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110 页/共 121 页

第十九回 天子爱妃齐夺翠 姐儿嫖客共含羞 话说王龙问大姐的法儿,大姐说:“他是个军家,只会跑马射箭,他知道什么。吃酒中间,你就说哑酒难吃,咱行个令。他若不会行,输了酒,咱可取笑。”那王龙听的说这话,就等不得,一盅酒干了,叫赛观音:“拿过令盅来,咱行一个令。” 有王龙叫长官,开怀饮玩一玩,从来哑酒吃不惯。输家吃酒赢家唱,拆白道字要一般,打乖夺翠各人占。违令者罚酒三杯,仗酒处决不虚言。 二姐听说行令,着忙说:“姐夫,他待行令,你会不会?你会就合他行;你若不会,丢一个眼色,我给你点着。”万岁说;“你放心,休说是行令,就是诸样事,我不在人以下。”行说着,王龙就拿个骰子盆来,说:“长官,咱行个令,谁可做官呢?也罢,咱点骰为证,掷着谁,谁就是令官。”万岁说:“赢什么呢?”依着王龙是赢酒,大姐说;“老王休合他赢酒,输了着他到肯吃。合他赢银子。那长官不知带了几两银子来阚院,给他一个割根齐查,赢他个罄净,叫他院也嫖不的,人也为不的。”王龙说:“此计大妙!”说道:“长官,俺输了的罚银二十两,吃酒三盅。”万岁说:“赛观音输了呢?也是二十两?谁出?”王龙说:“我出。”万岁说:“佛动心输了我出。”王龙拿过骰子来,掷了个九点,该是在手。王龙说:“妙呀。”说:“长官,我待行个正经令么,怕你说不上来;行个俗俗的令罢,要两头一样。”万岁说:“请先说。”王龙遂说道:“两头一样是个砖,一去不来灶突里烟。烟烟,休烟,我打伙搬砖,垒灶窝添柴烟。”皇爷接令就行道: “两头一样是块地,一去不来是个屁。屁屁,夜夜出来看景致,一个景致没看了,惹的王龙龟声噪气。”王龙说:“京花子没道理!行令罢,许你骂我来么?”大姐说:“我给你报一报仇罢。”遂说道:“两头一样是盘耙,一去不来是句话。画道儿长官带着皮帽子。”二姐接令到行道:“两头一样是张弓,一去不来是阵风。风来了,雨来了,王龙背了鼓来了。”皇爷秉手道:“王官恭喜了!”王龙道:“什么喜?”万岁道:“封了你一个忘八头,还不喜么?” 万岁爷笑一声,王冲霄面通红,长官扫了俺的兴。砌里答撒的精光棍,油嘴滑舌会嫖风,不想这花子能行令。王冲霄心中火起,只一口千了一令盅,。 万岁说:“还行不行?”王龙说:“怎么不行!”拿起骰子来,掷了万岁的一个令官。大姐说;“这楼上极邪,惯好输令官。咱今遭赢回来了。长官快行令来。”万岁说:“我要一个天上飞禽是什么,地下走兽是什么,路旁古人是谁,那古人拿的是什么,三什么两什么,打死那什么,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什么,母什么。”王龙道:“你是令官,你先说来。”万岁说道:“天上飞禽是只鸨,地下走兽是只虎,路旁古人是汉高祖。汉高祖使着开山斧,三斧两斧劈死那只虎。’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虎是母虎。”王龙接令行道:“天上飞禽是老鸦,地下走兽是匹马。”万岁道:“输了!上字不合下字的音。”王龙说:“怎么算输了?”万岁说:“就不算。路旁古人呢?”王龙说:“罢了,我没了古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合这狗头赖罢。”遂说道:“路旁古人是俺达,……”万岁说:“可输了!您达怎么就是古人?”王龙说:“俺达七八十了,做到尚书,眼前就入阁了,还算不是古人么?”鸨儿道:“王姐夫,你从几时这么赖来?王老爷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才称的是古人。”王龙道:“用你来管闲事么!”遂又说道:“……是俺达。俺达达拿着三股叉,三叉两叉叉死那匹马。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马是母马。”二姐遂说道:“天上飞禽是凤凰,地下走兽是绵羊,路旁古人是楚霸王。拿着混铁枪,三枪两枪刺死那绵羊。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羊是母羊。”万岁说:“大姐说罢。”大姐道:“天上飞禽是只牛,……”万岁说:“且住了。这牛有翅么?他会飞么?”王龙说:“长官不要赖罢。你没见那山水牛么?他也是会飞的。”万岁道:“就算山水牛。地下走兽呢?”大姐道:“可没了走兽了。”王龙把大姐瞪了一眼。大姐道:“可闷煞我了!只怕我是走兽,我又只两根腿。也罢,合他赖罢。”遂说:“……地下走兽是个粉头,路旁古人刘武周。刘武周拿着个大杵头,三杵头两杵头,杵死那个粉头。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粉头,是母粉头。”老鸨子说:“小大妮子,你待死么?怎么越大越糟囤了!这粉头还有公母么?大姐夫称上银子罢。”王龙无计奈何,称上了四十两银子。 万岁爷笑哈哈,叫鸨子斟大杯,二姐喜的如酒醉。粉头也有公合母,耕地的牛儿都会飞,堪合王龙是一对。万岁说:这长脐粉头,王冲霄扎他大亏。 万岁合二姐拍手大笑。大姐羞的满面通红,无言可答,遂干了令盅。心中不服,便说:“糟糟!是别人行令着,俺输了。我也行个令,各人要有翅无毛,后待四句诗,上下不叶音的输。”万岁说:“请。”大姐先说:“我占一个蚊子。”二姐说:“我占一个蜂子。”王龙待说我占一个苍蝇,还没说出来,交别了口说:“我占一个蜣螂。”万岁说:“我占一个苍蝇。”王龙说:“我待占个苍蝇来,未曾开口就错了,倒被长官占了去了。我这蜣螂也不弱的。”万岁说:“大姐请先罢。”大姐说道:“我做蚊子实是强,贵贱皮肉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花枝底下去乘凉。”二姐接令即行道:“我做蜂子实是强,百般花蕊我先尝。吃的肚儿饱饱的,蜂窝里头去乘凉。”万岁接令说道:“我做苍蝇实是强,朝廷御筵我先尝。珍羞百味吃个饱,天华板上去乘凉。”王龙说:“这京化子他占的不奇,说的到好。我这蜣螂怎好出口?”万岁说:“王官怎不行令?”王龙说:“我另占何如?”万岁说:“酒令大如军令,使不的另占。”王龙前思后想,没计奈何,遂说道:“我做蜣螂实是强,……”王龙自思:不好,蜣螂就该吃屎了。代不说可又怕输了。遂又说道:“……诸般屎尖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拱着个弹儿做干粮。”鸨子大笑道:“王大姐夫你好脏!一盅酒什么大要紧,就吃起屎来了?拿过银子来吃酒罢。” 老鸨子这一声,羞犯了王老冲,二姐笑的眼没缝。万般东西都不吃,单单拣着吃大恭,从来没见这蹊跷性。叫丫环斟水与他,漱漱口好掇令盅。 王龙着二姐笑的羞愧难当,把眼瞪了几瞪,几番待要发作,又寻思是自己说的,又怕人说他,恹头搭脑的,不言不语的。万岁道:“王官休恼,我行一个令给你散散心罢。”王龙道:“什么令尸万岁说:“名为急口令,天下一百单八府,各府一个字,说爷是什么,娘是什么,后生下什么,伸什么手,取什么壶,斟什么酒,张什么口,吃什么酒,什么酒千。上字不合下音,算输。”王龙说:“长官请占。”万岁说:“我占龙庆府。”王龙乖觉,便拣一个好名色的说:“我占一座归德府。”大姐说:“我占一座庐州府。”二姐说:“我占一座凤阳府。”万岁说:“我是令官,我就先行罢。”“我占的是龙庆府。俺爷是公龙,俺娘是母龙,后来生下我这小龙。伸龙手,取龙壶,斟龙酒,张龙口,吃龙酒,龙酒干。”王龙说道:“是这么说么?我另占一府何如?”万岁道:“违令者罚!”王龙低头自思,难于开口,只管不说。万岁说:“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归德府。你爷是公龟,你娘是母龟,后来生下你这小龟。伸龟手,取龟壶,斟龟酒,张龟口,吃龟酒,龟酒干。”二姐接令说道:“我占的是凤阳府。俺爷是公凤,俺娘是母凤,后来生下我这小凤。伸凤手,取凤壶,斟凤酒,张风口,吃凤酒,凤酒干。”大姐又像王龙,面红过耳,不则一声。二姐笑道:“大姐姐,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庐州府。你爷是公驴,你娘是母驴,后来生下你这小驴。伸驴手,取驴壶,斟驴酒,张驴口,吃驴酒,驴酒干。” 万岁大笑。那王龙气的气充两肋,无法可施,酒也不待吃,话也不待说。万岁立起身来说:“王官,今日盛扰;我已是醉了,咱不吃罢。,’王龙说:“听见你的丝弦甚妙,还不曾领教,怎么就说去呢?”万岁说:“改日再玩罢。”遂同二姐下了北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二姐含羞吹玉笛 武宗假意卖龙驹 话说二姐见万岁口头伶俐,全无一点鄙琐处,心中大喜。当下回到南楼,丫头来点上银灯,各人散去。二姐把楼门关了,说:“长官,你先睡,我待吹灯哩。”二姐一口把灯吹煞。万岁将龙衣脱下,用青布衫浮皮一裹,裹的合一个包袱相似,紧放在身子里头,方才睡下。二姐一来热了,二来心里喜欢,也就解衣上床来了。佛动心今夜中,有八分爱武宗。疮口不敢说没连缝,虽然路儿还生涩,也是痒里带着疼,不似昨日难扎挣。他二人玩耍了半夜,一觉儿睡到天明。 一宿晚景提过。二姐看见天明,早起梳妆。万:岁说:“我还要睡,休着人来混我。”万岁又睡了片时,见二姐独坐窗前,照那镜儿。万岁说:“你下楼去看看我那马,不知今夜喂他来没?”万岁把二姐调下楼去,方才起来,扎挂停当,梳洗完备。又弹了一回琵琶,下了一回棋子,吃了早饭。万岁说:“咱两个闷腾腾的,不如还合王龙混去。”二姐说:“昨日是他请咱,咱去就罢了;方才扰了他,怎好自己又去?”万岁说:“有个指头。”二姐说:“什么指头?”万岁说:“我正愁着那马没人喂养,不如卖给他罢。”二姐说:“你来到院里就卖了马,也不好看像。”万岁说:“这不过暂且令他替我喂着,何妨呢。”二姐说:“卖给人还待要的哩。”万岁说:“你不要愁,我用着了,他自然两手奉献。”商议已定,下的南楼,这话不表。再说王龙在北楼,与大姐定计,要赢万岁。 王冲霄在楼中,寻方儿把气争。大姐便说有法令,军家钱财看的见,赌场里合他显显能,务要赢的他掉了腚。腚沟里夹上称杆,管叫他一溜崩星! 二人正自商议,万岁合二姐到了。王龙拱了一拱说:“我就待着丫头去请,你来的正好。”万岁说:“夜来取扰。今日无事可也不来,有一件事要来求玉成。”王龙说:“什么事?”万岁说:“若说出来,休要笑耻。” 叫王龙休笑话,无银子使什么?一匹好马卖了罢。两头见日走千里,不用鞭予腿不夹,三百两银减半价。宣武院把马卖了,当子弟玩耍玩耍。 大姐说道:“老王,你常说那骡子不是你的,是老爷的看骡,你待买匹马。你买了他这马罢。”王龙说:“我就忘了呢。长官,你只管吃酒,你那马我管招顾你的。”便吩咐人北院取马。不一时,把龙驹牵到。王龙走下楼看了一看,真正好马。说道:“我去试试。” 王冲霄造化低,一心里把马骑,金鞍玉辔牢拴系。院内跑了两三趟,喜煞王龙作死贼,称上三百冰花细。几盘棋把他赢了,管叫他弹打雀飞。 王龙只夸好马,就像一条龙,只听的耳边风响,平地驾云。“这马就值一千两银子,买了他的罢。遂称给他银子。再赢了他的,马也是我的,银子也是我的,银马都到我手。”王龙计算定了,上楼来叫道:“长官,我才试了试的那马,说走一千是谎着了,极七八日也走不上一千。好歹买了来,给小厮们骑罢。休说有这马,就是没有这马,给你三百两银子,结个朋友也不差。”大姐拉在一边说:“老王,大牲口要个文约才是。京花子什么正经!卖几两银子花费了,回了北京,见了他的主子,问道:‘你那马呢?’他昧了良心说:‘到了山西遇着王龙,倚强欺弱,白问我要了去了。”他那主子若是个性好的人,写一个火票来问你要了去;若是傲上的人,驾前一奉,就说尚书的公子短了差官的马去了,可不连老爷的官伤着了么?拿着银子买不自在哩么?不如问他要张文约,那怕他告御状上本章,咱放着证见。” 赛观音把心欺,弄巧语害正德。王龙耳软无主意,随邪听了贱人话,王龙吃了大姐亏,后来剥皮无人替。王冲霄被他调转,一心里查考真主。 王龙听了大姐这话,回席坐下,说:“长官,咱吃了这半日酒了,我就没问你贵姓?”万岁自思:“这厮问我贵姓,我又不好说我姓朱。也罢,我混他一混。”这万岁拿起一双箸来,向桌子上一指。王龙道:“长官惯好弄鬼,问他贵姓不说,光指那桌子,你这个虎我就打不开。乜桌子上只两把壶,长官,你姓胡么?”万岁不答,只点头。王龙说:“妙呀!我就是千老神猜,我就猜着你姓胡了。尊讳呢?”万岁把檐毡帽一拉搭,伏桌子上打盹。王龙说:“你这又是一个虎。寻寻思思的,没里他是‘胡寻思’,这又不像个人名,只怕是‘胡想’。我莽莽他罢。长官,尊讳是想?”万岁又点头。王龙说:“又打破这个虎了。你的字呢?”万岁说:“字是君思。”王龙说:“你的号呢?”万岁说:“你问的这么亲切,待告着我不成?待我再混他一混。”拿起箸来往南指了一指,往北指了一指。王龙说:“又是一个虎。三个虎打破了两个了。这花子多是楼上起号,只怕是‘胡南楼’;他又往北指,只怕是‘胡北楼’。是了,长官大号想是胡双楼么?”万岁说:“然。”王龙说:“胡双楼,你卖这马给我,是个大牲口,要一个文约才是。”万岁说:“不然拿笔砚来我写。”王龙笑道:“长官,你也识字么?”万岁道:“刚写出我的名字来。”王龙说:“写出来就是了。” 立文约胡君思,北京城一小旗,我是一个吃粮的。因为无钱卖了马,宝客王龙买了骑,三百两银子上了契。上写着外无欠少,下随着一并交支。 那万岁立了文约,王龙拍手大笑。 有王龙喜重重,叫大姐你是听:三百两银子帮他个净。叫他穷的没处去,收他门下做家丁,早晚带着好听用。若着他写帖上帐,那小厮也倒聪明。 王龙说:“大姐,咱把他那银子帮他个罄净,着他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你可圆成着,你就说俺王姐夫虽是乡宦家公子,他可极良善,长官你又没了银子了,怎么回家?你给他做个管家不好么?哄的他上了套着,那时在我。我叫他给我牵马坠镫,奉客唱词;又写了一笔好字,早晚给我上帐写写名帖不好么?话是这样说罢,咱可有什么方法赢他那银子?”大姐道:“这倒是小事。这花柳巷里总是填不满的坑,我待着他今日净,就今日净;待着他明日净,就明日净,有什么难处?虽是这么说,姐夫,你可留恋着才好。”王龙道:“怎么留恋他呢?”大姐道:“你或是合他打双陆,或是抹骨牌,或是下象棋,诸般的都合他试试。你再赢他的,我再骗他的,霎时间就着他净了,值什么呢!”王龙遂即收了买马的文契,兑了马价银子,二人铺谋定计,要赢万岁。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王冲霄赌博输钱 武宗爷脱衣洗澡 话说大姐合王龙定计要赢万岁,遂丢了个眼色,那丫头将气球拿过来。万岁说:“我装憨给他瞧瞧。”说;“乜个东西,丫头你拿了去罢,我才吃了饭。”丫头抿着嘴笑,放在桌上。万岁说:“二姐,他既有诚敬之心,咱就饶他,拿刀来切开我尝尝。” 万岁爷会装憨,叫王龙你听言:南北二京我曾串,诸般光景见多少,这个棋榴甚稀罕。什么东西下的蛋?叫丫头拿刀切开,我尝尝是酸是甜。 那王龙鼓掌大笑道:“庄家不识木梨,好一个香瓜!”万岁自思:“作死的王龙,真果拿着我当个憨瓜。”说;“王官,这东西我曾玩过,一名叫行头,也叫气球。我也略会几脚。”大姐说:“老王,你看这长官分明是拾查于说话,一行不知道,一霎就知道了。”王龙说:“正是呢。”说道:“长官,给你么,可不许你切开吃了。”万岁说:“不肯切开,咱可怎么踢呢?”王龙说:“要踢故事,一脚踢不着,罚银十两。”万岁说:“不妨,我还有二百银子哩;那马又卖了三百两,我还踢几脚。你过来,我合你踢踢罢。” 万岁爷笑哈哈,叫王龙你听着:休笑军家不识货。王龙踢在半空里,皇爷使母鸡倒踹窝,脚脚踢的似天花落。王冲霄暗暗喝彩,打一罕好他贼哥。 王龙见踢不过万岁,说:“长官,这气球不是抬举人的东西,跳跳答答的不好看相。我合你下棋罢。”丫头抬下桌子,端上棋盘。万岁说:“一盘多少?”王龙说:“一盘一百两罢。”皇爷说:“不多不多。” 摆下了一盘棋,王冲霄仔细思,万岁只当闲游戏。宝客王龙朝不住,常往手里去夺车,一盘回了勾二十递。皇爷说你真是受罪,你原来不是下棋; 万岁赢了一盘。大姐说:“咱赢了一盘么?”王龙说:“今日运气不济,把银子赢给了别人了。”大姐说:“还合他下么?”王龙说:“输一盘就怕了他么?”两个又下不多时,那王龙被万岁杀的如风卷残雪,霜打败叶,又输了一盘。 有王龙自思量:这长官手段强,棋子又在我一上。连输两盘没的说,只怨运气好平常。走来走去没头向,便说道下棋不胜,打双陆闹上一场。 那王龙连两盘输了,说道:“长官,不合你下了。”万岁说:“不下,拿银子来罢。”王龙道:“这二日食少事烦,棋神不附体,合你打双陆罢。你再赢了我,我总里称给你;我若赢了你,咱就准了。”万岁说:“一帖多少?”王龙道:“一帖六十两罢。”万岁说:“不多。”王龙道:“错了。早知他这等仗义,就该合他一帖一千两银子,不勾连他那青布衫剥给我。”叫丫头:“拿双陆来。” 双陆盘端过来,将马儿摆列开。有句贱言休见怪:一帖白银六十两,输了当时兑过来,或输或赢不许赖。那万岁赢了数帖,极的那王龙眼里插柴! 王龙说:“不合你赌了,我又输了勾三四帖了。”万岁说:“多着哩。”王龙说:“这一霎我就输了多少。”老鸨子说:“王姐夫往日像个君子,今日像个小人。赌钱是丈夫,赌乖不赌赖。我算着你整输了十二帖。”王龙说:“要这贱婆儿来管闲事!任我输几帖,我仔不合你赌着呢。”万岁说:“不赌了,拿银子来。”王龙说:“给你。”万岁说:“拿算盘子来打打。”万岁架着算盘,王龙喝着,共该一千五百五十两。万岁说:“兑了罢。”王龙说:“就兑。”二姐笑着说:“姐夫赢了,该我架天秤。”那大姐还给王龙支架子,叫丫头:“你休动姐夫那箱子里的银子,零碎的就勾了。”那丫头拿出来了一布袋子,统了一大堆。二姐将天秤架起,瞧了一瞧说:“早哩,早哩。”王龙说:“跷蹊!我这银子虫子打了么?怎么有堆堆没分两?”丫头再拿那成锭的大元宝来,又大小搬出来了十数多个。王龙说:“勾了么?”二姐敲了敲还差点。万岁说:“差那点子待怎么?饶了他罢。”那砝码丢的紧了,只一跳,忽的一声,把银子撇在那楼板上,白花花的一大堆。 将银子倒面前,叫二姐你听言:几两银子看的见,些须微礼休嫌少,权且当做胭粉钱,零碎垫手也方便。等着我那小厮们来到,自然还另送你宿钱。 大姐道:“老王,你眼瞎么?看不见着你听听罢。我陪了你这一二年了,你给了我几遭胭粉钱?头一遭给了我二钱,第二遭给了我三钱。我说姐夫没吃肉么,倒腥了嘴哩,你就记在心里,到了第三遭给了我五钱。你三遭共给了我一两钱银子。你看人家恁么大一堆银子,就尽做了胭粉钱。你枉是尚书家的公子,玷辱了子弟!”那王龙输了这些银子,心里疼着,又被大姐诮了几句,怎么不恼!满心里火起。 有王龙心里焦,这长官我猜不着。银钱只当粪堆撩,千两银子买胭粉,牛皮上边拔根毛,声声还说小厮到。头一遭赏银千两,送宿钱不知多少。 大姐说:“老王,你到明日早起来,休出前门走,打后门里走罢。”王龙道:“怎么说呢?”大姐说:“看人家裂破你那嘴了!敢说道那王三爷,每日价妆人,请了那长官来唱给他听来,倒给他磕了顿头,还赢了他一大堆银子去了,可不嚣煞了么?”说的王龙默默无言。大姐又道:“你抖抖精神,咱再合他玩耍玩耍,不死不活的是做嗄呀?”王龙道:“不玩了,输坏了银子了!”便向万岁说道;“长官,我原来是请你来领教来,你倒赢了我这些银子,把彩都着夺了去了。我吃着酒,你唱一个曲我听听罢。”万岁说:“我从来不唱给人听。”王龙道:“你不唱,弹弹罢。我自不干了,我给你做身绸子衣服。”万岁道:“可是呀,你许下给我件人皮袄子,只怕这件衣服你做着难。”王龙道:“岂有此理!”万岁果然弹了一套。王龙连声喝彩说:“好丝弦!好丝弦!”万岁道:“只怕你刮拾不的那衣服。”王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不好反悔。”万岁说:“多谢了。”王龙又灌了几盅酒,千思万想,没处出气;又见佛动心在旁洋洋得意,便道;“我别的弄不过他,或者我这身上穿的这衣服,他拿不出来。待我小小的形容形容他,也着他嚣。”便说道:“酒后发热了。丫头拿个浴盆来,我合二姐夫待洗澡哩。”万岁说:“这厮可恶!又待合我比衣服。”行说着,丫头抬了水来。王龙赏了五钱银子。遂即脱了衣服,大姐拿了来,抖搜了抖搜,“您看王姐夫好齐整衣服!”王龙说:“咱是穷的么?昨日新打开了一箱,一疋尺头做的。”二姐说:“王姐夫,你这一顶网子还是金圈哩。”大姐说:“妹妹,你那孤老有王姐夫这一顶网子么?”那二姐心中不悦,说道:“什么网子!是混帐网子!杂毛网子!”大姐见他这等,一发将王龙的衣服,脱一件,说一件。说还未了,便叫丫头:“怎么不抬二姐夫的水来?他待脱下那青布衫子来支支架子哩。”一言未尽,两个丫头把水抬来。万岁本不待洗,怕走漏了消息,被他突的心头火起,便说:“我要洗洗。” 万岁爷要脱衣,佛动心着了急。你的衣服不出奇,蛮子浑身是绸缎,你只一身粗布衣,休着他打了咱的趣。道姐夫等上一等,回南楼洗澡不迟。 皇爷说:“我也就着洗洗罢。” 众丫头抬水至,万岁爷方脱衣。齐来跪下讨赏赐,分明是把王龙压,金豆子撒下各人拾。二姐欢喜大姐气,众丫头兢兢战战,除皇家谁有这样的东西? 丫头得了金豆,百样的奉承,将一个托盘,承着四笛肥皂,上头顶着来献给。万岁待脱下来,恐怕人见了就知道他是皇帝,就连青布衫一齐脱下,窝钻了窝钻,递于二姐。二姐看见了个龙爪,就待展开。万岁流水挤眼,二姐方才会意,包了搿在怀中。 青布衫先脱了,藏起那袁龙袍。里边衬衣有两套,不是绸来不是缎,件件都是极蹊跷。汗衫全用珍珠造,穿着他夏天凉快,还打上冬里热燥。 万岁脱下衣服,王龙合大姐也暗暗的打罕,只估不出是个什么人来。 好衣裳件件精,赛观音唬一惊。王龙也把脑儿挣,心里猜他是响马,猜来猜去不分明。惟有二姐明似镜,自思量陪他两宿,不知他就是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