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清玩 - 第 5 页/共 13 页

拟始元黄鹄歌一阕   拟尹伯奇履霜操拟齐处士朝飞操   惜春词一首(调寄玉楼春每句集一曲牌每曲牌集一春字)   惜花词一首(调寄蝶恋花每句集一曲牌每曲牌集一花字)   渭阳玉瑛赋(以阳为韵)   竹夫人传   策问三道问咎繇世谱问鸟鸣嘤嘤解问今文尚书古文尚书中文尚书之说   释典十条天龙一指燕台二女昆仑三角说诗四家凤鸣五音佛氏六通北斗七星穆王八骏明珠九品丹林十仙。   诸生看罢,面面相觊,都道题难。王兆麟走回号房,录出题目。谓生曰:“这些题真个奈何人,诗赋犹可苟成,只这典策,那里假得。”生笑曰:“诗赋也不可苟,典策亦不为难。公子读破万卷书。怎么这些就晓不得。”兆麟曰:“书曾读过,但于典籍纪载,每苦其繁,见过一半又不见一半。只见过的,亦止记得一半,又忘却一半。就如这十条典故,便是谁人,都记不全了。”生曰:“无虞,且为之。倘有遗忘,敢请补入。”麟口只应,心犹以生为不能。于是研墨濡毫,欲起滕王阁怀古诗稿。须臾,得起二句云:“故阁嵯峨倚碧霄,重门洞豁景偏遥。”以后苦思苦索,不复更成一字了。但口念滕王高阁临江渚之句。生在旁看得性起,慨然曰:“大夫为文,摘异搜奇独具只眼。何必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土块乎。倘不见嫌,敢为公子续成也。”麟喜,以笔授之。生遂续成怀古一首,麟阅遍,惊喜曰:“高妙入神,胜我十倍。盍将我起韵改去。”生曰:“起韵景偏遥三字,恰好生发下意不必改了。”麟曰:“汝既能诗,肯将全卷构成,当有重赏。”生曰:“倘不嫌亵渎,愿效微劳。但勿道个赏字为妙。”麟大喜,令生临笺。生曰:“恐招物议,公子自书可也。”于是生以口授,麟以笔书。半日之间,全卷誊备。麟乃交上卷子,携生出扬。抵家,麟在王公前,极誉生才敏捷。今日的卷,字字皆他所为。诗赋精工,典核广博。非寻常士子可比。王公摇头曰:“恐未必然。即是尔怠于构思,故令他糊涂抹过也。”越二日,主师发案,首选的则王兆麟。王公始惊异,索原卷阅遍,叹曰:“此大手笔也。”翻阅至再,乃传入,令玉兰小姐赏之。并说周生代作之故,兰亦惊异。展卷于案上读云:   滕王阁怀古七律一首   故阁嵯峨倚碧霄,重门洞豁景偏遥,   西山雾重天低树,南浦云开水汜桥。   明月自留歌扇影,垂杨还曳舞人腰,   可怜千载繁华地,寒雨凄风一寂寥。   春日即景回文体一首(韵限东之青)   青青柳色晓园东,蝶逐间林满树丛,   屏列远山云拥翠,户临新水雪飘红。   玲珑玉管歌迟日,闪掩鲜裙舞暖风,   亭月上时游客醉,瓶倾尽日几人同。   花蝶联珠体七律一首(每句联三字)   蛱蝶花开蝶与期,何花无蝶恋花枝,   蝶来蝶觉花开日,花落花催蝶去时。   蝶戏花心花更媚,花迎蝶意蝶应痴,   花间蝶傍花房宿,蝶醉花香蝶自知。   积芳池缩句回环体一首(限池字韵)   积芳池水映菱枝,水映菱枝两岸垂,   两岸垂杨花半落,杨花半落积芳池。   拟班固白雉颂一章   白雉白雉,载集天都。振乃皓羽,效灵素乌。+惟明皇,厥德覃敷。厥德覃敷,帝乃永锡之符。   拟始元黄鹄歌一阕   相彼黄鹄,金其羽,玉其足。饮于池,集于木。行--兮,飞逐逐。出入禁御,唼喋蓬茜。嗟尔灵祥,宁同羽族。   拟尹伯奇履霜操   予将远逝兮,满地飞霜。寒不可履兮,。不可襄。芦衣凛冽兮,我心忧伤。在昔有虞兮,号泣穹苍。吁嗟哉载,世莫我知兮,吾守吾常。   拟齐处士朝飞操   雉兮雉兮,飞高天。雌雄相逐兮,搏朝烟。相彼鸟兮,何得所。吁嗟予兮,空自怜。   惜春词一阕(调寄《玉楼春》每句集一曲牌,每曲牌集一春字)   尽道玉楼春色盛,还喜画堂春未竟。   连朝闲赏沁园春,春水来时开一镜。   花柳分春娇欲竞,半径海棠春掩映。   共携玉盏醉春风,醒回一曲宜春令。   惜花词一阕(调寄《蝶恋花》每句集一曲牌,每曲牌集一花字)   李子花开真足羡,沉醉花阴。月照梨花面,满地落花红片片。卖花声里春光变。几日后庭花尽炫,残腊梅花,坐惜花飞遍。蝶恋花枝深复见,赏花时入洛阳殿。   渭阳玉瑛赋(以阳字为韵)   爰有玉瑛,在渭之阳。雅称仁宝,不斲而章。萃菁英于沕穆,成质象于洪荒。展川岳之效珍,允天地之陶炀。品既重于玙璠,美且媲于珩璜。匪韫石而含真,乃在水之中央。具两间之精气,含万象之灵光。其远而望也,则辉腾贝阙,彩彻龙堂,遥通紫气,近混丹良。岂虹飞而霞映,何水碧而波煌。讶欲即而仍离,若欲盖而弥彰。色陆离而靡定,影闪掩而微芒。其近而相也,则无瑕无病,非琢非戕,华兮匪白,琮兮匪黄。光怪瑟若,奂乎其扬。质温润以坚贞,声清越以丁当。固织女不得而奉,岂河伯所得而藏。斯固天生之神物,而为圣世之余庆也。繄惟汉文有道,受命而王。但贵于德所,宝惟藏臧。教敷六羃,化洽八方。道臣民以三物,修朝野以五常。储圭璋于术序,怀瑾瑜于胶庠。功既隆于宇宙,德且格于穹苍。乃锡之符,乃降之祥。此玉瑛之所由见,而汉祚之所弥昌也。猗欤皇哉。   竹夫人传   竹夫人者,孤竹国之裔。其祖千户侯,产于渭川,聚族营生。以节直传世,如中书君、楮先生等,亦皆以文事名焉。固山林之盛族也。忆夫人初生时,载寝之地,载衣之裳。其母以锦绷裹之,惜其纤小也。及长,轻盈萧洒,有林下风。坡公酷爱之,得与之居。即食无肉而不恨也。后值炎夏之辰,新妆初罢。适为某翁所悦。聘之以归,作清夜之乐。见之者,窃喜其遍体风流,而惜无齐眉之雅焉。无何青女司权,翁以夫人冷面寡情,渐为时俗所忌。复娶汤婆子,以伴寒衾。故夫人之恩爱遂绝。而夫人虚心冷眼,寂无怨叹之声。犹冀翁之复念也。既而长夏初交,翁之热肠如旧。乃迎夫人于侧室中,拭目整容,亲与沐浴。仍盟旧好,恩爱如初焉。噫,若夫人者,宠之而不矜,弃之而不怨。其殆有古节妇之风欤!   策问三道   问咎繇世谱   粤稽古咎繇,名庭坚。生于曲阜偃地,赐姓偃。即轩辕有郭氏之后,颛顼高阳氏之子也。世史所载,轩辕之子曰昌意。意子曰颛顼。顼子曰幕,国于虞。及苍舒、隤敳、梼□、大临、龙降、庭坚、仲容、叔达等八人者。齐圣广渊,谓之八恺,而繇居其一。繇幼而喑,形同鸟啄,面如削瓜。初仕陶唐,后佐有虞氏,而官大理。敷其五刑,弼其五教。爵为秋伯,封之于皋。淮南子曰:“咎繇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此其明验也。嗣是神禹受禅,繇乃陈知人安民之谟,荐之于天,授之以政。自唐及夏,历仕三朝。及卒,禹泣而恸曰:“天何不欲平治天下耶?”命葬于六城之东,今寿州安丰县,东都坡内,大冢斯在。即封其子偃或等于英六。复分其支庶甫侯于邕。至春秋鲁文五年,楚子燮并英六灭之,而其嗣微矣。后如偃、英、许、莒、蓼、六,诸族,及越大夫之皋如,汉九江王之英布者,其盖咎繇之苗裔欤!   问诗经鸟鸣嘤嘤解   诗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嘤嘤之义,诸说不同。有泛指众鸟而言,有专指黄鸟而言。泛指者,如郑笺所谓嘤嘤鸟声是也。专指者,如禽经所谓莺鸣嘤嘤是也。然稽秦汉以前说者,不专以嘤嘤属黄鸟。其说启于张平子之东京赋,继于梁昭明之锦带书,成于白乐天之作六帖,及唐人莺出谷、莺求友等诗。博稽群书,别无证据。其盖相沿而误耳。惟李绰之尚书故实,王楙之《野客丛书》,骏之最当,辨之颇详。细读经文,益叹二公之言为不谬。为之断曰,嘤嘤之义,正文与注俱未指名泛指鸟声,似为得解。谓黄鸟者,其殆后人之附会欤!   问今文尚书古文尚书中文尚书之说   昔仲尼得帝魁迄秦穆之书,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为世法者,百有二十,是为尚书。尚者上也,上古之书也。其所谓今文者何也?秦火之后,书册无传。汉文时,济南伏生胜者,素习尚书,为旧秦博士。秦亡年老,乃授晁公。厥后欧阳夏侯之徒,悉学诸伏生。而写以汉文字,故号之曰今文也。其所谓古文者何也?汉武帝前,鲁共王欲广游宴之宫,而毁孔子之宅。于重壁下,悉获尚书,凡数十篇。皆科斗文字,有圣裔孔安国者。为之考论文义,定其可知,故称之曰古文也。其所谓中文者何也?伏生既授欧阳生,生又授于夏侯氏。此尚书所以有欧阳夏氏之学也。厥后,刘陶推大小夏侯欧阳三家,及古文是正文字七百余事,纂而成书。故名之曰中文也。此三者,字虽有古今之异,篇亦有多寡之殊,然不失圣经之旨焉。则一也。岂若梅颐张霸辈,创伪以乱真者哉。   释典十条   天龙一指   天龙一指,法指也。寂光境云,俱胝和尚,不知姓氏。尝有尼,戴笠执锡,绕师三匝。云:道得即拈笠子,三问皆无对。尼乃去。旬日天龙和尚至,师具述前事。天龙乃竖一指示之,师大悟。谓众曰: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受用不尽。言讫,示寂。   燕台二女   王嘉拾遗记载:燕昭王时,广延来献二女,曰旋娟、曰提嫫。玉质清丽,芬香袭人。登于崇霞之台,蔽以单绡之幄。饴以丹泉之粟,饮以王需珉之膏。然后设以麟文锦席,散以荃芜香尘。二女舞之,逾时无迹。其曲曰萦尘、曰集羽、曰旋怀。人谓王好仙术,故元天二女,托形降生云。   昆仑三角   昆仑志,称昆仑山形跨宇内,势压西番。万嶂千峰,高蔽日月。其绝顶者,有三角焉。其一角正北,曰阆风巅,在阊阖中。其一角正西,曰县圃台,天帝所居。其一角正东,曰昆仑宫,王母所治。更有金台、紫馆、玄室、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非飚车羽驾,不能至焉。   说诗四家   四家者,齐鲁韩毛也。山堂考索载:齐诗始于辕固。固授始昌,昌授后苍。传及翼伏师匡,而齐诗盛焉。鲁诗始于浮邱伯。伯授申公,公授孔安国。传及瑕江贤贺,而鲁诗盛焉。韩诗始于韩婴。婴授赵子,赵授蔡谊。传及王食长孙,而韩诗盛焉。毛诗始于毛亨。亨授徐敖,敖授马融。传及郑元贾逵而毛诗盛焉。毛诗既行,而三家掩矣。   凤鸣五音   郭璞曰::凤瑞应鸟也。孔演图曰:凤为水精,生于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被五德:首文德,翼文顺,背文义,腹文信,膺文仁。鸣中五音:昏鸣固常,晨鸣发明,昼鸣保长,举鸣上翔,集鸣归昌。雄鸣即即,雌鸣足足。古者圣人出,而凤凰来仪,非瑞应之鸟哉。   佛氏六通   维摩经云:佛身,即法身也。从六通生。何谓六通?一曰天眼通,见远方之色。二曰天耳通,闻障外之声。三曰神境通,飞行隐显。四曰他心通,水境万虑。五曰宿命通,神知已往。六曰漏尽通,慧解累世。   北斗七星   甘氏星经云:斗为帝车,运于中央。象号令之主,取运动之义也。其四星,方形为魁。三星直指为杓。第一星曰天枢,二曰天璇,三曰天机,四曰天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瑶光。一为天,二为地,三为人,四为时,五为音,六为律,七为吕。一主秦,二主楚,三主梁,四主吴,五主赵,六主燕,七主齐。一主天,二主地,三主火,四主水,五主土,六主木,七主金。斗之系固多矣。   穆王八骏   拾遗记载:八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又穆天子传云:天子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义。天子主车,造父为御。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逾轮。右骖道骊,而左山子,伯天主车,参伯为御,奔戎为右。东南翔行,驰驱万里马。   明珠九品   蚌之阴精凝为珠,可以照乘辟寒,可以辟尘辟火。鲛龙龟鳖,或皆有之,而蚌为贵耳。南越志及续博物志皆云:珠有九品,径寸八九者为大品。珠一边平似覆釜者,为珰珠。珰珠之次为走珠,其次为滑珠,其次磊;珠,其次官珠,其次雨珠,其次税珠,其次葱珠。斯皆得天至厚,而为物之最贵者也。   丹林十仙   楞严经所称十种仙者:一食道圆成,地行仙。二药道圆成,飞行仙。三化道圆成,游行仙。四精气圆成,空行仙。五润德圆成,天行仙。六吸粹圆成,通行仙。七法术圆成,道行仙。八思忆圆成,照行仙。九感应圆成,精行仙。十觉悟圆成,绝行仙。是等皆于人中炼心,不修正觉,别得生理者也。   玉兰阅卷毕,惊喜赞曰:“锦绣之口,金玉之音,列宿之胸,生花之笔。浑雄富丽,不足尽之。周氏子何人,而固才华若此。”王公曰:“我乍看他仪容秀雅,知非庸碌中人。不意他更有高才,足以出人头地,必奇士也。”玉兰曰:“英雄落魄,自古有之。此人学问才华,足以驰骋今古。异日前程,未可量也。愿父亲其厚待之。”王公曰:“吾向曾叩他学业,问其家门。他每抵塞支吾,不肯倾心吐露。真不可解。他今既自露圭角,正可审个的当了。”乃出唤仆往召周生,说有话相问。公于堂俟之。玉兰以一向未见过周生,遂潜往于屏后窥看。须臾,周生随仆而进,登至画堂。鞠躬待问,生得:   皎如玉树,秀若琼兰。态度端凝,精神淡荡。珠辉玉润,休夸傅粉何郎。月湛霜明,谩羡凝脂杜义。霞轩轩兮李太白,月朗朗兮夏侯初。石氏无双,信是风尘外物,谢家第一。堪称将相中人。   王公唤问曰:“公子试卷,系汝所为么?”生对曰:“不敢,不敢。小仆无知,万望恕罪。”公曰:“汝既抱负非常,自当乘浮楂而依日月,乃为得计。怎么卑身慝迹,放浪于池塘苑囿间耶?”生想:“此时若不露出真身,恐终无济于事。”遂答曰:“大人恕小生欺罔之罪,敢不具陈。生委系衡州邑庠生周祯之子,即九江尹周祥之侄也。先君早亡,惟承母训。去岁十五,幸捷童军。母固歉之,且恐终止也。命生前往九江,亲炙家叔,重加煅炼,以待秋闱。路闻盛府风景清嘉,人物俊秀。故特乘便至此,以为一世奇观。不意囊橐俱空,遂至中途落魄。实非小生所心乐也。”王公大喜曰:“原来如此何不早先直说,老夫自有相帮哩。”既而曰:“老夫不识泰山,致令英雄屈辱,惭愧多矣。”生曰:“小生蓬茅贱士,袜线微才,何云英雄。为长折枝,理亦应尔,何云屈辱。”公又问曰:“如今还思功名否?”生答曰:“登云捧日未惬鄙怀也。”公大悦曰:“贤契才学高奇,志愿远大。异日出入将相,悉可拭目俟之。”乃复馆生于闲闲轩,待以宾礼。   时玉兰在屏后,听生说得,暗地惊喜。潜步回楼,谓秀英曰:“汝谓周郎何如人者?”英曰:“不晓得他。”兰曰:“汝忒没些眼儿,既曾见他,怎么将这样人物,一浑抹倒了。不闻汝赞他一句,则他一声。”英曰:“我曾道他诗癫,小姐不信便罢,还赞做甚。”兰叹曰:“未睹其外,安信其中哉。”乃袖出卷子与英看,并述生堂上应对之言。英喜曰:“原来是个饱学秀才,可惜,可惜。”兰曰:“黄香之才,天下无双。谢晦之貌,江左第一。周郎其兼之矣。”英点头微微而笑,忽又哈哈大笑。笑罢,又叹一声。兰询其故?英曰:“有所深思,有所极惜耳。”兰又询其故,英曰:“思则不能言,惜则或可说。”兰曰:“惜甚么?”英曰:“惜小姐生不是个男人,若是个男人,与周郎月下花间,微吟浅酌,岂非快事。”兰曰:“快则快矣,其如我之不好何。”英曰:“咦,小姐还要作生些,珠玉在前,安肯弃而弗顾否。”兰曰:“我真个弗顾,汝不肯弃,汝自为之。”英笑曰:“我道说甚,秀英有敢大的福分,消受得个样的丈夫。”说讫俱笑。兰曰:“汝真没分晓。”英亦曰:“我真个没分晓。”兰曰:“不晓便罢,与尔何干。”英曰:“虽然伯劳飞燕各西东,吾不忍也。”兰嘿然。英微微讽之,兰故不听。   越二日,英遇生于水镜亭。着意窥之,果然美貌撩人,丰神绝世。俯首默默,若有所思。英低咳一声,遽避去。生览而挽曰:“娘子佳者。”英回顾曰:“做甚么?”生曰:“有话相问。”英曰:“问甚么?”生欲言不言者久之。英又去,生又挽之。英曰:“我来尔又不问,我去尔又要问。我住尔又不问,我去尔又要问。当问就问,不当问则勿问。”生问曰:“小姐玉体安否?”英答曰:“半安半不安,何劳动问。”生曰:“小生则日不安,夜不安,时时不安。”英曰:“谁叫尔不安?说与我听做甚。”生曰:“虽然娘子必有安刘之策者。”英曰:“汝读书人,不闻静而后安,安而后虑乎。”生曰:“虑则虑矣,如不能得何。”英曰:“说个得字,真是难了。”生曰:“小姐近日曾一念小生否?”英曰:“似念着些。”生曰:“娘子可周旋其间,此事若成,死不忘也。”英曰:“亦曾言之,奈小姐性儿硬些,坚不肯听。”生曰:“夸娥、织女尚且从夫,伦理中人,焉能外此。娘子殷勤致意,岂小姐真铁石人耶。”英曰:“秀英无能为矣。无已盍遣媒求之。”生曰:“在小姐耳,小姐若愿,奚必媒。小姐不愿,焉能媒。”英沉吟一会曰:“君倘诚心,神仙且降,况小姐乎。只管放心,决不虚负。”生喜甚,并嘱咐之。英诺而去。且想曰:“这样好姻缘,古今罕有。倘或当面错过,还向那里寻求。必须想个计儿,成就他两人的美事才好。”   回至阶前,见小姐轻倚朱栏,对花浩叹。英会其意,喜曰:“机可乘矣,乃佯曰:方才闻周郎与老爷说,要往九江去。小姐知道么?”兰恍然若有所失。问曰:“真个么,不知老爷许他否?”英曰:“老爷只道不敢强留,怎得不许。”兰恻然。英又故把些花木闲话说一会。兰曰:“汝可劝周郎再住几日儿者。”英曰:“他去即去,与我们何干,留他做甚?”兰曰:“虽然无干,留他停时,我自有个区处。”英曰:“有甚么区处?”兰曰:“将践汝前日所言耳。”英曰:“此惟小姐自为之。秀英没分晓,不会作媒哩。”兰笑曰:“汝不会作媒,偏又会还嘴。岂不知我非木石,能独无情。昔特许于心而饰于口耳。这个意思汝不知道,所谓没分晓者非耶。”英喜曰:“原来小姐有此深情。秀英实不晓得,所以多口了。”兰曰:“事须速图,周郎一去,将无及矣。”兰似有忧色。英笑曰:“周郎原未言去,特欲探小姐实意,故设此事哩。”兰沉思半刻曰:“虽然我诚如此,但未知周郎果有主意否?”英曰:“周郎有张敞般情,尾生般信。他说始至之日,睹小姐拍蝶吟诗,美貌高才,倾心爱慕至于今。其钟情于小姐者切矣。其寄意于小婢者多矣。婢以未合小姐,故特隐忍不言,惟嗟两美相逢,徒为画影耳。”兰长吁曰:“君子多情,我却一向如梦,辜负多矣。”语讫,为之恻然。   自是幽思深情,结不可解。乃书莺花词二阕,以摅其怀。书成置诸妆次,偶为秀英所见,取纳袖间。至晚月明时,英以研墨故,误污其手。索水不得,乃出洗于印月池。适生步月林间,闻拂水声,窥之,则英也。生戏曰:“池非洛水,焉得神人?”英抹手曰:“我非洛神,郎君得非陈王否?”生曰:“掬水月在手,娘子戏得乐些。”英曰:“有事在心,焉能乐此。”生问曰:“今日之事,小姐何以言之。”英曰:“不愿,不愿。”生叹曰:“如此,则吾命休矣。”英曰:“否,戏之耳。”乃探袖取莺花词与生曰:“此小姐摅怀句也。”生展于月下看之,乃最高楼词二阕。其一咏莺云:   多愁处,切莫听春莺,宛转一声声。昨夜庭前呼皓月,今朝窗外报新晴。语闲愁,啼远恨,诉幽情。这一个闲歌花下过,那一个娇声林上和。求故侣,恋新盟。孤音不似同音好,人心难向物心倾。费深思,劳梦想,动魂惊。   其二咏花云:   多愁处,切莫看春花,新发遍家家。万种含情迎晓日,一般妒艳映流霞。惜娇姿,怜妙态,怨芳华。空占了南园幽雅韵,怕落了东风缭乱阵。朝着面,暮飞沙。名花浪说颜如玉,愁人自觉泪如麻,益凄其添,展转倍咨嗟。   生曰:“小姐其真有此情么?”英曰:“然,且深焉。”遂将栏下之言,细述一遍。且曰:“若不如此着急他,他还要饰口好听。”生喜曰:“妙个说客,合从之计行矣。”英曰:“虽然还有虑。”生问何虑?英曰:“那老爷与夫人,酷爱小姐有如怀中美玉,掌上明珠。不知要择甚仙子神郎,才肯拟配。恐他微有不合,此事亦难必成。”生曰:“夫人则吾不知,若老爷固已微示其意矣。”英曰:“老爷曾说过否?”生曰:“也未,但常赞小生之抱负,又叹佳偶之难逢。其意有然,特未宣诸口耳。”英曰:“老爷首肯,夫人焉能外之。倘异日妙事一成,君可忘秀英是个媒婆否?”生曰:“个样媒婆,自然要谢。”说讫,相视而笑。时秀英俏立月下花间,愈觉玉体含光,冰肌着色。风流飘洒,媚态撩人。正值破瓜时节。生已忍耐不得,暗向秀英股里轻轻探来。英曰:“做甚么?”生笑曰:“要的。”英曰:“要甚么?”生曰:“要那里事。”英曰:“甚么叫做那里事?”生指曰:“要尔两腿间的玉瓜儿哩。”英低声曰:“尔忒想,这乃女子们深藏的宝物,岂肯轻易与人。”生笑曰:“到此地位,是谁都难。焉有饿虎见羊,而能弗食否?”说讫,便松其带,便展其裙。英变色曰:“君独马单枪,敢至此奋然搦战,岂谓月阵可攻耶?岂谓花城可夺耶?岂谓玉关可破耶?岂谓金锁可开耶?”生曰:“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其谁曰不可。”秀英力拒之。生又曰:“月下花间,人不知,鬼不觉,正好我们做事。怎又要作生起来。”英叹曰:“不然,贱妾一芥微躯,岂能自惜。独惜君子读书明理,德比圭璋,立品敦行,以期不朽。倘一旦毫厘之错,遗千古羞。岂不将片刻之欢,自致终身之大累乎。惟幸君子俯纳微言,垂怜薄质。忍所不忍,容所难容。使君为烈烈丈夫,妾亦是贞贞女子可也。”生意少阻,乃置英于膝。解其扣,披其襟。把那白如玉,软如绵的娇乳儿,细细抚摩。温柔滑腻,莫可具状。弄了一会儿,又看一会儿。又笑之惜之一会儿。英不能辞,但含羞慝笑而已。生谓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虽然子其怨我乎?”英答曰:“服而舍之,何怨之有。”生喟然曰:“鸡肋,鸡肋,吾无奈鸡肋何矣。”乃纵之去。且曰:“莫令小姐知道呵。”英顾笑曰:“我定要说小姐知道,问尔还肯这般否?”生曰:“尔若说时,我定要这般的。”英曰:“尔愿要只是不得。”生曰:“我偏要得。”英曰:“我又道尔不敢来。”生径擒之。英却冷笑一声闪入,门儿呀的掩了。   回至楼,兰戏之曰:“好个新人,恭喜,恭喜。”兰口即说眼只向秀英裙里窥来。英讶曰:“恭甚么喜?”兰笑曰:“汝与周郎月下佳期。藉花园以为洞房,倚明月以为花烛,假垂杨以为帐。借芳草以为毡。交颈同心,岂非快事。”英笑曰:“小姐未眠,安得说梦。”且矢曰:“予所否者,天必厌之。谓予不信,有如。日。”兰笑曰:“干柴烈火,焉得不燃。天日何干,肯管此事否?”英叹曰:“小婢乃轰轰烈女,周郎乃落落丈夫,野蝶间花未可诬也。”兰曰:“若否,一洗濯耳,何太久为。”英曰:“偶遇周郎,谈及前事,故尔。”兰笑曰:“否,戏之耳无异。”又问曰:“周郎云何?”英曰:“意极殷勤,情极恳挚。不足以言语传也。”兰悒悒为之慨然。时生既纵秀英,踌躇花下。企望小姐,如隔天潢。因诵亵词句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成五古一首云:   月殿影朦胧,飞身杳难到,   雾怅重重遮,那见嫦娥貌。   独立几徘徊,形影自相吊,   欲诉与桃花,又恐桃花笑。   须臾,风回露滴,寒气侵人,乃就卧于闲闲轩。春色恼人,耿耿不寐。适次日,有胡姓者慕玉兰,遣媒求婚。意颇殷勤,并具诗文一册,嘱公点定。意盖欲显其才也。王公阅遍,传入与兰。兰知其来意,阅毕,顾谓英曰:“作亦颇佳,然终是剪红拾翠,无甚奇趣。”英曰:“比周郎者若何?”兰微笑曰:“执鞭可矣。”乃搦笔欲批。英曰:“彼好意来,也须赞些好话。”兰曰:“这个自然。”乃书字谜一绝于卷末,传出与王公。公看其批语云:   十八年来公与侯,凡间独听小虫秋,   秦淮不见佳人唱,酒肆良朋已半休。   公读过,竟自废解。又玩数遍,自想曰:“首句是丁固事,次句是欧公事,三句是杜牧事,末句是王仲事。意殆以此四公比胡氏子耶?”乃携以质周生。生阅甫终,遂书松风水月四字于上曰:“这就是小姐的批语了。”公大悟曰:“此谜是这样猜了。”又想曰:“观此批语,其文之有理趣,已略可知。小姐得毋属意于胡否?”乃入而询于兰,兰但问何人晓得批语。公云:周生。兰笑曰:“我固知是他也。”公曰:“胡家子与周郎其才孰愈?”兰曰:“大巫小巫安可比拟。”公正待着想,忽见书案上题有《望江南》一词云:   和氏璧,弥洁更弥坚。何事楚王终未识,席间待献已多年。埋到欲生烟。   公见之,知兰素属意于生,而怨己之不纳也。于是意遂决,乃出谓胡媒曰:“小女年幼,未可造舟,汝可为我辞之。”媒诺而去。是晚公谓夫人曰:“我看那周家郎,人物标致,才学非常。欲将他与小姐结个良缘,也慰我两人的素愿。”夫人作色曰:“胡说,我小姐千金贵体,怕没有甚么王孙公子做个阿郎。怎又要这个家奴来,老爷莫不是癫了。”公曰:“汝妇人们,那晓得此事。”夫人曰:“谁不晓得,只是门不当,户不对。一则致辱小姐,二则贻羞家门,三则取笑亲戚。我小姐又不是木雕成泥捏就的,怎么轻弃了来。”公知其不可与谋,乃止。   次日,夫人谓玉兰曰:“汝父亲忒过蒙憧,怎要将汝金枝玉叶,拟配了周二郎。亏我折倒了他,不致我女受累哩。”兰怅然,嘿嘿不语。夫人又曰:“我想那周郎,家道既贫,身名亦贱。世上尽多高门子弟,怎要这个穷秀才。”兰曰:“周郎多文为富,何尝贫。厚德足贵,何尝贱。郎总贫贱,恐富贵莫加焉。伊虽富贵,曾贫贱不若耳。”夫人曰:“岂不闻读万卷书,不如蓄一囊钱。我女往时明白,怎也似父亲一般蒙憧了。”兰曰:“匹夫薄卿相,韦布傲王侯,在人耶,在钱耶?”夫人曰:“虽然卿相王侯,也原是富贵的人,未必匹夫韦布比得他过。”兰顿足转面艴然曰:“说到富贵两字,真个恼人。”夫人厉声曰:“汝性儿硬,不准我说呵。异日叫饭不来,呼茶不到,那时就莫怪为娘的错置了尔哩。”兰口不能言,但偷垂珠泪而已。夫人知语不合。暗想除非黜开周氏子便好。乃密伺周生短处,媒孽于王公之前。公知其诬,不具论。夫人计极,转诬生与秀英私,言必逐生,勿坫闺范。公意不然,但唯诺而已。   一日,夫人想得一计。乃诱秀英近前诈嘱曰:“汝可往闲闲轩,拈列女传一部回来。”英曰:“我那晓得甚么列女传。”夫人曰:“周二郎在座,唤他寻来。”英曰:“我怎可与男子相见。”夫人曰:“昔为灌童,今为熟客,畏他做甚。”若英诺而从,遂去。夫人又回谓王公曰:“方才偶过闲闲轩,闻室内有谈笑声,想是有客来者。”公亦不觉其谋,答曰:“既有客来,待我出见便是。”夫人曰:“周二郎在彼,何必老爷亲陪。”公曰:“天下有以主待客,焉有以客待客之理。”遂起身出闲闲轩来。时秀英正在房中,与周生寻捡《列女传》。东箱西架,并无此书。英方转身欲出,而公适至。见英甚疑之。问曰:“汝女子们何故至此。”英曰:“是夫人叫我来取《列女传》的。”公叱曰:“此处有甚么《列女传》,还不快回。”英带羞而出。生亦自觉不雅,满面羞惭。公益疑之,只不说话,坐半晌回去。至阶,夫人闻履声,知公回至,乃诈捧壶出,唤仆谓曰:“汝拿此茶往书斋去,奉客一杯者。”公挽住曰:“没有甚么客来。”夫人曰:“明明有谈笑声,非客而谁。”公曰:“秀英耳。”夫人佯讶曰:“秀英闺阁中人,何故至彼。”公曰:“他说是夫人叫往取书的。”夫人曰:“我又不甚识字,还要甚么书。这都是婢子诬人了。”公点头曰:“咦,怨女旷夫,这事情怎么瞒得我过。”忽又怒曰:“若然,则周氏子真不可留矣。”夫人曰:“此事未知真否?且谩些唐突了他。”公曰:“往日尚是耳中闻得来的,还未可信。今日明明眼中见得的,那有不真。今番实要出他,誓不相留也。”夫人犹诈为劝解。轻一句重一句,热一句凉一句。说得王公五腑火腾,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