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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非刺诗
齐、鲁、韩三家诗皆以《周南》之《关雎篇》为康王时陈古刺今之作,故《汉书》云:“佩玉晏鸣,《关雎》叹之。”《列女传》云:“康王晏出朝,《关雎》预见。”余按《论语》,孔子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则《关雎》乃和平中正之音,咏歌当时之盛事者,非刺诗也;而细玩通篇之词,亦绝无刺时之意。且康王之世乃周久道化成之时,君子淑女莫如此时为多,然则谓为康王之世或未必诬,谓为刺诗则断非也。故今不采《汉书列女传》文。说并见前《文王篇》中《刑于寡妻条》下。
【附录】“惟十有三年六月庚午フ,王命作策《丰刑》。”(《逸书》)
△《丰刑》与《毕命》
按《史记》、《书序》并云:“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与此文意似异。但此乃《汉书》所录孔壁古文,似不应误;又未见其下文如何;难以悬断。姑列之於附录。至伪书《毕命篇》语多剿袭,文亦雕琢,乃因《史记》、《书序》之言而衍之者。故不载。
“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馀年不用。”(《史记周本纪》)
△刑措
此语似有所本,於理亦当如是。故存之。
【附录】“永言配命,成王之孚。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於万斯年,受天之祜。”(《诗大雅》)
△颂美诗不应尽属文、武
卫宏《毛诗序》云:“《下武》,继文也。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能昭先人之功焉。”《郑笺》释“成王之孚”云:“孚,信也,成我周家王道之信也。”余按:《文王之什》称文、武之功德者凡六篇,皆明称为“文王”云云,“武王”云云,未有含混其词者。盖诗作於成、康之世,不举其谥则无以别於今王故也。其馀四篇则不然。《或朴》言“勉勉我王”,似称现在之君者然。《旱麓》言“岂弟君子”,正与《酌》、《卷阿》文同,皆不似追述文王语;而文王时亦初无“六师”也。《灵台》一诗,前於《文王篇》中已辨之矣。至此篇所云“昭哉嗣服”,“绳其祖武”者,玩其语意,皆似指继体之君,尤不类创业之主;恐所谓“成王之孚”者即谓成王,非武王也。盖文、武,受天命者也,成王缵而述之,是以永保无失,故曰“永言配命,成王之孚”。继成王者必法成王,乃谓之孝,故三章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欲嗣成王之功,必履文、武之迹,故四章曰“昭哉嗣服”,五章曰“绳其祖武”也。如此训释,似於事理为近;较之以“成王”为“成我周家之王道”者,於文理亦殊自然矣。大抵三代以上贤臣哲辅於守成之世尤致慎焉,不但《召诰》、《无逸》圣贤之儆戒然也,即诗人亦多於颂祷之中默寓劝勉之意。《酌》、《卷阿》,其显然较著者。下至穆王之世,《祈招》之诗犹以“如玉如金,而无醉饱”乙为词。则知古人立言之体往往如是,固不得尽以为称功颂德诗也。况成、康之际正当王化之成,当时群臣岂得绝无赞扬箴规之语见於《经》、《传》,亦不得尽以为咏歌文、武诗也。但传注皆未有言及此者,故今不敢直断为然。姑附录此文於成,康之世以见其大凡,而识其说如此。後世有卓识之儒出,当有以决之也。
【附录】“昔我先王熊释,与吕、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左传》昭公十二年)
【附录】“四国有王,郇伯劳之。”(《读曹风》)
△郇伯未必为文王子
按:丁公之仕王朝,见於《尚书》;其余诸人则未知其果仕王朝否也。郇伯,旧说以为文王之子;然郇世为诸侯,则亦未有以见其必为文王子也。故并附录於後。
【备览】“康王卒,子昭王瑕立。”(《史记周本纪》)
○昭王
【补】“昭王南征而不复。”(《左传》僖公四年)
【备览】“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史记周本纪》)
△“南征不复”事未可确知
《帝王世纪》云:“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余按:昭王不复之故,经传文缺,不可详考。若果别无他故,但见恶於船人,何至遽行弑逆!船人自以私怨弑王,其国之君何以不讨,嗣王何以亦不问乎?“船人”或作“楚人”,然是时楚境尚未至於汉也。恐皆後人之所附会。故今但录《左传》、《史记》之文,庶不失阙疑之义。
【备览】“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同上)
△辨丹朱冯房后之说
《周语》云:“昭王娶於房,曰房后,实有爽德。协於丹朱;丹朱冯身以仪之,生穆王焉。”余按:此与《史记》所载刘媪梦与龙交事正相类,皆里巷不经之谈耳。丹朱,鬼矣,安能冯生人而生子!穆王果丹朱所生,则非昭王子矣,又安得继周之统而为天子乎!
○穆王
【补】“穆有涂山之会。”(《左传》昭公四年)
【备览】“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B17H]申诫太仆之玫,作《[B17H]命》。”(《史记周本纪》)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周语》)
△《国语》纪事较记言为可信
按:《国语》之作主於敷言,与《左传》主於纪事者不同,故以“语”名其书,犹孔门之有《论语》、《家语》也。然其语亦非当日之语,乃後世之人取前史所载良臣哲士谏君料事之词而增衍之以成篇者,是以言中所述古事率多荒诞不经,与经博相悖者十而八九,而其文亦弱而不振,繁而不节也。且以《左传》较之,有同一事而所言亦同一意者,在《左传》不过以数语了之而意已足,至《国语》则铺张支蔓,旁引叠山,累牍而未肯已,其为後人所衍明甚。惟其篇首所记之事以为言张本者,及篇末所记以验其言者,虽不悉实,要之合於经传者多,而其文亦简直,疑此本之旧史原文,是以独为可据耳。故今於篇中所称引往事,即无显然之谬,亦仅列之备览;而篇首尾所记本国本时之事,审无可疑,则仍从《传》例,次《经》一格书之;至篇中所敷之言,则但摘取其一二语以见大意,而所衍繁文弗尽录焉,均此一书,夫岂有所低昂於其间,亦信其可信者而已矣!
“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於祗宫。”(《左传》昭公十二年)
△辨造父御穆王灭徐偃王之说
《史记秦本纪》云:“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缪王;得骥,温骊,骅骝,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後汉书》云:“偃王处潢池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穆王后得骥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於是楚文王大举兵而灭之。偃王仁而无权,不忍斗其人,故致於败。乃北走彭城武原县东山下,百姓随之者以万数,因名其山为徐山。”韩文公《衢州徐偃王庙碑》亦本此以为说。余按:前乎穆王者有鲁公之《费誓》,曰:“徂兹淮夷、徐戎并兴。”後乎穆王者有宣王之《常武》,曰:“震惊徐方,徐方来庭。”则是徐本戎也,与淮夷相倚为边患,叛服不常,其来久矣,非能行仁义以服诸侯,亦非因穆王远游而始为乱也。且楚文王立於周庄王之八年,上距共和之初已一百五十馀年,自穆王至是不下三百年,而安能与之共伐徐乎!故张氏《史记正义》引《古史考》文云:“徐偃王与楚文王同时,去周穆王远矣。且王者行有周卫,岂得救乱而独长驱日行千里乎!并言此事非实。”是前人固已非之矣。盖穆王本巡游无度者,故《传》称“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後世称造父者,欲神其技,因取偃王之事附会之,以见其有救乱之功;称偃王者欲表其美,因又取穆王之事附会之,以为能行仁义而诸侯归之耳。初未暇计其乖舛於事理,剌谬於经传也。韩子之文虽出於酬应不得已而作,然采邪说以惑後世,亦非大贤所宜为也。故今悉不录。
“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五过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罪惟均,其审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孚有众,惟貌有稽;无简不听,具严天威。墨辟疑赦,其罚百锾;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惟倍;阅实其罪。非刂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非刂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上刑轻下服,下刑重上服;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罚惩非死,人极于病。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狱成而孚,输而孚。其刑上备;有并两刑。’”(《书吕刑》)
△吕刑赎刑为周道始衰
按:《舜典》之“赎刑”自别一法,以处夫罪不至於刑而不可竟赦者,非罪本当刑而许以金赎也。若五刑果有疑,自当酌量减免,岂得反因之以为利!蔡氏《书传》云:“穆王巡游无度,财匮民劳;至其末年,无以为计,乃为此一切权宜之术以敛民财。夫子录之,盖亦示戒。”其论当矣。盖周之衰自穆王始,故录此篇以志文、武、成、康之法之所由变,为後世变祖宗之法以聚敛者之戒,与後录《文侯之命篇》意同:此见周道之始衰,彼见周势之所以不再振也。《蔡传》又言书传多称“《甫刑》”,疑吕之後为甫。按“吕”与“甫”古多通用,故《诗崧高扬水》皆作“申甫”,而《春秋传》皆作“申吕”。此盖传写异文,非改之也。舜之赎刑,说已见《唐虞舜相尧篇》中。
【备览】“穆王崩,子共王ム(《世本》作“伊”)扈立。”(《史记周本纪》)
○共王、懿王、孝王
【备览】“共王游於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一年,王灭密。”(《周语》)
△三女奔
按:征戎、监谤,皆彰彰耳目者;此细事耳,有无未可知也。故列之备览。
【备览】“共王崩,子懿王艰(《世本》作“坚”)立。”(《史记周本纪》)
【备览】“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同上)
【备览】“懿王时,戎狄交侵,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允(犭严狁通用)之故!’”(《汉书匈奴传》)
△引吕游语辨《诗序》以《采薇篇》为遣戍役诗之非
卫宏《毛诗序》云:“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犭严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遗之。”余按:《汉书》以为懿王之世“诗人疾而歌之”,《史记》称懿王时“诗人作刺”,似亦指此而言,则是汉时齐、鲁诸家说《诗》皆如此也。今玩其词,但有伤感之情,绝无慰藉之语,非惟不似盛世之音,亦无一言及天子之命者:正与《史》、《汉》之言相符。然则齐、鲁说此篇者必有所传而然,非妄撰也。且文王之世初无有所谓犭严狁者,而文王亦未尝奉纣命以征伐,前於《文王篇》中固已详辨之矣。故朱子云:“此未必为文王之诗;‘以天子之命’者,衍说也。”其论当矣。然亦以为遣戍役之诗,则犹依违於《序》说而未得其实。临漳吕乐天游《戊申记疑》尝辨之;今录於左。
【《戊申记疑》一则】“《采薇》明是役毕还归之诗,《序》以为‘遗戍役’。未出门而曰‘昔我往矣’,是‘今日越而昔至’也。又言将来‘雨雪霏霏’,何由而知之?方出门不鼓其锐气,乃言‘载渴载饥,我心伤悲’,岂欲其军心之懈怠耶?《小序》之谬类如此。朱子於此条独无论辨,不知何故。”
按:此辨明甚;以《史记》、《汉书》证之?尤无可疑者。《诗序》之谬,不待言矣。故今采《史》、《汉》之文载之。但谓为懿王之世,则经传皆无明文。故仅列之备览。说并见後《宣王篇》中《南仲条》下。
【备览】“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史记周本纪》)
【备览】“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於、渭之间,马大蕃息。邑之秦。”(《史记秦本纪》)
△《史记》以秦非子为附庸之非
《史记》称孝王欲以非子为大骆嗣,以申侯言,乃分土为附庸。按:秦本周畿内国邑,故秦仲为宣王大夫,伐西戎,庄公为西垂大夫,居犬丘,非附庸也。《诗》曰:“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孟子》曰:“不能五十里,不达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今秦不惟直达於天子;且为王官矣,安得复属诸侯而为之附庸乎!盖秦与郑、虢其初皆王朝之卿士大夫,食采於畿内;周室东迁,各君其国,乃列於诸侯会盟。子长以其初未成为诸侯,未暇详核,遂疑以为附庸,至襄公乃受王命而为诸侯,失之矣!且所载申侯语亦浅陋不足信;而是时申亦未封为诸侯。故今删而存之。
【备览】“孝王崩,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史记周本纪》)
△懿王、孝王不传子之故不可考
按:懿王之崩,子若弟不得立而立孝王,孝王之崩子又不立而仍立懿王子,此必皆有其故;史失之耳。否则孝王乃懿王弟,兄终弟及而仍传之兄子,於事理为近;然不可考矣。《史记》又称“诸侯立懿王太子燮”。按:立君大事,自有朝廷大臣主之,非若春秋之世,王室微弱,乃藉外兵以复国也,诸侯安得操其权乎!恐子长亦以春秋时事例之耳。今删“诸侯”之文。
○夷王
【补】“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王室强弱与下堂无关
《戴记郊特牲篇》云:“下堂而见诸侯,天子之失礼也,由夷王以下。”唐柳子厚遂据此文谓夷王害礼伤尊,为王室微弱之证。余按:《书康王之诰》云:“王出在应门之内,毕公帅东方诸侯入应门左,召公帅西方诸侯入应门右,”但云“在应门内”而无“跻阶”之文,则王非在堂上明甚。然则夷王以前未必绝不下堂也。《春秋传》,齐桓公受胙,天子命无下拜,下拜,登受;晋文公受策,再拜稽首,出入三觐;其事天子皆未尝敢失礼。王室微弱,号令不行,则有之;朝觐之文未之改也。然则夷王以後亦未必皆下堂也。且《记》此篇於“庭燎之百”云“由齐桓公始”,於“《肆夏》之奏”云“由赵文子始”,於“大夫之强”云“由三桓始”,独此文不云“由夷王始”而云“由夷王以下”。玩其上文语意,乃作《记》者生於周室积衰之後,传闻其初之不然,而无从考其所仿,但约略之以为当在夷王以降,非断以为夷王时也。观《小雅》中《大东》、《菀柳》诸篇,幽、厉之世,诸侯犹苦於王室之诛求,则夷王时不应遽至微弱;而此传亦称“诸侯并走其望,以祈王身”:乌得遽谓下堂而见决为夷王事乎!故今不录。又按:古有师其臣者,有宾其臣者。成王之於周公,拜手稽首。故凡经传称君弱臣强者,多自臣之僭礼言之;若天子过於降抑,此自其君之谦,不必皆微弱而後然。故汉光武与子陵同寝,唐神尧引群臣升座,而宋度宗亦尝拜贾似道;虽其是非得失不同,要不因於君弱臣强之故。然则王室之强弱亦未必尽在下堂与否也。
【备览】“夷王崩,子厉王胡立。”(《史记周本纪》)
●卷七
○厉王
【补】“至于厉王,王心戾虐。”(《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厉王说荣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若用,周必败!’”(《周语》)
△说荣公
采《国语》事而於其言但节录之,说已见前《穆王篇》中。後并仿此。
【备览】“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史记秦本纪》)】
△诸侯多叛
按《桑柔》诗称“乱生不夷,靡国不泯”,则厉王之世诸侯叛者盖多。但古书缺轶,事无可考。惟秦史尚存,故《史记》得以采而录之耳。馀可以例推也。
【补】“万民弗忍,居王于彘。”(《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居彘
按:厉王之在彘,《左传》称“居”,《国语》称“流”。王,天子也,岂可言流!云居,是也。《国语》不及《左传》,此其一端。
“荣公为卿士,诸侯不享,王流於彘。”(《周语》)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流王於彘。”(同上)
△辨召公以子代宣王之说
《国语》云:“彘之乱,宣王在召公之宫,国人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今杀王子,王其以我为怼而怒乎!(云云)’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长而立之。”余按:周民之居厉王於彘,苦其暴虐,不得已而出之,使不得肆虐於己耳,非必殄灭之无遗育而後甘心也。使民果欲甘心於王,王何以能安然而居於彘?果欲甘心於王,王出之後何不更立他人而虚王位者十四年,王崩之後又何以共戴宣王而无异言乎?盖古者人情淳朴,上下之间不甚猜疑,故卫出成公以说於晋,及晋许其复国,盟于宛濮,而国人无贰者。况文、武之德未忘於民心但以身在水火之中,遂冒然不暇顾虑而为此举,王出则已,不仇王也,况大子乎!是以宣王之立,民不畜怨,亦不自危,而宣王亦不复追理前事;是其君臣相待,犹然先代忠厚之遗,安得有如後世所谓斩草除根之颓俗乎!且召公,贤臣也,於王子固当全之,岂必避怼王之嫌而後如是!谏王,为社稷也,免王子,亦为社稷也;藉令召公未有谏王不从之事,将遂执太子以与国人而听其杀之乎!然则谓宣王避乱而奔召公之宫,或有之;若谓国人围而欲杀之,召公避嫌而後以子代之,则必无之事也。盖缘春秋、战国以降,风俗日偷,君与民相疾视如仇仇然,故疑此时宣王必不能自免於难,因揣度附会之而为此说耳。今不录。
【备览】“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史记年表》,元年,庚申)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太子静长於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史记周本纪》)
△《竹书纪年》以“共和”为共伯和干位之非
《竹书纪年》称“共伯和干王位”。苏氏《古史》采之,云:“厉王屈彘,诸侯无所从;共伯和者,时之贤诸侯也,诸侯皆往宗焉,因以名其年,谓之共和。”余按人君在外,大臣代之出政,常也。襄公之执,子鱼摄宋。昭公之奔,季孙摄鲁。厉王既出,周、召共摄周政,事固当然,不足异也。若以诸侯而行天子之事,则天下之大变也。《传》曰:“干王之位,祸孰大焉!”又曰:“周德虽衰,天命未改。”共伯果贤诸侯,讵应如是,春秋至闵、僖以後,天下之不知有王久矣,然齐桓、晋文犹藉天子之命以服诸侯,不敢公然摄天子事也;况西周之世,乌得有此事!且夫召穆公,周之贤相也,能谏厉王之虐,能佐宣王以兴,夫岂不能代理天下事,而诸侯必别宗一共伯和乎!齐桓、晋文之霸,传记之纪述称论者指不胜屈;况摄天子之事尤为震动天下,而经传反泯然无一语称之,亦无是理也。《竹书纪年》,唐人多有称述之者,其文往往与《史记》异。以经传考之,自周东迁以後,《史记》不如《纪年》得实(如梁惠王有後元年,齐伐燕在宣王世之类);自周东迁以前,《纪年》不如《史记》近正(如大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之类)。盖此书乃战国时所撰:东迁以後本之晋、魏旧史,而东迁以前则简策多逸,或旁采异端之说以补之,是以不能无谬。犹之《史记》纪汉事多得实,纪三代事多失真也,共和之名年,意本因二相和衷共摄而称之;传之既久而失其详,遂误以为有共伯和摄之,撰《纪年》者因从而载之耳。至於今世所传《纪年》一书,则又不知何人所撰,唐人所引大半无之,而其文往往反采之《汉书律历志》及《伪古文尚书经传》,此尤不足论矣。《古史》又据《春秋传》“诸侯释位以间王政”及《庄子》“共伯得之於共首”之语为共伯和之证。然《庄子》所称述本不皆实有其人,而亦未见此文共伯之即为干王位人也。故今但据《史记》载之,而《纪年》之文不录焉。其释“间王政”之误,说见後《宣王篇》中。
○宣王(《史记年表》,元年,甲戌)
【补】“诸侯释位以间王政。宣王有志,而後(“而後”诺本多同;或作“二公”,非是)效官。”(《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诸侯释位以间王政”
杜氏《左传注》云:“‘间’,犹‘与’也;去其位与治王之政事。”林氏以此为周、召事,云:“二公与治王之政事,号曰共和。”苏氏《古史》以此为共伯和事,云:“厉、宣之间,诸侯有去其位而代王为政者。”余按:周、召皆王室之相,厉王虽出,二公之在相位自若也,不得谓之“释位”。当厉王在国时,政固已共理之,亦非待流於彘而後得与於王政也。若以共伯和当之,谓“释位”为去诸侯之位,“间王政”为干天子之权,则“而後效官”将何解焉?且子朝之为此言,因晋之纳敬王,故述诸侯之忠於王室以责晋之不辅己耳,故曰“并建母弟以蕃屏周”,曰“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曰“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周、召皆王卿士,不得谓之“诸侯”以比晋,而共伯和干天子之权,亦非忠於王室者比,皆与前後文义不类,子朝之述此何居焉?盖“释位”“效官”本相对为文。“释”犹解也;“释位”者,解官也。“间王政””者,待王政之间也。诸侯为王卿大夫者,因万玉在外,故解官而归其国,以待王室之定;宣王有志振作,而後来效王官之职。上下呼应,本极了然分明;但说者先有共和及共伯和之成见在心,务强合之为一,是以乖刺不通,而不知彼自一事,此自一事也。今正之。共伯和之误,说已见前《厉王篇》中。
【存参】“《汉》,仍叔美宣王也、宣王承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天下喜於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诗序》)
△《汉》为宣王初年诗
《纲鉴大全》载此事於宣王六年“征伐四方,封申,城齐”之後;《绎史》亦载之於《常武》、《崧高》谐诗之末。余按:《序》文云“承厉王之烈”,则是以为初即位时事也。且《大雅》自《民劳》以後,篇次未有错乱,此诗既在《崧高》、《民》之前,则为宣王初年之诗无疑。故列之於此。
【存参】“周宣姜后贤而有德。宣王尝早卧晏起;姜后脱簪珥,待罪於永巷。王遂勤於政事,早朝晏退;卒成中兴之名。”(《列女传》)
△姜后待罪事可存
此事未知有无,然於理无所害。惟其文太冗弱,必後人所敷衍。故今删而存之。《纲鉴大全》从《外纪》,载此於二十二年则此後乃宣王德衰之时,与“勤於致事”语不符。当以在初年为是。
“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史记周本纪》)
△二相辅政但称召公
按:此文即本《诗春秋传》所述而言。“二相”,谓周公、召公也。盖宣王初政,皆由大臣匡赞而成。然《二雅》多称召公者,而周公无闻焉;或者亦如唐苏之於宋乎?藉使周公不贤,召公亦未必能独行其志也。
“犭严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诗小雅》)
“薄伐犭严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同上)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犭严狁于襄!……赫赫南仲,薄伐西戎!”(同上)
【存参】“宣王兴师命将,诗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犭严犭允,至于大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汉书)
△《诗序》以《采薇》、《出车》、《大杜》属文王之非
卫宏《毛诗序》云:“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犭严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遗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遗之,《出车》以劳还,《大杜》以勤归也。”由是郑、孔以来诸儒之说《诗》者咸以《出车》为文王诗,南仲为文王臣,而诗所谓“王”者纣也。余按:《春秋》之义莫严於辨名分,文王果受天子命伐犭严狁,则文王当自行,不得但遣陪臣帅师;诗当称“王命西伯”,不得称“王命南仲”。今直称天子之命以命陪臣,若其间初无文王者,僭邪?乱邪?非惟不知有君,抑亦非所以尊天子也。苏氏知其不通,於是又曲为说,以“天子”为纣,以“王”为文王,後人之追称云然耳。然王即天子也,一篇之中,自“天子”纣,自“王”文王,名实杂糅,君臣同称,尚可以为训乎!天子之命陪臣则述之,文王之命其大夫则又述之,独天子之命文王则无一语及之,有是理乎!且经传记文王之臣多矣,未有称南仲者;而《常武》,宣王时诗,有南仲(旧说以南仲为皇父之祖,误;说见後《常武》诗下)。太王时有獯鬻,文王时有昆夷,未有称犭严狁者;而《六月》、《采芑》,宣王时诗,称犭严狁。然则此当为宣王时诗,非文王时诗矣。不特此也,《六月》称“侵镐及方”,此诗称“往城于方”,其地同;《六月》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此诗称“昔我往矣,黍稷方华”,其时又同。然则此二诗乃一时之事,其文正相表里;盖因镐、方皆为犭严狁所侵,故分道以伐之,吉甫经略镐而南仲经略方耳。故《汉书》以《出车》、《六月》同为宣王时诗;《古今人表》,宣工时有南仲而文王时无之;而马融上书亦称“犭严狁侵镐及方,宣王立中兴之功,是以‘南仲赫赫’列在周诗”;然则是齐、鲁、韩三家皆以此为宣王诗矣。朱子云:“诗所谓‘天子’,所谓‘王命’,皆周王耳。”是矣;然云“南仲,此时大将”,不质言为何时,则犹未免以先儒“《正雅》”“《变雅》”之说为疑也。夫《雅》本无正变之分,而诗篇亦不无错简。《春秋传》,吴季札聘於鲁,请观於周乐;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恩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同德之衰乎?”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於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кк。”(杜讠主误说,见《召穆公篇》中)则《小雅》固不在文、武世,而《鹿鸣什》中固有宣王诗矣。《南陔》以下九篇皆笙歌之诗,当次之《鹿鸣》之三,而今反在《大杜》之後。《常棣》、《伐木》、《天保》与《蓼萧》以下四篇皆燕享之诗,《采薇》、《出车》、《大杜》与《六月》、《采芑》二篇皆征戍之诗,本当以类相从,而今皆迭相间。则今《小雅》篇次非当日之旧第明矣。先儒既误以诗为周公所作,又不知篇次之有错简,但见《六月》篇中有称“吉甫”明文,势不可并以为文、武之诗,遂断《菁莪》以上谓之《正雅》,《六月》以下谓之《变雅》。《出车》既在《正雅》,又在《南陔》、《白华》之前,因不得不以南仲为文王时人,伐犭严狁为文王时事。是以委曲迁就,百方解说,而理卒不可通。然不可通,其失犹小,而使商、周革命之际事迹失实,圣人之心不白于後世,其失大。故次之於《六月》之後,以正其失。说并见前《文王篇》中。
△郑玄分别西戎与犭严狁之非
郑氏以西戎为昆夷,犭严狁为北狄、孔氏《诗疏》云:“犭严狁大於西戎,出师主伐犭严狁,故戒敕戍役以犭严狁为主而略于西戎也。”余按:大原(即今陕西固原)及方皆在周之西北,犭严狁之国当在凉、巩之间;所谓西戎,盖即犭严狁,而变其文以叶韵耳。犭严狁之为周患,见于《出车》、《六月》、《采薇》、《采芑》四箫,详矣,而传记初未有言者。《国语》有犬戎,有姜氏之戎,而史伯则称西戎,足为周患者皆戎:然则犭严狁亦戎也。《史记秦本纪》,厉王时,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宣王时,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在宣王之六年)。宣王召其子庄公,与兵七千,使伐西戎,破之。幽王时,戎围犬丘,庄公子世父为戎所虏(在幽王之六年)。厉宣间能为周患者惟西戎,然则《诗》之犭严狁即西戎也。是以一篇之中,或称“犭严狁”,或称“西戎”,非两事也。盖西戎之国不一,而犭严狁为最强:专言之则曰“犭严狁”,概言之则曰“西戎”;犹赤狄有潞氏、甲氏、留吁、铎辰,而潞氏为最强,《传》或专言“潞氏”,亦或概言为“赤狄”也。犭严狁文皆从“犬”,疑即《周语》之“犬戎”,犹叟阝瞒之或称为“长狄”也。以犭严狁、西戎为二国而曲为之解,误矣!程予疑西戎兵不加而服,来子疑既却犭严狁而还师以伐昆夷,亦沿郑、孔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