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111 页/共 121 页

二姐搿起万岁那网子来说:“大姐姐,你看这网子上是二龙戏珠。”大姐说:“乜是二鳖瞅蛋罢了!” 万岁爷怒上心,骂奴才贼贱人,怎么当面骂了朕?说我操军我不恼,二鳖瞅蛋好难禁!几时解了心头恨,王龙剥皮的时节,碎刀子割这贱人! 那万岁气在心头,满面通红。二姐将身子影着万岁,说道:“姐夫穿上衣服,咱回南楼去罢。”万岁听说,出了浴盆,遂同二姐起行。王龙合大姐送下北楼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佛动心拜主求欢 王冲霄输钱迁怒 话说万岁离了北楼,南楼去了。王龙说:“大姐,不想那军家的衣服,件件出奇,再估不出他是个什么人来。”大姐说:“必然是个响马,在那里短了皇杠。不如拿起他来,送到当官,比这狗头!”王龙道:“他那口里常说合江彬有处,若是真果,可不坏了?”按下二人议论不提。且说二姐合万岁回到南楼,满心欢喜。 佛动心闭了楼,焚上香把主酬,三年志愿今朝就。翻身便把皇爷拜,有点小失休记仇。万岁拉住罗衫袖,说二姐行此大礼,我问你是什么缘由? 万岁说:“二姐,你嘲杀了1我在京里串戏班,临来时无甚可穿,我就开开戏箱,暗拿出来了几件。才不过是哄那王龙。那件蟒衣是那戏子们穿的着装皇帝的,百姓们穿了犯法。我怕他茄着我,我才着你藏了,怎么你也信了么?” 佛动心笑颜开,我每日也疑猜,谁想你把俺当嘲巴待。今日若还再信了,可就真真是老呆,眼里也没珠儿在。就向爷祷头千万,也不要这样蠢才。 万岁说:“你这妮子,就合一个鬼灵精那是的!我只为一时赌气,就着你参透机关。我今日也不必背你了。”正说着,丫头叫道:“姐姐开门,拿了酒饭来了。”二姐听说,把门开放,秉起烛来,摆下酒饭,叫丫头:“你们困乏了,各人休息去罢。”丫头听说,各归房去。二姐把门闭了,双膝跪下,口称:“万岁用膳。”万岁道:“你说吃饭罢,休说用膳,看走漏了消息,被王龙知道了。”二姐说:“晓的了。”二人用过酒饭,二姐收拾床铺,与万岁寐寝。 佛动心喜盈盈,比昨日大不同,千式百样把朝廷奉。二姐忘了该呼万岁,万岁也迭不的叫梓童。天子庶民无品从,也不是金卯玉笋,耍了耍万古传名。 一宿晚景提过。君妃早起梳洗已毕,万岁穿上衣服,正待吃早饭,北楼已着丫头来请。万岁说:“备着酒饭,咱上北楼去吃罢。”二人同丫头下了南楼,竟到北楼。王龙欢天喜地的接出来。万岁说:“连日取扰,我今自也备了一盅水酒,携来同乐。”王龙道:“通家何必费事?”二人上楼,拉开桌椅,摆下酒席,吃过三巡。王龙说:“咱不是这么闷吃,还该找个法儿玩玩。”万岁说:“子弟风流都使尽了,可玩什么?”大姐道:“您俩投投壶摆。”王龙说:“正是,我就忘了。我就合你投壶。”万岁道:“随意随意。”王龙说:“我着你赢怕了,我烧上香祷告祷告,赢你一遭,我也遮遮嚣。”万岁说:“你就许点什么何妨呢?”丫头抬过香案来,王龙焚香祷告。王冲霄跪案前,众神灵保佑咱,待合长官投回壶。诸般景儿都弄过,遭遭罚酒又输钱。这回仗托神灵面,保佑着王龙赢了,杀几个猪羊祭天。 大姐说:“我看你桩杀我了!怎么祷告天地,许猪许羊的?”万岁说:“我也祷告祷告。”他也不磕头,把手望空一举,说道:上告玉皇老友前,下祝阎罗崔府官,城隍土地在两边站。要着王龙赢了我,我就贬你上云南,休要拿着当寻常看。你着我君家赢了,杀几只癞象祭天。 大姐说:“花子又上来了疯了!你是嗄人家,杀起象来了?”万岁说:“我有好亲戚借出来了。”王龙说:“不合你弄那寡嘴。你过来,咱投壶罢。”这王龙自幼在学,不好读书,惯好投壶。拿起那箭来颠了一颠,使了个“苏秦背剑”故事,挖噔一声,投在壶里。王龙喜的抓耳挠腮。万岁道:“乜个投箭法稀松平常,拿起只箭来撩到里头,人人都会,有什么奇处?你看我投个故事。”那万岁拿过箭来,照东墙上一摔,舞了几个花,一投,插在壶里。王龙大惊说:“是什么故事?”万岁说:“这是‘珍珠倒卷帘’。”王龙说:“从来没见。你再投一个故事我看看。”万岁取过箭来,捻的滴滴溜的转,往上一撩落下来,又插在那壶里。王龙道:“这是什么故事?”万岁道:“这是‘野鹁鸽寻窝’。”王龙说:”做这个你有个手法,我又不合你弄这个了。咱抹骨牌罢了。” 有王龙恼心怀,一心里抹骨牌。空中像有鬼神在,天地人和偏向主,青黄杂牌推过来,王龙输了没的赖。王蛮子抹了又抹,邪骨牌有些怪哉! 抹了一回骨牌,王龙又输了,只低这头,长吁短叹的。大姐道:“还有一件极不出奇的营生,你这弄的好,你合长官耍耍何如?”王龙说:“我这两日输挣了,也想不起是什么来了。你说是啥?”大姐说:“是跌六气。”王龙说:“妙呀!就是这等。”这万岁虽是个光棍皇帝,这一件他却没学。便说:“这个不会。”王龙听说不会,就越发缠起了,说:“这个不过是拿着六个钱撩下去,以慢多的为赢,有什么难处?”万岁也极好胜的,看看不会就是一件短处。便说:“咱试试。可赌啥呢?”王龙说:“一柱一百两,就来不许试。”真正聪明不过帝王,拿起钱来极样仔。 万岁爷架钱捵,像有鬼等着翻,一跌就是六个慢。王龙输的没阳气,拿起钱来就战战,用上心来只跌个断。圪搭的把头钱摔了,一声里骂地骂天。 王龙输极了,一行称着银子,一行骂那头钱。二姐在旁里笑道:“你着俺大姐姐再给你寻个方法,那银子今遭还输不犯哩。”王龙正烦躁,又听的二姐诮他,心头火起,便说:“小科子!你领了您那孤老来,都把我银子赢了去,我也不肯干休!”二姐羞的满面通红,半晌不语。万岁跳起身来大骂:“好贼!你输极了么?谁给你出气哩么?”老鸨子吵起来,万岁使性子走下北楼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赚娇娥大姐定计 比根基万岁生嗔 话说万岁自从合王龙恼了,待了好几日不曾上门。忽然一日,王龙又着丫头来请。万岁不去。鸨儿自己又来,说道:“二姐夫,你真果怪他哩么?他输极了;什么正经!宰相肚里撑开船,你休合他一般见识。不过是那公子脾气,疼他那银子,就弄出那丑态了。这二日懊愧的合什么呀似的。” 赌博的不害羞,为乜钱就打破头,银子输了一千六。赌场里根基没凭准,行说着好说把脸丢,转一转儿还依旧。就有些面红面赤,又不是宿世冤仇。 鸨儿道:“适才见姐夫不去,他讪的了不得,着小大姐央我来替他谢罪。他既这等,二姐夫,你还是去呀,有仇哩么?况且昨日是二姐不看头势,惹的他骂了一句,他又没伤着姐夫。”万岁的性儿也是好动不好静的,极好合人打混,又被鸨儿百般相劝,也就没了气了。两个又跟着妈儿往北楼来。王龙出来迎着,先给万岁谢罪,说;“我昨日实着你赢极了,我就心焦了几句,休要放在心里。”又向二姐笑了笑:“二姐,你休怪我,我着你诮极了,就胡突心眼子,这二日好不懊悔煞!” 有王龙笑呵呵,叫二姐休怪我,昨日实足我的错。就该脱下那小鞋底,照着嘴儿只管移,打煞怨的那一个?但得你心中不恼,我就念一声南无弥陀。 那大姐也来,二姐长,二姐短,花甜蜜语的,说那好话儿。二姐也就笑了。王龙说:“快摆酒来。”略不停时,将酒席摆的齐齐整整。斟上酒弯弯腰,谢了罪又告饶,弄了多少虚旋套。长官既来我心喜,或是使碗又使瓢,咱把酒量鳔一鳔。万岁爷连饮了十碗,不济事王家那冲霄。 万岁爷吃了十数碗,王龙不能招架,说:“咱还找个法儿。”大姐说:“罢呀!昨日不是找法来!”王龙说:“长官,咱今日可玩的安相相的,也休要赌钱了,咱下棋赢酒罢。”丫头将棋盘端过,安下棋子,二人便下。 棋盘儿在面前,万岁爷信手安,着着下的天花乱。王龙恐怕还输了,手儿好似打巡栏,条条路儿踌蹰遍。万岁说狗屎棋子,一着儿下了半年。 下棋中间,大姐说:“二妹妹,他两个下棋还早哩,我有个琵琶谱儿,烦你给我改正改正。”大姐约着二姐下楼来了。赛观音笑盈腮,请妹子下楼台,那知他把心儿坏。合他到了香房里,琵琶谱儿丢在怀,殷勤就把二姐拜。相烦你耐心坐坐,我到楼上看看再来。 这王龙输了一盘,方才安下棋子,大姐便回来了。王龙道:“大姐,你合长官下着,我告一告便。”原来是这王龙合赛观音定下的一局。一来王龙每日爱想二姐,不能到手;二来见万岁戮乖夺翠,没法治他,也要撮弄点先头;三来见佛动心得意的受不的,要触注这个口。遂合大姐计议定,诓在他没人处,就干起那“张飞掏鹁鸽”的那事情来了。料想那当婊子的,他也没有不依的。当下王龙下的楼来,到了房里,见二姐独抱琵琶,在那里对那谱儿。王龙一步蓦进,二姐放下琵琶,起身就走。王龙当门截住,说道:“我来敬陪不是,你怎么就待走呢?” 王冲霄蓦进门,叫一声佛动心,你三爷实实爱你俊。若还遂了我心意,一遭就许你十两银。搬过头来把嘴儿印。佛动心莺声怪叫,咭叮当扯断了罗裙。 那佛动心被王龙抱住,只急的柳眉倒竖,粉面通红,一声怪叫。王龙死活不放。按下不提。且说万岁正合赛观音下棋,一个丫环跑上楼来说:“大姐夫合俺二姐姐打仗哩。”万岁听说,龙颜陡变,虎步如梭,转下楼来。 万岁爷下楼来,只听的闹垓垓,见王龙正在那里行无赖。看见万岁才撒了手,二姐头松怀也开,丫头扶出门儿外。万岁爷重重大怒,骂王龙作死的奴才! 万岁大骂。王龙上前陪笑说:“不过是个婊子,是你的自家老婆么,就这样生气?”妈儿道:“你哄着我给你请了客来,你可弄下这个茧,怨的二姐夫恼了么?你休做声罢。” 万岁爷怒如雷,骂王龙作死贼!因何不合你尊堂睡?天生就剥皮货,死在眼前尚不知,只顾弄你那花花势!我看你装模装样,汤一汤沾了我那人儿! 王龙那公子性,素常降人是惯了的,谁敢说一个失字。被万岁骂了几句,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两眼圆睁,便道:“气煞我也!你不过马前小卒,合我在一堆坐着,就是抬举你了,还说我玷辱了你的婊子!你自家估量估量,我那点不如你?我就合你比比根 基。”万岁说:“我那根基可不济。”王龙道:“不消说,你那祖宗关了银来使了,挣了你这一名臭军,你什么根基!” 我父亲在北京,生三子有大名:大哥曾把皇榜中,二哥宁夏做巡按,只我王龙没得成。看我读书不中用,才着我江湖奔走,习会了买卖经营。 王龙说:“这就是我的根基。你可说来,撒谎支架子的不是丈夫。”万岁自思:“砍头的货,我也表表你听罢。” 万岁爷怒冲冲,骂王龙小畜生,我还比你有根茎。祖父虽然卖豆腐,积下无限大阴功,山东泗水人人敬。后搬在北京城里,第一家天下闻名。 王龙说:“我就不说罢,你自己已是供出你的赃根基来了。卖豆腐的后代,就勾了人的了,还说人沾了他哩。近来不是在江湖上把性子忖了,先打你一个扁包,送到官府,统上两布袋银子,还着你有死无活!”万岁说:“你有多少银子,说着人死呢?” 王冲霄发大言,你听我说银钱。我那财贮你没见,堆金积玉敌国富,江湖河海有常船,银钱不知有几百万。不是我夸句海口,我跟你万个长官。 万岁说:“你就是这么大财主么?”王龙说:“不济么?天下数一数二的!”万岁说:“可吓煞我了!我也不消把我那家当合你比,我说说我那小厮们的家当你听听罢。” 万岁爷气昂昂,叫王龙休逞强,你有多大,卜家当?空是兵部尚书子:银钱能有几百房?不如一个小厮管的账。把你银钱尽数拿来,河内常船,南京铺子,地土宅子,老婆孩子,尽情算了,敌不过我一个庄子上的杂粮。 王龙说:“尽着你乜花花嘴,满口胡叨,谁信呀?我且问你:你这么些粮食,你有多少庄子呢?” 万岁爷鼻子里嗤,叫王龙你听知:我的庄子十三处。管庄的小厮都威武,个个门口竖大旗,炮响三声谁不惧?吹鼓手掌罢大号,小小厮给大小厮作揖。 王龙说:“你那小厮是个官么?”万岁说;“不是官么?像你这样东西也生出来了。”王龙大叫道:“好囚军!气死我也!”老鸨子见他两个斗起口来,说道:“二位姐夫消消气罢。大姐夫,他年少的人,已是做出来了,还待治的哩么?二姐夫请回南楼去罢。”万岁气忿忿的离了北楼,一行走着,一行骂道:“我不剥他的皮,我不算手段!”万岁合王龙恼了。到了次日,老鸨子备了一席酒菜,给他两个合劝,自己来请。万岁坚执不去。鸨子道:“二姐夫,你性子这么乔。年小的人们,每日价可答头在一堆子,什么正经!”万岁道:“你对王龙说,着他剥下他那皮来给我,我才去哩。”鸨子见请他不动,也就去了。待了二三日,万岁正合佛动心在南楼上下棋,忽然王龙着个丫头送了一封书来。万岁拆开一看,上写着:多拜上老长官:俺不过玩了玩,你就拿着当象马蛋。搂了搂腰儿做了个嘴,不曾汤着那故事尖,纵不然也少不了边沿。你忒也认真,可笑我只当狗皮缘边。 万岁爷看罢说:“好欺心的狗贼!待我回他个帖儿。”写就了书一封,回覆那小畜生,待中死矣还挣什么命!我说不要你那皮袄罢,谁知你娇性再不听,定要脱下将我送。若还是真正好汉,剥皮时休要害疼。 万岁自从写了回书,两楼上不犯往来。万岁这里弹,他那里就唱;万岁这里睡了,他那里锣鼓喧闹起来。万岁好生痛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穷秀才南楼谒见 都篾片御笔亲封 话说这大同城有一个饱学秀才,姓胡,极会相面。家里穷的垅地没有,他自家说将来有百万之富。人都笑他,就给他起了个混名叫胡百万。又看着自家命里该当没有官星,因此上丢了那书本子,光弄那杂八戏,吹弹歌舞,件件都会。朋友们因他在行,常请他去吃酒帮嫖,承欢取乐。 胡秀才会帮闲,又会吹又会弹,况且又相极好的面。这手里抓来那手里撩,家无片瓦合根椽,没个板查称百万。人都说这秀才薄命,他手里拿不住个低钱。 这胡百万别的还只寻常,只有吹笛弹筝,大同地里就数他第一。那宣武院里常请他去教吹教打,院里的婊子没有一个不合他熟的。那佛动心每日等皇帝,人人都笑;他独不然,见一遭就夸奖一遭。这胡秀才,着几位朋友请去吃酒闹玩,数日不曾归家。回家第二日,到了院里,听的说佛动心接了个军家,心里就老大惊疑,便到一称金家去打听。妈儿让他坐下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