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忧集 - 第 13 页/共 20 页

树中人     康熙间,顺德有民,尝入德庆山中采术,忽闻顶上儿啼声。仰视,见古木上有气缕缕如烟,飞鸟过之皆坠。遂斫视之,其中有人,状类凝脂。问之不应,拂之则笑。一同伴曰:“此非恶物也。”蒸而食之。食已觉热,寻浴溪中,肉尽溃裂而毙。不知是何怪也。   尝见《北户录》言:大食国西邻大海。其西岸有一大石,石上有树,干赤叶青。树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皆笑,动其手足。若使摘取一枝,小儿辄死。此《西游记》人参果之所本也。盖彼生树上,此隐树中,彼为常产,此以幻成,故其能为灾如此。   尝闻菌人国其人绝少,朝生夕死,如芝苗。其地有银山,树上生小儿,日出能行,日入而没。是树上生儿,非大食国所独也。 陈忠愍公死难事     公讳化成,字莲峰,闽之同安人。少起戎行,佐李忠毅公长庚平蔡牵。受仁宗皇帝知,累迁至闽省水师提督。   道光十九年冬,逆夷以乌烟之禁,犯粤,犯浙闽,破定海,瞰招宝山,连丧数大帅。公于二十年夏调任松江。越旬日,而定海失守,裕公谦自尽。(公方登城督战,知势已不支,遂自城上跃投于地,不死;复投水,为从者援起,卒吞金而死。)吴淞江并海上,西南与舟山近,东则崇明,东北则福山狼山,相倚为唇齿。公防御三年,整饬营垒,抚驭弁兵,严而有恩。终岁居帐中,有为除官舍,公弗入处,曰:“士卒皆露宿,吾何忍即安?”或饷酒食,曰:“麾下众多弗能给,独享非所当。”却弗受。江左倚以为重。   越二年四月,夷匪破乍浦,去吴淞二百余里。奉命与湖北提督某公并力防御,主西炮台。时两江总督牛公主东炮台。五月甲寅,夷人忽至,攻西炮台。公身先士卒,击损其火轮船三,巨舰一,夷匪数千。丙辰,夷人举大炮于桅杪连发之,铅弹如雨,洋枪火箭交集,台坏。时松江太湖兵当其前,徐州兵在后,安徽兵伏土城内备东路。公顾势已危,驰骑请援于牛公鉴。而牛已先退,遂无意应援,惟遣骑邀公偕遁者再。公叱去,已而叹曰:“我无援而彼麕至,事难为矣!”解印绶付一千总赍至松江府上之,仍坐西炮台下督战未已,夷人不敢前。而左翼既虚,徐兵因乘机遁,徽兵继之。日向午,夷人遂由东炮台陆路入。火箭及帷幕,甲盾俱著。公股被重创,犹屹然不动。而夷人已蜂拥至,右胁又中洋枪七,血涔涔沾袍襗,犹秉旗促战曰:“尔毋畏,尔施枪炮。”未几,声渐微,乃北面再拜而绝。   同时战殁者,有守备常印福,千总钱金玉,把总龚龄增,外委许林、许攀桂,额外外委徐大华。武进士刘国标夺公尸匿芦苇中。越十二日,殓于嘉定城中。肤体不败,面色如生。年六十有九。事闻,上赐白金千两,于殉节处所及本籍各建专祠。下部议恤,谥曰忠愍。   先是,香山之败,殉死者有提督关公天培;定海阵亡,有王公锡朋、葛公云飞、郑公国鸿,江公继善、谢公朝恩、祥公福,其余大率皆望风先遁。迨乍浦之破,竟无一人死者,并无有向夷匪发一矢施一炮以拒守者。盖自广东用兵,上命御前大臣宗室奕山为靖逆将军,二大臣为参赞。及夷匪破浙省数县及宁波府而据定海,而上命协揆宗室奕经为扬威将军,文伟等为参赞,而夷匪复破乍浦。然自公始至松江,即语属吏云:“我善水性,我能任海防事。尔毋恐。”又授以避炮诀曰:“烟色白者乃空炮,惟烟黑者宜亟避。”而其待士卒,能以恩济法,与同甘苦。当时咸谓此间犹有好官也。尝获晏士咑喇嘛,谓夷中以吴淞炮多,不敢攻。而闽粤之商上海者,传广东洋商语,谓夷人素惮公名,且谓其犹能直行己意,收发左右如往时。故夷中有“不畏江南百万兵,只畏江南陈化成”之谣。观望至三年而后入,乃卒以羽翼无人而赍志以殉。   盖自公之殁,而夷人入宝山,达京口,已未入上海,庚申火轮船至春申浦,遂渡三泖,破松江,直逼金山,而苏、常、江、镇诸大郡皆震动戒严,而二三重臣通商议和之谋售矣。呜呼!使当时阃外诸将帅尽能如公,亦何遽至此哉?   相传夷鬼尝于千里镜内照见公形为黑虎。及三月上海火药局灾,盖奸商通夷者为之。有游鱼千万,大者盈丈,浮黄浦至泖。又有巨鼍长蛇,出于炮台外洋面。四月,夷匪遂破乍浦,进逼松江。既而旋去。公知其必来,大享士卒,谕以大义,且曰:“即至万无可为,必以吾死为度。”复给药人一丸云:“临阵纳诸口,可壮胆。”皆感泣拜受。盖逆匪未来,异征已为先告;而公之志,固自素定也。   道光二十有二年五月朔,夷匪至松江,距城八十里。监司邑令各买一舟备走路。上海典史杨君庆恩闻之,求见监司,不得。见邑令,讽以大义。令曰:“诺。”洎吴淞失守,监司县令各乘船去。君顿足叹恨,为尺牍达上官,竟曰:“吾亦从此逝矣!”有长随高升者,潜从之行。见君仓皇出小东门,呼扁舟渡春申浦,探怀百钱与舟子。至中流,君跃入水,舟子失声。长随遥指曰:“此上海捕厅杨爷也。”时夷匪已率众入城,高升亟还,率家人觅渔舟,溯流求之,于周家渡芦丛见十余尸,其一即君也。觅棺殓之,载还。上其事,奉上谕:杨庆恩捐躯尽节,情殊可悯,交部议恤。蒙予恤赠如制。   呜呼,君之死烈矣!然松江之破,自经略至督抚以下及监司,其官之尊于典史者多矣,而乃兽骇鸟散,率如陈庆镛疏中所言。而死节者,乃在区区一典史也。见危授命之难也如是夫!(英吉利一名英圭黎,西北红毛番人也。距广东五万余里,自古不通中国。我朝康熙五十八年,始来通市。雍正七年,互市不绝。嗣是一再来朝,均不克成礼而去。而踵和兰谋噶喇玘故智,造阿芙蓉诱中国民。自嘉庆十三年图占澳门,蠢蠢欲动者屡矣。) 乌桕树     数年前,余在后珠村。其邻人某来言,其家有一乌桕树,大才逾拱,而以场地颇隘,有妨收获,将伐而售焉。甫锯一旁枝,见其中心皆黑,有脂液流出,如琥珀色,乃止不伐。意将觅售主,俾其伐取也。闻其树为乃曾祖某遗植,计其寿已二三百年矣。   按《魏志》:建安二十五年武帝薨。注《世语》曰:王自汉中至洛阳,起建始殿,伐濯龙祠树,而树血出。《曹瞒传》:王使苏越移美梨,根尽血出。越白状,王躬自视而恶之。还,遂寝疾。事近怪,然木经岁久,岂必无神?《伽蓝记》:昭义寺有池,即春秋之翟泉也。后为晋侍中石崇家池。池南有绿珠楼,西南有愿言寺。佛堂前生桑树一枝,直上五尺,枝条横绕,柯叶旁布,形如羽盖。后复高五尺,又然。凡为五重,每重叶椹各异。观者成市,施者甚众。帝闻而恶之,命给事中黄门侍郎元纪伐之。其日云雾晦冥,下斧之处,血流至地。观者莫不悲泣。又《从征记》:泰山有上中下三庙,墙阙严整。夹两阶有柏树大二十围,盖汉武所植也。赤眉尝砍一枝见血,至今斧刨犹存。则非曹氏所仅见矣。   毕秋帆先生巡抚陕西,曾上华山顶,宿僧舍,梦有人长身玉立,著古衣冠揖之曰:“某住此山中已千年。近有僧人以大铜钟挂吾左臂,吾甚苦之,乞为解释。”明日入寺,果见有钟一口挂大银杏树上。因命山僧移置他所。盖树老成精,理所固然也。 狮子     元魏时,波斯国献狮子,为万俟丑奴所获。丑奴破,始达京师。庄帝谓侍中李彧曰:“朕闻虎见狮必伏,可觅试之。”于是诏近山郡县捕虎以送。巩县山阳并送二虎一豹。帝在华林园观之,于是虎见狮子,并皆瞑目不敢动。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熊至,闻狮子气,惊怖跳跃,曳锁而走。帝大笑。   又,国朝康熙间,西域贡狮子二,形如图画。后口外打围遇两罴,人不能胜,召狮子搏得之。老狮力尽而毙,小狮继亦逸去,其罴皮实之以草,置雍和宫,悬牌腰间,一重一千三百余斤,一重八百余斤。是熊之与罴,勇怯又悬殊矣。   按《尔雅?释兽》:“狻猊食虎豹。”注:“即狮子也。”《正义》引《说文》云:“虓,狮子也。”《大雅?常武》云:“阚如虓虎。”虽与虎并举,其实虎之力猛,乌足拟狮子哉?然《博物志》又载魏武帝伐冒顿,经白狼山,逢狮子。使人格之,杀伤甚众。忽见一物从林中出,大如狸,起立车轭。狮子将至,此兽便跳起,立狮子头上,遂杀之。至洛阳三十里,鸡犬皆伏,无鸣吠者。不知此为何兽。亦可见猛如狮子,又有能制之者矣。则凡天下之自负其勇者,又何异辽东之豕乎? 谄效     乾隆间,广平一知县某,将引见。遇大学士和公于朝房。某趋拜,和公掖之起。某必欲下拜,推让间,竞将和公数珠扯断,散落满地如雨,和公失色。思必有以泄其怒。因嬉笑备询职名,牢记于怀。后数日,上召见,奏对毕,时磁州缺出,上问何人可补。仓卒间,凡与和素昵者,皆不能省忆,不得已随举某名以对。上俞其请,即谕著某补授。此亦善媚之效也。 醉和尚     国初浮石周氏披缁者三:通城,佯狂以死,所谓颠和尚者也;思南,沉湎以死,所谓醉和尚者也;顺德,苦身力持不入城市以死,所谓野和尚者也。其志常之奇,尤莫若思南。   思南讳元懋,字柱础,文穆公应宾从子也。以文穆任,累官南京都事、屯部郎中,奉使蜀中归,知贵州。国难作,先生跌宕自喜。本思以门资置身馆阁,及受门资之宠,非其好也。都御史廖大亨慰之曰:“门资岂足以屈人,人自辱之耳。李卫公非自此起者乎?”先生则大喜。江东建国,钱忠介公招之,故人徐锦衣启睿亦招之。先生方丁内艰,固辞,而破家输饷不少吝。丙戌六月,家人白江上失守,先生恸哭,自沉于水,以救得免。   先生故善饮,乃削发入灌顶山,益日饮。无何,又不喜独酌。呼山僧,不问其能饮与否,强斟之,夜以达旦。山僧为所苦,遂避匿。则呼樵者强斟之。樵者以日暮,长跪乞去。先生无与共,则斟其侍者。已而侍者醉卧,则呼月酬之,月落,则呼云酬之。继以灌顶深山难觅酒伴,始返城西枝隐轩中。每晨起,则呼其子弟饮之。子弟去,则呼他人。或其人他往,则携酒极之于所往;不遇,则执途之人而饮之。于是浮石十里中,望见先生辄相率走匿。不得已,乃独酌。既积饮且病,凡劝止酒者无算。大都以先生未有嗣子言,先生辄浮大白灌之,否则张目不答。有同志者规之,曰:“君不思养其身以待时耶?”先生为之瞿然,乃不饮者三日,既而纵饮如初。   先生虽困于酒,而江湖侠客有以事投止者,必蹶然起接之,倾所有以输,惟恐不给。以是尽丧其家。庚寅呕血不可止,竟卒,年四十。恭人俞氏,亦以毁相继卒。   前太常博士王公玉书哭之曰:“德林之倔然狂放于曲蘖间,几不知身外有何天地,是何世界。舍此且不知置吾身于何地。昔人诗云:“酒无通夜力,事满五更心。”德林盖期于无复醒时以自全也。”同社高士韩国祈诔之曰:“知雄守雌,为天下溪;知白守黑,为天下谷。德林不闻,乃以身殉。悲夫!”(事见《鲒琦亭集》)   外史氏曰:德林当国破君亡,求死不得,至期于日夜纵饮以死。以视信陵之醇酒妇人,其志尤可哀也。   尝闻乾隆间成都有三异人。其一曰笑和尚,见人不言,一味憨笑。喜吸烟,向人索之,其人必多吉利事,故人争与之,转有固却者。居宝光寺,寺僧恶其懒,故迟其饭。或未明即食,乃举箸,笑和尚即在。邻人张裁缝者,知其非常人,俟其出,必从之游。一日笑和尚谓张曰:“尔无间寒暑,俟吾六载,必有所欲。但吾性懒,不耐为人师。此间东洞子门有徐疯子者,堪为尔师,我当送尔至彼。”即偕往。适徐燕火炙死鼠,饮白酷。遥见之,责笑和尚曰:“尔不耐为人师,又何苦拉别人乎?”笑和尚大笑不止。时朔风正劲,城门外寒气尤甚,笑和尚与疯子赤足露顶自如。及夜半,疯子脱身上破衲与张曰:“服之可御寒。”张披之,非絮非帛,奇暖而香。自是张遂从疯子不去。居数年,二人共往访笑和尚。和尚迎笑曰:“汝二人来乎?好!好!”抱张颈狂笑。声如鸾凤,使人心魄俱摇。疯子从旁骂曰:“憨和尚,汝笑至今日犹以为未足耶?”和尚膜拜曰:“吾知罪矣。然老僧不死,笑终不可止也。”竭力忍笑上床,趺坐而逝。徐笑顾张曰:“可以行矣。”携手出门,忽不见。仙乎仙乎!   或谓笑和尚生长太平,其以乐死也,自非生逢离乱者所可拟。然观其临逝数语,乌知其中无长歌当哭时耶?此笑和尚之溺于笑,殆犹醉和尚之溺于饮而意不在饮也,则其笑亦可传已。   郡中马军巷郑生,名复良。暖田先生之孙也。幼绝慧,读书过目成诵。为人木强,嗜饮,精于医,博极群书。然遇其饮,即延之,不往。又尝以醉捶其婢,至绝而后苏。其妻乃禁之饮。生无如何,则日倚门前,伺其亲知过者,邀之入,留与共饮。其人或以有事执不入,往往至于拜跪泣下不止。后其妻知为生之谋,客至则操杖逐之,一客尝被笞伤股。自是至马军巷者,皆相戒纡道,不过其门。则真可笑者也,然良工心苦矣。 香树尚书     永乐十二年,东宫遣使迎帝迟,帝怒。黄淮至,系狱。杨士奇及金问至,益怒曰:“问何人,得侍太子!”下法司鞫,连杨溥,逮系锦衣狱十年,读经史诸子数周。仁宗即位,释溥。溥出狱,哭大行,伏地不能起。帝亦哭,擢翰林学士,入阁典机务,进太常卿,仍兼学士。窃叹当日君臣相遇,何啻家人父子!   相传钱香树尚书,在雍正末年奉使外藩。及还,已乾隆初年矣。上问及先帝出使时事,尚书不觉痛哭,上亦哭。钱从此受上知,擢至侍郎。其后尤以诗与沈归愚先生同受知于高宗。上尝曰:“二老乃江浙之大老。”其宠眷盖无异仁宗之于杨溥也。   《杨溥传》:英宗初立,溥后入内阁。太皇太后临朝,一日坐便殿,帝西面立,后旁坐。召士奇、荣、溥及英公辅尚书胡濙,谕曰:“卿等老臣,嗣君尚幼,幸同心共安社稷。”又召溥前曰:“先帝念卿忠,屡形愁叹,不意今复得见卿。”溥泣,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怆。初,仁宗为太子时,以谗故,官僚大臣多下诏狱。溥及淮一系十年,濒死者数矣。仁宗每于宫中言及东宫时事,惨然泣下。故太后及之。   太后又顾帝曰:“此五臣先朝简任,俾辅后人。皇帝万机,宜与五臣共计。”读此数语,想见当日君臣之际,患难相依,有不堪追忆者。又见宫廷之上,圣贤相遇,如家人父子,不啻宋宣仁太后撤金莲烛,送东坡归院时也。 全荃     柏乡全生,名荃。邑诸生。其行八,故人呼为全八。家本典商。父殁,生不事生产,好读书,喜殉人之急,以是家日落。为人佣书以活,又不时给,其后竟以穷饿死。遗一妾,及子女各一。子名春霖,亦尚幼,无以为棺殓。其友朱虚侯者,慷慨意气丈夫也,读书好剑术,故与生为贫贱交。闻之,走视其丧,为谋诸族党,迄无应者。痛愤还家,拔钗搜箧,至于典及琴书,事姑倚办。而母子三人啼号壁立,朱不能复顾也。   一仆曰金忠,朴而憨,素忠于其主。及是,怜其娇稚伶仃,依依不去。常时断炊,为之卖屦织席以供,虽忍饿不辍。举家赖延旦夕焉。顾其妾年犹少,自生殁,脂泽不去手,又不惯食苦。邑有富室子潘某,无赖,好渔色。会妾以负主人房租,将谋移居。某艳其姿,推宅旁一区舍焉。朱已微窥其情,亟往戒其勿就,妾不听。自是朱始绝迹。后女年稍长,某并通焉。   既而秽声渐露,其仆走告某妻,令嘱勿复至,至则必将杀之。时朱亦闻人言藉藉,使人呼春霖至,问曰:“侄亦知尔母所为乎?”春霖瞋目击案曰:“潘某吾仇也!微吾叔召,儿亦将走诉诸叔,还报此仇。儿死,尚冀收骨焉!”遂叩首乞假其佩剑。朱曰:“侄之齿未也。若画虎不成,而父之鬼,不其馁而?尔父一生倾身殉友,卒时曾以而母子相托。今言犹在耳,忍坐视乎?”春霖涕泣而去。   后数日,某忽为人所杀,弃尸于野。其妻追忆仆言,遂据以控官。邑令来验尸,不见其首。讯其仆,仆言不知。乃趋拘妾至,讯之,妾供向固未与某奸,何知其他。命拶之,妾本以仆尝讽令改行,早疑为仆所杀,及是遂吐实,兼述仆平昔所讽以证。令始唤仆,用刑讯,五毒备至,仆亦自诬服。问其首所在,对以尔时已烹以祭其主墓,祭毕即以喂狗矣。乃释妾而系仆于狱。无何,其妾至家,又为人所杀。令访知仆子素刚猛,横于乡,并疑其为仆所使也。复拘其子去,锻炼成狱。时令已入潘贿,坐以争妒相杀,抵仆父子罪,定案申报矣。   春霖闻之,走县庭号哭自承,代白其冤。令疑其少,转诘主使者,且恐之曰:“若杀其生母,不惧抵死耶?”春霖曰:“父仇得雪,儿死愈于生矣。”令怒系儿,将并抵之。   是夕方寝,忽闻帐前有声甚厉。起烛之,见案上插一匕首,晶莹如雪,岌岌欲动。旁有一纸书,言:“前杀奸夫淫妇者,某所以为死友雪恨也。今汝以五百金而忍诬杀孝义者三人,某反不能杀汝乎?”云云。   令读书,颜色如土。立出,释三人于狱。次日,即以匕首及书往禀上台。上台嘉杀人之义侠,释而不问。赏春霖五十金,以旌其孝。令以得赃妄报革职。时春霖年甫十六也。 周烂鼻     周烂鼻者,吾邑圆义庵僧也。性嗜酒,不拘细行。少时曾入妓馆,因烂其鼻。后自痛恨,原受戒作佛弟子。为人伉直,无一语欺人,人亦以此信之。见大殿倾圮,击柝募葺。人以其廉洁不欺,争施舍焉。顾虽皈心释氏,而酒终弗能戒也,无日不饮,每饮辄醉。常入市肆,据炉头按拍高歌。环而听者,窃掩口笑。又或于街市徐步而行,唱“大江东去”。儿童拍手嬉笑,随者成群,亦傲然不屑意也。里中正法禅师(俗名唐玄竑)雅重之,曰:“此再来罗汉也。”而周浮沉于世,年已七十余矣。   忽一日,欲柬招常所往来者百余人,克期回首。其徒不从,曰:“是难得于善知识者,岂可求诸酒肉中耶?”数强之,不得已,为招客。客笑曰:“周烂鼻乃亦坐化耶?”至期群集,周与相见,如平生欢。日卓午,沐浴更衣,焚香于殿阁房廊,遍礼诸佛,还至正殿,取万年藤椅于佛前,南向趺坐,举手与众作别。谛视之,目已瞑矣。众方作礼赞叹,忽张目大呼曰:“厨中尚有烧肉一器,可将来吃完了去。”其侍者进肉,恣意啖尽,未释手而逝。   外史氏曰:余尝读《醉婆提传》,而叹道济之颠为不可及也。夫众人皆醉,非荷锸随行,何以共处此世耶?众人皆瞽,非运木起棺,独显神通,谁为欲觉晨钟耶?然非有善知识如瞎堂和尚,虽佛门广大,谁能容之?若周烂鼻,其亦知此意乎?故烂醉街头,狂歌市上,其意盖谓彼之长斋绣佛,谈经说偈于昭昭,而眠香盗饮于冥冥者,殆不足与为伍,不如与小儿酣歌之为乐也。志称其人伉直,诚哉其不愧伉直也!不然,若专于酒肉中求罗汉,则今之罗汉固已遍天下矣。 潘烂头     潘烂头,邑之东北前朱庙黄冠也。能呵致风雨,往来濮川,尝与人玩月,其人失礼于潘,潘于壁上画一月,以片纸粘之,月遂云翳。其人求潘去纸,月皎如故。一日,召天神至,竞无事。神以硃笔点其头,头烂。人号为潘烂头云。(见《桐乡县志》)   按《乌青文献》:“以本庙师弟相承,实无其人。”而唐之凤《前溪里东岳庙碑》云:“系在是庙者。”未详孰是。 臀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