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学集成 - 第 94 页/共 129 页
黄鹤山樵,元四家中为空前绝后之笔。其初酷似其舅赵吴兴,从右丞辋川粉本得来,后从董、巨发出笔墨大源头,乃一变本家法,出没变化,莫可端倪。
不过以右丞之体,推董、巨之用而学者拘于见闻,谓山樵离奇天矫’别有一种新裁,而董、巨之精神不复讲求,山樵之本领终归乌有,于是右丞之气运生动为纸上浮谈矣。闻亲家为新安风雅巨擘,今寓维扬,意欲昌明斯道,而虑振兴之无人也’飞书来问山樵笔,并寄侧理。余就所见作此图,并以是语告之。(、)
题仿董北苑(玉培赠司民)
余从大痴入门,渐有进步,欲竟其学,公馀辄究心董、巨,此得本莫愁末之意也。先定体势,后加点染,俱要以气行乎其间,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用笔运墨之间’岂可以强而致躁而得邪玉培有佳纸,藏弆数年,出以索画。余亦经营经岁,垂成而忽归司民。缣素辗转,各有所属’永可不纪其始末。(、)
王昱东庄论画
余性无他嗜,幼躭六法,年弱冠时,就正于家麓台夫子,猥蒙极口称赏,后负笈至都,侍砚席获闻绪论,至详且尽。甲子长夏,追忆师傅,参以心得,偶有所触,随笔漫书,爰作论画三十则。非敢云金鍼之在是,学者由此参之,庶不为歧趋所惑尔。
余侍麓台夫子三年,颇得其传。前此能知而不能行,盖未到熟外熟境地,故胸中粘滞,用意用笔,终未得洒落之致。雍正壬子秋七月抱疴卧床,静参画理,恍悟粘滞之非,病起点染,觉熟境渐臻,如醉初醒,如梦初觉,吾师苦心指示而今方得真诠也。
吾夫子自幼明敏,初落笔便有书卷气,盖生而知之,宜接董、巨、倪、黄衣钵,常人由学而知,必须读书以明理,游览以广识,苦心探索,循习有年,亦可到神明地位。
尝闻夫子有云:“奇者不在位置而在气韵之间,不在有形处而在无形处。”余于四语获益最深,后学
正须从此参悟。
学画所以养性情,且可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迎静气。昔人谓山水家多寿,盖烟云供养,眼前无非生机,古来各家享大耋者居多,良有以也。学画者先贵立品,立品之人,笔墨外自有一种正大光明之概,否则画虽可观,却有一种不正之气,隐跃毫端。文如其人,画亦有然。
士人作画第一要平等心,弗因识者而加意揣摩,弗因不知者而随手敷衍。学业精进,全在乎此。
画中理气二字,人所共知,亦人所共忽。其要在修养心性,则理正气清,胸中自发浩荡之思,腕底乃生奇逸之趣,然后可称名作。
未动笔前须兴高意远,已动笔后要气静神凝。无论工致与写意皆然。
学画最要虚心探讨,不可稍有得意处,便诩诩自负。见人之作,吹毛求疵。惟见胜己者,勤加谘询,见不如己者,内自省察。知有名迹遍访借观,嘘吸其神韵,长我之识见。而游览名山,更觉天然图画,足以开拓心胸,自然邱壑内融,众美集腕,便成名笔矣。
画虽一艺,其中有道。试观古人真迹,何等章法?何等骨力何等神味学者能深造自得,便可左右逢源,否则纸成堆,笔成冢,终无见道之日耳。翰墨中面目各别,而其品有二:元气磅礴,趋凡入化,神生画外者,为上乘。清气浮动,脉正律严,神生画内者次之。皆可卓然成家,名世传世。
作画先定位置,次讲笔墨。何谓位置?阴阳向背,纵横起伏,开合锁结,回抱勾托,过接瑛带,须跌宕欹侧,舒卷自如。何谓笔墨?轻重疾徐,浓淡燥湿,浅深疏密,流利活泼,眼光到处,触手成趣。学者深明乎此,下笔时自然无美不臻。
气骨古雅,神韵秀逸,使笔无痕,用墨精彩,布局变化,设色高华,明此六者,觉昔人千言万语尽在是矣。非坐破蒲团,静参默悟,腕底岂能融会斯旨!
未作画前全在养兴,或覩云泉,或观花鸟,或散步清吟,或焚香啜茗,俟胸中有得,技痒兴发,即伸纸舒毫,兴尽斯止。至有兴时续成之,自必天机活泼,迥出尘表。
位置须不入时蹊、不落旧套,胸中空空洞洞,无一点尘埃,邱壑从性灵发出,或浑穆,或流利,或峭拔,或疏散,贯想山林真面目流露毫端,那得不出人头地
运笔古秀,着墨飞动,望之元气淋漓,恍对岚容川色,是为真笔墨。须知此种神韵,全从朝暮四时、风晴雨雪、云烟变灭间贯想得来。
绝处逢生,禅机妙用,六法亦然。到得绝处,不用着忙,不用做作,心游目想,忽有妙会,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画有邪正,笔力直透纸背,形貌古朴,袖采焕发,有高视阔步、旁若无人之概,斯为正派大家。若格外好奇,诡僻狂怪,徒取惊心炫目,辄谓自立门户,实乃邪魔外道也。
初学见识不定,误入其中,莫可救药,可不慎哉!
自唐宋元明以来,家数画法,人所易知,但识见不可不定,又不可着意大执,惟以性灵运成法,到得熟外熟时,不觉化境顿生,自我作古,不拘家数而自成家数矣。
有一种画,初入眼时粗服乱头,不守绳墨,细视之则气韵生动、寻味无穷,是为非法之法。惟其天资高适,学力精到,乃能变化至此,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浅学焉能梦到!
又一种位置高简,气味荒寒,运笔浑化,此画中最高品也。须绚烂之极,方能到此。用笔要转束,不可信笔,盖信笔则顿挫皆无力矣。善于用笔者,一转一束,皆成意趣。
清空二字,画家三昧尽矣。学者心领其妙,便能跳出窠臼,如禅机一棒,粉碎虚空。
凡画之起结最为紧要,一起如奔马绝尘,须勒得住,而又有住而不住之势。一结如众流归海,要收得尽,而又有尽而不尽之意。
画之妙处不在华滋而在雅健,不在精细而在清逸。盖华滋精细,可以力为,雅健清逸则关乎神韵骨格,不可强也。
写意画落笔须简净,布局布景务须笔有尽而意无穷。
位置落墨时能于不画煞处忽转出别意来,每多奇趣,正如摩诘所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也。
麓台夫子尝论设色画云:“色不碍墨,墨不碍色。又须色中有墨,墨中有色。”余起而对曰:“作水墨画,墨不碍墨。作没骨法,色不碍色。自然色中有色,墨中有墨。”夫子曰:“如是,如是。”
作画时即偶然酬应皆不可轻率,盖每写一图必有着精神处,若率意草草,此最是病。
巨幅工致画,切忌铺排,用意处须十分含蓄,而能气足神完,乃为合作。
青绿法与浅色有别,而意实同,要秀润而兼逸气。盖淡妆浓抹间,全在心得浑化,无定法可拘,若火气眩目则入恶道矣。
王翚画论
四画论辑要
嗟乎,画道至今日而衰矣。其衰也,自晚近支派之流弊起也。顾、陆、张、吴,辽哉远矣;大小李以降,洪谷、右丞,逮于李、范、董、巨;元四大家,皆代有师承,各标高誉,未闻衍其余续,沿其波流。如子久之苍浑,云林之淡寂,仲圭之渊劲,叔明之深秀,虽同趋北苑,而变化悬殊,此所以为百代之宗而无弊也。洎乎近世,风趋益下,习俗愈卑。而支派之说起,文进、小仙以来,而浙派不可易矣;文、沈而后,吴门之派兴焉;董文敏起一代之衰,抉董、巨之精,后学风靡,妄以云间为口实。琅琊太原两王先生,源本宋元,媲美前哲,远迩争相仿效,而娄东之派又开。其他旁流绪沫,人自为家者,未易指数,要之承讹藉舛,风流都尽。翚自龆时搦管,仡仡穷年,为世俗流派拘牵,无繇自拔。大抵右云间者,深讥浙派;祖娄东者,辄底吴门。临颖茫然,识微难洞。已从师得指法,复于东南收藏好事家,纵览右丞、思训、荆、董胜国诸贤,上下千余年,名迹数十百种,然后知画理之精微,画学之博大,如此而非区区一家一派所能尽也。由是潜神苦志,静以求之,每下笔落墨,辄思古人用心处,沈精之久,乃悟一点一拂,皆有风韵。一石一水,皆有位置;渲染有阴阳之辩,傅色有今古之殊,于是涵泳于心,练之于手,自喜不复为流派所惑,而稍稍可以自信矣。
——题为周元亮所作画册(载周元亮《读画录》,《清晖画跋》)
古人惜墨如金之不妄用墨耳,有时屑越用之,不殊涂漆,盖墨之轻重浓淡处,气韵全自此出,所谓当重下笔头透过纸背者也。画家每着笔须思泼墨惜墨四字几矣。
——题《寒林归鸟图》(载《文人画选》第一辑第六册)
凡画惟在闲适时□,参造化乃得一种意外之趣,而后能合古人,若仅以刻划求工,遂为时俗谬习,终成下格。
——题《春江捕鱼图》(载《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四)
凡作画遇兴到时,即运笔泼墨,顷刻间烟云变化,峰峦万重,苍茫淋漓,诸法毕具,真若有神助者,此为天真。得天真而成逸品,逸品在神品之上。所谓神品者,人力所能至也;所谓逸品者,在兴会时偶合也。(此段题语另见无锡市博物馆藏同年五月所作的《仿倪瓒山水》上)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必互相映发,位置天然,虽尺幅间而有千寻之势者,惟吴仲圭能之。
每下笔当思古人玄妙处,意在笔外,悟此自能画善,所谓笔简意到者是也,今人刻意繁密,而于切要处,不经意则离古人远矣。
——题《山水卷》(载《王罩山水卷》)
王右丞《雪景山居图》,李晞古有摹本致佳,不涉院体,别具唐贤风格。
——题《仿王右丞雪景》(载《王石谷画法抉微》)
往见卢浩然《嵩山草堂》,树石峰峦,余用焦墨皴,叹赏已极神妙。近在吴阊□睹山樵抚本,别具元人逸韵,更有出□之美,因仿其意。
——题《嵩山草堂图》(载《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四)
唐卢浩然构草堂于嵩山,自制十景赋并绘草堂图,后人转相抚仿。余曾见宋李伯时临本,郁密苍润,极似唐人风骨,鸥波、黄鹤皆宗之。
——题《仿卢浩然草堂图横帧》(载《书画鉴影》)
董元《五株烟树图》名著海内,未得寓目,今年春在娄东王奉常斋中见仲圭临本,枝如屈铁,势若张弩,苍茫遒劲,正如书家篆籀法,令人洞心骇目,非时人所能窥测。此幅不能得仲圭形似,安敢望北苑神似耶。
——题《山水卷》(载《王翚山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