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2 页/共 121 页

一个儿家十五天,十一月初一在那边,十六才把主来换。那里常在刀山上,这里又来上磨研,受罪几时满了限?待要地不敢开口,不要地冻饿难堪。不免叫他一声大汉子,大汉子。张大说吃的饱饱的,叫唤什么?张老笑着说我一件事合你商议。张大说是甚么事?张老说我思量着,每日情饭吃,也劳苦您,不如还给我那地罢。 老头子日日闲,情着吃情着穿,着您媳妇常忙乱。方且早晚冷和热,怎么好向媳妇言?这里许多不方便。不如我自己另过,饥合饱与您无干。 你是大的,借重你合小二子说说。张大把眼一瞪说嗤,我当是待说什么呢!拿着筷子敲菜碗,——我知道你是饭饱了弄筷。 老头子忒也差,当日分地为甚么?今日又说糊突话。一个口唱两个曲,放屁又要着把拿,是别人我就失口骂。我劝你依老本等,还便宜你一个疙疸。 李氏跑出来说怎么着?待要地?黑夜里睡不着,那里寻思不到呢!怒冲冲的指着数量起来了 一个裤脏呵呵,统里成了虱子窝,补丁补了勾一千个。褂子过了两冬夏,不过穿了三年多,又咱叫人看不过。你还要饭饱了弄款,你想想做的甚么生活? 张大说不必理他。这月里是个小尽,到明日送给他二叔家,尽他合他怎么啕去。下。张老抹着眼泪说咳咳,天哪,天哪!不敢吃不敢穿,挣下了顷多田,老来捞不着吃饱饭。没儿霎想着要做老,叫一声爹爹酥半边,谁想这老来不值个狗屁蛋。殊不得地土享用,倒叫他吵了一天。 苦哉呀苦哉!我叫他儿我不安,他称我老亦徒然;愿情彼此相交换,只怕那经纪评评要找钱。下 第二回 计赚双枭 张二上说做儿也罢了,琐碎在养老。亏了老兄乖,跟好就学好。自家张二怪便是。家达有五十亩好地,留着养老。我合家兄哄法了哄法,便就分了,着他情着吃穿。起初时,耸着蛇头实落去做衣买帽,傻着脖子当真的称肉杀鸡,恐怕不如家兄,我先讨愧。谁想家嫂他就极乖,好的留着自己吃,达饿了,只叫他舀饭盆;好的留着自己穿,达热了,就他补那破袄。哈哈,我才恍然大悟:一个达是公伙的情受的东西,我何苦都费了?省了点子给那老婆孩子吃了穿了,他还叫声达达,没有说叫人达达还贴上吃穿的。草蛤蜊缝至行头里,这不成了个憨蛋么? [耍孩儿]我明说我实言,要那地分那田,原是有些便宜转。照应脸面尽着用,一年得多花好几千,有转头也是看的见。他痴心要情自在,他乖觉俺也不憨。 今日初一了。一年不知几个小尽,都着家兄占了,今日想必又送来;若是公道的,多待半日送来才是,只是他怎肯?老婆赵氏出来说大清晨出甚么阳神哩?张二说你唬杀我!我这里踌躇一件事。赵氏说甚么事?张二说 正寻思咱大哥,他占的便宜多,小尽到有六七个。一个老是大家的老,兄弟二人分养活,明日送来也不错。大不然吃了早饭,往这里走也还暖和。 你看今早晨这样冷,他必然送来。老婆说我有一计:咱就不要开门,推不在家;他叫不开门,愁他不领回去?张二说好计,妙妙! 我这个行子真是呆,多亏了娘子你还乖,指望不的我张二怪。今日就把门紧闭,尽他啕叫也不开,閤家推是出了外。他虽是转了便宜,咱合他准折回来! 走走,休做声,藏去吧。却说张大到了清晨,说好了,养活了半月,且喜逢着小尽。今日初一,冷不冷的把他送去。俺达达!张老说你待怎么?张大说咱去罢。张老说那里去?张大说上二弟家去。张老说你看我就忘了是初一。清晨这样冷,走这半里路,只怕就冻煞了!张大说什么冷的! 老头儿听我言:今日轮着二弟的班,我这里没做你的饭。磨陀会子饥困了,安心又把饭来端,这半日怎么合他算?对你说休要害冷,走热了自然舒坦。 张老说是轮着他,也说不的冷,咱就走。走了几步,说好冷呀!你看乜路上裂的乜大璺,街上都是冰凌。正说着被冻冻滑了一跌,爬不起来,说死了,死了!张大拉起来说没似你弄的这脏像儿!这天是腊月天,刮北风阵阵寒,胡子成了冻冻片;浑身骨头全冻透,脖子连头坠下圈。捱半里就顶二里半,若还是再有半里,老性命必染黄泉! 张大说是乜冷么?你忒也虚喝。张老说你穿的是棉裤棉袄,我穿着甚么哩?张大说你又不出门,要那棉衣裳做甚么?这不来到了,怎么没冻煞呢? 你又不常出门,脱不过抗墙头根,棉衣裳穿着可也笨。遇着刮风或下雨,缩在屋里不动身,老头子不必过求俊。这不是咱已来到,怎么没冻断腰筋? 呀!怎么二弟家还不曾开门?待我叫他。开门呀!并没人答应奇呀!怎么不听的做声? 了吊儿乱瓜打,拾石头把门砸,全不听的人说话。岂有日高还没醒,必是人儿不在家,门外又没把挂儿挂。好教人参相不透,多管是厌恶这老达。 张老说冻死了冻死了!你快叫哇! 上下一堆破铺衬,西北风好难禁,牙巴骨打的浑身困。还不瞒墙着实叫,堪堪就死命难存,发脾寒冷的还成阵。我若是墙边冻死,您两个怎辨清浑? 张大说你过来,我把这墙上撮过你去罢。张老说这墙老高的,怎么上的去?张大说多大高哩,过来你试试。果然把那张老挟起,往上一搁。张老说不好,不好!放下我来罢。张大又招下来,心焦说好恨人!你总是个死狗,你好歹的拘巴着些。 使力气撮上墙,松了手往下张,真如死狗一般样。浑身像是没骨头,抗将起来软丢当,只待扑塌把你放。恨煞人不生不死,摊着你真是遭殃! 你过来。张老哭说道我不上了!张大轮打着说好恨人!使的我喘吁吁的,他倒*(左口右畜)嗤起来。啕杀我了!你过来罢。张者又起来,着他扶上去,说上呀,上呀。拘巴着,拘巴着,上去了没?张老说上来了。张大撒了手。张者说了不得!那边极深,过不去。你还扶我下来。张大说我还不扶你哩。 休害怕莫心焦,只用你拘巴牢,可在上头死声叫。你就纵然过不去,也还捞着往里瞧,就掉休往外头掉。你在此从容叫罢,我可待扯腿开交。 达呀,你在这里叫罢,我待去哩。张老说俺达达,你休去了。没人答应。皇天哪皇天!这不去了么?大叫二小子,快救人!你看何曾有人儿?可死了!可死了! 过不去下不来,手合脚瞎蹬歪,似上竿又把解来卖。落了一口游游气,墙头就是望乡台,这个死活法真奇怪。累这墙使钱一吊,谁知你今日为灾。皇天哪皇天,怎么就没个行人? 俩畜生这样诌,前生合我有冤仇,眼看就死无人救。横死七十有二样,投井悬梁与坠楼,何曾听说在墙头上受?就死在阴曹地府,只怕还没处收留。 王银匠上生着一炉火炭,手拿一把铁钳,热糟长放在炉边;又把那粉土打礶,加上吹筩吹罢,往里常撤销铅,铀子也抹二三钱,因着这手儿扶惯。自家不是别人,县前王银匠便是。急急上城,看有花户倾销。前边是夏庄了。呀!那墙头上不是个人么?怎么在那里叫唤?待俺看来。脚在这边,头在那边,这是何人?张老说大爷快救人!扶下他来。银匠说呀,原是张大哥么?张老说呀,是王兄弟么?银匠说这几年因你不出门了,我又忙,久不见了。你怎么这等? 相别了这几年,因穷忙没问安,乍见了模样不能辨。常时兄弟何等厚,那时衣帽甚光鲜,怎么这样流丢烂?又因何爬墙蓦寨,在这里叫苦连天? 听的说:两位令郎都极过的,你怎么这等?张老说不着那两位令郎,也到不了这步田地。一言难尽! 破衣衫破布裙,无秋夏无冬春,两个畜生全不问。今日该来这忍饿,送了我来不开门,大儿叫我爬墙稕。撮上我佯常去了,幸遇着救命恩人。 银匠说还是你忒也囊包,怎么依他这样揉搓?问他身从何处生?地上百亩有余零,都是当年自家挣。难说济着他摆划?合他大家过不成,大石头往他那锅里*(左扌右衡右)。不说你铺囊不济,怎怨的黄口成精? 张老说兄弟,你不知道我么?罢了罢了! 五十多抱娃娃,冬里枣夏里瓜,费了钱还怕他吃不下。惹的恼了掘坟顶,还抱当街对人夸,说他巧嘴极会骂。惯搭的不通人性,到如今待说甚么!如今这样冷,肚里又饥,我往哪里去?可怜哪可怜! 这一险可非轻,几乎把老命倾,遇着你也是前生幸。但是如今饥又冷,可往哪里去投生?叫皇天也叫不应。有心待投井上吊,千百世取笑亲朋。银匠说那像是个卖饭的来了。点手这里来。那人果然挑来。银匠说是卖扁食的王二。你待上城么?王二说是。银匠说我先给你发发市,盛一碗给张大爷。王二盛上,又待盛。银匠说休盛了,我上城里照顾你的罢。张老自家一连吃了三碗。银匠又让,张老说饱极了。头一碗在心间,第二碗到下边,第三碗止了浑身战。救了残生还取扰,恩情难报重如山!这一别未必重相见。且坐在太阳下等侯,他这门必不常关。 银匠数上钱,打发卖饭的走去了,说张大哥,你不如还上大令郎家去罢。张老说他怎的肯收留?银匠说你既饱了,且找个避风去处坐坐,且慢慢归家。情管我着他两个争着事奉你。 叫一声张大哥,日头高还暖和,你这肚里又不饿。你在路上慢慢走,避风的去处好磨陀,到家就是晌午错。情管那令郎欢喜,都争着把你养活。 张老说你不知那两个畜生教化不的,你有甚么妙法?银匠说你不要管我,咱别了罢。那庙里有个道士,你且去合他扳话。任拘见谁,可休说撞着我来。张老点头去了。银匠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的个老朋友,如今受这等苦楚!哎,人待要儿做甚么! 落了草叫讙讙,摸摸有嫂甚喜欢,细想来也是精扯淡。不过指望下半世,依着儿家过几年,似张哥待要儿何干?既挣下几亩好地,到老来愁甚么吃穿? 我有个法了,把这两个禽兽唠一唠。来此已是张大家,待俺叫一声:张大官人、张大官人。张大出来说王大叔,你无事不来。银匠说敬访令尊。张大说今日上舍弟家去了。有甚么话说?银匠说也, 没有甚么大事,就是令尊那二年,三十两、二十两,一年十数回,去敝铺倾销。因着相好,二三年并不曾给我火钱,打算起来,有好几吊钱。往常时还每日见他,这二年全不见,找他把帐算算。从前不曾问一声,只为千年兄弟情,争奈如今手里空。每日待合他算一算,他又多时不进城,今日闲过来蹭一蹭。兄弟们厚是极厚,财帛上也要分明。 张大大惊说哎呀!他化了多少银子?银匠说零零碎碎也不大记的,有账可查。张大说请里边坐坐。银匠说多谢罢。令尊既在令弟那里,我就上那里找他。张大笑进来叫李氏,说咱商议商议。这人也没处猜,谁想咱爹有钱财,化锞儿欠多少倾销债。家里财神不供养,把他简慢又蹬开,这是嘲呀可是怪?咱不如从此孝敬,哄着他掘将出来。 李氏说谁说!每日穷的合那破八菜那似的,他那里的钱?张大说现成王银匠来问他要火钱。李氏说既这等你还不快找他来的,看到别处着人哄去了。张大忙忙去讫 俺达是个老精灵,腰里银子上秤称,以往从前真失敬。二弟若还知道了,他那哄法比我能,他就有点贪心病。我先把财神扯倒,任拘他怎么相争。 却说张老从庙里出来,说合那老道士闲谈烤火,直到如今,那扁食渐渐没了。不见我那大畜生,单看王兄弟戏法如何。 拄拐杖往家行,不知方法灵不灵,单指望妙法真灵应。若是魇殃不大巧,这里跳跐来那里蹬,裂璺里耽误救残生命。说不的老头命苦,再去求告第二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