣了去,臧姑才依了。又吩咐只留下三十亩薄地给他哥。大成说:“就是这等。”当下同着沈大姨立了分书。 二娘子大不贤,踢蹬的合家不团圆,还要割下别人的肉,拿来自己身上安。安大成无怨言,自家情愿种薄田,但得亲娘不受气,无有一垅也心安。 沈大姨看分了家,又把大成卖弄了噪子。 人分开闹不休,争着乜钱打破头;我那外甥今日好,万顷良田百座楼。 沈大姨说:“你每日夸奖俺那媳妇,你待会他会,你上俺家里待二日,也散散心。”于夫人极喜,着大成找了个牲口,姊妹俩去了。安大成知道,这一回珊瑚就来了。 孝顺儿要喜欢,夫妻离别正三年。心中参透姨娘意,知道珊瑚必要还,好夫妻再团圆,只在三朝两日间,大成暗知娘心悔,准备宽床一处眠。 且说二人到了家,于夫人才坐下,便请外甥媳妇来。沈大姨笑了笑:“你坐着,我着他扎挂了来的。”去了不久,从门外头吆喝了来:“这不是你每日夸奖的那媳妇?这不是每日孝敬你的那媳妇?你可认他认。”进门来却是珊瑚。于氏吃了一惊:“他从那里来?”沈大姨又笑。 [耍孩儿]你夸的那好媳妇,就姓陈名珊瑚,在我这里有二年数。每日殷勤买盒看,问你的病好了没,费钱都凭着针指做。你每日口口称道,见了面却是极熟。 沈大姨说完了,珊瑚说:“给娘磕头。”于氏拉着,就掉下泪来,说:“咳,我那好心的娇儿,我今甚么脸见你!”就拿过珊瑚那手来,使力气照着自家那脸乱拸。珊瑚夺出手来,他自家瓜冷瓜冷的打了顿耳根子。沈大姨合珊瑚拉着,才住了。 想当初我用心太偏,待的你委实难堪。我儿你道不曾怨,听说我病长挂意,买上东西去问安,日久才把人心见。倒把我好心的娇儿,离别了正勾三年。 珊瑚说:“但得娘知道我没有二意,不怪我呵,就死了也甘心!”说着,就掉下泪来了。 怨只怨自己不才,就打杀应当该!就是难得娘不怪。当初辞别亲娘去,恨不将心刚出来,死了*(左扌右衡右)了荒郊外!实不望今生今世,还得那天眼重开。 娘俩就像亲娘亲女儿,待了几年没见,亲的就学不的。待了二日,拜别了沈大姨,谢了又谢。珊瑚磕下头去,泪如雨下。 [对玉环带清江引]想我当初,离家无处跑,想起大姨,既溜哈喇找。大姨情意高,待奴那样好,已往从前,一言说不了。今日离别,心绪如刀搅。破上在沈家庄过到老,谁还想着这条道?媳婆美团圆,夫妻重欢乐,多亏了亲娘姨用意巧。 第三回 悍妇回头 这个恶人好不谬,惹着尽自勾人受:汉子惹着他也掘,婆婆惹着他也咒。我劝歪人不要歪,阎王不怕你性子份。眼前虽着人难受,只怕折了你的儿孙,促了你的寿! 且说珊瑚到家,合庄里都喜,无论同姓异姓,都拿着礼物来看珊瑚,就是娶个新媳妇来,也不能那么热闹。惟有何大娘不好来。于夫人也算是个好人,敬着人去请他来,自家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