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史 - 第 6 页/共 9 页
十一、李林甫剖棺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以李林甫兼中书令。初,上欲相林甫,问于张九龄,九龄以为不可。林甫乃日夜短九龄于上,遂罢政事,贬荆州刺史而卒。林甫城府深密,不露词色,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伤之。位势稍逼者,始则亲结,终以计陷。其老奸巨猾,莫能逃其手。世谓之:“口有蜜,腹有剑。”兵部侍郎卢绚,风标清粹,上尝于勤政楼目送之。林甫恐帝擢用,乃召绚子弟曰:“交广藉才,上欲以尊君为之。若惮远行,则当左迁。”惧请之,乃以为华州刺史,出之于外。上尝欲严挺之。时挺之为绛州刺史,林甫谕以上意,使之称疾求还。遂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老病,宜且授以散秩,以便医药。”上叹叱惜之。又使李适之言于上曰:“华山有金矿,可凿以富国。”及帝问之,林甫言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帝由是疏适之。其巧于卖人类如此。人不附己,屡起大狱。使吉温、罗希为殿中侍御史,使典狱事。锻炼深刻,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忌侍郎杨慎矜为上所厚,使人飞语告其私造谶书谋叛,乃代作谶书匿其家。出之,兄弟赐死,妻子流岭南。天宝六年,帝以天下岁贡赐林甫,百官候门,台省为空。林甫子岫尝以满盈为惧,指园中役夫谓父曰:“大人久处钧轴,仇满天下,他日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亦以结怨害人,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余,净街前驱;居则重关复壁,如防大敌。一夕屡移床,虽妻子莫知其处。天宝十二年,林甫死,尚未葬,削爵剖棺,抉含金紫,妻、子皆流岭南、黔中,死于道。林甫入相,凡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唐室遂衰。
论曰:重载败车,因朽其轴。爱此腐鼠,养狼蓄虎。北陆重阴,阳气昼伏。贝锦铄金,青蝇污玉。蜜舌啖人,入其剑腹。亦云巧矣!移床夜宿,君子悲之,劳心实苦。剖棺夷宗,高明不豫。
十二、刘湛谮杀檀道济
将军檀道济,宋名将也。百战克敌,威名其众。仕到江州刺史,与侍中刘湛有隙。元嘉十二年,宋主有疾。湛说司徒义康,以为道济立功前朝,恐宫车晏驾,不可复制,遂假诏收之。济愤甚,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及其子等十一人,皆遇害。魏人闻之,饮酒相贺曰:“道济死,吴儿不足惮矣!”后湛趋附义康,宋主满不能平,收湛诛之。
论曰:谗言甚可畏也,人可胜谗也。天道甚可畏也,谗不胜天也。人而有谗,谗可畏也。人而有天,天可畏也,道济死谗,刘湛死天,天可畏也。谗不可畏也!
十三、鱼保家告密自毙
唐武后以徐敬业之反,常恐大臣谋己,乃盛开告密。有鱼保家者,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一室四格,上各有窍,入不可出。太后善之。告密而死者数千家。未几,保家有怨家,告其与敬业作兵器,遂伏诛。
论曰:巧哉,鱼保!铜匦告密,未几自毙。出入无窍,实偿苦思,谓之天道。
十四、李义府杀人灭口
唐高宗永徽六年,以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义府容貌温柔,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刻,笑中有刀。时人以其柔能害物,呼为“李猫”。洛中妇人淳于氏,有绝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毕正义枉法黜之,将纳为妻。事觉,义府逼正义自缢以灭口。乾封元年,与妻子流隽州,道死,朝野称庆。
论曰:猫之不可以捕鼠也,翻主人之瓮盎而食之。主人不以为贪,以其柔也。柔而藏奸,伤及雏卵,天必而毙之矣。吾愿大人为虎变不为猫乎!
一五、丁谓前后雷州
宋真宗天僖二年,以寇准同平章事,丁谓参知政事。谓狡险多诈,自以品出准下,恐不为容,虽同列事之甚谨。尝会食中堂,羹污准须,谓代为拂之。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宰相拂须耶?”谓惭,遂成仇隙。真宗崩,遗诏太后辅政。谓附太后,污准为朋党,贬雷州司户参军,遣中使赍敕以剑囊贮剑,示将诛戮状,欲使准惶惧自裁。准不为意。及授敕,并无诛旨,谓遂沮。乾兴元年,丁谓以山陵得罪,贬崖州司户,道出雷州。准使人馈以蒸羊。谓求见准,杜门绝之而去。
论曰:小人自知取恶,必以非道求容,君子盖绝之可也。莱公失之近讦,遂撄其毒,是亦有责焉。虽然,不讦亦不免也,非其类也。雷州再过,天道周还。时人诮之曰:“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呜呼,谓亦安知愧乎?
十六、谢祐杀人媚后
唐武后鸩杀太子弘也,立雍王贤为太子。永隆元年,太子贤又为武后所废,以曹王明为太子,党安置黔州。其都督谢祐,妄希武后意,矫旨赐死。高宗深惜之。武后亦以非出己意,坐黔府官属皆免官。祐后寝于平阁,夜去其首。
论曰:求为鹰犬而不得,何自苦也。夜卧而亡颅,如其人如其天。
十七、王勃谋杀难友
唐王勃,字子安。六岁能文词,年未及冠,对策高第,授朝散郎,名满天下。宫奴曹达素与勃善,抵罪匿勃所。惧事泄,辄杀之。事觉当诛,会赦名除。父左迁交趾令,勃渡海往省之,船溺而死,年二十九。
论曰:士固无以才名贵也。早岁膺荣,天授其骄,乘权变节,复夺之鉴。即滕王风急,徒博虚名,亦何与于性命之学乎?士君子宜有以自完矣!
十八、拓跋徽以梦偿冤
魏尔朱荣乱洛阳,既为魏主所诛。其党尔朱隆、尔朱兆等各据兵以叛。魏主以城阳王徽督兵讨之。徽多忌少恩,兵遂大败。兆率轻骑入官,宿卫皆散。魏主步出云龙门,遇徽乘门走,呼之不应,遂为尔朱兆所执。徽素与洛阳令寇祖仁相善,一门三刺史,皆徽所拔。于是赍金百斤,马五十匹,往投之。祖仁谓其子曰:“富贵至矣。”乃绐徽他往,于路要杀之,送首于兆。既而兆梦徽谓己曰:“我有金五百斤,马二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捕祖仁如梦征索,拷掠殆遍,不能得,遂杀祖仁,灭其家。
论曰:徽以同姓之臣,兵败不能死,遂又轻遁焉。乘马不应之时,天固借手杀之矣。祖仁杀人谋利,与身俱殒,负心之报彰彰也。
十九、沈约草诏拔舌
沈约,字休文,武原人,文学高博而贪冒荣利。仕齐为国子祭酒。萧衍势盛,引为骠骑司马。因乘机劝进,自媚于衍曰:“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虽欲谦光,不可得已。”衍然之,命具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梁主萧衍遂即位。灭齐。以约为仆射。后梁主欲以南海郡徙齐,巴陵王居之。沈约曰:“不可以虚名而受实祸。”梁乃杀王,以约为尚书令。武帝天监十二年,约病,梦齐帝以剑断其舌。约惧,呼道士奏表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约忧惧而死,谥曰“隐”。
论曰:休文为一代文人,自处不薄,名心附势,甘累清议。他日郊居成曰:“长太息其何言,嗟愧心之非一。”约殆有悔心欤?士君子一念不端,贻羞千古,万钟于我何加哉?迨夫赤章奏天,亦已晚矣!
二十、李辅国杀建宁王
唐宦者李辅国,本飞龙厩小儿,粗闲书计,外恭谨而内狡险。肃宗委信之。因见张良娣有宠于上,遂阴附焉。恨建宁王数讦其恶。遂谮谋害广平王,欲为太子,上怒,杀。势倾朝野,道路侧目。乾元元年,以张良娣为后,以辅国为仆射,历兵部尚书,为司空兼中书令。宝应元年,上有疾,辅国与张后争权,遂矫诏勒兵,杀后及越王仪。帝惊悸而崩。明日扶太子即位,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上呼为尚父而不名,进爵博陆王。上见其骄横日甚,满不能平,遂遣人杀之,割其首及一臂而去。
论曰:按《唐史》李辅国有妻子,是中年而宦者也。阉宦有权,多借阶椒闼,在人君初不过以便利之役蓄之,遂至逞不轨而害及妻子。昆岗之火始于片絮。吾于辅国乎何诛?王纲不振,以刺客而代天威,亦不武矣。
二十一、薛文杰借巫快怨
五代,闽王好鬼神,巫者盛韬等皆有宠。国计史薛文杰巧佞奸狠,以聚敛得幸。尝与枢密使吴勖有隙,将陷之。勖尝有疾,文杰往省之,曰:“上以公久疾,欲罢公近密,仆言公但患头痛耳。将愈矣,或遣使来问,慎勿以他症对也。”明日,文杰言于曰:“陛下左右多奸臣,非质诸鬼神不可知也。盛韬善视鬼,宜使察之。”乃赂盛韬,使之曰:“适见北庙崇顺王,讯吴勖谋反,以铜钉钉其脑。”以告文杰,文杰曰:“未可信也,宜遣使问之。”勖果以头痛对,即收下狱,遣文杰治之。勖自诬服,妻、子皆被诛。明年,吴攻闽建州,遣兵救之,军及中途,士卒不进。曰:“薛文杰盗国弄权,枉害无辜,不得文杰,誓不讨贼!”国人中外震恐,不得已,以槛车送文杰于军中。士卒脔食之,并杀盛韬。文杰有巧思,自以古制槛车疏阔,苦心独创,形似木柜,以铁肉刺,动辄触伤。及槛车初成而首入之。闻者快之。
论曰:借鬼报仇,谮固巧矣。举国加诛,鬼实为之。铁肉刺偿尔,苦思亦已焉哉!
二十二、王惟忠冤死诉天
宋理宗宝三年,以余晦为四川制置使。晦儇薄无行,西路安抚史王惟忠心轻之,常呼其小字,曰:“余再五来也。”晦衔之,诬其通北国谋叛。诏下大理狱。勘官陈大方受晦属,锻成之,遂斩于市。血上流而色不变,且谓大方曰:“吾死诉于天。”三日而大方暴卒,晦亦寻卒。
论曰:剑有余冤,尚能触斗,况气有不散者乎?倘人谋而鬼无力,则天地幽晦,其为长夜久矣。虽然,口轻致祸,惟忠亦有罪焉。此周所以杀身,郭汾阳不敢笑卢杞也。
二十三、韩破胄杀赵汝愚
胄,宋宁宗韩后之季父也。倾巧善佞。宋光宗绍熙中,为知阁门事。宁宗即位,与宰相赵汝愚有定策功,加汝州防御史,不满望,怨汝愚沮己。然时时乘间窍弄威福,朱熹白汝愚,当其厚赏,酬其劳而远,斥。汝愚不为是。熹奏其奸,胄大怒。使优人峨冠阔袖,像大儒,戏于上前。上遂去熹。胄益用事,怒汝愚益深,用其党为台谏。庆元元年,谪汝愚于永州,密杀之,后立伪学之禁,网括汝愚、朱熹门下名士,罢谪者五十有九人。庆元四年,进位太师,封平原郡王,平章军国事。排斥忠谠,群小满朝,势焰薰灼。时金国内乱,兵势不振,胄欲立功威众,乃定议伐金。命吴曦练兵西蜀,以图恢复。曦反以蜀降金,自称王。淮西郡县,乘风败没。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计。开禧三年,史弥远诛胄于玉津园,函其首以畀金,妻、子流沙门岛死。
论曰:胄以内批用台谏杀汝愚,史弥远入对请诛胄,亦与杨皇后假出内批,遂有玉津之诛。天道好还,车辙必复,可不畏哉!
二十四、贾似道循州见字
宋理宗端平元年,贾贵妃之弟似道,少落魄游博,不事操行。帝以后威擢藉田令。恃宠不检,纵游声姬,帝尝戒之。开庆元年,元人渡淮围鄂州。帝以似道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怨左丞相吴潜,贬之循州,毒死,天下冤之。时元攻破宋军,似道乞降,诈以捷报。帝受贺,以似道平章军国事。三日一朝,治事都堂,赐第西湖之葛岭。大小朝政,决于湖中,宰执充位而已。度宗即位,咸淳元年,加太师魏国公。称病求去,帝至涕泣留之不从。时元兵围襄樊甚急,似道日坐葛岭,起半间堂,楼阁亭榭,备极工巧。取宫女萧氏及娼尼美色者,日肆淫狎,以斗蟋蟀为乐,又酷嗜宝玩,闻余有玉带,发冢取之。时樊已围三年矣。有言匿事,辄加贬斥。度宗崩,子显立,生方四岁,太后临朝听政。元军渡江,命似道帅兵御之,败奔扬州,江淮诸州皆陷。三学生及台谏上疏,请诛似道。诏贬循州,遣监押贬所。会稽县尉郑虎臣,以其父尝为似道所配,欲报仇请行。途次古寺中,壁上见吴潜南谪循州所题字,虎臣呼曰:“贾似道,吴丞相何以至此?”惭不能对,行至木棉庵,为虎臣所椎杀,投其妻、子于江。
论曰:宋自南迁而后,有奸相焉。至似道而国祚遂终,一死何足以尽似道哉?独其佞穷贯满,远谪而遭虎臣之椎,行旅而观吴潜之字,狭路相逢,天之呼人也。谆谆埃,何不醒乎!
二十五、小儿天下
五代周世宗时,宋太祖赵匡胤为周都检点。世宗崩,少子宗训立。时生七岁,与太后临朝,加匡胤太尉。兵至陈桥,为士卒所立,遂以得天下。及南宋之末,度宗崩,贾似道立子显为帝。显方四岁,为元人追袭,共入于海。显死,立其弟卫王,八岁,与太后同听政。迁于崖山,军士皆立舟中。为元所攻,帝与太后皆赴海死,宋遂亡。初,德佑元年,宋与元请平,元伯颜曰:“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亦失天下于小儿,其道如此,尚何多言!”及进兵浙江,潮汐三日不至。
论曰:宋之兴亡,其年号亦有可异者,如太后以乙亥命曹输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吕师夔以江州降。宋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后三百年丙子,帝显为元虏。己卯灭汉,混一天下,后三百年己卯,亡于崖山。周有太后在上禅位于宋,宋亦有太后在上归附于元。何其事事相符,以至如此,岂亦报应之说耶?
卷五 负心十三案
一、烛影摇红
宋太祖赵匡胤以陈桥代周,遂有天下,其弟光义为殿前都虞侯,光美为嘉州防御使。帝天性友爱,光义尝有疾,亲为灼艾。光义觉痛,帝以自灸。每对近臣言:光义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建隆三年,太后病革,遂命太祖继柴多立幼之弊,谓帝百岁后,当传位光义,光义传光美,光美传德昭。帝事太后至孝,遂于赵普受命,藏之金匮,曰:“谨受教。”开宝六年,封光义为晋王,位宰相上。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帝爱光义,数幸其第,恩礼甚厚。开宝六年,帝不豫,晋王独侍疾。至夜宫中虚无人,左右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逊避之状。既而帝引柱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己而!”遂崩。宫闱之密,人莫能测,中外疑之。光义即位,是为太宗,封弟光美为齐王,太祖元子德昭封武功郡王,次子德芳为兴元尹。兴国四年,帝既平太原,因伐幽州,德昭从行。军中夜惊,不知帝所在,有谋立德昭者。帝闻之不怿。及败还,遂不行太原之赏。德昭言之,帝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退,愤而自刎。德芳相继病殁。齐王光美不自安,有告其欲乱者,遂贬涪陵县公,安置房州,使伺察之。初,帝以金匮之盟,问于赵普,普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光美遂以忧悸卒于房州。至道三年,太宗崩,以其太子恒即位,是为真宗。至神宗熙宁元年,方封太祖曾孙从式为安定郡王。从式,德芳之孙也。及钦宗靖康之乱,金人粘没喝入汴,虏徽钦、劫皇子宗戚三千人北去,杀太宗之子孙无遗者。唯康王构帅师在外,即位于南京,是为高宗。绍兴二年,元懿太子卒,高宗未有后,谓范宗尹曰:“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怜。”命宗正选太祖后,将育宫中。上虞县丞娄寅亮亦上书曰:“太祖舍子立弟,天下之大公。崇宁以来,仅惟近属,遂使昌陵之后,寂寥无闻,仅同民庶,艺祖在天,未肯颜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帝大感叹,乃选太祖后德芳五世孙子之子伯宗养于宫中,赐名瑗,封普安郡王。绍兴二十二年,立为皇太子,即位号“孝宗”,延南宋一百五十二年之祚。南宋宁宗嘉定三年,复立德昭九世孙贵城为沂王,后是为理宗。而太祖子孙卒以天下终。
论曰:君子之情,求为可继也。故圣王作则于中,不使天下后世有过不及之罪,父子相传,不得已而后弟及焉。此中庸之极则也。太祖孝友有余,遂以太后之乱命而奉其婆心,卒开太宗负心之路。使当时择大国而封之,如梁孝王故事,何到于灭子而中败也哉?虽然,此《春秋》之责也。至于柱斧声鸣,烛光为迸,不能塞万古之疑。《纲目》云:金粘罕貌类太祖,天生腹下有瘢。人传与太祖殂时之状相类。其后入汴,悉取太宗子孙北去。殆至高宗绝嗣,天启其衷,使太祖子孙复延南宋之祚。天报仁人,因不爽哉!
二、辽金两案
契丹改国号曰“辽”。宋仁宗庆历中使富弼与契丹平,各致誓书,撤兵通好。至神宗、哲宗两朝,聘往如故,惟岁以金币遗之,未起边衅。徽宗崇宁中,宠用宦官童贯等,用兵西羌,注意开边。以为辽弱可图,使贯于边觇之。时辽主耶律延禧,建元天祚,酗淫荒纵,嗜田猎,不恤国务,辽之别部女真阿骨打者,雄豪英武,自称都勃极烈,即华言大官长也。为辽主市鹰,使者所苦,久有叛志。徽宗政和三年,女真叛辽,取宁江州。兵不满万,所至皆捷,改国号曰“金”。及贯使辽,与燕人李良嗣来,自陈有破辽之策,欲结好金人,夹攻辽国。帝大悦,封秘书丞,赐姓赵,使之浮海入金,约与攻辽图燕,仍给岁币。金克辽五京,延禧出奔。宋命童贯袭燕败绩。及金人自克燕京,宋复使良嗣入金求地,仅得燕京六州空城。仍输岁币四十万,钱一百万缗。都统制种师道曰:“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不听,徽宗宣和六年,辽主延禧为金将娄室所灭,辽遂亡。初,宋遣赵良嗣如金,求平、泺等州,不许。及金平州留守张珏以州来降,宋遂受之,封珏为节度使,改平州为泰宁军。由是金以纳叛来责,不得已杀张珏,函首以畀金。平州复为金陷,而金遂以此兴师矣。宣和七年,金将斡离不在平州,来索叛亡户口不与,乃与粘没喝八道入寇,攻陷朔、代州,进围太原,复得燕山郡县。帝下诏罪己,召勤王之师不至,传位于钦宗,为靖康元年。金斡离不陷相、浚二州,渡河而南,无一人御之,遂围京师。帝如金营请降。二年四月,金人立张邦昌为帝,劫徽钦二帝、后妃、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童贯、赵良嗣伏诛,河北遂尽没于金,而为南宋。
女真者,契丹小部也。其族不满万人,勇悍善射。初,完颜劾里钵为辽女真部节度使,有子十一人。长曰马雅束,次曰阿骨打。阿骨打严重多智,兄死袭位为节度使。初,辽主幸混同江观鱼,故事女真酋长,千里内者皆来朝。适遇鱼头宴,辽主命诸酋起舞。至阿骨打,辞不能,但端坐直视。谕之再三,终不从。以是辽主疑之。阿骨打以辽主酗淫,从兽无厌,遂称兵先并近族,根叶始大,自称都勃极烈,不受节制。辽主每岁遗使者市名鹰海东青于女真,征求无厌。阿骨打苦之,谋叛辽,聚族得二千五百人,传梃而誓,攻陷宁江等州,所至辄克。辽主耶律延禧出奔,女真改国号“大金”。阿骨打死,吴乞卖立,策马渡混同江,取辽黄龙府,与宋夹攻,卒以灭辽。宣和六年,遣赵良嗣如金求平、泺等州,不与。后平州留守张珏以州降宋,宋受之,金责其纳叛,因以兴师。渡河围汴,虏徽、钦及后妃、王子等三千人北去。立张邦昌、刘豫为帝。屠灭之惨,不可殚述。高宗建炎三年,金人陷南京,宋都临安,求和不许,屡为所败。至理宗绍定中,蒙古来约夹攻金,以河南之地来归。金人为蒙古所攻,遂弱。
蒙古,在女真之北。其人勇于女真,夜中能视。以鲛皮为甲,矢不能透。败金兵于海岭。兀术讨之,连年不能克。因割地议和,岁遣以粮畜。蒙古始强,铁木真自称祖元皇帝,改元天兴。金皇统六年,完颜亮弑其主,大杀宗室数百人,纳其叔母、及诸姊妹宗妇,酗淫无忌。国人杀亮而立雍。及泰和八年,金为蒙古所攻,求和亦不许,西北诸州皆归于元,杀山东、两河少壮男女数十万。宋理宗绍定五年,元约宋伐金,许之。蒙古入燕陷汴,亦以金祖宗神御及妃嫔、王子、宗室男女北去,甚于徽、钦之祸。金主守绪走蔡州,千里无人,蒿莱满目,生虞尽矣。与其宗室永麟俱为元兵所杀。宋遗将孟珙分其骨以祭宗庙。金亡,元亦灭宋。
论曰:古今中治乱之势,未有不起乎夷狄者。至人知夷狄不可治也,常使其势有所分,我得从中而治其胜。以彼之有事,为我之无事,计斯得矣。徽宗背契丹之夙盟,结女真之生虏,意在以夷狄攻夷狄,自谓得计,而不知驱虎进狼,小得而大失,非利也。借强而攻弱,非勇也。老种盗入邻家之喻,其得将体乎!大抵一时庸君好事,趋于目前之小利,而奸臣阉宦又欲借匿事以邀功,因循而至于亡。虽然,有天道焉,我以之加辽,金以之加我,金既灭,宋为辽报仇矣。无何,迸亮煽淫,狂胡焰息。天生蒙古,复以金之攻辽宋者,又借宋而攻金,强中有强,报中有报,何前后一辙也。总之,宋为金愚而绝于南,复为元愚而亡于北。固天之不祚宋,何受病而不悔也。盖百六构凶,圣人未出,天将有所待也。初以金衍南宋之基,为太祖报其后人,既而命尽数终,复以元大其驱扫,除阴气而孕阳始。迨夫夜气一开,乃折而入我明之一统,譬如空堂巨室,久无人居,蛇豕亦得谮其榻。一旦而主复出,则异物藏而故物归之矣。阴翳几百年,乃降涤阳之王气,天地亦云劳矣。余读史至此,而知天道固深远也。
三、吴起杀妻求将
吴起,卫人。尝学于曾子,母死不奔丧,曾子绝之。好用兵,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使起为将。起妻,齐女也,鲁疑之。起急于见功,杀其妻以自明,鲁遂以为将。去鲁适卫,事魏文侯,屡战有功,与士卒同甘苦。卒有病疽者,起吮之,多得军士死力。去魏适楚,为楚大臣所杀。
论曰:吴起,名将也。在德不在险之一言,亦似闻道者欤?急功名而杀其妻,何残贼乎!记曰:妻也者,亲之主也。彼母死,且不奔丧,又何有伦纪哉?学术而无本,功名之所以杀身也。
四、韩信卖友成功
韩信为高帝大将军,定魏伐代,击赵下井陉,诛成安君,擒赵王歇,威震天下。欲北攻燕、东伐齐,用李左车先声后实之谋,徇赵胁燕,燕服,将说齐。高帝先使郦食其说齐,七十余城俱下。齐王田广,信郦生语,撤备,汉兵日与纵酒。韩信忌功不自己出,恐分其名,渡河暗袭齐,尽杀历下军,直至临淄。齐王恨郦生卖己,烹之,而走高密。当是时,郦生实不知也。信追广至高密,斩楚将龙沮,遂平齐。自为假王以要汉,汉强许之。汉灭楚后,徙信为楚王。时项羽旧将钟离昧素与信善,羽灭,穷败归信。信逼昧自刎,献首于汉。高帝恐信反,伪游云梦,擒信,诬与陈谋反,为吕后斩于长安钟室,遂夷三族。、
论曰:祸莫大于忌功,恶莫大于负心。信成不世之功,亦人杰矣。使郦生功成,当奏汉封之,不亦恢乎大哉!卖而烹之,以成厥名,岂有后禄乎?即汉捕钟离,信能以死乞赎。高祖雄主也,封齿赦通,已见一斑。或可因信而赦昧,必不使功臣与其故人俱死。计不出此,杀昧求容,欲以释猜主之心,难矣!他日临刑,犹借兔死狗烹以自解。不曰天为二人报仇乎?
五、孟尝君背齐自立
齐公子孟尝君田文封于薛。周王三十七年,率韩魏伐秦,败其军,绝河渭,秦割河东三城以和。田文为苏代所欺,欲连秦以固薛,故不攻秦。王时,孟尝君去齐如魏,合秦、赵与燕伐齐。王走莒而死。襄王立,孟尝君居薛,自立为诸侯,无所属。死之日,诸子争立,齐遂灭薛。
论曰:余读四公子传,信陵君居最,平原君稍钝,而皆为国。惟孟尝君养士,始终自为耳。然信陵、平原,皆得与赵、魏俱终,孟尝绝嗣无后也。有天道焉!
六、李密负翟让
隋李密,少多才略,志气雄远,为炀帝左亲侍。尝乘牛读《汉书》,杨素见而异之。大业元年,乘隋乱助杨立感起兵。立感兵败,亡命依翟让,多授方略。让推主其军,号“魏公”,众数十万,后忌让夺己权,诈以酒邀让角射。待让引满未发,使健儿自后杀之,遂并其众。唐武德元年,为王世充所破,密降唐,封为“刑国公”。殊不满望,谋叛出关,为唐将所诛。
论曰:李密有有为之志,而无其才。当其扣书牛角之下,去人远矣。白沙米散,《汉书》其未熟乎!既而观其负翟让,则一贼耳。贼安能成大业哉?
七、邴元贞负李密
元贞,本县吏,坐赃亡命。因隋乱,从翟让为寇。让以为书纪。及李密说让,自开幕府为魏公,遂用为长史。贞为人贪鄙狡薄,宇文温尝劝李密杀之,未果。及王世充大败李密于邙山,元贞遂潜引世充于洛口,密不得已降唐。后谋出关,为唐所杀。唐高祖武德三年,王世充以元贞为滑州行台仆射。李密故将杜才干守濮州,恨元贞叛密,诈以其众降之。元贞自往招慰。才干迎入,执之曰:“汝本庸才,魏公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遂斩之。赍其首至黎阳,以祭密墓。遂以濮州降唐。
论曰:密负翟让而杀之,以并其军;元贞亦负密,而倾其业。宜有天道焉。贞能为让报仇,杜亦能为密雪耻。负人者,天固负之。人亦无忘其本矣。
八、陆超之门生负义
南北朝齐萧鸾弑其君昭业而立新安王昭文,自为大将军,封宣城公。忌鄱阳王锵等逼己,皆杀之。时晋安王子懋闻诸父死,不自安。防阁陆超之劝懋起兵诛鸾。力不能克,为鸾所杀。或劝超之逃,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孤晋安之眷,亦令田横客笑人。”遂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之可得厚赏,密自后斩之。头坠而身不僵,鸾令厚葬。超之门生亦令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论曰:超之仗义佐师,论危授命,其道力皆有大过人者。即尹公之端而受逢蒙之祸,超之或未知取友哉?何其得报之惨也。扶棺折颈,其也心丧也乎!
九、王负杨慎矜唐玄宗朝,御史中丞王与户部侍郎杨慎矜,外兄弟也。以慎矜所引,得迁中丞,与之同列。慎矜犹子性畜之。时与李林甫相结,滋不平,共谋陷之。数与帝前佯为称许,以相挑剌。帝惑之。乃与林甫作飞牒,言慎矜本隋后,家藏谶书,欲复隋室。帝大怒,遣客收矜,拷讯不服。命侍御史卢铉索谶书于慎矜卧内,曰:“逆贼置之密室,今得矣。”慎矜不能辨,与兄弟慎余、慎名皆缢,以手指天而死。后二年,兄弟以谋反被族。
论曰: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授,投畀有昊。”言谗言之罔极也。蝮螫毒人,以负心为快心矣。他日诛夷东市,铉亦荡为轻烟。然则,势位机谋,终可恃乎!
一十、卢铉三负同寅
唐卢铉者,玄宗朝。初,以御史事外戚韦坚为判官,相得甚深。坚宠衰被劾,为李林甫所谪。铉发其私以结林甫,遂杀坚。又善太府少卿张,及按杨慎矜狱,铉诬杀之。时王方用事,专事。及得罪,铉妄劾曰:“以牒索马五百,我不与。”众恶其反复,贬庐江长史。他日,见如平生,曰:“公何得来此?”愿假须臾,遂暴死。
论曰:推井下石,小人之常。如虎争餐,得肉者强。况彼哉?
十一、崔反戈为佞唐神龙元年,张柬之、敬晖等既平武后之乱,中宗复位。又以武三思为司空,柬之等内不自安,以考功员外郎崔为耳目。见帝亲任三思,乃悉以柬之及敬晖所谋告三思,为之谋主。三思复引为中书舍人,共谋杀柬之、敬晖等五人于远州。三思死,乃附韦后。景龙四年,韦后弑帝,以同平章事。及韦后诛,睿宗即位,得幸于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为相,上不从。至涕泣以请,乃以与陆象先同平章事,为中书令。初,坐与谯王重福通书谋反,当死,为同列刘幽求营获得免。即而附太平公主,构陷幽求,流于封州,复命广州都督周利贞使杀之。奸诡阴秘,反复叵测。开元元年,与太平公主谋逆,伏诛。
论曰:取兔丝而扶松柏,君子有以知其道之衰,然松柏死而兔丝终不能长生,得失之间,果可衡人品乎哉?吾宁为松柏矣。
十二、宋之问有才无行
宋之问,汾州人。伟仪观,雄于才辩,诗律与沈期齐名,时人号为“沈宋”。唐武则天中,累转尚方监丞。时张易之兄弟昵比宠甚,之问倾心谄附,至为奉溺器。及败,之问贬泷州参军。后逃归洛阳,匿友人张仲之家。会武三思复用事,仲之与王同皎谋杀三思,以安王室。之问得其实,阴使人上变,以乞赎罪。由是杀仲之,擢之问鸿胪主簿。天下丑其行。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谄事太平公主,故见用。及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太平深疾之。中宗将用为中书舍人,未果。睿宗立,以其狡险盈恶,流之钦州,遂赐死。
论曰:花之太华者,其毒必蜇。味之太厚者,其害必腊。质薄者易败,韵柔者难雅。文章盛而道德衰,枝叶繁而根本披。理有固然,情亦随之。故黄鹂鹦鹉,可以供如簧之听,不足当朝阳之一鸣。君子所以贵知人也。人可不为有才地乎!
十三、姚苌负秦秦
苻坚永兴元年,遣兵击斩姚襄。其弟姚苌以众降秦,仕至龙骧将军,督梁、益诸州军。秦丞相王猛,屡以为患,欲剪除之。坚不听,宠任愈笃。晋太元八年,谢玄破秦兵淝水,坚败走还长安。苌与燕慕容垂俱叛,起兵北地,自称后秦。坚败奔五将山,为苌缢杀,后复掘坚尸,鞭挞剥裸,荐以棘坎而埋之。苻氏遂亡。苌死,子兴立,得魏铁佛氏赫连勃勃,亦悦而宠之。眷遇逾于勋旧。兴弟邕以为勃勃贪猾,不可近也。兴不听,命为将军,与没奕干镇高平。后复配以杂虏二万,镇朔方。勃勃遂袭杀没奕干,而并其众,自称大夏。夏亦灭后秦。
论曰:虎狗固不可以恩遇也。当坚委命龙骧,倒阿授谶,固不意其为鞭尸棘坎之人也。然坚欲以危晋,苌反以亡秦,勃勃又伏于侧而伺之焉。螳螂相捕,未有已时。饥鹰饿虎,肉饱奔扬。畜之者非也。吾于犬羊乎何诛?
卷六 贪十三案
一、石崇贪劫奢亡
晋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故小名齐奴。少敏慧,勇而有谋。父芑临终,分财与诸子,独不及崇。其母以为言,芑曰:“此儿虽小,后能自得。”年二十余为修武令,有能名。入为散骑郎,迁城阳太守,伐吴有功,封安阳乡侯。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惠帝永康中,为荆州刺史,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送者倾都账饮于此焉。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竹丝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之徙,以奢靡相尚。恺以饴澳釜,崇以蜡代薪。恺作柴纱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树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甚惋惜,以为疾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七六株,条干绝俗,光彩耀日,如恺比者甚众。恺然自失矣。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每冬得韭、萍、齑。尝与恺出游,争入洛城,崇牛迅若飞禽,恺绝不能及。每以此三事为恨,乃密货崇帐下,问其所以,答曰:“豆至难煮,豫作熟末,客来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齑,是捣韭根杂以麦苗耳。牛奔不迟,良由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听蹁辕则驶矣。”于是悉从之,遂争长焉。崇后知之,因杀所告者。尝与王敦入太庙,见颜回原宪之像,顾而叹曰:“若与之同登孔堂,去人何必有间?”敦曰:“不知余人云何,子贡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当身名俱泰,何至瓮牖哉?”其立意类此。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尝时在金谷别馆,方登凉台,临清流,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示之。皆蕴兰麝,被罗彀,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能。”使者出而又返,崇竟不许。秀怒,乃劝赵王伦诛崇。崇亦潜知其谋,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允、齐王以图伦、秀。秀觉之,遂矫诏收崇及潘岳、欧阳建等。崇正宴于楼上,介士到门,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崇曰:“吾不过流徙交广耳!”及车载诣东市,崇乃叹曰:“奴辈利为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无少长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时年五十二。初,崇家稻米饭,普地经宿,皆化为螺,时人以为族灭之应。有司簿阅崇水碓三十余区,苍头八百余人。他珍宝、货贿、田宅称是。
论曰:崇为卫尉,多杀人掠财,而其谄佞贾充妻广成君,而望尘而拜,多置园囿奴婢自荒。当时晋实孑弱,淫逸是起。至武帝借珊瑚以助恺,而其风不可挽矣。《晋书》云: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不惟崇足杀身,实亦亡国之兆。他日诸王内乱而胡马横奔,金谷铜驼,荆棘满目,不识绿珠笛声,犹在楼中否?呜呼,蕴利生孽,人生几何,而不自足也。
二、桑弘羊牟利致族
汉武帝时,贾人子桑弘羊会心计,得幸于上,为致粟都尉。须大农,尽斡天下盐铁,置部丞满天下,使远方各以其物和商贾转贩,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受天下之货,贱置贵卖,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利。万物不得胜踊,吏丞皆坐市列,天下骚然。帝方巡狩封禅,穷兵四夷。凡赏赐金钱,丰辄亿万,皆弘取足焉。帝悦之,赐爵左庶长。武帝崩,弘羊与燕王旦谋反,伏诛,夷其族。
论曰:善盗者,艺愈精而罪愈重,盗愈利而主愈害。弘羊心计折秋毫,盐铁贸贩不顾王者之体,兵疲民困,汉岌岌乎殆哉!烹以致雨,即不叛亦宜。班固等之与仲舒、汲黯,并称得人,谬矣!
三、董贤煽宠杀身
汉哀帝时,侍中董贤,为人美利自喜,和柔便辟,为上所幸,尝与共卧起。妻得通籍殿中,女弟为昭仪。贵震朝廷。上为贤起大第于北阙下,穷极巧技。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东园秘器、珠襦玉押,无不备具。为贤起冢义陵旁,周垣数里。尚书仆射郑崇谏杀之。元寿二年冬,以贤为大司马卫将军。时贤年二十二。尚书百官,因贤奏事,亲属皆奉朝请。后置酒麒麟殿,上谓贤曰:“吾欲法尧禅舜,如何?”中常侍王闳曰:“天子无戏言。”乃止。帝崩,太后逼贤即日自杀,收其家财四十三万万,父恭与家属徙合浦死。
论曰:敝冠不加于足,屦新不加于顶,上下之殊分也。贤以倡优弄臣,僭位元僚,终自夷灭。使贤得为老丑庸钝之人,以斯役终,不亦善乎!非其器而盈之,求毁之道也。吾于贤何罪焉。
唐肃宗上元元年,以度支郎中元载为盐铁转运使。元载敏捷巧算,善于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使。载乃以豪吏为令,举八年赋税而并征之,不论有无,皆藉其家,谓之“白著”。严刑以敛,民穷皆为群盗。载贿结李辅国,上乃以之同平章事,领转运使如故。专权自恣,贿赂山积,膏腴别墅,疆畛相望。旦数十区,名姝异妓,虽禁中不逮。帝尽得其状。载尝独见,帝深戒之。然不悛。代宗大历十二年,会有告载谋反者,上命收之,赐自尽。妻、子皆伏诛。有司藉载家财,胡椒八百石,钟乳五百两,他物称是。遣中使发载叔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庙主及大宁安仁里二第,以赐百官。
论曰:人生中寿六十,除去老少不堪之年,能快乐者四十余年耳。即极意温饱,亦不至食胡椒八百石也。惟愚生贪,贪转生愚。黄金虽积,不救燃脐之祸。三窟徒营,难解排墙之危。吾于此侪,亦大生怜悯矣。
五、刘巨容黄金杀身唐昭宗时,刘巨容能烧药为黄金。宦者田令孜求其方,不与,恨之,遂杀巨容而灭其族。初,黄巢作乱,巨容为山东南道节度使,大破之于荆门。巢败走,或劝容急追,容曰:“国家善负人,留之为富贵之资。”贼遂猖獗。至此,为令孜所杀。
论曰:天地之大宝,天地之大权也。因之而贫贱富贵乎?人助帝王,鼓舞进退焉。使坐而可成,则天子不必贵,匹夫不必耕,四民五伦可以俱废。故诈者往往以此媒利而得害。非特绝其子孙,且杀身焉。吾未见黄金北斗者,属之点化家也。吁,愚哉!
六、杨骏贪位据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