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 - 第 12 页/共 62 页
袁宏曰:书称“协和万邦”,易曰“万国咸宁”。然则诸侯之治,建于上古,未有知其所始者也。尝试言之曰:夫百人聚,不乱则散;以一人为主, 则斯治矣。有主则治,无主则乱。故分而主之,则诸侯之势成矣;总而君之,则王者之权定矣。然分而主之,必经纶而后宁;总而君之,必统体而后安。然则经纶之 方,在乎设官分职,因万物之所能。统体之道,在乎至公无私,与天下均其欲。故帝王之作,必建万国而树亲贤,置百司而班群才。所以不私诸己,共飨天下,分其 力任,以济民事。周礼: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之田方五百里,侯伯子男降杀之,谓之五等。虽富有天下,综理不过王畿,临飨一国,政刑不出封域。故众务简而才有 余,所任轻而事不滞。诸侯朝聘,所以述职纳赋,尽其礼敬也。天子巡狩,所以观察风教,知其善恶也。功德着于民者,加地进律;其有不善者,则明九伐之制 〔一〕。是以世禄承袭之徒,保其富厚,而无苟且之虑,修绩述官之畴,务善其礼,不为进取之计。故信义着而道化成,名器固而风俗淳,推之百世,可久之道也。
〔一〕 周礼夏官大司马曰:“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
爰自唐虞,至于三代,文质相因,损益有物,诸侯之制,存而不革,长世育民,所由远矣。及王略不震,诸侯违度,官失其序,民移其业。然而众国 扶持,大小相制,虽彊毅之国,不能擅一时之势,豪杰之士,无所骋啸吒之心。昔周室微弱,政教陵迟,桓文翼戴,〔一〕二国是赖。忧勤王室,则诸侯慕而率从; 振而骄之,则九国判而不至〔二〕。楚恃江、汉,秦据崤、函,心希九鼎,志存神器,然畏迫宗姬,忌惮齐晋。历载八百,然后降为庶人。岂非列国扶疏,根深难 拔,已然之效哉!战国之时,志在兼并。伐国而贪其民,得邑而置其私,而郡县之势萌矣。秦有天下,览周之弊,毁废五等,因而用之。倾天下之珍,以奉一身之 欲;举四海之务,以关一人之听。故财有余而天下分,怨不理而四海叛。高祖既帝,鉴秦之失,分裂膏腴,封殖子弟。至于将相功臣,租税而已,郡县之官,即而弗 改。夫画土分民,止于亲戚,班爵施劳,不逮功贤。犹赖宗室之固,以折诸吕之难,况万国亲贤兼树者哉!文帝时,贾谊言曰:“夫欲天下之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 其力。使海内之势,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则诸国之君,莫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矣。”文帝不从,卒有吴、楚之变。忿而惩之,大惧诸侯。推恩以分其 国,因事以削其邑,枝叶既落,本根从焉,遂使王莽假讬恩道,揖让称帝,岂不易哉!光武中兴,振而复之,奄有天下,不失旧物,而建封略,一遵前制。诸侯禁 网,日月增密,末世衰微,遂以卑弱。宗室惧于罪败,同姓挫于庶民,一夫攘臂,故以能乱天下矣。
〔一〕 齐桓、晋文也。
〔二〕 史记齐太公世家曰:“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 ,乃下拜受赐。秋,复会诸侯于葵丘,益有骄色。周使宰孔会。诸侯颇有叛者。”集解曰:“公羊传:‘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
由此观之,五等之治,历载弥长,君臣世及,莫有迁去。虽元首不康,诸侯不为失政;一国不治,天下不为之乱。故时有革代之变,而无土崩之势。 郡县之立,祸乱实多。君无常君之民,尊卑迭而无别,去来似于过客。人务一时之功,家有苟且之计。机务充于王府,权重并于京师。一人休明,则王政略班海内; 元首昏闇,则匹夫拟议神器。是以闺闼不净,四海为之鼎沸;天网一弛,六合为之穷兵。夫安危之势,着于古今,历代之君,莫能创改,而欲天下不乱,其可得乎? 呜呼!帝王之道,可不鉴欤?
癸丑,追尊兄縯曰齐武公,仲曰鲁哀公。
卢芳自匈奴入高柳〔一〕。
〔一〕 范书作十二月之事,袁纪恐脱之。下亦同。
左冯翊盖延薨。
是时天下垦田多不实,百姓嗟怨。诸郡各使吏奏事,帝见陈留吏其牍下疏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诘〕(诏)吏〔一〕,吏诳言 于长寿街上得之〔二〕。东海公阳在幄后〔三〕,因言曰: “吏受郡敕,欲以垦田(民)相比方耳〔四〕。”诏难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 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故田宅不可问。” 乃诘吏,吏具服,如阳言。由是帝弥重阳也。
〔一〕 诘诏形近而讹,据东观记、范书改。
〔二〕 吴树平辑风俗通义佚文曰: “京师有长寿街、万岁街、士马街,若此非一。街者,携也,离也,四出之路携离而别。”
〔三〕 阳,即显宗也,时为东海公。初名阳,后改名庄,字子丽。见类聚卷十二引袁山松书。
〔四〕 “民”系衍文,据东观记、范书删。
十六年(庚子、四〇)
春二月,交址女子征侧、征贰反,九真、日南、合浦并为盗贼。
三月辛丑,日有食之。
冬十月,卢芳降。封芳为代王。
是时天下刺史、太守以垦田不实下狱死者十余人。于是南郡太守刘隆亦系狱,上以隆功臣也,免为庶人。
上从容问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牧守多也。”援曰:“死得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上大笑。其顺时不忤,皆此类也。援长 七尺五寸,疏眉美髯,博通多闻,闲于进对,善说前言往事。与上言旧时三辅长者、闾里豪杰,皇太子、诸王听之无倦。上知援智有余,甚见亲重。
十七年(辛丑、四一)
春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一〕。
〔一〕 通鉴考异曰:“帝纪‘乙亥晦’,袁纪‘乙未’。据长历,三月丙申朔。帝纪误。 ”按续汉五行志亦作“乙未”。
夏四月,上幸荥阳、颍川、章陵。
六月癸巳,临淮公衡薨。
秋七月,庐江费登等反〔一〕,虎贲中郎将马援平之。
〔一〕 范书马援传曰:“初,卷人维泛,訞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法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 没皖城,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大师。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千人讨之,复为广 所败。于是使援发诸郡兵,合万余人,击破广等,斩之。 ”据郡国志,皖城属庐江郡。又惠栋曰:“袁纪作‘费登’,当亦是卷人维泛之弟子,所载者异耳。”
冬十月辛巳,皇后郭氏废,立皇后阴氏。
初,郭后宠衰,数怀怨恚,废。〔上〕东门候郅惮上书曰〔一〕:“臣闻夫妇之间,父不能得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况臣欲得之于君乎〔二〕?是臣 所不敢也。虽然,愿陛下念其不可,勿乱大伦,使天下有议社稷者。”上善之曰:“惮恕己而量主,知我必不可以所私而轻天下者也。”
〔一〕 袁纪原误作“东门侯”,据东观记、范书改补。
〔二〕 史记外戚世家曰:“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 索隐曰:“以言夫妇亲爱之情,虽君父之尊而不夺臣子所好爱,使移其本意,是不能得也。故曰‘匹夫不可夺志’是也。”
阴后,南阳新野人。更始元年,世祖纳后于宛,方北之洛阳〔一〕,令后归新野,止宛。宛中少党,诸阴、邓乡里豪居,能自让。建武初,迎后于育阳, 为贵人。上以后性宽仁,欲立之。后辄退让,自陈不足以当大位。时郭后以生太子彊,故遂立郭后。及后生东海王阳,而宠益盛。后性慈仁,十岁丧父〔二〕,语及 之,未尝不流涕。上常言希见亲,不在已数十年,语及之,辄涕者。追爵谥后父隆为宣恩侯〔三〕,以兄识为侍中,封元庶侯,识弟兴为期门仆射,兴弟就袭父爵, 更封新阳侯。
〔一〕 范书作“方西之洛阳”。按洛阳在宛之北,袁纪是。
〔二〕 范书作“七岁丧父”。
〔三〕 东观记作“父睦”,续汉书作“宣恩哀侯陆”,范书阙书,三书互异,未知孰是。
识字次伯,齐武王时,以率宗人宾客为偏裨矣。及随世祖征伐,数有战功。将益其邑,识辞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幸讬属掖庭,赏赐丰衍,如复加爵邑,此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不可以示天下。” 上甚美之。
兴字君陵,筋力过人。其从出入,常操小盖〔一〕,鄣翳风雨,泥涂狭隘,躬自履涉。上所幸止,必先入清宫。居则博观五经,访问政事,尊贤下士,广 求得失,献善替否,荐达后进,好施接人,门无游侠。与张宗等不相好〔二〕,知其有用,犹称其所长而达之。张泛之徒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 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起第宅,采椽粗朴,足避风雨。常称:“丰屋之戒,若不修德,虽有崇台广□,犹传舍也。”上尝封兴,置印绶〔于〕前〔三〕,兴固让 曰:“ 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受爵土,令天下觖望,臣诚不愿〔四〕。臣蒙陛下中〔宫〕(官)恩泽至厚〔五〕,可谓富贵已极,不可复加。”上见其让切,不夺 其志。皇后问故,兴曰:“后不读书记邪?‘亢龙有悔 ’〔六〕,多见不知量。外戚家苦不知谦,嫁女欲得因力配尊贵,娶妇求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当知足,骄奢益为观听所议。”后悦其言,不为宗亲求 位,以干王政。
〔一〕 惠栋曰:“周礼‘王后辇车有羽盖’。郑康成云:‘以羽作小盖,为翳日。’又轮人注云‘乘舆无盖’,贾公彦云:‘凡盖所以表尊,亦所以御雨。’”
〔二〕 张宗,字诸君,南阳鲁阳人。曾为更始偏将军,后归邓禹,战甚力,诸将服其勇。复任京辅都尉,助冯异击关中。天下大定,迁琅邪相。永平初卒官。范书有传。
〔三〕 据范书补。
〔四〕 黄本“臣诚”作“至让”。范书本传作“至诚”。
〔五〕 钮永建曰:“按‘官’当作 ‘宫’。”汉旧仪曰:“皇后称中宫。”袁纪下文既称 “后”,钮说是,故据改。然此乃建武九年事,时阴后为贵人,不当有中宫之称,范书阴兴传“中宫”作“贵人”,较袁纪审慎。
〔六〕 见易干卦,下句作“穷之灾也”。
就刚彊,不顺理,颇以贵势傲物。扶风人井丹,高抗之士也。诸王、贵人更请丹,莫能致。就自以为能致丹,诡诸王钱二万,使人通丹致之〔一〕。丹不 得已乃诣。就为丹设麦饭蔬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为能供美食,故相过耳,何谓如此!”就更为置盛馔。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闻桀乘人车〔二〕, 此其是邪?”坐中皆失色,莫之敢应。就即为去辇,谈论尽日乃去。以其名高,就等无敢失意者,丹亦终身不仕。明帝初,就为少府。子丰尚郦邑公主,公主骄妒, 丰亦狷狭,遂杀公主。丰诛死,就自杀,家属归本郡。
〔一〕 范书逸民传作“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之”。
〔二〕 李贤曰:“帝王纪曰:‘桀以人驾车。’”
郭后既废,太子太傅张湛称疾引退,为太中大夫。上欲以湛为大司徒,湛至朝堂,坐遗小便,自称疾笃,遂不用,卒于家。
湛字子孝,右扶风平陵人。举动必以礼,虽幽室闲处,不易其度,闺门之内,若严君焉。三辅归之,以为仪表。成、哀间为二千石,王莽时历守尉。建武 初为左冯翊。修礼教,明好恶,政化大行。尝告归平陵,望县门而下车。主簿进曰:“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轻。 ”湛曰:“礼,下公门,式〔辂〕(路)马〔一〕。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父母之国,所宜尽礼。”湛被征当还,冯翊曰〔二〕:“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 ”湛曰:“君以德进,湛以罪退。”逡巡而去。湛常乘白马,上每有异政,辄言:“白马生且复谏矣。”
〔一〕 据礼记及范书本传改。
〔二〕 疑“冯翊”上脱“新”字。华峤书曰鲜于褒曾任冯翊尹。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置鲜于褒于张湛之后。此“冯翊”当是褒也。
壬午,徙〔右〕(左)冯翊公〔辅〕(辄)为中山王〔一〕,诸国公皆为王。
〔一〕 范书沛献王辅传亦作“右冯翊公”。刘攽曰:“光武纪,辅封右翊公,此多冯字,误。天下亦无右冯翊郡也。”钱大昕廿二史考异曰:“ 光武纪无冯字。中山王焉传,封左冯翊公,与此传同,皆衍文也。左翊、右翊盖取嘉名,非分冯翊地为左右。 ”袁纪本卷上文正作“封皇子辅为右翊公”,刘、钱二说是。现据改“左”为“右”,“辄”为“辅”,依范书例,留“冯”字以存异文。
是岁凤皇五集颍川郡,众鸟并从,行列盖地数顷,留止七十日。〔一〕
〔一〕 东观记作“一十七日”,袁纪与事理不合,误也。
十八年(壬寅、四二)
春二月,蜀郡史歆反,巴郡宕渠杨伟、徐客等各起兵以应歆〔一〕。大司马吴汉、臧宫击之。
〔一〕 范书马援传徐客作“徐容” 。
壬午,上幸长安,祠园陵。
夏四月,伏波将军马援、扶乐侯刘隆、楼船将军殷志〔一〕、平乐侯韩宇击交址。至合浦,殷志病死。援当浮海入交址,船少不足渡,乃问山行者,遂 〔缘〕(浮)海随山开道千余里〔二〕,自西至浪泊。击征贰等,降者数千人。韩宇后病死,援并将其众,追征贰等至禁溪,连破之。贰等各将数百人走。
〔一〕 范书作“段志”。
〔二〕 据范书改。
戊申〔一〕,上幸河内。
〔一〕 按是月庚申朔,无戊申。范书殿本考证改作“甲申”,甚是。
五月,代王芳复入匈奴。
六月壬戌,赦益州殊死已下亡命者。
秋,史歆等平。吴汉徙伟、客等二百余户于长沙。
冬十月庚辰,上幸南郡,还祠章陵。
辛丑〔一〕,追谥外祖父樊重为寿张敬侯。重字君云,家世温厚,三世不分财。重居家有法,子孙进见如吏。其治家,僮仆无游手,身自隐亲〔二〕,故 能殖其财,田至三百顷,资至巨万。其兴工造作,为无穷之规。欲治器物,则先种梓漆,人皆笑之,然卒得其用。居家拟于邦君。外孙何氏兄弟争财,重耻之,以田 二顷解其讼。由是县邑敬其德让。重八十余而终。不索假贷者可百余万,临困,悉削文书,下告儿子。债家闻之,皆争往偿之,诸子不受也。
〔一〕 十月丁巳朔,无辛丑,疑其上脱“十一月”三字。
〔二〕 李贤曰:“隐亲,谓身自隐恤之。”王先谦曰:“隐亲,犹恤爱,谓抚恤而慰爱之也。”樊重惯用小恩小惠笼络族人 童隶,故史称其庄园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
中子宏,字靡卿。初,与齐武王共起义兵。湖阳收系妻子,将杀之。湖阳令曰:“樊重父子有礼行于乡里,正有大罪,且当在后,何可杀邪?”宗家亦有 系者〔一〕,多被害,唯宏妻子得免。后随世祖征伐,数有勤劳,封寿张侯。宏谦恭畏慎,不汲汲于官位。父子内相敕戒,以“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嘉荣 势也,天道恶盈而好谦,畏天道耳。前世贵戚,可明戒也。保身全命,何不乐哉”!每当朝会,辄俯伏须漏尽。虽令不朝,恐有谬误,犹晨诣阙下。上以是尤重之。 时见得失,乃献便宜,辄自手书削□。公卿朝见,访政事,终不敢对。疾病,上自临视,垂涕问所欲。宏自陈:“ 身无功,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大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上悲伤其言,后复封宏小子茂为平望侯。临薨,敕诸子薄葬,静埽闭户,物 不得有所下。与夫人同冢异藏〔二〕,各自一延道,以死生各异〔三〕,棺柩一藏,不当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心。朝廷善,谥曰恭侯。
〔一〕 杨树达曰:“前书韦贤传: ‘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颜注:‘宗家,贤之同族也。’”又“正”,诚也,读亦如诚。
〔二〕 胡三省曰:“古夫妇合葬,诗曰‘谷则异室,死者同穴’是也。时坟异藏自宏始。 ”
〔三〕 “异”原作“里”,据黄本迳改。
初,兵革起,而皇妣薨。宗人樊巨公独亲殡敛。世祖即位,擢为中大夫。
固始侯李通薨,谥曰恭侯。赐甚盛,上及皇后亲吊送葬。
十九年(癸卯、四三)
春正月,〔卷〕(巷)人傅镇反〔一〕,臧宫击之。东海王阳曰:“贼相迫劫反耳,其中必有欲悔者。今围之急,不如小缓之,令得亡逃,亡逃,亭长足以取之。”从之,贼果破走。
〔一〕 范书臧宫传:“十九年,妖巫维泛弟子单臣、傅镇等,复妖言相聚,入原武城,劫吏人,自称将军。”据马援传,维泛系卷人,傅镇等为其弟子,恐亦是卷人。郡国志无巷县,而卷与原武均属河南尹辖县,故据以改。
马援斩征贰等。二月,封援为新息侯。设牛酒劳军士,因抚觞而言曰:“吾从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人生一世,但求衣食,仕宦不过郡掾吏,守 坟墓,护妻子,乡里称善人,斯可矣。安用余为?’当吾在浪泊西时,下潦上雾,毒气浮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忆少游语,何可得也!今赖诸士大夫之力,而吾 先受其赐,所以喜且愧也。”坐者闻之,莫不叹息之。
袁宏曰:少游之言有心哉!人之性分,静躁不同。或安卑素,守隐约,顾视荣名,忽若脱履。彼二涂者,终之以道,亦各一家之趣也。然功业难就, 而卑素易从。古今之士,莫不自讬于功务,而莫肯于闲逸者,将自负其才,顾众而动乎!然则荣名功业,非为不善也。千载一遇,处智之地难也。若夫安素守隐,其 于人间之欢,故以易而无累矣。然苟非夷涂,外物难必,蝼蚁且能为害,而况万物乎?故久处贫贱,诚有志者之所耻也。归终而言,取保家之主乎?
诏援复击九真,自无功至居风,斩首五千余级,徙其渠帅数百家于零陵。援所过,令治城郭,修溉灌,申旧制,明约束。是后骆越常奉马将军故事。
自郭氏废后,太子彊不自安。郅恽劝之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老殆。昔高宗贤君,吉甫令臣,及有纤芥,放逐孝子〔一〕。春秋之义,母以子贵〔二〕。太子宜引愆退身。”彊遂因左右陈诚,愿备藩辅。世祖迟回者久之,乃许焉。
〔一〕 李贤曰:“家语曰:曾参妻为黎蒸不熟,因出之,终身不娶。其子请焉。曾参曰: ‘高宗以后妻杀孝子,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于非乎!’遂不娶。”
〔二〕 隐公元年公羊传曰:“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何以子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十月戊申,皇太子彊封东海王,食东海、鲁国二郡租赋之税,车服之饰加于诸王。彊上书让东海,又因太子口陈至诚。上不许,以彊章示公卿,而嘉叹之。
袁宏曰:夫建太子以为储贰〔一〕,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后汉之业,宜遵统一之道,以为后嗣之法。今太 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适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藩,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二〕。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 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一〕 蒋本误脱“夫”字,据黄本及通鉴迳补之。
〔二〕 书君陈曰:“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
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人。志气高抗,不慕当世。王莽末,民不堪命。恽西至长安,上书谏莽曰:“臣闻智者顺(命)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一〕,神器 有命,正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以陛下就臣位,陛下宜顺天命,转祸为福。如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天为陛下严父,臣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废,子谏不可 难,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下诏狱,劾恽大逆。犹以恽据正义〔二〕,难即害之,使黄门近臣胁导恽,令为病狂恍惚,不自知所言。恽终不转曰:“所言皆天文 圣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经冬,会赦得免,因南游苍梧。
〔一〕 “命”系衍文,据范书郅恽传删。
〔二〕 “正义”,指天文经识。按范书惮传,恽明天文历数,曾谓友人曰:“方今镇、岁、荧惑,并在汉分翼轸之域,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 ”故西至长安,据以上书谏莽。时人信天文谶记,故莽不敢骤然害之。
建武初,自苍梧还乡里。县令卑身崇礼,以为门下掾。恽感其意,遂为之屈。恽友人董子张,父及叔父为人所害〔一〕。子张病困,恽往候子张。子张 绝,良久气复还,视恽歔欷。恽曰:“吾知子不悲天命长短,而痛心二父雠不复也。”子张卧,目击恽〔二〕。恽即起,将客追仇人,取其头以示子张。子张悲喜, 气便绝。恽即诣令自首,令应之迟,恽曰:“为父报雠,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义也。亏君生身,非节也。”趋出诣狱。令跣追之,拔刀自向曰:“子不出,吾 以死明之。”恽随令出。久之,为郡功曹。
〔一〕 范书郅恽传作“父先为乡人所害”。而注引东观记则与袁纪同,且言仇家为“盛氏 ”。袁纪实取资东观记,而范书略言之耳。
〔二〕 李贤曰:“目击,谓熟视之也。庄子曰:‘目击而道存也。’”
汝南旧事,冬飨,百里内县皆持牛酒到府宴饮。时太守欧阳歙飨礼讫,教曰:“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方,典部折冲〔一〕,摧破奸雄。书 曰:‘ 安民则惠,黎民怀之。’盖举善以教,则不能者劝。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以养德。”主簿读教,户曹引延受赐。恽前跪曰:“司正举 觥〔二〕,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明府有言而误,不可掩覆。按延质性贪邪,所在荒乱,虐而不治,冤慝并作,百姓怨之。而明府以恶为善,股肱莫争,此既无君,又 复无臣,君臣俱丧,孰举有罪?君虽颠危,臣子扶持,不至于亡。恽敢再拜奉觥。”歙甚惭,门下掾郑次都〔三〕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之德也。可无受 觥哉?”太守曰:“实歙罪也,敬举觥〔四〕。”恽乃免冠曰:“昔虞舜辅尧,四罪咸服〔五〕,谗言弗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六〕。恽不忠,孔壬是昭 〔七〕,绩言象龙,射兽从政,既诽谤而又露言,罪莫重焉。请收恽、延,以明好恶。”歙曰:“是吾过也。”遂不宴而罢。〔恽〕(歙)归府,因称病〔八〕,延 亦退。
〔一〕 “冲”原误作“衡”。
〔二〕 李贤曰:“司正,举礼义者。觥,罚爵也,以角为之。”
〔三〕 郑次都,即郑敬,字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