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笔麈 - 第 16 页/共 17 页
回纥自干元以来,岁求和市,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皆瘠驽无用,朝廷苦之,而欲悦其意,不得不尽市也。所得赐予及马价,至用车数千乘载之以归,唐之帑藏坐而一空矣。今日北边互市,弊正如此,得马皆瘠驽下乘,入塞辄死,赋予军人,令其喂养,死令赔偿,为北边大害,不知将来作何究竟?然使苑牧之政修,有所豢养,或不甚苦尔。
唐封回纥可汗号内有「登密施」字,译云,华言「到」竟 【「竟」,疑当作「意」。】 ,可敦号内有「毗伽」字,译云,华言「足」意,此皆佛经字也。佛经中名字语言多是唐时字义。以此推之,古佛名号,当亦从来劫语音所撰尔。
回纥阿啜可汗谓其大相颉干迦斯曰:「儿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虏谓父为阿多,唐人北人呼父为阿爹。爹,徒可翻,与多同音。又窦从一为皇后阿奢,奢者,乳母之父,与爹相近。或云,俺答「答」字,虏亦呼为「多」。
元和初,回鹘入贡,始以摩尼偕来中国,置寺处之。摩尼者,僧之别名也。其法日晏乃食,食??而不食潼酪。今民间有清斋者,午后乃食,教门中亦多有之。
唐史,回鹘兵至横水,退屯释迦泊。又吐蕃有达磨替普,想亦尔时方言,未必即古佛名字。不知佛经竟出何时。
唐时,西突厥分其国为十部,部以一人统之,人授一箭,号曰十设,亦曰十箭。夷中无符信,以箭为契,召会则传之,谓之契箭。杜诗所谓「青海无传箭,天山早挂弓」是也。今虏中亦有号箭,是其遗制。
沙陀者,西突厥别部,处月种也。居金娑山之阳、蒲类海之东,有大碛名沙陀,故以为号。以其?六千余帐附于回纥,为其所苦,酋长朱邪尽忠降于吐蕃。元和三年,举羌内附,处之灵武。已,以地近吐蕃,恐其反复,徙于定襄,即今朔州、马邑间也。
波斯国即条支故地。其先有波斯匿王,因以为号。大食本波斯国也。龟兹即汉西域之后,唐时以其地为安西都护府,有龟兹乐部。今乐曲有大食调,舞部有波斯舞,皆其遗音也。
唐十部乐,有龟兹乐舞,设五方师子,各高丈余,饰以方色,每师子有十三人,画衣执红拂,首加红抹,谓之师子郎,即今师子回回舞也。
契丹、奚、室韦、女真、鞑靼,皆东北夷也。路振九国志曰:「契丹,古匈奴之种也。代居辽泽之中,潢水南岸。其种有八部,至阿保机并而为一,鞑靼、室韦、女真,皆役属之,此辽之始也。」女真,古肃慎氏之遗种,东汉谓之挹娄,元魏谓之勿吉,隋、唐之间谓之黑水靺鞨,在五代之末,居混同江之南,入辽东着籍者,号熟女真,居江之北者,号生女真,其极边远者,号黄头女真,此金源之始也。今建州西女真,即金人之后。第不知契丹之种今安在尔。混同江即鸭绿水也。
五代史:「契丹阿保机攻渤海,拔其夫余城,谓之东丹国,使其长子突欲居之。」注云:「即唐高丽之夫余城也,在混同江之西,地属渤海。高丽王建之国在混同江之东。」又注:「辽阳,契丹之东京,故渤海地也。」如此,则夫余城在今开元边外矣。新唐书:「登州东北海行千余里至鸭绿江,乃东南行七百里至新罗王城,自鸭绿江舟行,东北泝流五百余里至凡都县,故高丽王都也,又东北泝流五百里,又陆行千里至渤海王城。」盖唐时高丽在今朝鲜北境,而渤海又在其北,想今海西、建州女真所据即其地也。后晋天福元年,高丽王建击破新罗、百济,于是东夷诸国皆附之,有二京、六府、九节度、百二十郡,则新罗、百济并于高丽,在今朝鲜境内矣。
契丹之兴,以其所居为上京,起楼其间,谓之西楼,于其东千里起东楼,北三百里起北楼,南木叶山起南楼。木叶山在锦州,阿保机葬地也。耶律德光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以此观之,契丹之起,固已奄有沙漠,兼并引弓之民矣。元太祖四大斡耳朵之地亦在漠北,去上都万里,其视中原犹一隅也。
建州在辽阳西北,又北为契丹之中京大定府,又北七百里为上京临潢府。
唐史:室韦,契丹别种,在东胡之北边,盖丁零苗裔也。在南为契丹,在北为室韦,地据黄龙,东至黑水,西邻突厥,南邻契丹,北濒海岸。盖今土蛮所据,即其地也。鞑靼之先,旧无可考。通鉴宋白曰:「鞑靼本东北方之夷,靺鞨之后也。」靺鞨先臣高丽,后附渤海,贞元、元和间,为奚、契丹所攻,部族分散,流徙阴山,其俗语讹谓之鞑靼。咸通末,李克用为官军所败,尝往依焉。及克用授雁门节度使,率其众入平黄巢,俾牙于云、代之间,恣其畜牧,此鞑靼之始也。蒙古一族不知与鞑靼同出否。
靺鞨有二:一曰黑水靺鞨,在流鬼国南,即女真之先也;一曰渤海靺鞨,其王曰大氏,据有辽左之地。开元十四年,黑水靺鞨遣使入见,以其国为黑水州,元和以后,服属渤海。契丹既破渤海,黑水乘间复其故地,自号熟女真,建国之初以为都城,已而迁都于燕,改其地为会宁府,号曰上京,即今三万众也。
洪景卢曰:番语以华言译之,皆得其近似者耳,「天竺」语转而为「身毒」、「捐毒」,「秃发」语转而为「吐蕃」,「鞑靼」乃「靺鞨」也。此论近似。但「鞑靼」之于「靺鞨」,似不相蒙,未必即声之转耳。今北虏隶鞑靼馆,其文书谓之达达字,奏文即蒙古字也。
高丽在汉以后犹未甚大,唐初与百济连兵侵新罗北境,其后遂强也,而百济亦为所并。今之朝鲜,盖合百济、新罗为一矣。
高丽为唐所灭,久不建国,至唐末天佑初,有石窟寺眇僧躬乂者,聚众据开州为王,国号大封,遣使入贡于吴。躬乂性残忍,其臣王肃杀之而自立,复号高丽,以开州为东京,平壤为西京,即今朝鲜二京也。大封以前,其王为高氏,大封以后,其王为王氏。国初李氏灭王氏而代之,今二百年矣。
元世祖在位,高丽权臣林衍废其主植,世祖遣将出师,往问其罪,此义举也。夷人入主中国,于属国之乱,犹能兴问罪之师,奈何外夷叛臣废主自立,朝廷不问其名姓,从而封之?假如故酋尚在,操玺绶以请,何以应焉?
安南,古交州地。汉、唐以来,皆入版图。国初,其王陈日煃内附,太祖封之,已而其臣黎季犁篡盗,成祖命将讨平。求陈氏后,无人,遂郡县其地,设交趾布政司。久之,黎利作乱,中国不能守,遂以畀之。传至黎譓,其国复乱,譓出居海上而死。国人共推其弟黎■摄国,莫氏父子遂篡有之。国人乃立譓子黎宁,都清华,改元光照。莫氏遣人攻之,宁走,不知所在。而其臣黎景瑂等又立譓次子黎宪,改元元和,盖与莫氏分有其国矣。宁之立也,遣其臣郑惟憭奉表入贡,以莫氏之难来告。已而宪等求宁踪迹,得于老挝,复以国让之。此其臣郑惟忱所供。及莫方瀛表奏,乃谓黎譓无子,诈也。
莫登庸以黎氏之相盗有其国,朝廷发十余万兵讨之,竟不能入。莫氏奉表求降,于镇关外系组上贡,天兵遂罢。乃废其主号,建以为安南都统使司,秩从二品,其所部十三道改为宣抚司十三,各设宣抚同知一员,然莫氏帝其国中自若也。登庸子方瀛,方瀛死,子福海嗣,福海死,子宏瀷嗣,宏瀷死,子茂洽嗣,至万历丙子入贡,已五世矣。
元人既征安南,其主陈日烜遣使入朝,贡金人以代罪,此安南金人之始也。嘉靖中,莫登庸归化,朝廷赦而封之。贡代身金人以谢,盖本于此。
朝鲜着姓,金、柳为最;安南着姓,阮、郑为最。犹晋之王、谢,唐之崔、卢也。中国自宋、元以降,不重门阀,以族系望者少矣。
唐开元初,有胡人上言,往师子国求灵药。其国在天竺旁,居西南海中,旧无人民,止有鬼神及龙居之,以驯养狮子得名。诸国商贾往与贸易,鬼神不见其形,但出珍宝,题其所直,商贾依价取之。其地和适,无冬夏之异。诸国人闻其土乐,因此竞至,或有停住,遂成大国。此即佛经所言师象、天龙、夜乂之属也。其国旁所有出于习见,故以之为法象耳。今广东居民有与海神市者,造舟海上,以货置舟中,焚纸契于岸,纵舟而去,如期舟来,所命货物与原约不爽,亦师子之类也。天下事有不可以理晓者,儒者局于所闻,真夏虫之见。
唐与黠戛斯可汗合族,敕云:「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盖借广、陵父子之世以屈其礼,所谓杂夷之政也。黠戛自称李陵之后,本无所据,而唐以陇西之属,自附于广,亦未详其所出。太史公作李广傅,不闻其出于柱下也。唐既祖柱下,又系陇西,皆妄也。
唐史:昆仑在林邑南,去交趾三百余日,盖远而悍者也。国初,西南海中诸国多以黑小厮入贡,即昆仑奴之遗种耳。
唐初,林邑王范头利为其臣伽独所弒,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女为王。新罗亦立女王金真德,当时外国女王如此者尚多,即今女士官也。宋嘉定二年,畏吾儿国降于蒙古。畏吾儿者,唐之高昌也,本朝为吐蕃所破,寄居甘州,谓之畏兀儿。
元史:钦察部去中国三万里,夏夜极短,日暂没即出,为蒙古所并,此其地即西海也。但谓日没辄出,殊不可省。既云地在西极,日由地中东出,则其度数相距当亦不减空中,何得没而即出也?又南海之番有俱蓝国者,自泉州至其国约十万里,世祖遣使三往招之,遂遣使朝贡。
牂牁蛮国,其王号鬼王,其别帅曰罗殿王,在辰、交之间,即今广东、云贵间也。世用贝蛤饰器,谓之罗殿,疑出于此。
宋政和七年,大理入贡,封其酋段氏为王,此大理入中国之始也。今为郡县,置吏与内土等矣。
今广东有蜑贼,不知其名义。考南史:沈攸之奏有「扑灭蛮蜑」之语。毛晃曰:「蜑,南海夷种也。」蜑有三种:渔蜑取鱼,蚝蜑取蚝,木蜑伐山取木。又二广间山谷不隶州县者谓之徭人,舟居者谓之蜑人,岛居者谓之黎人。以此知徭、蜑之名所从来久矣。
琼州至今有黎贼,不详其种。土人以为南正黎之后也。唐史:琼州有黎母山,黎人居之,不输王赋。即其种也。
虏酋顺义王直大同边,与其子黄台吉等共为一支。昆都力哈者,顺义王之弟也,谓之老把都,老把都之子曰青把都,又永邵卜大成者,顺义王异母兄子也,为虏中长支,而从老把都部落直宣府边,共为一支。吉能者,吉囊之子也,吉能之子曰把都儿黄台吉,在河套驻牧,直延宁边,是为一支。
松山宾兔者,套虏之别支也。居贺兰之山下,直甘肃边。西海宾兔者,顺义王之少子也,久据西海,南收松藩番夷,然其牙帐亦在甘肃边外,故甘肃有西海宾兔也。 【「西海宾兔」,原作「西宾兔」,据前意,疑脱「海」字,故补。】
土蛮部落,故元之后裔,于顺义王,君也,直蓟、辽边,众数十万,其下有六酋。自西虏通贡以来,惟三卫、海西诸夷假土蛮之势以扰蓟、辽,故东北多事耳。
汉时,匈奴之长为单于,其妻号为阏氏。唐时,突厥之长为可汗,其妻号为可敦。今虏王正配号为哈屯,妾媵号为比妓哈屯,即可敦之转也,音正相似,书者讹耳。
吐谷浑呼「暾」,入声,玉浑。吐蕃『吐』字,亦音「暾」,入声,今直呼为「土」尔。
孟养土司,元呼为蒙样。
万历初年,九丝都蛮平,得铜鼓若干,献诸京师,世传以为诸葛鼓者是也。考五代叙州蛮酋作乱湖广,王逵抚之,献铜鼓以降,则铜鼓之俗其来久矣。史注:溪洞诸蛮铜铸为大鼓,初成,悬于庭中,置酒大会,豪富子女以金银为大钗,执以扣鼓,竟乃遗留主人,名为铜鼓钗,构怨相杀,则鸣此鼓,至者如云。此铜鼓所由起也。贵州诸蛮亦多有之,其谓诸葛鼓者,想其制出于武侯耳。
东方曰夷者,东方人好生,万物抵触地而生,夷者,抵也。其类有九。南方曰蛮者,君臣同川而浴,极为简嫚。蛮者,嫚也。其类有八。西方曰戎者,斩伐杀生,不得其中。戎者,凶也。其类有六。北方曰狄者,嫂叔同穴无别。狄者,辟也,其行邪僻。其类有五。此风俗通所著四夷名也。
附录一 明史于慎行传
于慎行,字无垢,东阿人。年十七,举于乡。御史欲即鹿鸣宴冠之,以未奉父命辞。隆庆二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万历初,穆宗实录成,进修撰,充日讲官。故事,率以翰林大僚直日讲,无及史官者。慎行与张位及王家屏、沈一贯、陈于陛咸以史官得之,异数也。尝讲罢,帝出御府图画,令讲官分题。慎行不善书,诗成,属人书之,具以实对。帝悦,尝大书「责难陈善」四字赐之,词林传为盛事。
御史刘台以劾张居正被逮,僚友悉避匿,慎行独往视之。及居正夺情,偕同官具疏谏。吕调阳格之,不得上。居正闻而怒,他日谓慎行曰:「子吾所厚,亦为此耶?」慎行从容对曰:「正以公见厚故耳。」居正怫然。慎行寻以疾归。居正卒,起故官。进左谕德,日讲如故。时居正已败,侍郎丘蕣往籍其家。慎行遗书,言居正母老,诸子覆巢之下,颠沛可伤,宜推明主帷盖恩,全大臣簪履之谊。词极恳挚,时论韪之。由侍讲学士擢礼部右侍郎。转左,改吏部,掌詹事府。寻迁礼部尚书。
慎行明习典制,诸大礼多所裁定。先是,嘉靖中孝烈后升祔,祧仁宗。万历改元,穆宗升祔,复祧宣宗。慎行谓非礼,作太庙祧迁考,言:「古七庙之制,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刘歆、王肃并以高、曾、祖、祢及五世、六世为三昭三穆。其兄弟相传,则同堂异室,不可为一世。国朝,成祖既为世室,与太祖俱百世不迁,则仁宗以下,必实历六世,而后三昭三穆始备。孝宗与睿宗兄弟,武宗与世宗兄弟,昭穆同,不当各为一世。世宗升祔,距仁宗止六世,不当祧仁宗。穆宗升祔,当祧仁宗,不当祧宣宗。」引晋、唐、宋故事为据,其言辨而核。事虽不行,识者服其知礼。又言:「南昌、寿春等十六王,世次既远,宜别祭陵园,不宜附享太庙。」亦寝不行。
十八年正月疏请早建东宫,出合讲读。及冬,又请。帝怒,再严旨诘责。慎行不为慑,明日复言:「册立,臣部职掌,臣等不言,罪有所归。幸速决大计,放归田里。」帝益不悦,责以要君疑上,淆乱国本,及僚属皆夺俸。山东乡试,预传典试者名,已而果然。言者遂劾礼官,皆停俸。慎行引罪乞休。累章上,乃许。家居十余年,中外屡荐,率报寝。
三十三年始起掌詹事府。疏辞,复留不下。居二年,廷推阁臣七人,首慎行。诏加太子少保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再辞不允,乃就道。时慎行已得疾。及廷谢,拜起不如仪,上疏请罪。归卧于家,遂草遗疏,请帝亲大臣、录遗逸、补言官。数日卒,年六十三。赠太子太保,谥文定。
慎行学有原委,贯穿百家。神宗时,词馆中以慎行及临胊冯琦文学为一时冠。
附录二 刻笔麈小引
笔麈一书,东阿于文定公所著也。公与余世父文端公先后召起田间,参密勿政,盖夙称莫逆交。往余从过庭之暇,侧闻先生人品事业,宇内指不再屈,私窃向往之。及检先人遗籍,得先生所贻书三种寓目焉,皆彬彬乎大雅之章,如谷城、读史二编,业已垂之金石,家传户诵矣。是编也,识力议论,传古信今,凿凿不磨,故足润色皇猷,砥砺世道,可秘而笥之不广其传乎?余校先文端集既竣事,将梓以问世,因亚付之杀青,以志余夙昔向往之私,且以昭我文端公生平赏鉴为知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