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稗类钞 - 第 376 页/共 432 页

杨桂云,字朵仙,体胖,善扮贴。面横阔,多酒肉气,喉帯北鄙杀伐之音,半哑而近豺,故长于作泼悍剧。最佳者,如《双钉计》,如《送盒子》,如《马四远开茶馆》,其猛如雌虎,极奸刁凶淫之致。而又词锋凿凿,层出不穷,他人为之,无狂厉至此者。次则如《杀皮》,《十二红》,《南通州》等剧,凡谋夫害子为淫妇而具凶悍性者,举能效之。善哭善笑,面备春秋两气,见所欢,惟恐不尽其欢,见所恶,惟恐不恣其恶,顽妇情态,描摹入细。且每至主凶时,心亦似馁,而必强嗤所欢为无丈夫气,挽袖登床,抽刀便断,至此声色俱厉,喉皆变征,若惴惴而强以自支也者。及至讼庭对谳,词胜则上逼官府,词败则杂以诙谐,刁狡淫凶,可叹观止。   胖巧玲工贴剧   胖巧玲, 「 一作铃,又作林。」 京师人,以贴剧着。体貌厚重,扮相 「 化妆之后谓之扮相,南人谓之台风。」 不佳,而舌具灿花,如呖呖莺声啭于花外,长言短语,妙合自然。如《胭脂虎》中之史钟玉,《浣花溪》中之任容卿,说白皆骈语雅辞,与寻常科白不类。常伶不谙文义,按图索骥,如拙童背书,断续梗塞,文理全失。且又多引古书古语,满篇之乎也者,读顿颇难,稍不留心,全无收束。如容卿道白中之「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数句,更为难读,非畧通文义,以精神贯之,殊无可取。巧玲貌虽不扬,而心有灵犀,于诸剧雅词,不啻若自口出,以此见赏于上流人物,不以环肥而少之。   某邸与巧玲善,其卒也,某往送其丧,而惧人之指摘也,乃便衣步其后,两仆捧衣冠从焉。某侍郎闻而笑之曰:「此颇似《红楼梦》中贾宝玉在芙蓉池上祭晴雯时也。」某邸闻之,不以为忤,犹服为隽论。   于紫云为旦界名宿   于紫云,须生三胜之子也,为旦界名宿。其唱声柔脆而坚,绝非后辈虚浮一派,去台远坐,字音绝清,《彩楼配》、《御碑亭》、《赶三关》、《祭江》、《别宫》、《坐宫盗令》等剧,皆委婉动人。晚年稍近游戏,好演《虹霓关》一剧,效婢子装,见夫人与伯党论婚,腹诽眉语,方只手擎盘茗而出,见之而怒,乃衔杯而指弄其盘,迅急如风,官体并用,喉仍作唱。其唱西皮二六一段,至「自古常言讲得好,最狠狠不过妇女心肠」等句,字字酸心,针针见血,观者点首太息,深入人心。四十以后,不恒登台,以常奔走达官贵人之门,能鉴别古器,遂以贩鬻古董为业,颇致富。如端忠愍公、杨文敬公,皆常与讲论金石、购觅书画者也。其子小小于三胜,能绳祖武,年十三四,即登台演《李陵碑》等剧,饶有家风,老辈见之,谓尚不失三胜旧范也。   一汪水为戏中婴宁   一汪水,京师金店艺徒也。性荡,好作妇人妆,梨园中人有导之入班者,龙门一登,身价十倍。以目波韶秀,体复清润,故有一汪水之称,其姓名不可得而详也。扮戏专重淫荡一流,如《卖胭脂》、《战宛城》以色身示人,备诸亵状,做工唱工,举所不讲。戏规本以笑场为大忌,水荡极,故多笑,笑而近美,故人不以为失场,转乐观之。凡与配戏者,必以金店为讽。都门金店,皆筦捐纳、铨选等事,偶演《得意缘》等剧,生为旦按摩,原本以赴京应举为讲,以水故,辄以到京捐纳为言。台下适有此贾,怒将用武,而水不为辱,亦不还答,每闻妙谑,辄以巾掩口,笑不可仰,倍饶韵致,论者称之为戏中之婴宁也。   时小福唱青衣   时小福,吴人,唱青衣,名出于紫云、常子和上。素与宜兴任筱园制军道镕善。光绪辛丑,任以山东巡抚陛见入都,与时遇,时已鬑鬑满颊,久不登场,任再三强之,乃为之剃须而唱《落花园》一折,酬以三千金,不受。   王瑶卿有名贵气   王瑶卿少时姿首,不过中人,而有一种名贵气,盛饰衣冠,俨然贵族。与谭鑫培同供奉内廷,有青衣叫天之号。孝钦后甚眷之,每颁赏,必与谭埒,故颇饶私蓄。   姜妙香擅名一时   姜妙香以青衣小生擅名一时,颇孤介,工绘事。其妻,国色也,至剧场观剧,为俞五所见,百计夺之,妙香竟不能与争,遂郁郁得咯血疾。乃辍演,杜门不出,一意画兰,尝自题其端,有「幽花只作闭门香」之句。   旦之诸名角   闺门旦须有贞静气,当推田桂凤、王蕙芳,姚佩秋亦差近似。顽笑旦须有泼悍气,当推杨桂云及五九。刀马旦须有富丽气, 「 如《反延安》、《马上缘》、《破洪州》之类为贴剧,非武旦剧也。短衣披氅者方为武旦。」 当推杨小朵及蕙芳。粉旦须有淫荡气,当推一汪水及桂凤。此外则专重说白,如《胭脂虎》、《玉玲珑》、《浣花溪》、《下河南》等剧,固全以长舌取胜之。   五九为张樵野所眷   五九为光绪时京师之美伶,张樵野侍郎荫桓嬖之甚,尝招之至家,使改妇人妆,侍左右,日酬以五十金,令家人仆役呼之为少奶奶。久之,亦遂视之为少主妇也。   杨小朵为武子彝所眷   武子彝,滇人。任江西知县,尝以解饷入都,昵杨小朵。 「 桂云之子。」 流连久,囊金罄尽,则为小朵司簿记,小朵呵叱如仆役,子彝安之,怡然若甚乐者。后其同乡以子彝迷溺玷乡誉,迫小朵逐之,不得已,回赣,每语人云:「吾平生最愉快者,独为小朵司会计时耳。」   想九霄屡受辱詈   想九霄即田际云,色艺兼优,风流籍甚,而屡为士大夫所辱詈,工部郎中龚才杰口角锋利,偶于会馆堂会中,见九霄至筵前请安,辄呼之为兔儿。九霄闻之,反身即去。是日九霄应唱之堂会戏,竟排而未唱。遣人往催,则语来人曰:「想九霄为供奉王爷之人,非尔等穷措大之玩具。」会馆中人竟无如之何。未几,龚竟为御史所劾,去官。文芸阁学士亦以其骄而恶之,尝詈之为忘八旦,闻者谓此语可为想九霄三字之的对。其后竟以弄权纳贿,怙恶纵淫,奉旨拿办,忘八旦三字不意成为考语矣。   宝珊秀美天成   光绪中叶,京伶颜色最丽者,有宝珊,秀美天成,扮《卖饽饽》、《拾玉镯》等剧,唱做不必甚工,而能使人目注神痴,其丽可想。每出入园市,随而环视者如蜂屯,如蚁聚。后得故旧提携,改节读书,为人记室以终。   朱素云美秀而文   朱素云美秀而文,工书善歌。光绪甲申以前,犹未露头角也。然李莼客侍御慈铭识之于前,樊云门方伯增祥眷之于后,而尤为陈小亭所昵。小亭,户部书吏子,家饶于财,昵素云最早,饮食宴处,悉在其家者十年。素云性挥霍,皆小亭所供,既竭其藏金,复售屋得三四十万金以继之。   谢宝琨放意怠工   谢宝琨唱老旦,喉调尚佳,入内廷供奉,孝钦后闻而赏之,遂膺每剧二金之赐。 「 内廷赏赉有等,以次递加。」 谢以初唱即获慈赉,荣而自骄,放意怠工,唱日以退,甚至有走板失调之弊。再入内廷,遂被逐。   四十花门最多   四十者,京师四喜班有名之武旦也,传枪转棒,花门最多,如唱《蟠桃会》、《嘉兴府》等剧,或多人互掷齐拋,或一人单转双弄,奇而不乱,紧而不乖,金鼓和鸣,使人目炫。拋掷一类,戏中谓之传家伙;转弄一类,戏中谓之捻鞭,非水到渠成者不办,手目偶疏,便虞闪失,场面一失,全节俱隳矣,而四十独无之。   余庄儿色艺均备   京师武旦,自四十以后,效颦者多,卒不能至,惟余庄儿技与相埒。庄面整意侈,善歌,且工技击,矫矫不羣,士大夫好与往还,颇负时誉。自编新戏多种,以《十粒金丹》为最。庄扮十三妹,挺然有女丈夫风,奇技侠情,见者心醉。其于传弄各式,亦精熟圆紧,为武旦中色艺均备之材。光绪朝,供奉内廷,德宗颇赏之。一日,在大内演《十粒金丹》毕,未解妆,德宗召至内殿,携手顾隆裕后曰:「此子可称文武全才。」隆裕以其近御坐,大怒,将诉之孝钦后。上惧,乃以庄所佩倭刀为真者,将律以御前持械罪,挥之出,曰:「送刑部。」庄遂贿部吏,报病故,不敢复出, 「 京中谓之报黑人。」 埋头燕市,近二十年。至宣统时,乃稍稍与人晋接焉。   两阵风翻转凌踔   两阵风,不知何许人,由秦腔改入徽班之武旦也。其柔术精绝,翻转凌踔,倒行旋舞,种种新式,均非常人所能。与武丑张黑演《卖艺》,各奏所能,皆矫然不落恒径。   何桂山有铁喉之目   何桂山,即何九,净之名角,有铁喉之目。曾与程长庚配戏,长庚亦服之。其喉之高响宽洪,罕与伦比,随用随至,从无一时音闭或唱久稍疲者。惟其人为登徒一流,男女色靡不笃好。每日演剧毕,即挟资为冶游,或与同班旦贴之流,相期于南下洼之芦中以卜昼。俗称伶与伶相偶者谓之同单。单者,北人呼衾之谓也。桂山之同单,多至不可纪数,有财则散之,无则取诸其偶,人以其诚直,多乐就之。性又好酒,靡日不醉,酒色戕伐至甚,而喉固不失其佳。至老,其好不衰,而其唱亦不衰,异材也。   桂山之演剧,不落恒蹊,而天性躁急,每日兴至则入园,入园即扮演而出,或时已晏而压冑子不为荣,时或早而头三出亦不为辱,持钱而去,每不知所之。   其唱纯取中声,无一字一句不在至响极高之域,虽园广数亩,楼高数仞,座客仰而静听,虽至远者,亦如觌面促膝,声声如在左右,每一放响,诚有贯耳如雷者。惟唱之迟早,难以预定,闻名而来者,午饭稍延,及到园而已去矣。何本昆曲能手,后以乐工配角不备,佳剧亦不能多,惟《钟馗嫁妹》、《五鬼闹判》等,为都人所笃嗜。前场随手及各觔斗虎 「 戏界谓赤身朱裤,专打觔斗之下把,每戏或四或八者,谓之觔斗虎。」 经其教演,尚流传未绝,且此两剧皆他人所断不能为者,桂山死,遂成绝调矣。   李牧子为净界大家   李牧子,京伶净界中之革命大家也,自李出而黑头之唱一变。其唱以鼻音正音兼用,花腔最多,峭拔铿锵,颇足娱耳,如《天水关》中姜维一段,《御果园》中敬德一段,皆燕市人人所效慕者。然学之不善,辄陷为轻薄子,花腔过多,必至无腔,滑调过多,转不成调,故自李之后,即谓净界无人亦无不可。   钱宝峯唱做并佳   钱宝峯以鼻音胜,尤能一啸震人, 「 剧中谓之哇呀。」 直如海浪簸舟,人身为之起落者再,声巨至此,疑古人啸旨不外是矣。其唱以兼戏谑者为最佳,正唱如《沙陀国》、《取洛阳》,兼谑者如《白虎帐》 「 即《斩子》。」 中之焦赞,《大名府》中之李逵,《岳家庄》中之牛皋,极魏征妩媚之长,有阿叔不痴之概。光绪中叶,年已六十以外,头童齿豁,犹能发巨响以惊人。净以绘面为难,其花色极精极细。从前师弟授受,有专谱备载其式,谓之脸谱。宝峯固以绘面见长者,唱做并佳,各艺咸备,亦净界之名家大家也。   金秀山为净角第一   金秀山,京人,咸、同间在某部为官役。官役者,专伺官吏而司奔走者也。操作之余,恒引吭高歌,声若洪钟。闻者咸惊异之,谓之曰:「若之艺宜可以雄长曲部,睥睨一世,岂怀才而以潦倒终耶?」秀山心动,于是毅然辞役,而师何桂山。艺成,隶嵩祝成班。当是时,有小穆者,名净角也,铜锤架子,无不擅长,与孙菊仙同隶嵩祝成。秀山亲炙其绪余,益致力于铜锤,其艺乃骎骎乎驾诸名净而上也。   胜春、同春、四喜先后立,秀山实终始其事。光绪庚子拳乱后,同春蹶而复起,秀山在其中,与谭鑫培偕,论者推为净角第一。其为剧也,雄壮沉着,端凝浑厚,喑呜叱咤,四座为之震惊。晚年则苍劲更甚,凡就听者,莫不为之神往。   小穆用鼻音   小穆,即名净穆凤山。黑凈唱腔之用鼻音,小穆实作之俑。盖以气弱,遂藉鼻孔出气以取巧也。将登场,辄先以烟酒、大麦之属遍饷后台小角及前台之看座者,令俟其出台皆为之喝采。梨园中人之不满于小穆者,佥谓小穆之享名即由于此。   刘鸿声唱善用气   刘鸿声,京师阛阓中人也。以喉佳,能摹拟诸家唱法,人争誉之。遂入班,唱黑头,多剏新调,声名鼎鼎,见重一世。惟酷好酒色,兼容并包,夜无虚夕。积久,体不支,两胫竟废,失业贫甚。基库李某怜之,舆至其家,为之饮食医药。期年渐起,久之遂能步,后竟杖而行。未几大健,复能登台,惟略跛耳。李年老而慈,于刘有再生恩,刘遂父事之。初出,犹止宿其家,后乃自为室,而仍间日往省,李亦时时顾之,事无大小,多秉命而行。性绝骄,园人不能御,惟李可以强之。每近色,则李之所以防而戒之者严,故不至横逸,其技之进,皆李左右之也。   刘病起,气较弱,以净用力多,改唱生,而生唱中仍时时杂以净,盖习之久耳。其唱响脆高洪,以善用气,故能延极长之声,虽时以太过取讥于人,而音之充满,究特异于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