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清玩 - 第 9 页/共 13 页

最足凭栏肠断处,闲鸥随水一双双。   其三云:   思卿远隔万重河,日月如轮去又过,   无奈天边孤影雁,声声唤得别愁多。   其四云:   思卿远隔万重溪,漠漠征尘一望迷,   赢得冬来秋又去,可怜红日几东西。   其五云:   思卿远隔万重滩,千里征途一剑寒,   人比梧桐连夜雨,时时剩得泪阑干。   其六云:   思卿远隔万重天,百啭乡心夜不眠,   客舍萧条惊岁暮,不堪重读采薇篇。   其七云:   思卿远隔万重林,梦逐凄风夜夜深,   宛似蓬瀛惊岁暮,不堪重读采薇篇。   其七云:   思卿远隔万重林,梦逐凄风夜夜深,   宛似蓬瀛天海外,只教相忆谩相寻。   其八云:   思卿远隔万重烟,思到穷时益悄然,   争似卿家双凤枕,朝朝夜夜伴卿眠。   其九云:   思卿远隔万重云,身似梅花瘦几分,   苦是愁多更漏永,凄风寒雨隔窗闻。   其十云:   思卿远隔万重关,一幅云巾几泪斑,   安得奇方堪缩地,忽然相遇杏花间。   又付有杂思四首。其一云:   忆别芳颜又一秋,残魂夜夜逐筠州,(即瑞州)   无情最是清江水,犹为离人向北流。   其二云:   落月斜侵满屋梁,孤灯挑尽意茫茫,   连宵未适还乡梦,一枕狂魂泪两行。   其三云:   宝鸭香消思已阑,罗衾愁绝五更寒,   可怜半夜梅花月,一样风光两地看。   其四云:   云山叠叠水悠悠,一日相思当九秋,   无奈寒斋沉寂处,空阶独坐望牵牛。   后写愚夫婿刘子章拜复   玉环看毕,惊疑曰:“那假书是何人造的,却道我与张家成盟呢?”正在沉思,因见月娥背面忍笑,又回顾小莺。而小莺亦望上月娥欲笑。玉环知其中必有跷蹊,忽悟曰:“我明白了,那假书必是妹妹所造,以诳刘郎。使刘郎绝念了我的旧盟,然后附就了尔的新约。新约亦定,则今日才可同嫁刘郎了。妹妹尔道是否?”月娥遑然起谢曰:“诚然诚然,休怪休怪。只是小妹不得已而作此计者。一是情深在姐姐,一是爱煞在刘郎。只要聚首终身,才算毕生愿足。至于专房正位,小妹焉敢望之。”玉环曰:“吾等同体同心,又何嫡庶之别。只是此中缘故,我却未晓到来。其在刘郎,素闻妹妹之芳名,见妹妹之佳作,固无不愿。妹妹乃深闺素守,却从何处拔识刘郎,就起终身之计呢?”   月娥曰:“因一日刘郎射雁闲游,误至敝居,是以相识。然那时不过聊通姓氏,却未曾道及其他。”玉环曰:“即是偶然相识,怎又将我私盟私约,亭前饮酒,席上和诗,以及所赠绣包之事,一并都说出来。何交浅言深如此?”月娥笑曰:“这又是因一夕,妹妹到刘郎映雪斋中,与郎同寝一宵。问得此绣包之故,是以言及耳。”玉环惊问曰“妹曾与郎同宿耶?”月娥答曰:“然也。”玉环声低笑问曰:“起来裙带短些儿否?”月娥曰:“姐莫非疑有云雨之事耶?无之,无之。”玉环哑然笑曰:“尔何瞒我之甚也。佳人才子,乍得同衾。况一个是孤客萧条,一个是深闺寂寞。拟其相须之急,有不啻饿鸡之见谷,饥虎之得羊者。而谓其徒同衾枕,不起拨云撩雨之情,有是理否耶?”春花亦曰:“佳秀初逢,竟不举事,天下也断无此愚士子,天下也断无此呆佳人。想是怕小姐怪他先尝,故不肯直招耳。”月娥曰:“二位那知其中缘故。”乃将昔日男装会刘生之故,细细说来。且曰:“尔道如此蹈险履危,方能干成此计,则吾情之苦为何如也。”玉环笑曰:“原来如此,妹妹此举,可谓入虎穴而履虎尾者也。倘被刘郎看破,奈何,奈何。”月娥曰:“小妹所为,断无失着。即或被郎看破,当亦似姐姐和诗饮酒作如是观,不至就及于乱也。”秋月在旁曰:“二位姐姐,尔嘲我,我嘲尔,几至笑煞了人。”玉环笑曰:“不是这般,怎得恁多笑话呢。”于是谈至五鼓,方才安眠。   次日午饭后,玉环正与月娥同床倦寝。忽秋月入房报曰:“刘郎归矣,现来在花下,潜待小姐出来。”玉环、月娥闻报,都惊喜得连忙下床。连花鞋儿都忘记穿了。玉环挽住月娥曰:“妹妹且谩些出。尔只消靠着纱窗暗窥,待我戏一番刘郎与尔看看。”于是一面说,一面怒狠狠的走出小门。绕花喝曰:“今日鸟雀惊喧,定有偷花贼潜伏在此。”刘生趋出曰:“是小生,不是花贼。”玉环叱曰:“我不管尔小生、大生,入到此处便要以花贼问罪。”生惊问曰:“小姐莫非不认得刘昭否?”玉环愈怒曰:“怎么不认得,尔这薄幸郎。我当日只道尔是个好人,谁知尔欺心背约,贪得无厌如此。”刘生曰:“小生如何欺心背约,贪得无厌。请小姐详之。”玉环曰:“说来越发令人烦恼,尔昔日与我说甚么话,怎么才往吉安半载,竟就与月娥约个新盟。将我的旧盟,看得水流般淡,尔道可恨不可恨。然又何止月娥便罢,依尔这色中饿鬼的意思,便教有十个、百个、千个、万个,都一般消受起来方才足尔的愿哩。”刘生怅然曰:“月娥之约,非小生故意为之。望小姐息怒开心,待小生申诉一遍。”玉环曰:“此故我已知之,何消再说。只是尔我既不相念,便好到吉安去,与月娥做好夫妻,快活无忧。莫再来此,缠缠扰扰了。”刘生欲辩无从,欲言不得,正在惆怅。   忽闻隔花有人笑且来曰:“刘郎莫要听他,他惯要戏耍得好不顾人死活的。”玉环顾之,乃月娥也。乃抚掌大笑起来,长吁一声,执生手曰:“半年思望,一日三秋。体弱不胜衣,为郎憔悴多矣。”生亦吁一声,正欲致语,而月娥已至。生惊问曰:“佳人莫非金小姐否?”月娥徐徐答曰:“然也。”生曰:“来几日矣?”月娥曰:“昨日才来。”生问玉环曰:“今日两地成盟,洵为误事。但未知尔二家如何处置?”玉环曰:“吾等都极愿同侍郎君。昨日家君亦有此话。”刘生跃然喜曰:“如此绝妙,这真是我刘昭三生之福了。只是这段因缘,出于无意。昔日未知何人,传此假信。遂至与金姐成盟。”玉环笑曰:“君欲知造假书之人否?”因代月娥诉说,自与君花前迎面,情爱交深,故特改装相寻。以及用假书计,如此如此,一一说明。刘生听了,如梦初醒。顾月娥曰:“然则,昔夜同宿的黄公子,莫非小姐否?”月娥点头微笑曰:“然。”生哑然笑曰:“我只道世间那有如此的风流才子,如此奇人奇事,怎一向全不知道来。”玉环曰:“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生曰:“以孟德之足智善疑,犹落阚泽假书之计。况我非孟德之智,无孟德之疑,而能出此圈套耶。”于是相视大笑。   正谈得酣畅,忽月娥之舅小哥,由小门走出池上,投石戏鱼。玉环恐生为小哥所见,因喝曰:“哥儿,尔来此做甚么?”小哥置若不闻,投石如故。玉环乃指月娥曰:“尔阿姐骂呵,尔还不快些回去呢。”小哥见了月娥,方嘻然闪入小门儿去。俄又闻白夫人谓金夫人曰:“今日云晴雪散,正好看看梅花哩。”生闻之,急潜出园门而去。明日,白公遂修一信,达知刘公。详言三家联婚之故。刘公见信,唤刘生问个明白。生以那时分头择配,各不相知对之。刘公大喜曰:“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此天缘也,不可不从。”于是三家合订吉日,以来春三月十五为佳期。   未几度过残冬,已至三月十五。是日也,竹外蝉喧,雅韵奏求凰之曲。花间鸟语,清音谐引凤之箫。萍开寸寸之心,柳结重重之眼。绿纱窗下,祥开好女之花。白玉阶前,瑞兆宜男之草。一天烟景,满地风光。这边刘生,着了锦花紫袍。系上卧狮玉带,服饰冠履,悉用朝仪。而外面仪卫森罗,伺候门外。须臾,雷炮轰处,刘生已登彩轿。鸣锣擂鼓,望白家庄而来。一路上弦管纷纷,旌旗淠淠。马嘶炮响,震地惊天。所历城市村乡,男女争观,无不喝彩。比至白家庄外,白公已冠服齐整,趋出迎之。引进华堂,行奠雁入赘之礼。奠雁既毕,忽闻朱门响处,一群侍女:有藏羞的,有带笑的。扶出两位新人。玉珮金铃,珊然可听。于是登堂行礼,刘生中立,玉环就左,月娥就右。先拜天地,次拜白公及二位夫人。然后新郎、新人一同交拜。拜毕,月已东上。众侍女秉烛照路,引新郎新人同入洞房,以宴合卺之欢。   时房中列着三席,如品字形。刘生居中席,玉环居左席,月娥居右席。真个炉香透鼻,烛影迎眸。而洞房之中,璧缀浮花,墙罗明镜。芬香辉丽,宛若瑶台。既而秋月弹琴,小莺吹管。春花手按拍板,唱喜团圆。而诸侍女等,或添香,或剪烛,或打扇,或献酒,或登肴。侍立纷纷,各司一事。刘生阳阳畅饮,喜的是良缘佳偶,乐的是美景良宵。窗前之花月交辉,席上之管弦叠奏。一时侍女渐散,刘生乃唤春花谓曰:“我想佳人越是小打扮越好看。尔可代二位小姐,脱下锦巾,解落绣服。并金玉珠翠之类,一概捐开。庶几秀色可餐,使我得味外味也。”既捐妆,生又令玉环、月娥移就中席,殷勤劝酒。刘生左顾玉环,右窥月娥。但见,酒至则染朱唇而微饮,肴至则启玉齿而轻尝。飞杯闻豆蔻之香,着语见樱桃之破。含羞带笑,无限娇态。微窥一回,不觉哑然失笑曰:“我平生有三乐,待我念与二位小姐听来。   十年读尽五车书,二八青春已唱胪,   今日桃源花发处,一钩香饵钓双鱼。   二位小姐听了,微笑曰:“郎君的是风流才子。这番缔好,妾辈实与荣焉。”刘生笑曰:“今日吾等因缘,莫为而为,莫致而致。一似鬼神弄就,天地生成者然。况小生旧岁春间,梦与二位小姐相会。因缘遇合,默默中早已铺排。不然梦幻偶然,何今日一一恰合如此。”玉环曰:“良缘由宿缔,佳偶自天成。斯固理之所自然,事之所当然,情之所同然,势之所不得不然者也。古来王谢佳偶,卢李良缘,虽云事出人为,而实缘由天定也。”刘生大喜,乃于襟间取出玉环所赠的鸳鸯绣包。以调玉环曰:“卿今夜可以交颈否?”又于袖间,取出月娥订盟的金如意,以调月娥曰:“卿今夜可称如意否?”说讫,仰笑称快。玉环、月娥,忍耐不住,都低头含笑起来。刘生此时,红梦情浓,目视春花秋月。二人微笑会意,遂彻出酒席,掩上朱门。生等三人,携手上床,作同枕之会。生此时左偎软玉,右抱温香。魄丧魂消,刻不自禁。于是推心致语,欲试新香。玉环先推月娥,月娥又转推玉环。生笑曰:“长幼有序,吾当次第及之。”遂先与玉环,暗脱罗裳,轻松绣带。玉环推辞不得,但附刘生耳边低笑曰:“这般事节,真个羞人。”生亦附耳低笑曰:“就羞也奈得甚么?”于是先试玉环,次试月娥。妙趣浓香,不堪言喻。斯时也:   鸳鸯带下,拨开一点胭脂翡翠。衾中装就,满天云雨。左一个半推而半就,右一个且畏而且羞。开玉股以迎欢,咬朱唇而索味。笑当暗处,潜教柳叶眉舒。兴到狂时,那管梅花骨碎。关兮摄魄,阵也迷魂。听屑屑之微声,始称痛而继称快。抚殷殷之雅意,此争妍而彼争怜。如此风流,人间仅有。这般快乐,天上全无。   事毕,玉环、月娥各以锦巾,抹取娇娘腥红,以示征信。生笑指曰:“此妙物也,珍之,藏之。”是夜,刘生连战四番。前则先玉环,而次月娥。后则先月娥,而次玉环。自后二人,轮夜居先,轮夜居后。居无何,玉环、月娥,请于白公与金夫人。乞以春花、秋月、小莺等从媵,以供朝夕侍奉之职。许之,生大喜,遂纳春花等于侧室中。是年冬十月刘公以疾置仕,生乃携玉环、月娥、春花、秋月、小莺等,拜别白公夫妇及金夫人等。随刘公以归崇安。   路至中途,一日,刘生于船中,望见江边树下坐着一位少女。一青衣侍女,伴坐其旁。呼爷叫娘,痛哭一会。遂相与携手,同投于江。生大惊,急呼舟子捞救。两个舟子翻身入水,齐喝一声,一并都救上船。那少女哭声未希,仍要向外赴水。生急令春花扯住,随教秋月取出两袭新衣,与他们换来。那少女与青衣盼望一周,只得走入内窗,将衣更换。既出,以巾拭其肤。生顾之,真绝色也。生命之坐,叩其姓名籍贯,以及投江之故?那少女连叹数声,答曰:“妾乃延平府,将乐县人。姓朱名雪香。这侍儿名紫燕。妾父朱明,以乡试第一,授松滋令。妾年七岁,母氏先亡。十二岁,而妾父又亡。继母蔡氏,偏爱亲儿,将妾日加詈打。妾虽曲意承顺,终不获蔡氏见容。今且掷以利刀,欲妾自寻短见。妾乃率紫燕逃避,以寻母氏之家。行数日矣,日暮途穷。恐遭强暴,迫得投江而死,以全此冰玉之躯。”说未了,声泪双凄,欷歔而哭,在旁听者,无不心酸。具说可怜姐姐,玉叶金枝,乍遭苦毒,一至于此。刘生亦深为叹息,因谓曰:“吾送尔往母家去何如?”雪香曰:“母家界在浙江,半月之程,焉能相送。”玉环曰:“又送往婿家去何如?”雪香曰:“妹子年虽十八,未有成盟,有何婿家可往。”月娥曰:“然则姐姐将作何计?”雪香曰:“列位姐姐,若肯垂怜,乞留雪香扫案奉盘,以延残喘,实所深幸。”玉环等大喜曰:“此妙事也。但姐姐既有深爱雅意,何必为此谦抑之词。令妹妹等受罪不起来。”于是各通知姓氏籍贯。遂导雪香、紫燕入见刘公。刘公徐徐起来,问知因由,也深为惋惜。须臾催舟速进。行至日暮,登岸寓居。   这晚饭余,刘生抚刘公寝后,乃与玉环、月娥、雪香及诸侍女等,环烛而谈。生见雪香,言动端庄,风格绝世,甚为敬爱。及叩其所学,直是个书屋。文渊卓识宏通,谈倾四座。又问其近日有何制作?则述其自悼诗十章,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深得风雅之旨。生聆而叹曰:“卿可谓贤才兼备者也。”于是玉环、月娥等,又与之考核典坟,互相问难。而雪香则辩论精确,洞悉渊源。心口间有包举古今,囊括宇宙之概。玉环、月娥相顾叹曰:“吾等昔日眼空四海,自许为天下无双。今见雪香姐姐,国色天才。吾等真应退避三舍了。”雪香曰:“即些浅见寡闻,何足与二位姐姐比拟。”谈至夜半,雪香退出。与众侍女同宿一房。玉环乃谓刘生曰:“我看雪香姐姐,其才色不落吾等之下。乞郎君以待吾等之礼待之。”生笑曰:“我才见而知其为妙人也。这却不消说得。”比及归至崇安,生令家仆洒扫兰房,各自安顿。而乡里戚友等,来拜候刘公及刘生者,日不绝门。刘生晓夜殷勤,颇劳接待。一日春花与紫燕,偶立阶下。见一贵介公子至,轻裘锦服,大摇大摆而升。春花转面咳唾曰:“他虽满身裘锦,其一股俗气几令人呕吐起来。”紫燕曰:“此等人昔人所谓衣架饭囊者也。”于是相视而笑。那贵介闻及,索然无味,须臾辞归。自是宾客渐希矣。玉环乃与月娥斟酌,择了吉日。请雪香小姐与刘生完婚。花烛之间,一如常礼。这晚生与雪香同寝,极尽恩爱之欢。而雪香玉体颇丰,软滑温柔,别具一种殊味。   是年秋七月,刘公以疾亡。生率玉环等,哭泣尽哀,丧葬如礼。其时乃明末之世,民心思乱,盗贼渐兴。生欲卜居山林,为肥遁逸乐之举。因念县南三十里,有一座名山,曰武夷山。道书以此为第十六洞天,有十二峰九曲之胜。相传是篯8之子,长曰武、次曰夷,隐此得道。故曰武夷。又有谓:“昔有神人武夷君者,栖止于此,故曰武夷。汉武帝尝祀之。二说未知孰是。又按山上有峰,曰大王峰。大王峰北,一峰曰幔亭峰。始皇二年,八月十五日。武夷君大会乡人于此。设幔亭,施彩幄,列宝座。空中奏乐,以宴乡人。按此,则后说近是。其山之阳,有□真馆、铁笛亭、石鼓堂、九曲溪、问津亭、朱子精舍等古迹。又有玉女峰、晚对峰、九曲峰、大小藏、三姑石、小桃源、接笋峰,皆避世胜概。诸胜中,则幔亭峰为尤奇。石壁峭然,方正如削。其壁高广十余丈,上有朱子手书幔亭二字,方广各二丈。异人羽客,往来其间。   时刘生欲学长生,乃卜隐于幔亭峰下。量度形势,即日鸠工,先筑成了一旷花园。广阔数里,就其现成竹树泉石,杂植异果名花,万绿千红,备极清致。又于花径会通之处,各起楼阁亭台,以为游观息宴之所。楼阁之下,左筑鱼沼,右筑莲池。附视之,则翠盖田田,游鳞竞跃,真胜境也。当园之中,则建以华屋。宏敞壮丽,如宫殿然。左右两廊,各建一堂。彼此朝对,可以互望。堂后大窗四幅,纯用玻璃,使其坐可观园内之花,睡可睹林间之鸟。堂之前,雕栏画槛。俯瞰阶下,尽是瑶草琼花。屋之前,突起一阁,少低于屋,而高出于左右二堂。使外望园中,万绿千红,一一都归眼底。是日夜闲坐之所也。阁之前,朝面而上者,左右各建小花亭。号曰,吹鼓亭。舞女歌姬,处于其上。   时刘生以千金购取良家少女,有丽色而精音乐者八人,充入吹鼓亭。号曰八音,以为昼夜奏乐。一名曰松涛、二曰竹籁、三曰蕉雨、四曰桐风、五曰飞泉、六曰悬滴、七曰晓鸟、八曰秋蝉。又购有丽色而工针线者四人,以制衣裳。一曰锦娘、二曰绣娘、三曰珠娘,四曰翠娘。又购有丽色而善烹调者八人,以司中馈。一曰煮石、二曰餐云、三曰烧丹、四曰调鼎、五曰切玉、六曰和香、七曰含饴、八曰雨粟。又购有丽色而善承顺者十人,以供使令。一曰青山,二曰绿水、三曰好鸟、四曰奇花、五曰光风、六曰明月、七曰晓雪、八曰晴烟、九曰清泉、十曰秀石。以上统玉环、月娥、雪香以下,计所贮佳人美女,共三十七人。玉室瑶房,各居一所,以便游幸。而各房之外,栏阶连属,以便往来。至于园中左侧,却流有一带长河广二丈余。水面平顺,而两岸花柳竹树,交荫蔽天。生于水边多建小亭,以为盥濯游歇之所。由河逆流而上,约半里许,有一幽谷。谷中一溪曰寒溪,木石交遮,虽当酷夏,犹觉寒气凛冽。生倚着石壁筑一台,凌波而起。颜之曰,纳凉台。炎夏之天,则偕美女歌姬避暑于此。又由河顺流而下,约一里许,却又是一泓大湖。名曰龙湖,广十里余。水石交杂,当中有一磐石,方正平坦,出水不过尺余。生又建一亭于上,四面洞豁。额之曰:鉴波亭。当月夜良宵,则偕诸美泛舟,和诗饮酒。而八音诸女,则奏乐以随之。帆随湖转,任其所适而已。   生自是,日与三十七位佳人,游宴于此。琴棋诗酒,曲尽其欢。花辰则酌酒园中,月夜则泛舟湖上。至于云雨之事,则不择地而施。或于月下花间,或于舟中亭上,兴浓则举,兴索即休,无所强也。生又素习健阳之术,一夜之内可战十回。然虽未免云雨之情,而其潇洒出尘,已飘飘然作羽化之想矣。其时咏吟诗句,积稿不下数千。其中秀骨清音,均栩栩带有仙气。各录一首于左。   刘生诗云:   大王西畔幔亭东,叠叠瑶台倚碧空,   鸾鹤自调弦管外,烟云时入画图中。   长天月挂千秋白,满地花分万径红,   不惜登临闲极目,混身疑在广寒宫。   白玉环一首诗云:   突兀神京势邈然,祥风瑞雾霭群仙,   珠帘夜静和云卷,紫府秋深抱月眠。   几度泰山成砺石,三番沧海又桑田,   从今准备青鸾驾,重上蓬莱第一天。   金月娥一首诗云:   寂寂秋山万景清,凉风微度夜云轻,   星珠密列黄金阙,月镜高悬白玉京。   戛竹唤回闲客梦,隔花吹彻洞箫声,   个中学得纯阳诀,长在龙湖伴月明。   朱雪香一首诗云:   古今人已去纷纷,一隔仙凡迥不闻,   拂竹喜教鸾作侣,看花闲与鹤为群。   琴临碧水弹明月,酒向丹山酌白云,   我欲骑鲸空际外,好将真诀问茅君。   春花一首诗云:   九日仙风闹玉堂,大罗天半谱霓裳,   飞琼乘辇携鸾鹤,弄玉吹箫引凤凰。   万里浮云生足下,一轮明月挂襟旁,   闲闲半局棋初罢,何处人间岁月长。   秋月一首诗云:   万里晴山压翠来,秋光云影共徘徊,   三边白水连天曙,一色黄花满地开。   明月有心归海峤,晓风无梦到蓬莱,   何年许我乘黄鹤,留待重登玉女台。   紫燕一首诗云:   玉洞瑶房倚大罗,秋风是处动云和,   三千世界闲中度,百万江山梦里过。   夜逐麻姑游翠馆,朝随织女浣银河,   回头长啸空天地,笑指流光一掷梭。   看他们诸作,都是身有仙骨,诗杂仙心。烟火中人,更从何处追迹。其余司乐、司针、司厨、司事诸姬,各有诗章,集隘不能尽录。至于平时闲谈雅辩,又都是开古今之疑案,发天地之幽藏。一日紫燕与春花、秋月等,闲坐于右廊堂中。说地谈天,放声大作。适刘生与玉环、月娥,雪香闲步而至,尽听所闻。   玉环笑而入曰:“列位识见高矣,但天之所以为天,未知有何确论?”紫燕从容对曰:“天者群阳之精,积气而成。合之为太一,分之为殊名。其气浩浩,其色苍苍。其象穹窿,其神元冥。乘气而立,载水而浮。藉八山而作柱,凭二气以运行。三百六十五度周天之数,九万一千余里离地之程。是天者,元气之所生,而为万物之祖者也。至于天有九野,天有九名。九野者,中央钧天、东方苍天、东北变天、北方元天、西北幽天、西方皓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东南阳天是也。九名者,一名中天、二名羡天、三名从天、四名更天、五名錊天、六名廓天、七名减天、八名沉天、九为成天是也。天之最高者为离恨天,是居九重之上者也。至又有三十三天之说,其名数繁剧,未可枚言。而其日月之转旋,星辰之次。舍其常度定数,则又可推算者。”时紫燕正要算出满盘星度来。   忽月娥又笑入曰:“这都是老生的常谈。况论到星经,便到明日也讲不尽,这不消说了。但我平生有个疑案,人咸谓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想这天岂有所缺陷的。就有缺陷,岂石所可补的。就是石可补,岂人所能补的。未知有何见解?”紫燕对曰:“所谓补者,是补其功用,非补其形质也。当天混沌之初,太元之始。天之五方虽具,天之五行未全。而女娲氏见五色之石,而悟五行之精。故因白色而炼金之精,因青色而炼木之精,因黑色而炼水之精,因赤色而炼火之精,因黄色而炼土之精。以资天地化元之用。则天地之缺憾,实女娲补助之也。”   时众美听了,都称古今未有之确论。紫燕曰:“五人博古稽今,全要独具只眼。就如鲁论所称作者七人,这七人自古及今,全无知者,岂非可笑。”月娥曰:“所谓七人是何人也?”紫燕曰:“即仪封人、丈人、晨门、荷蒉、长沮、桀溺、微生亩是也。”月娥大喜,谓玉环曰:“他此言不知出于何书,但总计鲁论,所有贤而隐者,实不外此七人而已。此是孔子周游列国之时,于鲁则得微生亩、晨门。于卫则得封人、荷蒉。于楚则得长沮、桀溺、丈人。那时都一一记念在心。及还辕之后,共计有德而隐者,恰得此七人。故发此叹,意谓天下颠连已久,我既不得行道,犹望世之有贤德者相为维持。乃他们或甘力田,或甘下吏,都一般隐去,岂不可叹。至于接舆乃狂士,非隐士也。所以不在其列了。”玉环曰:“如此见解,就是他无所征,本也可为古今人,开一蚕丛。”紫燕曰:“我又说个有所本的。孟子宿于昼,其来留行之客,则邹忌也。东坡游赤壁,其吹洞箫之客,则杨世昌也。至于牵牛堂下之人,昔曾考得其名姓,至今竟忘却也。”月娥曰:“这些我们都晓得到来,不消说了。但尔读孟子那句‘为长者折枝’是怎么解?”紫燕曰:“言为长者折草木之枝也。”月娥曰:“我固知尔为俗解所误也。夫手节之间曰枝,为长折枝,言为长者按摩手节也。犹今之转筋而构手节。古来惟赵岐注,独得此解。他如鲁论‘于斯为盛’那个盛字,从来讲家,皆以盛字属唐虞说。谓合唐虞两朝,较之于斯为差盛耳。如此说,则是圣人将周才一抑了。下有妇人焉二句,又将周才一抑,想圣人断无此意思。且于下二句,文气也觉不顺。不如以盛字属周才说。盖谓才莫盛于唐虞,然合两朝观之,仅得五人。犹不及于斯之十人为加盛也。而中有一妇人焉,不过九人而已。则才之难为何如。如此说,语气岂不更顺。”紫燕于是声声叹服。他们平日卓识伟议,即此可见一斑。   时刘生与众美游乐,约十余年。忽一夜,值了八月十五。真觉得,银潢皎洁,光摇龙尾之精。玉宇明辉,朗满蟾圆之色。生与众美,这晚大有兴会。先在花园谩游一遍,然后附临清河,同登彩船,浮游河内。其时司事已于两旁亭上,焚起十炉真香。缭扰芬芳,香闻十里。司乐诸姬,又已弹丝吹管,齐奏清音。生自与玉环、月娥、雪香及春花、秋月、小莺、紫燕等共八人,同坐一船。逍遥饮酒,甫数盏。忽然清风起处,隐隐将几张船只,徐徐引出到龙湖来。生大喜曰:“十八姨真是知趣人也,可与小生陪兴一杯。”遂以夜光杯酌酒,向空而洒。那时真觉得水天一色,风月双清。浑然一幅玻璃世界。生顾谓众美曰:“良宵美景,赏心乐事,人世风流于此至矣尽矣。惜不能如麻姑玉女长生不老,长游于瑶池玉洞间耳。”饮至夜半,酒已微醺。不觉船已浮至鉴波亭边。刘生乃率诸姬,系船登石。那时仰观月色,俯鉴湖光。万象皆空,飘飘然有羽化登仙之概。生顾谓众美曰:“我思人世,功名富贵,真是一掬尘灰。;目之间,冰消雪散。又何如仙人羽客,乘鹤驾、奏鸾笙,世外云游之得大自在哉。”   言未已,忽望见大罗天上,祥云四合,瑞雾凌空。光怪陆离,莫名其状。只听清风飞度之际,泠泠66。隐隐有弦管之声,逸韵清音,绝非人世所有。看看那云雾悠然而至,渐降渐近,竟屯驻于前面空中。雾锁烟蒸,迷离莫辨。霎时,云屏开处,却露出无数玉殿银宫。华丽参差,灵光灿灿。而前面锦帐之内,翠盖之下,端坐着一位仙娥。玉貌冰肌,光映左右。两旁姬妾环侍。或执旌旗,或奏丝竹,或佩宝剑,或捧天花。清丽飘飘,均是风尘外物。生等看得神思恍惚,急得鞠躬稽首,朝上拜之。忽听殿上云板三声,管弦齐歇。那仙娥清音呖呖,语曰:“妾乃缑氏西王母第十八女,紫微夫人也。今奉玉帝钧旨,宣回列位仙子,同返天宫。”刘生稽首曰:“凡夫等生处红尘,却不知前身是何因果。遽蒙宣召,甚觉怆惶。”紫微夫人曰:“君等谪降之日,已饮过迷梦黑汤,那里记得前生因果。今有群仙录籍在此,君等静听,待我一一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