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园丛话 - 第 10 页/共 45 页
一、公捐钱米,倘其乡富户众多,而年岁屡丰,各家堆积毋须取用,则将此项动支,办理地方上至公至要之事,如河道、桥梁、渡船、道路、义冢、施药、施衣、茶亭之类俱可。独不可将此项用尽,则一遇荒年,难为继也。亦不可以此项作迎神、赛会、灯棚、烟火、演戏、敬神、说书、弹唱诸事,以博一日之欢,则俾昼作夜,妇女杂Ш,聚赌窝贼,由是而起,尤为贫家留客之累及地方之害也。
一、此举专为富家而设,必当踊跃从事,切莫视为虚文。若富家一吝,贫人怨生,便不可问,慎之慎之。
◎禀帖稿附为岁荒人困,谨呈管见,叩恩给示各乡令民遵办事。窃某居乡,并不多事。
本年五六月内,霖雨过多,田地湮没,雨泽愆期,河水干涸,遂至不能插种。现当青黄不接之时,各乡各镇,人情汹汹,以抢击为能,豪强者得米而炊,懦弱者忍饥而卧。今冬明春,尤为可虑。某目击心伤,不忍坐视。今有公督私藏之法,可令每乡每镇有田有铺之家,各捐钱米,注明公簿,仍听各家自为藏积,责令里长、地保查看。本乡极次贫民,开单注簿,即将所捐钱米分出周济,令贫民自来给领。或流民乞食,亦可依此而推。仰体老父台大人爱民如子之心,出示境内被灾各处,将此法行之。在有田有铺之户并无伤耗,而里巷贫民均沾实惠,岂但积德行善,实可弭盗安民。伏乞宪慈俯准,及早设弛,实为德便。上禀。
◎图赈法嘉庆甲戌岁,江南北大旱,赤地千里。时督抚大吏命各州县劝捐赈恤,而无锡、金匮两邑侯韩公履宠、齐公彦槐,亦下乡勘灾,顺便劝捐。无锡计捐十三万余缗,金匮计捐十二万四千余缗,活人无算。其图赈之法,前人未有,已载齐公《征信录》中。兹特再录一通,无论水荒旱荒劝捐放赈者,当以此为法。
喜庆十有九年,江南大旱,金匮分无锡地,地势视无锡为高,被灾尤剧。八九月间,槐尝以事赴乡,窃见赤地数十里,民间炊无米,爨无薪,汲无水,恻然忧之。夫官发常平仓谷,平粜于民,便矣。然远在数十里之外者,不能为升斗之米来也。故官平粜,但能惠近民,不能惠远民。殷富之家,以其余米平粜于其乡,远近咸便矣。然无升斗之资者,不能籴也。故民平粜,但能惠次贫,不能惠极贫。
天恩浩荡,极次贫户,悉予之赈,而靡不遍德矣。然赈者,赈灾也,于例但及有业之贫民,而不及无业之贫民。故欲推广皇仁,不使一物不获其所,惟邑之殷富捐赀接济,乃救荒之大者。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殷富之家,幸足于衣食,目击邻里乡党之人饥且寒以死,孰不欲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者。顾上劝捐而下或不应,何也?则经理之不得其道,不能使人无所疑惑,无所瞻顾也。且人情之所甚不忍而急欲救之者,亦第于其亲者近者耳。其目所不及见,耳所不及闻者,固非情之所甚迫者也。向之捐者,大抵设立公局,令一邑之钱悉入局中。彼殷富者,以为吾既捐矣,不知是钱也官将发之于何人之乡,董事者将散之于谁氏之里,而我乡我里之贫乏无赖者,犹不免于我乎扰也。而吝不捐者,遂妄生议论,曰:“是特以饱官之囊橐,供董事者之侵渔而已。”以故愿捐者少,而不愿者多。
今也定为图赈之法,以各图所捐之钱,各赈本图。图有贫富,以富图之有余,协济贫图之不足。令图自举一人焉以经理之,其钱即存于捐者之家,而不必入于公局。官与公局之董事者,第纪其数,为之调拨而已。某图饥口若干数,捐若干数,协济若干数,各书一榜于其图内,使贫富见之,晓然明白。施者知其财之所由往,食者知其食之所自来。则捐者无所疑,而不捐者无可藉口。且以富稽贫,其户口必清,以贫核富,其捐数必实,于恤贫之中,寓保富之意,则事易集则官不劳也。
是说也,槐尝谋之乡先生,言之上游,皆以为可。自十月初旬,捐廉以倡,至今岁三月,计捐钱十有二万四千余缗矣。而殷富之家,好行其德,复于其间为粥以赈,城乡设厂十余处,计所捐又不下万数千缗,饥民赖以全活者无算。呜呼!
孰谓人心之淳,风俗之厚,今不古若哉!赈既毕,尚有余钱六千余缗,而无锡之赈亦有钱余。于是复谋之乡先生,言之上游,以所余钱留为修建南北二桥之费,亦以工代赈也。邑之人乐其事之集,刊为成书,用垂永久,而归美于槐。嗟乎!
槐何功,槐既不能善政及民,使岁不饥;又不能使民俭且勤,皆有盖藏,虽饥而不至于困。其起死人而肉白骨者,乡先生之谋,邑人殷富之力也,槐则何功?虽然,人各有乐善好施之心,而能不阻之,使其无所疑惑,无所瞻顾者,则图赈之法良也。用是书之,以告后之官斯土者。
●丛话五。景贤◎乡贤一华景辉字曙生,吾邑之南塘人。裔出南齐孝子宝后,祖楷,父礼卿,俱以资雄于乡。年十七,从吴门杨忠文公廷枢游,研穷性命之学。明鼎革时,礼卿为游骑劫掠,惊悸死。景辉椎心泣血,丧葬尽礼,事母以孝闻。常建祖祠,置墓田,修宗谱,慎终追远,务本为急。两弟早世,抚其孤,至成立。从弟允斌为邑诸生,无子,亦雄于资。允斌死,有遗腹子,而族中汹汹,利其家产者甚众。景辉为掌护之,历二十年。既授室,景辉乃为文祭弟,而尽以家产还之。凡母党亲属、邻里故旧,有贫乏失怙恃及婚嫁丧葬者,景辉必力为经纪,委曲矜全,各慰其欲以去。屡遇岁荒,米谷腾贵,必减价平粜,捐粟赈济。遇丰年则必出所余,以周贫困,而尤以孝弟为行仁之本。故自家而族而乡而亲,莫不德之者。
顺治元年,忠文公被难,景辉奔赴恸哭,哭止而起,贺其子无咎曰:“吾夫子道德文章,负海内重望。今又就义成仁,若此千载而后,莫不知有维斗先生矣。”
士论伟之。后遁迹蠡滨,闭关独处,拥书万卷,晨夕啸歌。尤精研经义,虽盛暑祁寒,必衣冠点勘,至老无容。所著有《存心养性编》三卷,《家训必遵录》一卷。年八十,卒里中,学者私谥为端肃先生云。
吾邑有老儒鲍震西者,事母孝,二子亦孝谨。而仲子尤笃挚,得一病甚剧。
伯于祷于城隍庙,夜宿庙中,梦神谓曰:“汝弟笃孝,上帝已命为淮阳侯,期在三月,弗能久矣。”伯子寤,识其语,不使父及弟知。震西有弟馆于淮安者,忽返家,人询之,曰:“吾梦淮南郭门有多人扫除行道,问之,云:”淮阳侯将到任矣。‘问淮阳侯为谁,曰:“汝仲侄也。’吾恐侄病,故急返耳。”仲子果于三月卒。卒之夜,里中人皆言有仪仗灯彩入鲍家云。康熙中事。
华世桢字尔任,南塘人。生母黄早卒,事后母秦,或无过鞭扑,世栋略无愠色,惟引咎顺受而已。从弟世桢被诬,力为营救,代白抚军,事得雪。尝置墓田,广祠宇。临事果决,乡党称之。卒年七十九。子琦字景韩,少聪颖,好读书,年三十余始补博士弟子员。为文雄放,有先辈风,而困于场屋。乃设家塾,引掖后进,师范诸生,言规行矩,至数十百人皆拾青紫以去。年七十七卒。
华世桢字元臣,世栋从弟,年十四丧父,哀毁如成人。母郭守节,年九十余,世桢每食,必躬亲视膳,先意承欢,不少懈。有弟已嗣出矣,而仍将父产两析之。
族人有以居屋售于世桢者,将迁矣,其家有两寡妇哭甚哀,不肯去。世桢为之恻然,焚其券,仍令安居,而不责其值。后复念其两寡励志守节,并为之请旌。年七十余,公举世桢为乡饮宾,辞不受。卒年七十六。
王荣祖字霁云,砖桥人。状貌奇伟,博学能文,不为章句之学,而孝谨闻于乡里。尝以古事预拟成败,学者服其智识。国朝顺治初,天下初定,荣祖尝自躬耕,与二三知己如吴郡林梅、孟皋辈对酒赋诗以为乐也。年八十八而卒,著有《耕隐集》八卷。
王之芳字伯圣,邑诸生,严毅方正,学博识精,胶庠中推为眉目。诗文力追汉、魏,而尤敦于本行,每以孝友龈龈为后生家言,乡里多化之,咸以为彦方复见云。卒年八十七,著有《古文评》、《家训十则》。
张元义字心才,邑诸生,苦心力学,友爱天至,与其弟东美同居五十余年无间言。家甚贫,以馆谷为生。伯尝少于仲,心才乃言曰:“余兄弟垂老同居,安能保子侄之久合乎?盍分爨也?”仲媳恽氏闻之,即出见二翁,裣衽曰:“家不可析也。忆媳于归时,父尝戒曰:”张氏家庭最雍睦,同居已三世矣。若汝去而析居,是汝之故也。‘“言毕而泣。二翁笑曰:”有此贤妇,吾无忧矣。“乃同爨终身。
王雨来,砖桥人,少贫,未读书,而持身恭俭,孝友性成。有弟四人俱幼,雨来能开拓田园,给与诸弟。诸弟有逋负人者,雨来出己财偿之。终身如是,毫无怨色。雨来尝以事入官,应受杖,诸弟号泣愿代。令曰:“尔何人也?”诸弟对曰:“身受胞兄覆育之恩,故愿代也。”令乃叹曰:“尔等手足之情如此,其为人可知矣。”命免杖。一时啧啧人口。雨来年七十余卒。子应魁,字裕臣,亦以孝称。
吾乡有蔡翁者,板村人。家甚贫,为人佣工,家中仅种田一二亩,以此为食。
父母死后,尽筑为墓,负土成封,植以松楸,且编篱以卫之,见者莫不窃笑,其贫如故也。隔二三年,松楸渐长,松下时出鲜菌,乡人谓之松花菌,日出不穷,每朝持一二筐入市上卖得数百文。如是者十余年,积资千金,以之买田得屋,近且为小富翁,有田数百亩矣。《史记。淮阴侯传。赞》谓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亦此意也。
◎乡贤二顾大任字永肩,号价仔,长洲庠生,官广东按察司司狱,升知事,或荐补邑宰。大任固辞曰:“我才岂能为百里长耶?”当明崇祯间,世路日非,乞归,力行义举。十四年,苏州大疫,饥馑载道,顾倾囊赈济,赖活甚多,家竟中落,仅存一屋,青苔满壁。甲申之变,呼天大恸曰:“我虽微秩,岂可偷生乎!”遂缢于庭。家人救之,公厉声曰:“汝辈欲污我耶!”又赴水,不死,遂成疯疾,跛左足,不能起,或歌或哭,须发皆截,终日恸号,间日而食。顺治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呕血数升,连呼“皇帝,臣来也”而没,年六十一。子顼,字君俨,由乡荐官学博,甲申后,闭户不言,数日一起。南都再建,阮大铖屡聘屡却,与同里韩馨、郑敷教结社阐学。丙戌父丧,哀毁成疾,筑庐于墓,梅花绕室,自矢清操,以终其身。
毛尔张字宅卿,长洲庠生,忠愍公维张弟,兄宦在都,公孝养其母。甲申之变,缢于庭不死,旋至西跨塘祖祠中自经死。此二人《殉节录》失载,故补之。
长洲蒋宇均字理平,父廷宣,名辉,由庠生官贵州巡检,借补龙里县典史,民心颇洽。缘事挂误,谪戍新疆。宇均万里相随,寸步不离,同抵戍所。未几,得家信,知母彭氏患病,即孑身回苏侍疾。母殁,守丧甫逾百日,又至戍所省父。
居数月,又回苏葬母。葬毕,仍往戍所。居半载,父遇恩赦,乃侍奉回南。前后五六载中,四次跋涉,茧足黧面,备尝艰险,途中悬崖绝壑、豺虎蛮箐、水火盗贼之虞,无所不历,濒于死者屡矣。从侄大熔仿黄向坚《万里缘》传奇制曲,播其事,宇均闻之,怒曰:“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哉!”为拉杂摧烧之。宇均为时庵少司马侄,芝庭大司马外孙,自幼见赏于二公,谓其至性有过人者。
孝子杨士选字有贞,吴县人。父公瑞,业贾,走中州营什一之利,屡竭其赀,郁而成疾,欲归不得。父之客徐生者来苏言其状。士选时年十三,闻之瞿然惊起,向母曰:“父病危,隔二千里,茕茕无倚,有子不得侍,何以立天地间,儿今日行矣。”遽束装出门。舟经黄河,顾视东南,云气昏黑。未几,风雨大作,邻舟覆者无算,舟人相顾失色。士选窃祷曰:“某数固应死,但愿一见父,死无恨矣。”
有顷风止,舟竟无恙,抵怀庆,人呼为孝子舟。先是,其父病逆旅久,家问不通,自度无生理,梦神人语之曰:“尔子当来。”比士选至,父惊喜,病少愈,遂奉父归。方公瑞业贾时,家已中落,至是益窘。逾二载,娶妇唐氏。值岁荒,米价腾贵,士选与其妻忍饿,惟餍糠秕,间屑豆食之,而于父母曲尽甘旨。父病思食枇杷,时移居下堡村,僻不可得。下堡近洞庭东山,因渡太湖觅之。中流遇风,波浪冲激,同舟数人皆溺,独士选以渔船救免。渔人前夕梦神呼曰:“明日杨孝子有厄,吾从中保护,烦尔一手之力,必有重赏。”及救至船,诘之,则杨姓也,而身无一钱,不解所谓厚赏也。是夜月明,泊舟湖滨,得白金一定,始信神言之不爽。杨妻唐氏,庠生姜震女,亦有孝行。姑病疽,医言不治,氏含泣吮之,出毒血数碗而愈。而己亦病疽者三载,不令姑知,后遇村妪授之药,疽以痊。李客山作传纪其事。
长洲蒋示吉名仲芳,居娄门,编竹为屋,环以疏篱,兴至吟咏,以此自终。
尤精岐黄术,著有《医宗说约》八卷、《望色启微》三卷、诗文十卷。卒于康熙癸巳,年九十。其父君辅先生名元允,前明诸生。鼎革后,键户著述,不复省人间事。所著《四书注解》、《山居闲集》为世传诵。韩慕庐宗伯未遇时,尝袖文求正,君辅曰:“子异日名臣也。”属其加墨,不可,曰:“我为世外人,尚欲品题天下士耶?”
蒋逢源字深资,长洲诸生,事亲至孝。年十二,母病,夜半走神祠呼吁,愿以身代,归而迷其路,遇邻妪携归。父殁,三年不入内,邻里罕见其面。家中偶失火,适祭祖茔归,遂冒烈焰负母出,复冒火抢先世栗主,须发尽焦,死而复苏。
火焚后,母居堂兄家,晨夕省母,往来十余里。一夕冲雨过桥,失足堕河,伤一股,人救之,终身不令母知。葬父母,亲自穿,即庐居墓侧,每一哭,乌鸟俱下。家有一仆,母病欲归,未决,逢源怒,逐之曰:“天下岂有无父母之人哉!”
仆感泣而去。乾隆初,诏举孝廉方正,当事者将以逢源名上闻。逢源不可,大哭曰:“《周官》不孝之刑,犹恐蹈之,安敢邀旷典乎!无其实而有其名,吾不愿也。”其伯兄学海以五经领乡荐,选绩溪教谕,报至,适父讳日,大哭不赴任。
仲兄文河以五经食饩于庠,亦有孝行,乡党称为蒋氏三孝子云。
顾培源字立忠,号笠舫,元和人。祖鼎荣,早卒。祖母缪,甘贫守节,常至绝粮,有硕鼠投钱之异,咸称苦节所感。培源天姿颖悟,切志于学。因父远幕不归,业市以养事祖母,恪代子职,饮食起卧,必躬自扶持,未敢稍怠。及寿终,哀毁成礼。寻父归,僦居角直,旬日必往一省,自携时物,欣然饷之,遇风雨,匍匐数十里不顾也。迨父病,数月不解带,虮虱满身。生母陈患疽,亲吮其疮,病目,亦舐其目,并得瘥如故。及卒,毁容泣血,绝而复苏者四。父止之,虽听命,日必数恸,终年不复见齿。孝养其父十月三年,虽处寒微,必极奉甘旨。父没居丧,形枯骨立,庐墓三年,种松芟草,常致悲号。逢讳日祭祀,至老犹孺子泣。与兄同炊,三十余年如一日。二嫂早故,抚其女,厚嫁之。三兄远幕,依表兄申赞皇署,养嫂二十余年,必恭敬止。晚年,家渐饶裕,扩宅构园,以娱泉石。
倡修祖茔,不吝千金,荟然成林。族中代嫁者四,娶者五,殡葬者九。凡有所求,必倾囊以助之。及老力行善举,家道旋落,宅属他人,亦无难色也。嘉庆十八年九月卒,年八十。近重修郡志,尚未采入。
毛金墉字韩望,齐门内华阳桥人。性至孝,事母唐极尽扶持甘旨之事。母享期颐,金墉亦耆耋,尝作老莱之戏。其平生孝实,莫可枚举,至今闾里犹有传述者。
◎嘉定钱氏两先生传钱民字子辰,嘉定人。年十三而孤,家奇贫,不得已,废书学贾,久之乃叹曰:“世多妄人,求其不妄者,圣贤而已。”初名枢,尝梦人教以名民,觉而思之,曰:“圣人与民亦类也。”遂易名,慨然有希圣之志。闻青浦有孔子衣冠墓,择日斋戒,拟往谒。是夜又梦有告者曰:“汝能谢绝汉以来诸儒论说,乃可为学也。”自是始读《六经》正文,题所居之室曰存养廛,端坐其中,学日益进。时陆稼书先生知嘉定县,民谒之,议论多不合。人怪而询之,则曰:“陆公从朱文公入,某从孔子入耳。”
尝与友人书,谓先圣之学,贵乎本末兼尽,始终有序。《大学》所谓知本者,知所作圣之基也。诚正者,为其作圣之功也。《中庸》所谓尊德性,先也,本也;道问学,后也,末也。即物穷理,其误在于无本;《六经》为我注脚,其误在于无末。《论语》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文公以为学者不可厌末求本,教人但学其末,是所谓其本乱矣。本乱而求末之治,岂可得乎?此未合于《大学》也。《孟子》曰:“尧、舜之知不遍物。”《中庸》曰:“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文公教初学者,即责以知既尽,而后意可诚。《语类》又云:“格物者,穷事事物物之理;致知者,知事事物物之理。”如此则意之惑乱殊甚,又何可诚。且使尧、舜复生,亦恐知不遍物,况初学乎!此未合于《孟子》也。程子曰:“不必尽格天下之物。”又云:“存心一草木器用之间。”如此而望有得,如炊沙而欲其成饭也。文公则曰:“上而无极,下而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未读,即阙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即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即阙了一物道理。须著逐件与他理会过。”愚意无极太极,是天人合一之学,学至有成,亦可自得。初学者学之,虽非先务,无伤也。草木昆虫事物之众,人无百岁寿算,何能一一尽之。孟子以为治天下不可耕且为,文公亦以为大臣不当亲细务,奈何志在学圣,而反务尽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哉!此未合于程子也。
又言今之学者,不知追求孔、孟之实,而只辨朱、陆之所以异,非圣学本务,去道甚远。所以近世学文公者,止得念庵之学而已矣;学象山者,止得阳明之学而已矣。在朱、陆当日,虽有不同,亦不至相辟如明儒之甚也。学圣而相辟是务,故圣学日亡也。其议论类如此。民后以贫死,稼书先生尝作《钱子辰字说》以勉之。
钱王炯字青文,嘉定县学生,少博学经籍,事父母以孝闻。其兄早殁,抚其孤成立。幼从太仓李景初课诵,李殁,无子,迎其妻黄氏,敬养三十余年。及其殁也,为制丧服,葬而除之。尝谓读书必先识字,于四声清浊辨别,无少讹溷。
经史之外,旁及天文地学,以及卜筮禄命之书,亦无不穷究也。惟不喜二氏之学,尝云:“仙言长生,佛言不灭,二者皆未可信。夫神依形以立,未有形去而神存者。今二氏之徒遍天下,卒无一人能见古仙古佛者,则长生非生,不灭乃灭也。
孔子言疾没世而名不称,立德、立功、立言,吾儒之不朽,即吾儒之长生不灭也。“
乾隆二十三年,有司举乡饮礼,延为大宾。知县介玉涛问何以致寿,答曰:“某生平不知导引服饵之术,但文字外无他嗜好,未尝轻易喜怒耳。”卒年九十二。
以孙大昕贵,诰赠奉政大夫、翰林院侍读,晋赠中宪大夫、詹事府少詹事。
◎书会宁令李君守城事李君名堡,号石涛,元和人。少读书,刻厉为学,中乾隆三十六年辛卯科二甲进士。四十五年,选授陕西会宁县知县。堡到任之明年,适岁歉,视民疾苦,乃捐廉赈饥,男妇老幼就食者以数万计。度不能赀,日夜焦心。查有前任详请修署之官帑得千金,遂详报上官,以工代赈,自此城郭儒学衙署俱焕然一新,为士民所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