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105 页/共 121 页
行走着来到了,城墙下好深壕,红莲绿水重杨罩。心忙不看城外景,闯进城来四下瞧,三街六市人烟闹。果然是男清女秀,一个个异样风标。
万岁进的城来,见男清女秀,人烟凑集,果然好景。按下万岁不表,却说这大同府有两家乡宦,生下两个儿子,唤做张王二舍。先人故后,撇下无限产业,不安分读书,光好结交光棍,狐群狗党,专好吃酒赌博。一日在酒楼上饮酒中间,王舍说:“张大哥,咱在这酒楼上吃酒,好不闷的慌!依着我说,咱上那十字街前,打扫干净,摆下桌酒,或抹“骨牌,或打双陆,引的好耍的子弟上了咱的当,哄他几两银子,咱好花费花费,好不好?”张舍说:“妙妙妙!”
二子弟下楼来,前来到十字街,排下一桌酒合菜。二人拍手哈哈“也是。”二人回来,望着皇帝唱了一个大喏,说道:“长官,你待玩玩,俺可玩的大,方才没见一帖是十两?没的长官就玩不起百十两银子么?只怕你输了没甚盘费,每帖三钱何如?”皇帝说:“在你随便。”三人坐下打双陆,两人是一个心,要赚万岁的龙驹。忙端过骰子盆,双陆马两下分,二人点子总不顺。万岁呼嗳就是嗄,两帖赢了六钱银。张王二舍心不忿,往常时显著你我,把双陆输与别人。
万岁赢了两帖,张舍道:“我说你不要合他玩,这不是被他赢了?”王舍道:“赌钱避不的输赢,光赢人谁合咱赌?”张舍道:“输给个好人罢了,被这花子赢了,怎么见人?”王舍道:“南京城里沈万山,泊头北里枯树皮,人的名,树的影,谁不知你我?发一个慈悲,着他拿了去买酒买饭,济他受用;没有我的口号,他若是动动我这银子,钩子匠不钻眼,生钉这狗头!”张舍道:“长官原来是玩,休动这银子。”
二子弟气狠狠,说长官你不认人,你来大同捎捎信,宣化府里数着俺,俺是大老爷家二代孙,吃酒赌钱打光棍。叫长官把银子留下,动一动这拳头无亲!
万岁说:“没见你那打手何如,先说你那不出门子的奸汉吓人。我要说出我那家乡居住,你只是搬了罢。”王舍道:“你在云雾里往来,你说的都是云彩眼里的话。”皇帝说:“人不说不知,你且站住,我说与你听听。”
武宗爷怒生嗔,骂二位太欺心,你去北京问一问,庄上主管无其数,出名的总管一大群,我是天下头一条好光棍。不是我夸句海口,恼了时抄你的满门!
二人道:“哈!你是皇帝么,能抄人?”万岁说:“虽不是皇帝,却也合那皇帝邻墙。我往常时,上无片瓦盖顶,下无寸土立足。那一日撞着正德,他说,你这么一个人,就无栖身之所,跟我来给你一间屋住。他那皇城西里给丁我一间住着。那皇帝他每日里抄人,我就学会丁。”王舍道:“张大哥,这长官说话有些京腔,风里言风里语的,都说万岁爷待来看景呀,咱两个福分浅薄,也会不着那皇帝,只怕是出来私行的官员,今日得罪着他,回朝上本,可不抄了咱么?”张舍道:“不是就是响马,若是得罪着他,咱就休出门了。设或路上撞着,可成了冤家路窄了,漫窑中夹夹马赶下咱去,飕的一箭,嗤的一声,一刀可就杀了咱了。拿着细丝纹银合他惹仇家哩厂张舍道:“怎么处?”王舍道:“我有道理。”遂秉手当胸叫道:“老客,你不要恼,俺两个相处朋友,不论生熟,好调寡嘴。那六钱银子你拿了去罢。你的双陆掷的高妙,有心待请你到舍下来求教一二,天又晚了,来日相会罢,请了。”
二子弟打下躬,叫长官你是听:你的双陆比俺胜。白银赢了六钱整,当与长官来接风,权当写了奉申敬。万岁说有劳二位,陪我到宣武院中。
二人听说,那鼻子里就嗤了:“这花子这么不识抬举,咱混他一混。长官,你待上宣武院里投亲去么?”万岁说:“好剁蚱的戏弄我寡人么!该死狗头!”遂没好气的说道:“没有亲。”王舍道:“没有亲,去做什么?”万岁说:
住家乡在顺天,我是个穷长官,闲来山西把心散。外闻贵处姐几好,寻个婊子玩一玩,不知那是宣武院?你二位陪我走走,穷军家自然不干。
王舍道:“这花子除赢了咱的银子,还着咱陪他,我嗤他往孤老院里走走何如?”张舍道:“极妙!”王舍拱手道:
不拢过陪你嫖,叫老客休计较,我今对你说院里的道。俺俩明日携盒酒,敬上院里望一遭,旁人看着才荣耀,都说是长官体面,张王舍都合他相交。
皇爷说:“多蒙厚意。那里是去径?”王舍道:“顺大街往北走,转过隅头向东一座木牌坊,路北里新盖的大门楼,那门上有匾,匾上有字,字字写的明白,那就是宣武院。”万岁听说,心中大喜,上马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呆万岁孤老院寻妓 乖六哥玉火巷逢君
话说张王二舍哄的万岁去了,在那街前拍手大笑。
好计谋自家夸,自在的笑哈哈。这两行子没造化,朝廷在前还不识,顺着口子光瞎吧,顶着蒲笠似天那大。古丢丢死还不觉,呲着牙喜的是什么?
那万岁骑马顺大街前行,转过街口,果然有座木牌坊,路北里瓦门楼,上挂着牌匾,那牌上是“养济院”三字。万岁进院的心盛,没往上看,光见了一个院子。万岁下马进去,他没见那好姐儿,都是些苍颜白发,有纺棉花的,有纳鞋底的,有补补丁的,拿虱子的,洗铺衬的。万岁暗骂:江彬砍头的,哄了我来!你说三千名妓,亚赛嫦娥,这就是样子了么?我晓的还在里头哩,恐怕风吹日炙晒黑了,我进去看看。
进院来细端详,见了些女娥皇,个个都有五十上。口里没牙眵糊着眼,东倒西歪晒太阳,通然不像个人模样。破衣服赤身露体,硶杀我好他那脏娘。
那万岁正往里走,从里头出来了一个老汉,说道:“长官,你来院里做什么?”皇爷说:“我来耍耍。”老儿道:“你会耍刀呀,是耍枪?耍把戏,弄傀儡,说快书,唱道情,你去上那十字街前,耍给人看,挣几百钱好买嗄吃,你来这里耍,可给你什么?”皇爷说:“我来看看。”老儿说:“你来看亲么?”皇爷道:“没有亲。”老儿道:“可有朋友么?”万岁大怒道:“合你这忘八做什么朋友?我对你说,我来找个婊子玩玩。”老儿大怒道:“你铺着扁担盖着带子睡来么?你这不识时务的货!耍婊子可没有,不弃嫌,有孤老哩,给你几个耍耍罢!”万岁说:“好哇!我来嫖婊子,不想撞着孤老窝里来了。”万岁又道:“你是谁家的孤老?”老儿道:“谁家给俺饭吃,就是谁家的孤老。俺吃的是皇帝家的俸粮。”那万岁听说,才知道是孤老院,羞惭满面,无言可答。低头一计,便说道:“我是江老爷的差官,来这孤老院里查查,年老的许他吃粮,若是年少的赶出院去。”老儿听说,磕头在地,说:“小的不认的是差来的老爷。”皇爷说:“我不怪你。我要进宣武院,坐落那里?”老儿道:“出门向西走,转过隅头向北,那西巷里坐北朝南,景致无穷,王孙子弟有钱者,往那里去乐。”万岁听说,牵马出院,羞愧难当。一时觉着身体乏困,寻思道:“我暂且找一店房歇息半日,叫店主送我进院,有何不可。”那万岁寻找店房,且说这玉火巷店家李小泉,有个走堂的六哥儿,他是东斗星临凡,合该他时来运至,这大同城里不知有多少酒肆饭店,万岁爷正眼不理,一骑马竟进了玉火巷来了。
牵着马寻店家,吃酒饭解解乏。走堂的高叫来咱家罢,暖阁楼房高大厦,圈椅方桌仔细茶,酒果饭食都减价。北京城官员过往,那一个不来咱家!
那六哥正在店房,忽听的銮铃响亮,跑到门前,看见万岁,慌忙笼住龙驹,就说:“老客里边下何如?”六哥他:
一见皇帝面,和颜悦色添,向前拢着马,话儿比蜜甜,老客咱家住,三生结下缘。不是,卜饭店,东西尽皆全:肉包蘸着蒜,碗哪大食团,雪白稻米饭,火烧是水煎,鸡汁水花面,只要八个钱。若要候朋友,摆酒不费难,南菜咱都有,海味件件鲜,烧酒壶又大,黄酒苦又甜,双陆合棋子,闷了有丝弦。钱不论好歹,银子九二三,无钱且上账,过日随心还。高房又大厦,马棚数十间。万岁心里喜,牵马到里边。六哥拴下马,向前问事端,扫地只一躬:“长官是那边?”皇爷说:“你是问的我,北京蓝旗官,家乡也不远,居住在顺天。自小油滑无能干,江都督手下做差官。今日路过大同府,专到宁夏去查边。”
那六哥道:“早知是江老爷的差官,就该远接,接的迟了,万望恕罪!路远山遥,鞍马劳困,多有辛苦了。”这六哥也是福至心灵,神差鬼使,使的着他奉承了几句话。那万岁大喜,暗暗称奖道:“人不在大,马不在小,果然是实。我自离了北京,一路见了多少人,没人间我个辛苦;这小厮不上十五六岁,偏知道我的辛苦。我自不亏人,问他问是什么姓名,久后回京,封他一官半职,也是他问我辛苦一场。”皇爷说:“小伙贵姓?”六哥说:“不敢,愚下姓尹。”万岁说:“城里人家孩,读了二年书,就会说愚下。你的尊讳?”六哥说:“我没有名字,家父养活了俺兄弟六个,我是个老生子,排行叫六哥。长官路上困乏了,我烧些水来,你净净面好吃茶呀。”
净面汤一铜盆,献过来花手中,细软肥皂多清润。老客一路多辛苦,铺下床儿放放身,休歇休歇眼不困。小六哥乖滑伶俐,万岁爷件件随心。
那万岁吃茶已毕,六哥将楼房扫除干净,拿了一个坐来,说道:“老客请坐,我取饭来你用。”
小六哥笑颜生,叫老客你从容,待吃好物我管奉。又有合汁又有面,新出炉的热烧饼,肉包火烧随心用。一路来千辛万苦,拿酒来先吃几盅。
六哥道:“你会吃酒么?”万岁说:“我乃是天下吃酒的祖宗头。”六哥说:“你是吃酒的那头,我就是卖酒的那头。”万岁说:“你这小厮卖了多少酒?”六哥说:“老客,我说这话你休怪俺,这一年抛撒的那酒,也勾你吃一辈子的。”皇爷说:“你有什么好酒?”六哥说:“休问我那好酒,你来霎就没见我那酒望上写的那对子么?”皇爷说:“你拿来我看看。”六哥把酒望取来,递与万岁。万岁接来观看,上写着:“隔壁三家醉,开坛十里香。酒高壶大,现钱不赊,霸王吃酒要现钱,张飞没钱剥下靴。”皇爷说:“这小厮好利害!霸王平分天下,张飞是三国忠臣,要钱罢了,就许你剥靴!
待我耍他一耍。”遂说:“你这话头不好,我给你改了,情管生意大快。”六哥说:“你给我改了,我挣了钱来孝敬你老人家。”万岁说:“不难,拿笔来。”万岁爷一笔到底,六哥看了看,改的是:“也漫说那酒高壶大”,第二句是“清香赛过屠苏”。六哥说:“是怎么讲?”万岁道:“这屠苏是古时美酒,你那酒比他还强。”六哥大喜道:“好口才!好口才!”皇爷又题道:“色比葡萄才半熟,插上杨梅同做。”六哥道:“这又是怎么讲?”万岁说:“这两句是说你那酒的颜色好,红通通的,就像那半熟的葡萄,加上那杨梅一样的娇嫩。”六哥说:“妙妙!”皇爷又写道:“行人也不来饮,邻里也不来沽,一年只卖两三壶。”六哥大怒道;“这不坏了么?休写罢,卖不的还好哩!”万岁说:“你休要燥发,你看下句:剩下的却晒好醋。”六哥儿心里焦,叫老客你把我敲,几般好酒你不知道。我有七十二样酒,见样拿来你瞧瞧。品品不好往当街倒,从今后不开酒店,说声薄把壶贬了!
皇爷说:“你有什么好酒,说来我听。”六哥说:
时黄酒合春分,状元红蜜林檎,镇江三白颜色俊;寻常就是白干酒,每瓶只要一钱银。老客不必你多心问,我还有黄菊高酒,每一瓶二钱纹银。
皇爷说:“你拿黄菊高酒来我吃罢,那混帐酒我吃他不惯,情愿多给你价钱。”六哥说:“老客既要吃好酒,我去拿的。”跑下楼去,叫掌柜的把原封好酒装上两壶,提到楼上,满斟一杯,递与万岁吃了一口,果然好酒。万岁开怀畅饮。那六哥满面悦色,无不奉承。六哥道:“我卖酒这几年来,再没见个会吃酒的,你真是天下吃酒的个祖宗头。”万岁说:“好酒!你拿那望布来,我给你另改了你好卖。”六哥说:“吃酒罢,不要改了。”皇爷说:“不妨。”六哥把望布拿了来,万岁提笔在手,上面题西江月一首:
春夏秋冬好酒,清香美味堪夸。开坛十里似莲花,八月.闻香下马。洞宾留下宝剑,昭君当下琵琶;刘伶爱饮不回家,好酒哇醉倒西江月下。
万岁爷笑颜开,叫六哥你过来,有了好酒要好菜。卖饭不怕大肚汉,好物济数都拿来,除了要钱有何碍?小六哥满心欢喜,这长官仗义疏财。
六哥说:“你待吃菜么?”皇爷说:“寡酒难饮。只怕你店里没有好菜。”六哥道:“只怕你无钱。休说是你,就是北京城大驾降临,俺摆个御筵也摆的来。”皇爷说:“你就拿着家当比那北京皇爷么?我从来没见御筵,你就摆一桌罢,我正不待吃那混账东西。”也是他君臣意投,六哥急忙走下楼来,叫一声掌柜的:“楼上客吃了足色好酒,又要吃足顶好莱哩。咱给他吃不给他吃?”李小泉说:“我不管你。那闯江湖的调喉舌、弄寡嘴骗子极多,给他吃了有钱极好;若无钱,他吃了,有扒肚子的御史么?待要的慢了,又折了本;待紧了,坏了咱店里门市。吃与不吃我不管。”六哥说:“狗脂!他若无钱,我认着我这一年工价,也该二十两多银子,也还管的起他顿饭了。”
小六哥整攒盒,松子榛仁把皮剥,柑橘酥梨摆几个;羊肚松伞沙鱼翅,猴头熊掌共燕窝,件件齐整看的过。休说道将这长官款待,皇帝老待吃什么?
六哥整了一桌酒菜,抬上楼来。万岁一见,满心欢喜。
安排的甚均匀,端上来香喷喷,盘碗鲜明颜色俊。肥豚笋鸡天花菜,鲥鱼鳆鱼共海参,还有蘑菇合香蕈。万岁爷满心欢喜,缺少个作乐的佳人。
万岁见那酒食美味,任意取乐,但少个佳人陪伴,遂把那六哥唤来,叫他往宣武院搬婊子。未知六哥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六哥筵前夸妓女 万岁楼上认干儿
话说那万岁饮酒中间,叫道:“六哥靠前来!”六哥寻思道:“你这京花子无廉耻,哄我近前有什么话?”说道:“老客有什么话说罢。”万岁笑道:“你知有三般景致么?”六哥道:“那三般?”万岁道:“羽州的城墙,大同的教场,宣武院的姑娘。”六哥道:“羽州的城墙听的说,可没曾见;大同的教场也不为景致,只是大就是了,有九顷六十四亩,天下人马聚集,一年两操;只有宣武院的姑娘,果然艳色出奇。”万岁说:“果然是实?你给我搬一个来陪我,何如?”六哥说:“你就是猴子扒竹竿,一节一节的来了。进店来住了好房子,吃了好酒,又吃好莱;好酒好菜都吃了,又格外生事,又要个作乐佳人陪伴。只怕你没有钱,你搬婊子,可是要省钱的,要费钱的?”万岁说:“省钱的不知要几千?费钱的不知要几万?”六哥道:“省钱的店前有极好的招牌,只是底板沉些。”万岁道:“你实说罢,我是个夯人。”六哥道:“模样极好,就是脚大些。”皇爷说:“你把那好的搬一个来玩玩罢。”六哥道:“我先说说你听听着。”
宣武院姐儿多,无名的数不着,有名略表个数个:金玉银玉天生俊,爱爱怜怜都差不多,素娥月仙也看的过。这还是寻常的艳色,有两个赛过嫦娥。
万岁道:“什么名字?”六哥道:“一个是赛观音,一个是佛动心。”万岁道:“怎么样的两个人儿,就敢起这个名字?”六哥道:“这赛观音有说,这佛动心有讲。赛观音是老鸨子寻的,长到十二三,扎挂起来,甚是风流。子弟们看了,都说合观音相似的,老鸨子绰号那点口气,就叫做赛观音。”万岁道:“那佛动心呢?”六哥道:“他是扬州人氏,姓刘,父母双亡,从七八岁他姑娘卖在他院里,温柔典雅,体态轻盈。众人夸奖,就说老鸨于你的时运来了,你家二姐,活佛见了也e动心,就叫起来了。若见了他时,就像那二月二的煎饼。”皇爷道:“怎么讲?”六哥道:“就摊了呢!”皇爷说:“怎么样的艳色,说来我听听。”
单表起佛动心,满院里他超群,金莲小小刚三寸。弯的是眉儿,乖的是眼,俊的是模样,俏的是心。寻常不肯合人混,这妮子拿糖捏醋,看不上公子王孙。
皇爷说:“一身难嫖两个,你把那赛观音搬来我嫖嫖罢。”六哥说:“你来的晚了,接了客了。说起那客来,有他坐的去处,还没有你站的去处。”皇爷说:“瞎话!你说是那里的客?”六哥道:“是王尚书的公子王三爷,名唤王龙。你敢叫他的婊子1他若恼了,送到你县里,打你顿板,还给你个作道哩。”皇爷笑道:“只有我打的人,人再治不的我。但只是赛观音既接了他,我也不合他争,你搬那佛动心来陪我罢。”六哥说:“六月六的豆腐,陪不的了。”皇爷说:“怎么陪不的我了?”六哥道:“你不知佛动心不接凡人。当初有个暹退给他算卦,丫头先合他说,俺二姐姐极爱奉承,到那里哄他二两银子,咱俩好分。那暹退果然有天没日头的,说他有一宫皇后的命。那瞎刀子扎的哄了银子去了,那皇帝那狗头也不来了,哄着二姐今日等皇帝,明日等皇帝,到如今还守寡哩。”皇爷说:“你这小厮反了么!你敢骂皇帝!”六哥道:“他在北京,他就知道我骂他哩。”皇爷说:“不必多嘴,你快去搬了他来。我不肯空支使你,我给你十来个钱,你做身衣服穿。”六哥说:“休说做衣服,就买几张刚连纸来也不勾糊一身衣服的。”皇爷道:“一个钱还用不了的。你不信,我先给你看看。”
万岁爷龙心欢,褡包里取出钱,十个就是二两半。若是搬的二姐到,给你做领红布衫,冷天穿着好体面。常言道天不支使空人情,管我打发你个喜欢。
那六哥接着金钱,跑下楼来,误误挣挣的叫掌柜的拿戥子来使使:“长官叫我去搬佛动心,给了我十个钱,我称称。”小泉道:“你几辈子没使钱了,拿着几个钱这么亲?十个钱还要戥子称着使。”六哥道:“你枉做买卖一辈子,老的牙都白了,曾见这样钱来么?你看看何如?”掌柜的接过钱来,看了一看,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吓的半晌无言。
接过来耀眼明,掌柜的唬一惊,这人不是¨、百姓;不然是个真强盗,宝藏库里剜窟窿,或是短了天朝的贡。若是你使了发了,葬送你小小残生!
六哥说:“只怕不给我哩,若给我几千,我化成金子,换成银子,可不财主了么?”六哥提着酒上的楼来,满斟一杯,递于万岁,就深深的唱了一个大喏,谢了又谢。一霎叫大叔,一霎叫爷爷,喜的前跑踢、后跑踢的。万岁说:“你爱那钱么?”六哥道:“谁是背财生的!我每日卖酒,也见银子来,也见铜钱来,可没见这金钱。”万岁道:“你既爱我这金钱,我合你认门亲戚罢。等我那小厮们来时,多给你几串,强似你起五更、睡半夜的卖酒。”六哥道:“金不好使,亲戚难认。不弃嫌,合你拜个兄弟何如?”皇爷说:“折的你慌了尸六哥说:“你待嗄是个皇帝,叫人兄弟就折杀了?”皇爷说:“你若爱我金钱,斟上三杯酒,跪在楼上磕二十四个头,叫我三声干爷,我认你做干儿罢。”六哥道:“羞人答答的,看人笑话。”万岁说:“你若不从,难得我这宝贝。”六哥说:“也罢,这楼上无人见,就叫他三声爷,哄他几串金钱,谁待爷长爷短的跌歇着口子常叫他哩。没有金钱出上,我就不叫他;若是有金钱,还有叫人祖、叫人宗的哩。”那六哥斟上了三杯酒,跪在楼上,口称:“干爷,我认了你了。”
小六哥斟上酒,跪下去磕个头。也是前生缘法凑,万岁一见心欢喜,叫了一声我儿流,爷们说不的寻常厚。只要你用心孝顺,我分给你顷地犋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