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清玩 - 第 8 页/共 13 页

嗟嗟翘首问天公,何时兵革才休息。   诗后写:螺川才女金月娥作。刘生看遍,又惹起爱慕月娥一点深怀。暗想:“月娥每作一诗,往往令人传写如此。不知何日天公有眼,使得风吹来、水送去,见他一面否也。”居半月,生终以玉环所约为虑,乃向杨公辞归。公固苦留,而生意甚决。既出府境,取路西昌。生以名区,暂为淹滞。时值四月八日,村寺僧民设龙华之会。生尽日游赏,路上有感。偶成一诗:   八日龙华会,群开浴佛场,   九真呈宝相,五水注灵香。   薄饼终朝设,回幡尽日扬,   马蹄轻践处,肠断又梅黄。   居无何,忽有海寇数万余,由清江弥漫而至。泰和、龙泉、吉水诸邑,联络不绝。生怅归途隔塞,复返吉安。杨公曰:“贤侄若听吾言,何至空劳跋涉如此。”生自是复寓于映雪斋,独居寡俦。思归愈切,恨不得生就双翼,飞向于玉环之前也。偶一日,杨公外出,倍觉无聊。乃挟矢持弓,绕林射雀。适一雁至,生挽弓搭箭,飕的射之。中其胸,而雁未毙,伏叶少歇,带箭奋飞。忽落忽腾,约二里许而止。生愤甚,取径追来。比至树边,而雁堕矣。生驻足一望,却原是满林竹柳,遮掩着一所孤村。村前一庄,尤为壮丽。亭堂楼阁,高敞入云。珠箔银屏,灿同仙府。而外面鲜花缀户,弱柳横窗。竹籁松声,清韵远致,真胜境也。   生怜红惜绿,赏玩流连。闲步间,忽闻有声滴滴然笑曰:“小莺,尔看这榴花开得好呵。古谓五月榴花照目红,似为今日咏者。”生聆而知为尤物也。着意窥之,不见。潜步窥入,又不见。顿足曰:“闻其声,而不见其身何也?”正在怅望,忽荼0架下,走出一绝世佳人,细步飘摇,娇柔欲倒。笑逐一蝶,举扇拍来。生视之,真个似玉生香,如花解语。不觉情狂志荡,遂戏曰:“此探花郎也,怜之,怜之。”那佳人惊退花间,以团扇自蔽。却又微露半面,窃窥刘生。刘生看得满胸痴痒,信口吟曰:   谁家美女独婆娑,玉脸凝香淡扫蛾,   想是长天风猛浪,月宫吹落小嫦娥。   那佳人听了,嫣然微笑。把扇一招,令那侍女近前。沉沉吟吟,似是吩咐些话。那侍儿点头会意,走向生前。作色曰:“何处狂徒,怎么擅入桃源重地。”生揖而进之曰:“小生姓刘讳昭,字子章。系闽中建宁府崇安县人。幼诞天聪,才名素著。年甫十六,早捷南宫。计服职翰林者两载矣。时以朝廷多故,乞假归家。而家君适擢瑞州,是以随任到彼。因旧岁贵邑遇盗,家君命生至此探一故交。射雀闲游,误犯贵禁,幸为宽恕。”侍女问曰:“所谓故交,是何人也?”生答曰:“杨柳村杨式亭是也。生居此半月,归抵西昌。适遇流贼弥漫,归途隔塞。是以复返在此,寓于映雪斋中。终日悬悬,非得已也。”侍女改容曰:“然则郎君乃当世名流,我小莺有眼无珠,冒渎尊驾,岂非得罪。”生惊喜曰:“娘子既系小莺,则那小姐莫非金月娥否?”小莺曰:“然也,何以知之?”生叹声曰:“生自睹小姐之佳作,闻小姐之芳名。爱慕深情,有如山海。恨不得逢迎一面,以慰断肠裂腹之思。今日赏识春风,真觉悲欢之交集也。”言讫,潸然泪下。小莺也叹声,转去禀知月娥。只看那月娥,听了小莺禀复,不觉愁锁双蛾。沉思半晌,复又吩咐,令小莺进谓刘生曰:“小姐有言,郎君洵妙人也。但闻声见作之言,实难骤解。本欲奉问,以晰狐疑。然此间内外猜嫌,实非男女接谈之地。请君暂退,倘异日逢迎有幸,定当诘个因由耳。”言讫,回挽月娥,冉冉而去。穿过竹径,闪人小门。忽闻呀的一声,已觉双扉尽掩。生犹痴恋不置,踵诣门前,欲呼而不敢则声,欲见而无从钻目。徬徨眷恋,低徊而叹息者久之。顾盼间,忽见门外粉墙上,书有绿字一行云:   新妆初罢下楼东,戏逐流莺入树丛。   字盖揉叶汁书也。生知为月娥所题,却为甚两句而止。因亦取叶汁续成一绝云:   行到鸾台深锁处,一枝浓艳笑春风。   写毕自吟自语一会,忽笑曰:“珠帘一隔如万重山,便在此哭到明朝,终也无人怜惜耳。”乃拂袖而归,路上自思曰:“我看那月娥也,果然梦中所见。然昔但望风吹来、水送去,谁知却是雁引去蝶招来也。”   时月娥与小莺,虽闪入小门,将扉掩住,却从门隙,窥生举动。见他自言自语光景,不觉都暗笑起来。须臾,回房,谓小莺曰:“我看此郎,有宋玉般情,梁鸿般信,潘安般貌,司马般才。所遇如此人,可谓九泉无恨。”小莺曰:“小姐莫非拔选卢储否?”月娥叹声曰:“人遐室远,谁与图全。空怜薄命佳人,枉遇多情才子耳。”小莺曰“既有深情,盍效红拂故事。”月娥不悦曰:“子欲我改装私奔耶?月娥何人,肯为此事否。”小莺曰:“否,小婢劝小姐改装以图,非劝小姐改装以奔也。”月娥问曰:“怎么图法?”小莺曰:“我想小姐生长深闺,虽戚族居邻,罕曾识面。就那刘郎,今日一顾,也未必识认得真。小姐何不改换男装,以与刘郎一会。逮谈到情洽处,然后问他婚姻之事。如他既有闺人,则亦不必着想了。如曰无之,然后如此如此,打醒他,看他如许痴情,当必欢喜应允也。”月娥曰:“恐被他识破时,能保全璧而归赵否?”小莺曰:“小姐只宜戒闺中之羞缩,学男子之轩昂。岂就遽能识破耶?”月娥曰:“尔盍与我偕往一遭者。”小莺曰:“不可,我方才与他对语,却被他一双利害眼,看得眉发都真。我若相偕,反为所识。”月娥又思量良久,乃决个意思。   明日取出一疋纨罗,制成一套衣裳冠履。是晚黄昏之后,捐开兰麝,束起支鬟。带上峨冠,着上儒服。垂绅执扇,伟然美貌丈夫。闲踱房中,徘徊顾盼。问小莺曰:“可相像否?”小莺在旁,不转睛的呆看。微笑答曰:“像甚像甚。若小姐果然男子,又令我害煞相思矣。”月娥取镜自照,不觉也笑将起来。谓小莺曰:“如此情形,未免羞人答答。于是趁着月色,来抵映雪斋前。左边一窗,灯火辉煌,珠帘高卷。里面书声□哔。读李义山亵词曲云:“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读至此处,杂以嗟叹之声。月娥细听之,知生之念已如此也。乃造窗外,以指微敲。刘生曰:“何人叩窗?左边小门未关,何不进入。”月娥乃旋至,小门开处,直抵刘生寝房。   生闻背后有步履声,回顾之,却是一贵介公子。面如刻玉,肤若凝脂。皎皎珠辉,亭亭玉立。不觉惶然起敬,离坐施礼曰:“敢请仁兄,贵族名区,小弟聆教无缘,怎么却蒙光顾如此。”月娥朗然答曰:“小生姓黄,居于锦石村。所距贵寓,才二里耳。”生曰:“仁兄乃儒雅名流,今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月娥答曰:“自仁兄辱临蔽邑,聆仁兄之骏誉,仰仁兄之鸿才,慕躏瞻韩,萦萦梦寐。今值月明如画,故特乘闲过访,以识当世儒宗。何幸仁兄不弃蒹葭,得慰高山之仰,真天缘之奇遇也。”刘生曰:“小弟论文而无半豹,论学而失全牛。视兄之学海文渊,何异以蠢蠢萤光,而与太阳争映也。而兄则谦以处己,高以赞人。抚念微躯,能无愧惭。”月娥曰:“非也,实念仁兄弱年腾达,名震天京。而小弟匏弃无聊,未能以苍蝇而依骥尾耳。”刘生曰:“吾等虽乍为相识,实订终身知己之交。务须畅志开怀,以庆同心之雅。这些互谦互赞的客套,到也不消说了。”   说讫,取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摆列席间,邀月娥以共饮。月娥不敢却,就席。引杯,问生曰:“何酒肴之甚便如此?”生笑曰:“小弟每漏交三鼓,必饮数杯。但无他肴,即些干肉便妙了。”月娥曰:“诗酒琴棋客,其仁兄之谓乎?”正款饮间,尔敬我一杯,我酬尔一盏。淋漓畅饮,谈笑恢谐。惟有月娥暗暗提防,恐为酒累。每酒入口,则潜以锦巾吐之,而生不及觉也。生微醉,因笑谓壁上画图中一美人曰:“卿与小生伴坐半月矣。今夜生等知己宴会,何不为生等称觞以助兴耶?”月娥笑视之,见壁上悬一幅美人临妆图。玉貌绛唇,神彩奕奕。对镜自照,眉色如生,叹为写生妙手。生曰:“此小弟拙画也。弟因昔日连日清闲,偶绘此图,以供幽玩。倘仁兄不惜珠玉,乞为赠一佳句,以慰美人之魂可乎?”月娥曰:“小弟墨猪陋笔,焉敢亵渎佳图。”生解图铺于案上,以笔授之,曰:“何妨,何妨。勿作客话。”月娥乃凭案醮翰,不假思索,一挥立成。凤舞龙飞,最为精妙。其诗云:   强临鸾镜照红颜,注目含情不语间,   伴坐未经迎一笑,偏构春梦到巫山。   生大喜曰:“诗意绝妙,字法绝佳,确是画上美人,不涉脂粉套语。佩服,佩服。”因又开匣取出一幅,令月娥再题。月娥展开视之,也画着一个执扇美人,低头凭窗愁容可掬。若有所思者然。月娥更不推辞,题一绝曰:   手持团扇浑无语,泪痕暗滴梨花雨,   斜倚纱窗锁翠眉,不知寄恨人何处。   生看写毕,悬图于壁。赞赏曰:“以秀士之风流,写佳人之窈窕。得心应手,语语传神。真可为此图增色。”于是月娥赞画,刘生赞诗,玩赏一会,方又引杯复饮。   时刘生酒热汗出,取雅扇披襟扇之。月娥在旁,见生襟间系一绣包,光彩夺目,因索解一观。生大惊,忙敛住曰:“不可,不可。”月娥见生神色惊变,强取就灯观之。却绣着一双交颈鸳鸯,旁绣有两行小字是: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之句。因问曰:“此莫非尊嫂所制否?”生曰:“非也,小弟无缘,未曾获配。”月娥又问曰:“抑莫非美人之贻耶?”生又曰:“非也,小弟玉洁冰清,未有城隅之俟。”月娥曰:“仁兄此物,其中必有跷蹊。忝在知心,何妨指示一二。”生曰:“一言传播,万网难收。此事实难启齿。”月娥曰:“今夜人静更阑,出仁兄之口,入小弟之耳,有何传播。”刘生初犹抵托不认,后以月娥殷勤诘问。又因酒后情狂,乃将昔日与白玉环如何相逢,如何唱和,如何约誓,备细告知。月娥听得暗地吃惊。探之曰:“然则仁兄佳秀相逢,阳台之梦,殆不虚负了。”生摇头曰:“否,否。那玉环贞静端庄,凛不可犯。即那时与他晤对,也竟忘男女情形。将平日的云雨狂情,不知消归何处。”月娥自思曰:“以玉环姐姐的德性,大约也不至如此,因就释然不疑。”但转问曰:“兄既与玉环有金石之盟,但不知父命媒言可曾的当?”生曰:“此时不过指心私订,约定姻缘。至于父命媒言,尚待异日归时,遣人撮合耳。”月娥曰:“然则兄与玉环志甚坚矣。”生曰:“言渝金石,生死难磨,事若不谐,愿以死就。固坚之甚者也。”月娥听了,沉思者久之。   生转问曰:“玉环有表妹金月娥者,云与仁兄同村。未知可曾识面?”月娥见问到自己身上,暗地着忙。但胡答曰:“颇逆一面。”生曰:“兄谓其才色何如?”月娥曰:“若论白玉环则未之知,若论那月娥,其貌其才,可谓遗世特立。”生曰:“然吾曾见与玉环赋别二首,及螺川遇贼一首,可谓名不虚传。”月娥回念:刘生向者,闻芳名见佳作之言,此时方才明白。因开言曰:“仁兄与玉环虽有私盟,而事之成不成尚未可料。今月娥兰闺迨吉非伊一年,以仁兄盖世文人,何不思以委禽,以成百年之佳偶耶?而区区于未定之玉环,默以听待。吾窃为仁兄虑也。”生曰:“吁言犹在耳,事岂欺心。设或难成,岂无良策。吾宁为薄命汉,不愿为薄幸郎也。”月娥知事不济,带闷不言。须臾,向生索别。生挽其手曰:“月沉夜黑,不能去矣。吾等以一夜之新交,订百年之好友。何妨共榻,以畅心谈。月娥不可,生固留之曰:“若不附从,是见嫌也。”月娥无奈,只得允从。   生乃设二枕于榻间,挽以同寝。月娥侧身贴墙以卧,十分羞怯,如伴虎眠。又想胸前玉乳颇酥,恐为所觉,迫得时时遮护。而刘生则展转反侧,身无宁时。左也道着个玉环,右也道着个玉环。月娥暗地可忧,又暗地可笑。忽刘生移同一枕,捱近身来。低声笑曰:“小弟因酒后情狂,云雨之需甚急矣。何幸天送一佳人至此,以与吾等发泄耶。”月娥曰:“吾观世之秀士佳人,往往于花柳之事有甚焉者。”生曰:“纵由他们平日性情飘逸,意趣幽闲。生成个旖旎温柔,学就个风流潇洒。所以遇一秀士,值一佳人,便如蝶之得花,鱼之得水。其一种芳情雅趣,真有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也。若世俗之狂童淫妇,非无男女之欢,然不过习其固然,行其故套。亦何异于虫蛇禽兽之蠢然罔觉者,亦有雌雄之感哉。”月娥曰:“我想好色与贪色不同,秀士佳人自是好色的。淫妇狂童自是贪色的。好色者如接其貌,无异入花红柳绿之场。听其声,无异游燕语莺啼之地。是在情趣,而不在形迹者也。贪色者,则究其意,何曾有怜香惜玉之芳情。论其人,亦徒为拨雨撩云之丑态。是又在形迹,而不在情趣者也。其间薰莸异味,香臭殊途,岂可同日而语哉。”生大喜曰:“天下同形者,无不同情。秀士之于佳人是也。天下知心者,无不知音,仁兄之于小弟是也。”   须臾,彼此神倦声消,俱各睡熟。月娥是个心惊的,先自觉来。却不知何时,被刘生按一手于胸前,加一足于股上。心甚惊虑,徐徐摆开。下榻时,而宿鸟争喧,窗纸微赤。乃呼生告别,生既醒,遽下榻曰:“小弟乍与兄会,如临明月清风,俗虑凡襟,荡涤殆尽。今何匆匆遽别,何不再聚一宵耶。”月娥曰:“后会有期,何必流连忘返。”生只得握手相送,出至小门,叮咛曰:“后有闲隙,万望再临。”月娥曰:“然,但小弟与杨公未有交情,今后往来,莫令知道为妙。”生曰:“诺。”月娥乃冒露而行,生目送曰:“这个哥哥,绰约温柔,宛如处子。不生作兰闺静女,却生作芸阁书生,令人恨恨。”   时月娥回至庄前,天色已晓。暗由花柳深处,潜叩小门。小莺出开双扉,忽欲惊避。月娥曰:“吾妹何故退避?”小莺定睛一看,笑曰:“原来是小姐回了。我道是何处客人。”月娥乃闪上妆楼,改着罗衣,对镜理发。小莺旁问曰:“小姐,庶几全璧而归否?”月娥曰:“几乎,几乎。幸甚,幸甚。”莺又问曰:“所谋之事,可以有为否?”月娥摇头曰:“万难,万难。”莺曰:“怎样难法?”月娥遂述刘生与玉环订盟之语,备细诉知。莺曰:“他们既无媒灼之言,父母之命,则其中事实尚易解勾,是何难也。”月娥曰:“他等以死相誓,志愿甚坚,未可解矣。”莺曰:“刘郎将何以图之。”月娥曰:“他只待异日归家,央媒撮合而已。”小莺听了沉思晌许,忽拍掌喜曰:“今日之事,宜先下手者为强。吾今为小姐想得一条妙计,能使刘郎不念玉环,而小姐的因缘也可卜八分成就了。”月娥曰:“吾妹有何妙计?”小莺乃附到耳边,细说如此如此。月娥听了,微笑点头曰:“妙甚,妙甚。”小莺曰:“但宜缓图,十日之外,方可举事。”   不觉悠悠忽忽,交至七月初旬,小莺谓月娥曰:“事可举矣。”月娥乃依计,修成一封假书。令小莺唤一老家人,叫名老实头。属咐曰:“杨柳村有杨姓人,现在府城开一酒店,汝可识否?”老实头答:“店号永兴,怎么不识。”小莺曰:“汝可拿此封书,投入永兴店里。只道是瑞州府旅客所寄,教他转交回杨柳村杨式亭老爷处来。”老实头应诺,前往府城,寻至永兴店所。将书交与店主曰:“昨有瑞州客至,投有一封书信。道是寄与贵村杨老爷的,烦为转交。”店主接过,亦不细问。竟将书达与杨公。杨公拆开外皮,而内面一层封皮,却写着:刘少老爷号子章亲拆九个字。因又转交刘生,生问此信从何处交入?杨公曰:“是从府城永兴店交入,闻说昨日有瑞州客至,付托此书。”生料是玉环所寄,因杨公在坐,不便开拆。须臾,杨公退出。刘生乃潜将来书细细拆开,暗想:本处贼匪横行,玉环尚能通个音信,其思念之切,已略可知。因细读其书云:   薄命妾白玉环,沥血稽首。奉书于子章刘兄旅次。握别以来,梦魂俱断。云山邈邈,欲觏无从。惟日望征旆旋归,以践旧约为慰。今日言犹在耳,事忽刺心,家严谓妾长成,择婿弥急。名门子弟,接踵相求遴选。而今已与邑张氏子定议矣。事闻及妾血泪交流,几欲捐躯。苦为所阻,而回念灯前月下,与郎君把臂谈心。而东望螺川,弥增呜咽耳。嗟乎,前言未践,空期鸾凤之欢。严命难违,遂致鱼鸿之叹。此情此恨,终古难消。惟愿郎君,记取绣包,期结鸳鸯于来世可耳。事非得已。妾岂甘心。临纸欷歔,墨泪俱竭。君其谅妾否?抑其怪妾否?玉环再拜启   刘生看毕,肝肠碎裂,神智昏沉。暗想:“玉环当日,盟誓谆谆,心坚意切,怎么竟为所夺。”又想曰:“盟誓固所可念,父母实也难违。况女子们柔弱花枝,却也不能自主。”忽又想曰:“观此书意,则玉环真有万不得已之势,万无可解之情,特不能见我一决耳。然我想张家,亦不过计个婚盟,未必就遽完娶。吾今可作速回去,与玉环出个良图。或如红绡之窃负而逃,或如飞烟之结发以死。断不肯甘心看过,以致抱恨于千秋也。”一时穷思苦想,不觉恻然心碎,惨然神伤,黯然魂销,潸然泪下。明日诣杨公所辞别,公曰:“贼势弥漫,将焉适归。”生固请再三,而公终不许。生垂首丧气,拥榻而眠。晓夜悲歌,寝食俱废。不觉神思过度,忽然生起病来。杨公忧之,遣医视治。生冥然吁曰:“吾非病也。”公会意曰:“莫非不遂所愿耶?”生信口应曰:“然。”公曰:“请为愚叔言之。”生不语。公曰:“无妨也。”生不得已,乃曰:“昔愚侄居瑞州白盐运家,其女玉环窥之而爱,遣侍女造室达意。约为婚姻,将为百年计也。今者,言犹在耳,事已刺心。”言至此,遂取出来书。令杨公看,公接看毕,叹声曰:“原来如此,可知人生因缘有定,岂可强哉。”因又曰:“贤侄放心,吾当为汝择一佳配。”言讫而出。   越数日,偶一夜生正凭几危坐,急见昔夜会的黄公子,飘然而来。原来金月娥因用了假书之计,料知刘生必信。故复改装至此,以下说辞。生见而喜曰:“小弟连日悬悬,今夜始至,何相视之疏也。”月娥曰:“弟因时务纷纭,未获与兄晤对,甚为抱恨。”生离坐酌茶进之。月娥微窥刘生,见其骨瘦如梅,知为假书所误。乃诈作诧异曰:“弟与仁兄乍别月余,而玉润珠辉,抑何消瘦乃尔?”生摇头嗟叹不语者三。月娥诈为不知,问曰:“吾等知己之交,有甚苦衷,何妨共道:“生乃曰:“弟与玉环旧日之盟,仁兄而知之矣。今若此。”因又取出假书,令月娥观之。月娥强为阅遍,诈叹曰:“古来才子多情,佳人有意。而究多有始无终者,只为父母所夺 耳。观此书意,为玉环惜。安得不为吾兄惜哉。”生听此言,不觉心头酸处,泫然掩泣。月娥叹曰:“吾兄洵多情人也。但以六合广四海之众,岂无一出类拔萃之佳人,堪与吾兄伉俪哉。而独区区于玉环之一人何也?”生曰:“佳人难再得,仁兄岂未之闻耶。”月娥曰:“敝村有才女金月娥者,向曾与兄言之。其貌其才,可称双绝。今尚摽梅迨吉,未逢坦腹王郎。以仁兄贵介名流,正堪共结同心,以庆郄王之佳偶也。”生点头曰:“然,是亦足矣。恐彼不允,又将奈何。”月娥曰:“倘兄果有是心,包管十分成就。”生大喜曰:“就烦吾兄为理何如?”月娥微笑曰:“我无能为,令伯杨公可矣。”生于是主意遂决。二人又叙些闲话。夜月上后,月娥乃归。   明日杨公适造生室,谓曰:“吾为尔择个佳人,今得之矣。”生问得者何人?公亦以月娥告之。生喜曰:“正合鄙怀,敢烦老伯作伐。”公允诺,乃将此事回与赵氏夫人商量,教夫人行事。夫人曰:“此美事也,当为他们作成。”乃乘轿抵金家庄。月娥之母金夫人,闻而迎之。遣诣私厅叙坐。谈话一会,赵夫人乃开言曰:“令媛年纪几何了?”金夫人曰:“小女今年一十八岁。”赵夫人曰:“芳龄少长,未知已获乘龙么?”金夫人曰:“否,遴选至今,未逢快婿。”赵夫人曰:“然则尊嫂当似何人,才可称快呢?”金夫人曰:“近闻贵府来有一位名流,云是瑞州刘府尊的令子。弱龄擢第为翰苑英雄,未曾习见其人,即看他贵介名流,也有十分超卓了。得如此人,才算是为快婿哩。”赵夫人嘻然笑曰:“今日到来,正为此事。怎么这般凑巧,莫非天地使然。”遂将刘生求婚之意,款款具陈。金夫人听得洽意洽心,声声称愿。须臾,用过午膳。赵夫人又叮咛一遍,方才辞归。生闻之欢喜非常,余病尽愈。乃择一吉日,以凤凰簪一对,金步摇一对,送诣金家订盟。那边月娥闻知此音,喜从天降。亦具绣云履一双,金如意一双答之。取两心如意之义。于是两家婚事遂定。   其时序临九月,白玉环以望生未返,甚切忧思。偶一夜,独剔银缸,儇儇兀坐。推窗四望,则明月斜照。新菊悠扬,触动愁怀。吟一绝以写恨:   银蕊迟迟玉漏催,孤灯剔尽自徘徊,   不堪夜夜楼头月,照到篱边菊又开。   次日风气双清,水天一色。篱边新菊,灿若堆金。白公望之而动秋兴也。乃邀府尹刘公,教谕梁敏斋及邑绅林景龙、朱毅亭等。于一镜亭,作赏菊之会。刘公等,登亭一望,果然黄英灿烂,翠叶离披。冷艳幽香,可餐可爱。须臾,席备。白公揖刘公居左,敏斋次之,景龙次之,毅亭又次之。白公主位以待,酒酣后,白公请曰:“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公等雅负雄才,乞赋佳章以增花色。”诸公正在推让,忽春花手捧花笺,敛容进曰:“小姐云,蒙诸公掉驾赏光,谨奉一诗,聊以贿酒。”诸公大喜称妙,铺于席上,挨肩读之。是咏菊一律云:   满径黄花冒晓烟,浮金剪蜡望无边,   千重色夺三秋景,万里香飘九月天。   芳意浓薰彭泽酒,幽情透入少陵笺,   亭亭晚节真清绝,不与繁葩竞可怜。   诸公阅遍,惊顾交赞。刘公曰:“次韵词意雄浑,声调清越。第三韵语似平直,然曰浓薰、曰透入,则化板直为洒脱矣。结韵品格绝高,直是在闺而有贞静之风。在朝而有直清之概。”朱毅亭曰:“望无边三字,跟上满径,起下万里千里。而以晚节字结上三秋九月,清字结上芳意幽情。通体结构严密,组织自然。香奁咏菊之诗,此为绝唱。”梁敏斋问白公曰:“令媛点点年纪,不知是何学力,却造成如许鸿才。墨客骚人,应焚笔砚。”白公曰:“小女生时,有些奇处。内子临产之夜,梦见上界元妃下降,授以玉环。内子吞之,及觉而产。异香满室,灵光耀人,故就以玉环命名。他自幼颖悟聪明,诗赋文词,援笔立就,非所学也。”刘公曰:“梦兆奇者颇多,昔小儿昭,初生时,内子梦西方一星,从空而堕。内子拾起少玩,即纳襟间。及觉来,则腹中如龙之蟠,如珠之走。一时毫光透室,祥云护房而昭遂生焉。亦奇梦也。”林景龙曰:“原来如此,其为儒林冠冕,不亦宜乎。”梁敏斋曰:“才子佳人,均是菁英诞降。弟欲撮合二位佳秀,结个天缘。二公以为何如?”时刘白二公互相谦逊,却当不过敏斋出首;林朱赞成。刘白二公只得应允。于是准以敏斋为理,随捡吉课,以订婚盟。于是玉环之盟又定。   比时春花偶步花下,备闻此语,回告玉环。玉环听得玉体酥麻,喜从天降。以手加额曰:“秋菊姐,尔真我玉环的恩人呵。”及至冬十一月,西昌、龙泉、吉水诸县贼退。玉环之母白夫人,遣仆抵吉安,探望金夫人并月娥的消息。玉环闻及,因也潜修一信。密教仆至吉安时,顺便投入杨柳村杨家庄来。仆诺而往。行数日,已抵吉安。先将玉环一书,投到杨柳村杨公处。公见封上写着刘生姓号,因转交于刘生。生曰:“来仆安在?”公曰:“在堂上。”乃出呼仆造房见生,生命之坐。问之曰:“白老爷近来无恙?”仆曰:“颇获康宁。”生又问曰:“此信果系何人所寄?”仆对曰:“委系白小姐所寄。”生曰:“闻说白小姐已与同邑张氏定盟,至今可曾成礼?”仆曰:“那有此事,少老爷却从何处听来?”生曰:“昔瑞州有客至,曾为我道及,颇可征信。”仆曰:“无之,无之。”生曰:“不瞒尔说,吾昔日寓白府时,蒙小姐隔帘一顾,便教春花达意,以订终身。虽然暗约私盟,而片语所关,时时在念。今秋七月,却接得小姐来书云云。具言亲命难违,已与张家定议。至今中怀耿耿,犹觉心痛如刺也。”仆听了,亦疑惑不定。生乃拆玉环之书,读云:   远疏芝宇,蝶梦难成。久隔兰仪,鸳情如结。斯诚饔飧莫释,寤寐不忘者也。兹值雪妆玉树,冰结银盘。寒雨连江,肠断陌头杨柳。飘风沸户,魂消井上梧桐。泪和竹露齐倾,人与梅花并瘦。茫茫淅水,遥连风雨孤舟。叠叠吴山,长锁烟云翠黛。一泓苦海,精卫难填。万里离天,女娲莫补。蕉心几碎,依然长恨。钗分柳眼将穿,不见乐昌镜合。此情此况,孰与堪焉。惟望郎君,早挂心旌。旋驱意马,刀头唱罢,载歌君子阳阳,马首瞻回,无复佳人寂寂。庶可慰离魂于两地,并以图夙愿于三生。伏枕修书,言不尽意。临纸呜咽,墨泪俱倾。惟君子怜之。   曩者,订盟之语,时铭诸心。握别以来,每以未克践约为虑。会于三秋九月,家君与尊大人及诸缙绅等,觞于敝园之赏菊亭。对花流杯为竟日之乐。有谈及者,竞许吾等为一时佳秀,宜缔良缘。同辈弥缝,婚约遂定。妾甫闻及,喜欲忘餐。深思事属人谋,而实缘由天定也。谨报佳音,以慰夙愿。   其书后有闺思十绝。其一云:   思君一刻抵三年,午梦初回两泪涟,   不信天公犹解意,频将雁字寄云笺。   其二云:   思君一刻抵三春,空里浮花梦里身,   低首自怜还自叹,更将心事诉何人?   其三云:   思君一刻抵三秋,万里离情万斛愁,   恼煞梁间双燕子,对人何事语绸缪。   其四云:   思君一刻抵三冬,冷冷青灯五夜钟,   今后香闺端不锁,与郎相约梦中逢。   其五云:   思君一刻抵三旬,寂寞空窗翠黛颦,   无奈寒衾新睡觉,残魂犹逐异乡尘。   其六云:   思君一刻抵三时,日日低吟古别离,   惆怅个中人已远,懒抬明镜画蛾眉。   其七云:   思君一刻抵三朝,蜡烛成灰泪不销,   弱质偏多愁里病,强将罗带束纤腰。   其八云:   思君一刻抵三生,花落花开月几更,   闻说云洲多柳线,请郎看取别离情。   其九云:   思君一刻抵三阳,愁绝山高与水长,   为祝郎身无苦患,水仙祠上几焚香。   其十云:   思君一刻抵三期,生别何堪当死离,   连日纱窗慵未辟,懒看花下蝶双飞。   又付有杂思四首。其一云:   呖呖新莺报晓筹,凌晨树影半当楼,   何堪寒雨凄凉处,桃李无言泪也流。   其二云:   独抚丝桐思悄然,个中情事岂能传,   知心惟有天边月,长照池塘并蒂莲。   其三云:   翠减香消泪两行,相思真个断人肠,   谁能为借毛君笔,画出愁容寄粉郎。   其四云:   去年虚度又来年,话到青春倍可怜,   绿树浓荫休再误,倩郎早觅买花船。   生看毕曰:“依此书,则小姐尚未与人成盟。但昔日之书,却是何人寄的。”因修一回书,并将昔日伪书,一同封固。仆在旁看生修书既毕,接纳于袖,乃辞别往金家庄。适杨公造生室,问来书何意?生笑曰:“这事情,怪怪奇奇。原来白玉环,却又未曾与人订盟的。”因将来书与杨公看。公看毕,亦疑惑难辞解。生曰:“我等所订之盟,此处绝无知者。怎又有造假书诳我如此。弄得我颠倒起来。恐金白二家,当有一番议论也。”杨公曰:“贤侄可谨藏前后二书,以为质证。见得非故意如此,使他二家也无怨言。任二家说直说横,一定也得一个作配,不必虑也。”生于是遂作归计。时来仆既辞刘生,遂寻路来抵金家。向夫人与月娥等,曲达白夫人与玉环探望之意。金夫人与月娥感激一会。乃曰:“此处贼匪横行,日无宁刻。老身欲挈此家小,再抵瑞州去也。”仆曰:“白夫人正也这般吩咐,夫人果有这意思就当作速起行了。”明日,金夫人与月娥执拾器用,教家仆看守房舍。乃携小哥并小莺,望瑞州而来。   一日,月娥船上无聊,偶偕小莺俯瞰江水。忽遥见邻船帆下,俏立着一位秀雅书生。月娥熟视之,惊谓小莺曰:“汝谓此郎何人?”莺曰:“莫非刘郎否?”月娥微笑点头曰:“然也。”月娥呼舟人快些进船,而生已一苇如飞,邈不可及。月娥甚为怏怏。水陆数日,已抵瑞州。仆先回家,报知白夫人以及玉环小姐。二人闻及,连忙出迎。母女喁喁,欢天喜地。乃遣入旧时住处,详叙寒温。须臾,白公入见金夫人。命月娥与小哥拜之,白公命坐。问金夫人曰:“甥女别未至载,容宇又稍长成,未知可逢快婿否?”金夫人曰:“正也才算得了。”白公问得者何人?金夫人曰:“就是刘府尊的公子,刘子章是也。”白公大惊曰:“吾向曾与刘公祖约及,以玉环与刘子成盟。怎么又有甥女订盟一事?”金夫人亦惊曰:“原来如此,但那时人遐地远,各自为谋,实不及知也。”于是面面相顾,白夫人曰:“事已至此,他们也不是别人。就令他们同嫁刘郎也是妙事。”白公曰:“如此虽好,只是嫡庶难分?”金夫人曰:“他们既有姊妹之序,则长者居长,次者居次,又难甚么。”白公喜曰:“如此才容易了,只是也先要对刘公祖说知。”言讫而出。   时玉环与月娥在旁听得,个个暗喜。玉环乃暗牵月娥衣袖,潜回兰房。私谓曰:“今日的事情,我家是在刘公祖处定盟,自是公的。尔家是在刘郎处定盟,自是私的。尔也休得妄想了。尔但须寻个计策,别选佳郎。若云二女一夫,吾不愿也。”月娥愀然长吁曰:“此在姐姐之处置耳,妹更何策之可施耶。倘姐姐肯念小妹之一点深情,怜小妹之千般隐恨,收为负薪执爨,实所甘心。设或不容,则惟有就死尊前,以俟刘郎于地下。断不能舍心别嫁,含千秋莫解之愁也。”说讫,粉颈低垂,珠泪交下。玉环忙以巾拭其泪曰:“妹妹可怜呵,阿姐偶戏一言,怎么认真如此。好教我肠儿都断了,心儿都酸了哩。”春花在旁曰:“小姐也太没像些人气,只管自己戏得爽快,不顾人气死了来。”月娥不觉亦反愁为笑。玉环乃谓月娥曰:“妹妹,尔知我今日有二十倍足愿否?”春花忙接嘴应曰:“我知了,得嫁刘郎十倍足愿也。得与金小姐同嫁刘郎,又十倍足愿也。合来是二十倍否?”于是三人拍掌大笑。   这晚饭后,玉环与月娥剪烛闲谈。春花、秋月、小莺侍坐左右。月娥乃戏玉环曰:“小妹近来神智昏倦,不能拈针。姐姐可愿代我刺一绣包否?”玉环曰:“那有不愿,只不知妹妹要刺甚么样的?”月娥笑曰:“我只要绣个鸳鸯交颈,又刺两行小字云:‘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这便妙了。”言未毕,回顾小莺,掩口而笑。玉环知是嘲己,不觉玉面微赤曰:“不瞒妹妹说,此物委系昔日所赠刘郎的,不识妹妹如何得知。”月娥笑曰:“我近日学得个六壬掌诀,最有灵验。能知人间私事私情,就如姐与刘郎席上和诗,亭中饮酒,般般妙事,我都晓得到哩。”玉环听了,越发疑讶起来。春花曰:“这定是刘郎说与尔听了。”月娥曰:“呸,羞答答,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得与刘郎扳谈。”玉环心甚疑惑,细问那里知道。月娥只是笑而不言。玉环曰:“尔笑得快乐,即不顾人烦闷。”月娥低声曰:“我有甚快乐,争似姐姐和姐夫月下花间,偷香窃玉,更是快乐呵。”玉环变色曰:“尔看阿姐是甚么人,怎么诬我至此。”月娥笑曰:“非诬也,烈火干柴,自应尔尔。”玉环有口难辩,但指天日,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必厌之。谓予不信,有如白敫日。”月娥大笑曰:“天日那管此事。”春花曰:“金姐怎得就以常情测人呢?”月娥又顾春花笑曰:“妹子知趣人,莫非也得尝些余味否?”春花顿足叫屈不已。月娥见玉环垂首沉思,暗暗好笑。乃托词问曰:“有槟榔否?今夜嘴觉淡些。”玉环徐应曰:“待我看看,遂开镜台小箱,摸得数片,各分啖之。内中捡出一封书信,是今日家仆从吉安回交入刘生所复的信。因这日事故忙忙,不暇展阅,暂置箱中。于是将来拆开,对灯读之。月娥与众侍女等,都一齐挨肩共读。其书云:   自唱阳关,倏经半载。离愁别恨,与日俱深。惟遥祝芳卿寝食安和,顺时偕吉为慰。生自今春三月,始抵螺川。即欲言归,以慰饥渴。将奈龙泉、吉水诸县,权雄猬集,流寇蛇旋。南望故关,飞身莫过,良可恨也。是以迁延日月,淹滞于今。近况萧条,不堪言喻。虽曰身处螺川,而实神归瑞府矣。比者,梅香入梦,雪片敲窗。睹物伤情,谁能遣此。而回忆花晨月夕,与芳卿握手谈心,此景此情,已难复觏。每一感触,不禁涕泗滂沱。而独对韶光,真觉惜分惜寸矣。即卜归期,以谐夙愿。北风多厉,少虑为佳。愿卿其放心待之。   乍接佳音,离愁顿破。衷情既慰,能勿快然。特以疑信交参,鄙怀终有未释耳。前于七月初秋,会有瑞州客者,投一书与生。道为白家密信,阅及书意,其中云云。生固不敢疑芳卿之负约,窃又疑严命之难违也。遂尔忧疑交迫,日积于怀。饮恨含愁,卧病于床者旬日矣。无何螺川有金氏者,与杨伯素属通家。谓心慕生,欲以女妻。生恐俱失,权与成盟。比及青鸟音来,始知芳卿之不贰也。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欲背彼盟,实难启齿。卿其为我处之。原接假书,一并付览。   书后又有客思十绝。其一云:   思卿远隔万重山,恶木无穷压故关,   身恨不如王谢燕,直须飞过五云湾。   其二云:   思卿远隔万重江,素泪频弹湿绛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