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杂俎 - 第 13 页/共 18 页

人食巴豆则泻,鼠食巴豆则肥,神仙食巴豆则死。盖仙家炼气皆用倒升泥丸之法。故云:“顺则成人,逆则成仙。”巴豆下气,而荡涤脏腑,开通闭塞者也,故不利于仙。然使真仙,水火可入,岂一巴豆所能破哉?   药中有孩儿茶,医者尽用之,而不知其所自出。历考《本草》诸书,亦无载之者。一云:出南番中,系细茶末,入竹筒中,紧塞两头,投污泥沟中,日久取出,捣汁熬制而成。一云:即是井底泥炼之,以欺人耳。番人呼为乌爹泥,又呼为乌叠泥。俗因治小儿诸疮,故名孩儿茶也。   昔临川一士人家婢有罪,逃入深山中,见野草枝叶可爱,拔其根,啖之,久而不饥;夜宿大树下,闻草中动,以为虎,惧而上树避之;及晓,下平地,然凌空,若飞鸟焉。如是数岁,家人采薪见之,捕之不得,乃以酒饵置往来路上,婢果来食,食讫,遂不能去,与俱归,指所食之草,视之,乃黄精也。夫人岂必尽有仙骨,但能服食灵药,便可长生矣。彼山麋、野鹤,寿皆千岁,岂必修道炼形哉?惟不食烟火耳。   山药原名薯蓣,以避宋英宗讳,改名山药。其种亦多。今闽中以山谷中所生,大如掌者,为薯;而以圃中生,直如槌者,为山药。不知原一种而强分之也。   肉苁蓉,产西方边塞上堑中,及大木上。群马交合,精滴入地而生。皮如松鳞,其形柔润如肉。塞上无夫之妇,时就地淫之。此物一得阴气,弥加壮盛,采之入药,能强阳道,补阴益精。或作粥啖之,云令人有子。   《夷坚志》载:僧有病噎死者,剖其胃,得虫,诸药试之皆不死。时方治蓝,戏以蓝汁浇之,即化为水。然蓝不独治噎,兼治瘟疫,及解百毒,杀诸虫。唐张延赏在蜀,有从事为斑蜘蛛所螫,头项肿如数升碗,几不救。张出数千缗,募有能疗之者。一游僧自云能,张命试之,遂取蓝汁一碗,取蜘蛛投之,困不能动;又别捣蓝汁,加麝香末,更取蜘蛛投之即死;又更取蓝汁麝香,复加雄黄末和之,取一蜘蛛,投即化为水。张与宾从皆异之,遂令传患处,不两日平复如常。故今治大头瘟毒者多用之。   唐河东裴同父患腹痛,不可忍,临终,语其子曰:“吾死,可剖腹视之。”同从命,得一物,如鹿脯条,悬之,乾久如骨。一客窃而削之,文彩焕发,遂以为刀把子。一日割三棱草饲马,其把悉消为水,归以问同,具言其故。今腹病者服三棱草多愈,此与蓝汁治噎虫同也。   迎春也,半夏也,忍冬也,以时名者也;刘寄奴也,徐长卿也,使君子也,王孙也,杜仲也,丁公藤也,蒲公英也,以人名者也;鹿跑草也,淫羊藿也,麋衔草也,以物名者也;高良、常山、天竺、迦南,以地名者也;虎掌、狗脊、马鞭、乌喙、鹅尾、鸭、鹤虱、鼠耳,以形名者也;预知子、不留行、骨碎补、益母、狼毒,以性名者也;无名异、没石子、威灵仙、没药景、天三七,则无名而强名之者也。牝鹿衔草,以饴其牡,蜘蛛啮芋,以磨其腹;物之微者,犹知药饵,而人反不知也,可乎?   药有五天,决明为肝天,紫苑为肺天,神风为脾天,远志为心天,从容为肾天。   药中有紫稍花,非花也,乃鱼龙交合,精液流注,粘枯木上而成。一云:“龙生三子,一为吉吊,上岸与鹿交,遗精而成,状如蒲槌,能壮阳道,疗阴痿。”此与肉苁蓉大略相似。夫人之精气自足供一身之用,乃以斫丧过度,而藉此腥秽污浊之物以求助长之效,鲜有不速其毙者也。   神农尝百草以治病,故书亦谓之《本草》。可见古之入药者,不过草根木实而已。其后推广,乃及昆虫。然杀众物之生以救一人之病,非仁人之用心也。况医之用及昆虫,又百中之一二乎?孙思邈道行高洁,法当上升,因著《千金方》,中有水蛭、蝼蛄,为天帝所罚。故能却而不用,亦推广仁术之一端耳。   今《本草》中,禽兽昆虫,巨细必载,大自虎狼、鹳鹤,小至蚊蚋、蜂蚓,无不毕备,遂令杀生以求售者日盈于市。余见山东蒙阴取蝎者,发巨石下,探其窟穴,计以升斗,以火逼死,累累盈筐。此物不良,死固不足惜,然藏山谷中者,何预人事?而取之不休,亦可悯也。至于虾蟆、龟蛇之属,皆灵明有知,而刮肠削骨,惨酷异常;又其大者,针鹿取血,剥驴为胶,即可以长生不死。君子不为也,而况未必效乎。   虾蟆于端午日知人取之,必四远逃遁。麝知人欲得香,辄自抉其脐。蛤蚧为人所捕,辄自断其尾。蚺蛇胆,曾经割取者,见人则坦腹呈创。物类之有知如此,不独鸡之惮为牺也。   蛤蚧,偶虫也。雄曰蛤,雌曰蚧。自呼其名,相随不舍。遇其交合捕之,虽死牢抱不开。人多采之,以为媚药。又有山獭,淫毒异常,诸牝避之,无与为偶,往往抱树枯死,其势入木数寸,破而取之,能壮阳道,视海狗肾功力倍常也。今山东登、莱间,海狗亦不可多得,往往伪为之,乃取狗肾而缝合于牝海狗之体以欺人耳。盖此物一牡管百牝,牡不常得故也。(《齐东野语》云:“山獭出南丹州,土人名之曰插翘,一杖直黄金一两。”)   蛊虫,北地所无,独西南方有之。闽、广、滇、贵、关中、延、绥、临、洮皆有之,但各处之方有不同耳。闽、广之法,大约以端午日取蛇、蜈蚣、蜥蜴、蜘蛛之属,聚为一器,听其自咬,其它尽死,独留其一,则毒之尤矣,以时祭之,俾其行毒。毒之初行,必试一人,若无过客,则以家中一人当之,中毒者,绞痛吐逆,十指俱黑,嚼豆不腥,含矾不苦,是其验也。其毒远发十载,近发一时,初觉之时,尚可用甘草、绿豆诸药解之,及真麻油吐之。三月以后,不可为也。又有挑生蛊,食鸡、鱼之类,皆变为生者。又能易人手足及心肝肾肠之属,及死,视之,皆木石也。又有金蚕毒,川筑多有之,食以蜀锦,其色如金,取其粪置饮食中,毒人必死。能致它人财物,故祀之者多致富。或不祀,则多以金银什物,装之道左,谓之嫁金蚕。《夷坚志》所载:“有得物者,夜而蛇至,其人知其蛊也,生捉而啖之,至尽,食酒数斗而卧,帖然无恙。”《说海》载:“福清有讼金蚕毒者,取二刺猬取之,立得。”然今福清不惟无金蚕,亦无刺猬也。   宋,宣和间,有贵妃病嗽,侍医李姓者,诊治,百计不效,而痰喘愈甚,面目浮肿如盘。上临幸见之,深以为忧,责李:“三日不效,取进止。”李技穷,夫妇相泣,中夜闻有卖药者呼曰:“专治痰嗽,一文一贴,永不再发。”李以十钱易十贴,尚疑草药性厉,先以二贴自服之,无恙,旦携以入,一服而瘥,比旰如常。上大喜,两宫赐贲逾千缗。李恐内中索方,无以对,亟令物色卖药者,以百金请其方。曰:“我军人也,贫穷一身,岂用多金哉?李固予之。曰:“此不过天花、粉青黛二种耳。此药易办,故持以度日,非有它也。”李拜谢之。   世宗末年,一日患喉闭,甚危急。诸医束手。江右一粮长运米入京,自言能治,上亲问之,对曰:“若要玉喉开,须用金锁匙。”上首肯之,命处方以进,一服而安,即日授太医院,判冠带而归。后有人以此方治徐华亭者,亦效,徐予千金,令上坐,诸子列拜之曰:“生汝父者,此君也,恩德讵可忘哉?”金锁匙,即山豆根也。以一草之微,而能为君相造命。而二人者,或以贵,或以富,始信张宝藏以荜拨一方,得三品官不虚也。   江左商人,左膊上有人面疮,亦无它苦。戏滴酒口中,其面亦赤;以物饲之,亦能食;食多则膊内肉胀起,疑其胃也,不食之,则一臂瘠焉。有医者教以历试草木金石之药,皆无苦,惟至贝母,则聚眉闭口。商人喜曰:“此药必可治也。”以苇筒抉其口灌之,遂结痂而愈。此与蓝之治噎虫,雷丸之治应声虫相类。然《本草》于贝母但言其治烦热、邪气、疝症、喉■,安五脏,利骨髓而已,不言其有杀虫之功也。岂人面疮亦邪热所结耶?又一书载:“人面疮乃晁错所化,以报袁盎者。”则又生前宿冤,非贝母所能疗矣。   《孟子》谓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故艾以老者为良。人五十曰艾,然少者亦谓之艾,何也?《春秋外传》曰:“国君好艾,大夫殆。”《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一说谓艾者,外也。妻子为内,少艾为外也。《本草》:“艾以复道生者为佳。”亦重外之意也。此说甚新,姑笔之。凡炙艾,以圆珠承日,得火者为上。钻槐取火,取之而熬药膏者,又以桑火为上,取其刚烈能助药力,盖各有所宜也。   唐郑相国自叙云:“予为南海节度,年七十有五。越地卑湿,伤于内外,众疾俱作,阳气衰绝。服乳石补益之剂,百端不应。元和七年,诃陵国舶主李摩诃知予病状,遂传此方并药,予疑而未服。摩诃稽颡固请,乃服之。经七八日,渐觉应验,自尔常服,其功如神。十年二月,罢郡归京,录方传之,破故纸十两。择净皮洗过,捣筛令细,用胡桃瓤三十两,汤浸去皮,细研如泥,即入前末,好蜜和匀,盛瓷器中,旦日以烧酒二合调药一匙,服之,便以饭压;如不饮酒,熟水代之。弥久则延年益气,悦心明目,补添筋骨。但禁食芸台、羊血,余无忌也。   何首乌,五十年大如拳,服一年则须发黑,百年大如碗,服一年则颜色悦;百五十年大如盆,服一年则齿更生;二百年大如斗,服一年则貌如童子,走及牛马;三百年大如三斗拷栳,其中有鸟兽山岳形状,久服则成地仙矣。   草木之药,可以延年续命者多矣,而世独贵人参,以其出自殊方,它处稀得盖亦家鸡野鹄之喻也。人参出辽东上党者最佳,头面手足皆具,清河次之,高丽、新罗又次之。尝有赞曰:“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故唐韩诗曰:“应是人参五叶齐”是也。今生者不可得见,其入中国者,皆绳缚,蒸而夹之,故上有夹痕及麻线痕也。新罗参虽大,皆用数片,合而成之,其功力反不及小者。择参惟取透明如肉,及近芦有横纹者,则不患其伪矣。   参在本地,价甚不高,中国人转市之,度山海诸关纳税,而上之人求索无穷,近加以内监高淮,每一檄取,动以数百斤计,故数年以来,佳者绝不至京师,其中上者亦几与白镪同价矣。王荆公有言:“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今深山荒谷之民,茹草食藿,不知药物为何事,而强壮寿考,不闻疾病;惟富贵膏粱之家,子弟妇人,起居无节,食息不调,而辄恃参术之功,远求贵售,若不可须臾离者,卒之,病殇夭札,相继不绝,亦何益之有哉?   医家有取红铅之法,择十三四岁童女,美丽端正者,一切病患残疾,声雄发粗,及实女无经者,俱不用,谨护起居;候其天癸将至,以罗帛盛之,或以金银为器,入磁盆内,澄如朱砂色,用乌梅水及井水河水搅澄,七度晒乾,合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药为末,或用鸡子抱,或用火炼,名红铅丸,专治五劳、七伤、虚惫、羸弱诸症。又有炼秋石法,用童男女小便,熬炼如雪,当盐服之,能滋肾降火,消痰,明目,然亦劳矣。人受天地之生,其本来精气自足供一身之用,少壮之时,酒色丧耗,宴安九毒,厚味戕其内,阴阳侵其外,空余皮骨,不能自持,而乃倚赖于腥臊秽浊之物,以为夺命返魂之至宝,亦已愚矣。况服此药者,又不为延年祛病之计,而藉为肆志纵欲之地,往往利未得而害随之,不可胜数也。滁阳有聂道人,专市红铅丸。庐州龚太守廷宾时多内宠,闻之甚喜,以百金购十丸,一月间尽服之,无何,九窍流血而死,可不戒哉!   金石之丹皆有大毒,即钟乳、朱砂,服久皆能杀人,盖其燥烈之性,为火所逼,伏而不得发,一入肠胃,如石灰投火,烟焰立炽,此必然之理也。唐时诸帝如宪、文、敬、懿之属,皆为服丹所误。宋时张圣民、林彦振等皆至发疡溃脑,不可救药。近代张江陵末年服丹,死时肤体燥裂,如炙鱼然。夫炼丹以求长生也,今乃不能延龄,而反以促寿人,何苦所为愚而恬不知戒哉?盖皆富贵之人,志愿已极,惟有长生一途,欲之而不可得,故奸人邪术得以投其所好,宁死而不悔耳,亦可哀也。   金石无论,即兔丝、杜仲,一切壮阳之剂,久服皆能成毒发疽。《老学庵》所载可见。至于紫河车,人皆以为至宝,亦不宜常服此药。医家谓之“混元球”,取男胎首生者为佳。《丹书》云:“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橐签,铅汞之匡廓,胚胎将兆九九数足,我则乘而载之,故谓之河车。紫,其色也。”此药虽无毒,而性亦大热,虚劳者服之,恐长其火;壮盛者服之,徒增其燥。夫天地生人,清者为气,浊者为形,父精母血,凝合而成,气足而生,致宝具矣。胞衣者,乃臭腐之胚果,血肉之渣滓,故一旦瞥然脱胎下世,犹神仙之委蜕也。人生已弃之物,宁复藉此而补助哉?况闻胞衣为人所烹者,子多不育,故产蓐之家,防之如仇。惟有无赖乳媪,贪人财贿,乘间窃之,以希厚直耳。夫忍于夭殇人子以自裨益,仁者且不为也,而况未必其有功,而徒以灵明高洁之府为藏污纳秽之地也。   泰山有太乙余粮,视之,石也。石上有甲,甲中有白,白中有黄。相传太乙者,禹之师也,尝服此而弃其余,故名。又有石中黄,即余粮之未凝者,水溶若生鸡子焉。又会稽有石,亦重叠包裹,而中有粉如面者,名禹余粮。皆治逆,破瘕症。恐是一物。因其黄、白二色,所产异地,而分别之耳。其益州所产空青,则中但有清水而无重叠也。语曰:“医家有空青,天下无盲人。”余友陈幼孺瞽疾,有人遗之者,延医治之,竟不效也。   人啖豆三年,则身重难行,象肉亦然;啖榆,则眠不欲觉;食燕麦,令人骨节解断;食燕肉,入水为蛟龙所吞;食冬葵,为狗所啮,疮不得差;食绿豆,服药无功;藕与蜜同食,可以休粮;大豆多食,可以不饥;芎穷常服,令人暴亡;银杏亦然。余五六岁时,食银杏过多,卒然晕眩仆地,死半日方苏,亦不知其所由活也。   鼋脂可以燃铁,驼粪能杀壁虫。瓜两蒂,果双只仁者,皆能杀人。生人发挂树上,乌鸟不敢食其实。栗子于眉上擦三过,则烧之不爆。误吞铜铁,荸荠解之;误吞稻芒,鹅涎解之;误吞木屑,铁斧磨水解之;误吞水蛭,田泥解之;中鹧鸪毒,姜汁解之;中诸药毒,甘草解之;中砒毒,绿豆解之;中铅锡毒,陈土、甘草汤解之;中蛇毒,白芷解之;中面毒,萝卜解之;中狗毒,斑猫解之;中菌蕈毒,地浆解之;烟薰死者,萝卜汁解之;诸虫入耳,生油灌之。此皆人之所忽,不可不知也。   闽中一军将,因夜行饮水,觉有物粘鼻间,自是患脑痛,不可忍,色黄如蜡,医巫百端莫能愈,悬百金募疗之者。一村氓夜卧荒庙中,闻二鬼语曰:“我辈受某家祭赛多矣,其病本易治,但医不识耳。”一鬼曰:“奈何?”曰:“取壁间翳翁窠泥,和饭汁,吹入鼻中,俟其嚏,可见矣。”遂喏而散。翌日,氓往揭榜,如法疗之,初觉鼻中搅痛晕绝,有顷,大嚏,有马蝗大小数十皆随之出,已死矣,宿疾豁然。余按宋宝间,龙兴富家子患壁虱事,政与此同。人不能治,而鬼识之,盖天假手以治斯人也。   ●卷十二 物部四   《太公笔铭》云:“毫毛茂茂,陷水可脱,陷文不活。”则周初已有笔矣。《卫诗》称:“彤管有炜。”援《神契》:“孔子作《孝经》,簪缥笔,又绝笔于获麟。”《庄子》:“画者吮笔和墨。”则谓笔始蒙恬,非也。崔豹《古今注》:“谓恬始作秦笔,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所谓苍毫,非兔毫竹管也。”果尔,则退之《毛颖传》谓中山人蒙恬赐以汤沐者,亦误矣。   古人书鸟文小篆,似不用笔,亦可自真草八分兴而笔之,权逾重矣。钟繇、张芝、王右军皆用鼠须。欧阳通用狸毛为心。萧祭酒用胎发为柱。张华用鹿毛。岭南郡牧用人须。陶景行用羊须。郑虔谓:“麝毛一管,可书四十张;狸毛八十张。”又有用丰狐、向蛉、龙筋、虎仆及猩猩毛、狼毫、鸭毛、雀雉毛者,恐皆好奇之过。要其纯正得宜,刚柔相济,终不及中山之兔,下此则羊毫耳,然羊毫柔而无锋,终非上乘。   王右军尝叹江东下湿,兔毛不及中山;然唐、宋推宣城,自元以来,造笔之工即属吴兴,北地作者不敢望也。吴兴自兔毫外,有鼠毫、羊毫二种,近乃以兔毫为柱,羊毫辅之,刚柔适宜,名曰巨细,其价直百钱。然行书可用,楷非所宜。   草书笔须柔,然过柔无锋,近墨猪矣。皇象谓“草书欲得精毫茕笔,委曲宛转不叛散者”,非神手不能道此笔中事也。   巨细,笔直柔耳,若要楷书正锋,须是纯毫。大约锋欲其长,管欲其小,头欲其牢,柱欲其细。吴兴作家多不办此也。   南北异宜,兔毫入北地,一经霜风即脆,故长安多用水笔,然不过宜于庸胥辈耳。今书家卖字为活者,大率羊毫,不但柔便耐书,亦贱而易置耳。古人退笔成冢,倘有百钱之直,贫士安所办此?   汉扬子云把三寸弱翰,赉白素三尺,《问异》语,弱翰柔毛笔也。故今人相沿动称柔翰,然则笔之尚柔,其来久矣。   相传宣州陈氏,世能作笔,有右军与其祖求笔帖藏于家。至唐柳公权求笔,老工先与二管,语其子曰:“柳学士如能书,当留此笔;若退还,可以常笔与之。”既进,柳果以为不堪用,遂与常笔,乃大称佳。陈退叹曰:“古今人不相及,信远矣!”余谓柳书与王所以异者,刚柔之分耳。右军用鼠须笔,想当苦劲,非神手不能用也。欧、虞尚用刚笔,兰台渐失故步,至鲁公诚悬,虽有筋肉之别,其取态一也,宜其不能用右军之笔耳。公权又有《谢笔帖》云:“蒙寄笔,出锋太短,伤于劲硬。所要优柔,出锋须长,择毫须细。管不在大,副切须齐。副齐则波撇有凭,管小则运动省力。毛细则点画无失,锋长则洪阔圆润。”即此数语,公权之用笔可知矣!   笔之所贵者,毫中用耳,然古今谈咏多及镂饰。刘婕好折琉璃笔管。晋武赐张茂先麟角为管。袁彖赠庾广象牙笔管。南朝笔工铁头者,能莹管如玉。湘州守赠李德裕斑竹管。段成式寄温飞卿葫芦笔管。《西京杂记》:“天子笔管,以错宝为跗,杂宝为匣,厕以玉璧翠羽。汉末一笔之匣,雕以黄金,饰以和璧,缀以隋珠,文以翡翠。湘东王笔有三等:金玉为上,银竹次之,至于王使君,以鼠牙刻笔管,作《从军行》,人马毛发,屋宇山川,无不毕具。”噫!精则极矣,于笔何与?譬之择姝者,不观其貌,而惟衣饰之是尚也,惑亦甚矣。   欧阳通,能书者也,犹以象牙、犀角为笔管,况庸人乎?右军谓:“人有以琉璃、象牙为笔管者,丽饰则有之,然笔须轻便,重则踬矣;惟有绿沉,漆竹及镂管可爱。”余谓笔苟中书,则绿沉、漆镂,亦不必可也。   蔡君谟云:“宣州诸葛高造鼠须及长心笔绝佳。常州许ν所造二品,亦不减之。”则君谟尚用鼠须笔也。今吴兴作者,间用鼠、狼毫,臧晋叔以貂鼠令工制之,曾寄余数枝,圆劲殊甚,然稍觉肥笨,用之亦苦不能自由,政不知右军端明所用,法度若何耳。   鼠须苦劲,何以中书?陆佃《埤雅》云:“栗鼠苍黑而小,取其毫于尾,可以制笔,世所谓鼠须栗尾者也。其锋乃健于兔。”然则实尾而名以须耳。栗鼠,若今竹<鼠留>之类,亦非家鼠也。   伪唐宜王从谦喜用宣城诸葛氏笔,名为翘轩宝帚。君谟所谓诸葛高者,想其子孙也。吴兴元时凭应科笔,至与子昂、舜举,擅名三绝,可谓幸矣!今之工者,急于射利,而不顾败名;上之取者,亏其价值,而不择好丑。故湖笔虽满天下,而真足当临池之用者,千百中一二也。   砚则端石尚矣,不但质润发墨,即其体裁,浑素大雅,亦与文馆相宜。无论琉璃金玉,靡俗可憎,即龙尾红丝见之,亦当爽然自夫。正似邢夫人衣,故衣时能令尹夫人自痛不如也。   皇象论草书宜得精毫茕笔,委曲婉转不叛散者;纸欲滑密,不沾污者,墨欲多胶绀黝者,梁竟陵云:“子邑之纸,妍妙辉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仲英之笔,穷神尽意。”独于砚无称焉。盖砚视三者,稍可缓耳。今人知宝数十百金之砚,而不知精择纸笔,以观美则可耳,非求实用者也。(子邑左伯,字仲英,当作伯英。张芝字考章,诞奏魏公书可见。)   柳公权论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殊不及端。今青州所出石即红丝砚也。唐彦猷亦谓红丝石为天下第一,蔡君谟问其故,曰:“墨,黑物也,施于紫石则暧昧不明,在红黄则色自现,一也;斫墨如漆,石有脂脉,能助墨光,二也。”其言甚辨,然余习于用端,有解有未解耳。   唐李咸用端溪砚诗有:“着指痕犹湿,经旬水未低。鹆眼工谙谬,羊肝土乍利。捧受同交印,矜持过秉”等语。刘梦得《谢人惠端州石砚》诗:“端州石砚人间重。”李贺《青花石砚歌》云:“端州匠者巧如神,露天磨剑割紫云。”则知唐人原重端砚。朱新仲《猗觉寮杂记》又载柳公权论砚云:“端溪石为砚,至妙,益墨。青紫色者,可直千金。”则非不知贵也,难得故耳。   蔡君谟云:“东州可谓多奇石。自红丝出后,有鹊金黑玉研,最为佳物。新得黄玉砚,正如蒸栗续。又有紫金妍,又得褐石黑角石,尤精。向者,但知有端岩、龙尾,求之不已,遂极品类。”余之所好,有异于人乎?近代莆田参知蔡一槐酷好研石,足迹半天下,凡遇片石佳者,必收行囊中,常有数十百枚。蔡氏可谓世有研癖矣。   端研虽有活眼死眼之别,然石之有眼犹人之有斑痣,其贵原不在此。但端石多有眼,以此别其为端耳。宋高宗谓端研如一段紫玉,莹润无瑕乃佳,不必以眼为贵。余谓石诚佳,即新者自可,亦不以以旧为贵也。   今之端研,池皆如线,无受水处,亦无蓄墨沈处,其傍必置笔池。若大书,必置碗盛墨,亦颇不便。间有斗槽者,便为减价。此但论工拙耳,非择砚者也。余蓄研多,择有池者,吾取其适用耳,岂以卖研为事哉?及考宋晁以道藏研,必取玉斗样,每曰:“砚石无池受墨,但可作枕耳。”乃知千古之上,亦有与余同好者。   宋时供御大内,无非端石。航海之难,舟覆于莆之涵头,禁中之砚,尽落民间,然其始,人尚未知贵重。其后吴人有知之者,微行以贱直购之,久而渐觉,价遂腾涌,高者直百金,低亦不下一二十金。而莆人耳目既熟,转市新石,妙加镌琢,视之宋砚,毫发不殊,散之四方,于是吴人转为所欺矣。   铜雀瓦虽奇品,然终燥烈易乾,乃其发墨,倍于端矣。洮河绿石,贞润坚致,其价在端上,以不易得也。江南李氏有澄泥砚,坚腻如石,其实陶也。有方者,六角者,旁刻花鸟甚精,四周有罗笺纹,较之铜雀,又为良矣。   马肝、龙卵,色之正也;月晕、星涵,姿之奇也;鱼跃、云兴,石之怪也;结邻、壁友,名之佳也;稠桑、栗冈,地之僻也;金月、云峰,制之巧也;芝生、虹饮,器之瑞也;青铁、浮楂,质之诡也;颇黎、玉函,用之靡也;磨穴、腹洼,业之笃也;卢掷、陶碎,道之穷也。   杨雄、桑维翰皆用铁砚。东魏孝静帝用铜砚。景龙文馆用银砚。今天下官署皆用锡砚,俗陋甚矣。   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二钱,廉者之言也,然亦杀风景矣。质润生水,自是砚之上乘,譬之禾生合颖,梦秀两岐,可谓多得一石谷,才直二百钱乎?萧颖士谓石有三灾,当并此为四也。   韩退之《毛颖传》,名砚为陶泓。郑畋卢携掷砚相诟。王铎叹曰:“不意中书有瓦解之事。”则唐人砚尚多用瓦也。   袁彖赠庾翼以奉砚,蒋道支取水上浮查为砚,则砚之不用石,盖多矣。   古人书之用墨,不过欲其黑而已,故凡烟煤,皆可为也。后世欲其发光,欲其香,又欲其坚,故造作百端,淫巧还出。价侔金玉,所谓趋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三代之墨,其法似不可知,然《周书》有涅墨之刑,晋襄有墨之制;又古人灼龟,先以墨画龟,则谓古人皆以漆书者,亦不然也。又云:“古有黑石,可磨汁而书。”然黑石仅出延安。晋陆云与兄书,谓三台上有藏者,则亦稀奇之物,安得人人而用之?况墨之为字,从黑从土,其为煤土所制无疑,但世远不可考耳。至汉始有俞麋之名,至唐始有松烟之制。然三国时,皇象论墨,已有“多胶黝黑”之说,则谓魏、晋以前皆用漆而不用胶者亦误也。至于用珠,则自李廷始;用脑麝、金箔,则自宋张遇始。自此而竞为淫巧矣。(按太白诗有“兰麝疑珍墨”之语,则唐墨已用麝。)   李廷,唐僖宗时人。其墨,在宋时,如王平甫、石昌言、秦少游、蔡君谟辈,皆有藏者。国朝《马愈日抄》言:“在英国府中,曾一见之。”今又百五十年矣,大内不可知,人间恐不可复得。即张遇、陈朗、潘谷皆无存者。以今之墨,不下往昔故也。   廷自易徙歙,遂为歙人,则歙墨源流,其来久矣。廷弟廷宽,宽子承宴,宴子文用,皆世其业,而渐不逮。又有柴朱君德小墨,皆唐末三代知名者,张遇、王迪、叶茂实、潘谷、陈朗、陈惟达、李仲宣,宋墨之良者也。元有朱万初,纯用松烟。   国朝方正、罗小华、邵格之皆擅名一时。近代方于鲁始臻其妙。其三十前所作九玄三极,前无古人。最后程君房与为仇敌,制玄元灵气以压之,二家各争其价,纷拿不定。然君房大驵,亡命不齿伦辈,故士论迄归方焉。   李廷墨,每料用真珠三两,捣十万杵,故坚如金石。罗小华墨亦用黄金、珍珠杂捣之,水浸数宿不能坏也。罗墨,今尚有存者,亦将与金同价矣。宋徽宗以苏合油搜烟为墨,杂以百宝,至金章宗购之,每两直黄金一斤。夫墨苟适用,藉金珠何为?淫巧侈靡,此为甚矣。今方、程二家墨,上者亦须白金一斤,易墨三斤,闻亦有珍珠麝香云。余同年方承郁为歙令,自造青麟髓,价又倍之。近日潘方凯造开天容墨,又倍之,盖复用黄金矣。然以为观美,则外视未必佳;以为适用,则亦无以甚异也。此又余之所不解也。   墨太陈,则胶气尽,而字不发光;太新,则胶气重,而笔多缠滞,惟三五十年后,最宜合用。方正墨,今用之,已作煤土色矣。不知仲将何以一点如漆?或曰:“古墨用漆,故坚而亮;今只用胶,故数经霉湿,则败矣。”余家藏歙墨之极佳者,携至京师,冬月皆碎裂如砾,而廷当时正在易水得名,恐用漆之说不诬耳。   徐常侍得李超墨一挺,长近尺余,兄弟日书五千字,凡用十年乃尽。宋元嘉墨,每丸作二十万字。乃知昔墨不独坚而耐磨,亦挺质长大。罗小华墨虽贵重,每挺皆二两余,规者五两余,近来方、程墨苦于太小,大仅如指,用之易尽,而青麟髓开天容尤小,家居无事,每遇乞书,狼藉时,不一月辄尽,且亦不便于磨也。   方于鲁有《墨谱》,其纹式精巧,细入毫发,一时传诵,纸为踊贵。程君房作墨苑以胜之,其末绘《中山狼传》以诋方之负义。盖方微时,曾受造墨法于程,迨其后也,有出蓝之誉,而君房坐杀人拟大辟,疑方所为,故恨之入骨。二家各求海内词林缙绅为之游扬,轩轾不一。然论墨品、人品,恐程终不胜方耳。   于鲁近来所造墨亦不逮前。万历戊戌秋,余亲至于鲁家,令制长大挺,每一挺四两者。然求昔年九玄三极料已不可得。又十年,于鲁死,子孙急于取售,其所制益复不逮矣。大率上人之求取无厌,而市者之赏鉴难得,自非巨富而护名,何苦而居难售之货?此亦天下之通弊也。   唐陶雅为歙州刺史,责李超云:“尔近所造墨殊不及吾初至郡时,何也?对曰:“公初临郡,岁取墨不过十挺,今数百挺未已,何暇精好为?”噫!今之守令取墨,岂直数百挺而已耶。   古人养墨,以豹皮囊,欲远其湿。又云:宜以漆匣密藏之,欲滋其润。   今人谓纸始造于蔡伦,非也。西汉《赵飞燕传》:“箧中有赫蹄书。”应邵云:“薄小纸也。”孟康曰:“染纸令赤而书,若今黄纸也。”则当时已有纸矣。但伦始煮谷皮、麻头及敝布、鱼网,捣以成纸,故纸始多耳。   澄心堂纸,今尚有存者,然余见之不多,未敢辨其真伪也,宋笺差可辨耳。陈后山云:“澄心堂乃南唐烈祖节度金陵之燕居也,世以为元宗书殿,误矣。”蔡端明云:“其物出江南池、歙二郡,今世不复作。蜀笺不耐久,其余皆非佳品。宋时去南唐不远,此纸散落人间尚多,今则绝无而仅有。”梅圣俞有诗谢欧公送澄心堂纸云:“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当时国破何所有?帑藏空竭生莓苔。但存图书及此纸,弃置大屋墙角堆。幅狭不堪作诏令,聊备粗使供鸾台。”可见宋时此纸之多。宋子京作《唐书》,皆以澄心堂纸起草。欧公作《五代史》亦然。而今五百年间,贵如金玉,可为短气。   今世苦无佳纸,东帖腐烂不必言,绵料白纸颇耐,然涩而滞笔。古人笺多砑光,取其不留也。华亭粉笺,岁久模糊,愈不可堪。蜀薛涛笺亦涩,然着墨即乾,但价太高,寻常岂能多得耶?高丽茧纸,腻粉可喜,差易购于薛涛,然岁久则蛀。自此而下,灰者竹者,非胥曹之羔雉,即剞劂之刍狗耳。不意剡溪子孙,不振乃尔。   宋之诸帝,留心翰墨,故文房所制,率皆精品。澄心堂纸之外,蜀有玉版,有贡余,有经屑,有表光。歙有墨光,有冰翼,有白滑,有凝光。又越中有竹纸,江南有楮皮纸,温州有蠲纸,广都有竹丝纸,循州有藤纸,常州有云母纸。又有香皮纸、苔纸、桑皮纸、芨皮纸。蔡君谟言:“绩溪、乌田、古田、由拳、惠州纸皆知名。”今试观宋人书画纸,无一不佳者,可知其制造之工且多也。   蔡君谟尝禁所部不得用竹纸,盖有狱讼未决,而案牍已零落者。至于今时,有刚连连、七毛边之目,尤极腐烂,入手即碎。而人喜用之者,价直轻尔。毛边之用,上自奏牍,下至柬帖短札,遍于天下,稍湿即腐,稍藏即蠹,纸中第一劣品,而世用之不改者,光滑便于书也。   印书纸有太史、老连之目,薄而不蛀,然皆竹料也。若印好板书,须用绵料白纸无灰者。闽、浙皆有之,而楚、蜀、滇中,绵纸莹薄,尤宜于收藏也。   作字,高丽、薛涛不可常得矣。绵纸砑光,差宜于笔墨。余在山东,为鲁藩作书,内中有香笺数幅,甚贵重之,然亦是毛边之极厚者,加以香料,而打极紧滑。书不留手,甚觉可喜,但未知耐藏否耳。初书行草二幅,俱不当意,最后书《赤壁赋》,计格截然,上下整齐,乃大称善,尤可笑也。   欧阳率便不择纸笔,无不如意,而蔡中郎非纨素不下笔。然既能书,亦须自爱重。魏、晋人墨迹,类是第一等褚先生,即宋、元犹然。今人不择纸而书者多矣,亦由请乞太滥,粗恶竞进,却之则重拂其意,易之则责人以难,故往往以了酬应耳。   饶州有鄱阳白,长如一匹绢。元李氏藏古纸,长二丈余。今世有一种碧纸,亦长丈余,不知何处所造甚为钜丽,但烂涩不中书耳。   纸须白而厚,坚而滑;笔须健而圆,长而轻;墨须黑而有光;砚须宽而发墨。置之明窗净几,时书一二段《文选》、小说,亦人间至乐也。   昔人书字多用笺素,书于扇者盖少,故右将军书六角扇,老妪为之不悻。即宋、元人书画,见便面者,不一二也。今则以扇乞书者,多于纸矣。然元以前,多用团扇,绢素为之,未有折者。元初东南夷使者持聚头扇,人共笑之。国朝始用折扇,出入怀袖殊便。然汉张敞以便面拊马,则又似今之折扇也。   古人多用羽毛之属为扇,故扇字从羽。汉时乘舆用雉尾扇,周昭王时聚鹊翅为扇,诸葛武侯、吴猛皆执白羽扇,庾翼上晋武帝毛扇。今世辄以毛扇为贱品,上自宫禁,下至士庶,惟吴、蜀二种扇最盛行。蜀扇每岁进御,馈遗不下百余万,上及中宫所用,每柄率值黄金一两,下者数铢而已。吴中泥金,最宜书画,不胫而走四方,差与蜀Ψ埒矣。大内岁时每发千余,令中书官书诗以赐宫人者,皆吴扇也。   蜀扇,譬之内酒,非富人笥中,则妇女手中耳。吴扇,初以重金妆饰其面为贵,近乃井其骨,制之极精。有柳玉台者,白竹为骨,厚薄轻重称量,无毫发差爽,光滑可鉴,每柄值白金半两,斯亦淫巧无用者矣。   扇之有坠,唐前未闻。宋高宗宴大臣,见张循王扇,有玉孩儿坠子,则当时有之矣。盖起于宫中,不时呼唤,便于挂衣带间。今则天下通用,而京师合香为之者,暑月以辟臭秽,尤不可须臾去身也。   唐以前皆于扬州贡镜,以五月五日,取扬子江心水铸之。凡镜无它,但水清冽则佳矣。今之镜,北推易水,南数吴兴,亦以其水也,然易镜不迨湖镜还甚。   秦镜背无花纹。汉有四钉、海马、蒲桃。唐制鼻纽颇大,及六角菱花。宋以后不足贵矣。凡镜逾古逾佳,非独取其款识,斑色之美,亦可辟邪魅,禳火灾,故君子贵之。   今山东、河南、关中掘地得古冢,常获镜无数,它器物不及也,云古人新死,未敛,亲识来吊,率以镜护其体云,以防尸气变动;及殡,则内之棺中。有一冢中镜数百者,岁久为尸血肉所蚀,又为苔土所沁成红、绿二色,如朱砂、鹧鸪、碧钿诸宝相,斯为贵矣。其传世者,光黑如添,不能成红、绿也。然临淄人伪为之者最多。   洛阳人取古冢中镜破碎不全者,截令方,四片合成,加以柱而成炉焉,谓之镜炉。制则新也,而质实旧物,置之案头,犹胜馋鼎。   周火齐镜,暗中视物如昼;秦方镜,照人心胆;汉史良娣身毒镜,照见妖魅;隋王度镜,能却百病;唐叶法善铁镜,鉴物如水;长安任仲宣镜,水府至宝,为龙所夺;秦淮渔人镜,洞见五腑六脏;王宗寿镜,照见楼上青衣小儿。宋吕蒙正时,朝士有古镜,能照二百里;安陆石岩村镜,何楚言河朔镜,皆照十数里。徐铉镜,只见一眼。李士宁斩辕山镜,洞见远近。嘉中,吴僧镜,照见前途吉凶;孟蜀军校张敌镜,光照一室,不假灯烛。庆历中,宦者镜,背铸兔形,影在鉴中;卢彦绪镜,背有金花,承日如轮。近时金陵军人,耕田得镜半面,能照地中物,持之发冢掘藏,大有所得。又大中桥民陈某宅,垣中得长柄小镜,照之则头痛;持与人照,无不痛者。《庚巳编》载:“吴县陈氏祖传古镜,患疟者照之,见背上一物惊去,病即瘥。”余戊子岁在彭城,见卖镜者,其面如常,其背,照之则人影俱倒,斯亦异矣。   修养家谓梳为木齿丹,云:“每日清晨梳千下,则固发去风,容颜悦泽。”夫人一日之功全在于晨,晏眠早起,欲及时也,头梳千下,废时失事甚矣,纵能固发悦颜,何益?   笄,不独女子之饰,古男子皆戴之。《三礼图》:“笄士以骨,大夫以象。”盖即今之簪耳。范武子怒,文子击之以杖,折其委笄,盖童子未冠时也。   汉惠帝时,黄门侍中皆传脂粉。顺帝时,梁冀奏李固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曹子建以粉自传,何晏动静自喜,粉白不去手。盖魏、晋以前,习俗如此。夫妇人之美者,犹不假粉黛,况男子乎?   以丹注面曰的,古天子诸侯媵妾以次进御,有月事者,难以口说,故注此于面以为识,如射之有的也,其后遂以为两腮之饰。王粲《神女赋》曰:“施华的,结羽钗。”传玄《镜赋》:“点双的以发姿,非为程姬之疾明矣。”唐王建宫词:“密奏君王知入月,唤人相伴洗裙裾。”则亦无注的事也。潘岳《芙蓉赋》:“丹辉拂红,飞须垂的。”王敬美《早梅诗》:“晕落朱唇微有的。”则又借以咏花矣。   汉中山王来朝,成帝赐食,及起而袜系解,成帝以为不能也。于是定陶王得立。然文王伐崇,至凤凰之墟,而袜系解;武王伐纣,行至商山,而袜系解;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而履系解;古之圣王,霸主皆有然者,何独中山王耶?   古人以跣为敬,故非大功臣,不得剑履上殿。褚师声子袜而登席,而卫侯怒。至于见长者必脱履于户外。曹公令曰:“议者以祠庙当解履。”则汉末犹然矣。   汉王乔为叶县令,每朝会,双凫飞来,网之得双鸟。卢耽为州治,中元会不及朝,化为白鹄,乃翔威仪,以帚掷之,得双履。南海太守鲍靓尝夜访葛洪,达旦乃去。人讶其往来之频,而不见车骑,密伺见双燕飞来,网之,得双履。此三事绝相类,而人但知双凫事也。   汉时着屐尚少,至东京末年始盛。应劭《风俗通》载:“延嘉中,京师好着木履。妇人始嫁,作漆画屐,五色采为系。后党事起,以为不祥。至晋而始通用。阮孚至自蜡之。谢灵运登山陟岭,未尝须曳离也。”想即以此当履耳。《晋书 五行志》云:“初作屐者,妇人头圆,男子头方。至大康初,妇人屐乃头方,与男无别。”此亦古妇人不缠足之一证。今世吾闽兴化、漳、泉三郡,以屐当趿,洗足竟,即跣而着之,不论贵贱男女皆然,盖其地妇人多不缠足也。女屐加以彩画,时作龙头,终日行屋中,阁阁然,想似西子响さ廊时也,可发一笑。   相手板法,出于萧何。或曰:“四皓后,东方朔见而善之。”天下事之不经,莫此为甚。宋庾道愍相山阳王休板,以为多忤,后密易褚彦回者。不数日,彦回对帝误称下官,大被谴诃。夫明帝猜忌忍虐之主,故休见疑,若遇平世明主,此笏能令人忤乎?唐李参军善相笏,休咎皆验。又有龙复本者,无目,凡象简、竹笏,以手捻之,必知官禄年寿。宋初聂长史者,相丘峦三笏异用,而皆如其言也。然则《纪传》所载,不足徵耶?曰:精卜筮术,数者,藉物以起数,如管辂、郭璞之流耳,非专相笏也。使笏易地易人,则数又随之变矣。   董偃卧琉璃帐,张易之为母制七宝帐,王作翠羽帐,元载宠姬处金丝帐,唐武宗玳瑁帐,同昌公主设连珠帐,又大秦国金织成五色帐,有明月夜珠帐,斯条王国作白珠交结帐,侈靡极矣。然琉璃、玳瑁、玉石之属,岂堪作帐?当是鄣字之误耳。   孟光举案齐眉,解者纷然,亦大可笑事。古人席地而坐,疾则凭几,食及观书,则皆用案几,即今之桌子。案似食格之类,岂可便以几为案乎?汉王赐淮阴玉案之食,玉女赐沈义金案玉杯,石季龙以玉案行文书,古诗“何以报之青玉案。”汉武帝为杂宝案。贵重若此,必非巨物。杨用修以为碗,亦非也。且汉时皇后,五日一朝皇太后,亲奉案上食,高祖过赵,赵王敖自持案,进食甚恭,则古人之举案为常事,何独孟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