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 第 15 页/共 273 页
明陈第撰。第有《伏羲图赞》,已著录。是书前有第《自序》,称“少受《尚书》,读经不读传注,口诵心维,得其意於深思者颇多。后乃参取古今注疏,而以素得於深思者附著之。”然第学问淹博,所著《毛诗古音考》、《屈宋古音义》诸书,皆援据该洽,具有根柢。其作是书,虽其初不由训诂入,而实非师心臆断,以空言说经者比。如论《舜典》“五瑞”、“五玉”、“五器”谓不得以《周礼》释《虞书》,斥注疏家牵合之非,其理确不可移。论《武成》无错简,《洪范》非龟文,亦足破诸儒穿凿附会之说。惟笃信梅赜古文,以朱子疑之为非;於梅鷟《尚书考异》、《尚书谱》二编,排诋尤力:则未能深考源流。经师授受,自汉代已别户分门,亦听其各尊所闻可矣。
△《洪范明义》四卷(福建巡抚采进本)
明黄道周撰。道周有《易象正》,已著录。是编乃崇祯十年道周官左谕德掌司经局时纂集进呈之书。其《进序》曰:“上卷言天人感召、性命相符及好德用人之方。下卷言阴骘相协、彝伦条贯,旁及阴阳历数之务。初终两卷,考正篇章,分别伦序。”其学深於术数,於五行汩叙,类陈灾异以明鉴戒,不免沿袭伏生、董仲舒、刘向等附会之文。至八政畴叙以食配坤,以货配巽,以祀配离,以司空配兑,以司徒配艮,以司寇配坎,以宾配震,以师配乾,已属牵合。又配以六十四卦《先后天图》,更为穿凿。其最异者,至以《河图》《洛书》配历数,而曰某年至某年为稼穑初际、中际、末际。以至“从革曲直、润下炎上”,其例皆然。
是更沿《皇极经世》之馀波,曼衍而不可究诘矣。至於改“农用”为“辰用”,“衍忒”为“衍成”,“六极”为“六殛”,殊为臆说。其改定章段次第,亦未见其必然。惟其意存启沃,借天人相应之理,以感动恐惧修省之心,其文不尽合於《经》义,其意则与《经》义深有合焉。置其小节,存其宏旨可也。
△《日讲书经解义》十三卷康熙十九年圣祖仁皇帝御定。《尚书》一经,汉以来所聚讼者,莫过《洪范》之五行;宋以来所聚讼者,莫过《禹贡》之山川;明以来所聚讼者,莫过今文古文之真伪。然伏生、董仲舒、刘向、刘歆之所推,特术家傅会之说;程大昌、傅寅、毛晃之所辨,归有光、梅鷟之所争,特经生考证之资耳。实则尼山删定,本以唐、虞、三代之规,传为帝王之治法,不徒为寻章摘句设也。是编为大学士库勒纳等奉诏以讲筵旧稿编次而成。大旨在敷陈政典,以昭宰驭之纲维;阐发心源,以端慎修之根本。而名物训诂,不复琐琐求详。盖圣人御宇,将上规尧舜,下挹成康,所学本与儒生异。故黼幄之所对扬,玉音之所阐绎,亦维是大者远者,与儒生音训迥然有殊。临御六十一年,圣德神功,同符於典谟所述,信有由矣。
△《钦定书经传说汇纂》二十四卷康熙末,圣祖仁皇帝敕撰,雍正八年告成,世宗宪皇帝御制序文刊行。宋以来说《五经》者,《易》、《诗》、《春秋》各有门户。惟三《礼》则名物度数不可辨论以空言,故无大异同。书则帝王之大经大法,共闻共见,故自古文、今文互有疑信外,义理亦无大异同。蔡沈《集传》始睥睨先儒,多所排击。然书出未久,而张葆舒、黄景昌、程直方、余芑舒等纷纷然交攻其误。是必有未惬者在矣。自元延祐中始以蔡《传》试士,明洪武中虽作《书传会选》以正其讹,而永乐中修《书经大全》,仍悬为功令,莫敢岐趋。我国家经术昌明,竞研古义。圣祖仁皇帝聪明天纵,念典维勤,於唐虞三代之鸿规尤为加意。既敕编《日讲书经解义》,复指授儒臣,纂辑是编。虽仍以蔡《传》居前,众说列后,而参稽得失,辨别瑕瑜。於其可从者发明证佐,不似袁仁等之有意抨弹。於其不可从者辨订譌舛,亦不似陈栎等之违心回护。其义可两通者,皆别为附录,以明不专主一家。盖即一训诂之学,而圣人执两用中之道,大公至正之心,悉可以仰窥焉,又不仅为说《书》之准绳已也。
△《书经稗疏》四卷(湖南巡抚采进本)
国朝王夫之撰。夫之有《周易稗疏》,已著录。是编诠释经文,亦多出新意。
其间有失之太凿者,如谓《虞书》自“戛击鸣球”以下至“庶尹允谐”,皆《韶乐》之谱;“以咏”二字贯下“祖考来格”三句为升歌,以配笙瑟之诗;“鸟兽跄跄”,为下管之所舞;“凤凰来仪”,为第九成吹箫之所舞;“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为乐终击磬之所舞。又谓“作歌”、“赓歌”即大韶、升歌之遗音,夔以被之管弦者,故系之“庶尹允谐”之后。前数语不用韵,如乐府之有艳、有和、有唱;其三句一韵者,如乐府之有辞。其说附会支离,全无文义。其论《洛书》配九畴之数,以履一为五皇极,而以居中之五为一五行。虽推衍百端,画图立说,终与《经》文本数相戾。其於地理,至以昆仑为洮州胭脂岭,尤为武断。
然如蔡《传》引《尔雅》“水北曰汭”,实无其文,世皆知之。夫之则推其致误之由,以为讹记孔安国“泾属渭汭”之《传》。谓禋非《周礼》之禋,类非《周礼》之类,五服、五章亦不以周制解虞制,与陈第论周之五玉不可解虞之五玉者,同一为古人所未发。引矍相之射证侯以明之,谓以与射不与射为荣辱,非以射中不中为优劣。因《周礼》日月辰次,正《泰誓》十三年为辛卯。引《说文》、《大戴礼记》证蠙珠非蚌珠,蔡《传》不知古字假借,引《周礼玉府》供王食玉证玉食,引《左传》说奄与淮夷为二,引《丧大记》证狄人,引《说文》羑字之训以解“羑若”,驳苏轼《传》及蔡《传》之失,则大抵辞有根据,不同游谈。
虽醇疵互见,而可取者较多焉。
△《古文尚书疏证》八卷(内府藏本)
国朝阎若璩撰。若璩字百诗,太原人,徙居山阳。康熙己未荐举博学鸿词。
古文《尚书》较今文多十六篇,晋魏以来绝无师说,故左氏所引,杜预皆注曰逸《书》。东晋之初,其书始出,乃增多二十五篇。初犹与今文并立,自陆德明据以作《释文》,孔颖达据以作《正义》,遂与伏生二十九篇混合为一。唐以来虽疑经惑古如刘知几之流,亦以《尚书》一家列之《史通》,未言古文之伪。自吴棫始有异议,朱子亦稍稍疑之。吴澄诸人本朱子之说,相继抉摘,其伪益彰,然亦未能条分缕析,以抉其罅漏。明梅鷟始参考诸书,证其剽剟,而见闻较狭,蒐采未周。至若璩乃引经据古,一一陈其矛盾之故,古文之伪乃大明。所列一百二十八条,毛奇龄作《古文尚书冤词》,百计相轧,终不能以强辞夺正理。则有据之言,先立於不可败也。其书初成四卷,馀姚黄宗羲序之。其后四卷又所次第续成。若璩没后,传写佚其第三卷。其二卷第二十八条、二十九条、三十条,七卷第一百二条、一百八条、一百九条、一百十条,八卷第一百二十二条至一百二十七条,皆有录无书。编次先后,亦未归条理。盖犹草创之本。其中偶尔未核者,如据《正义》所载郑玄《书序》注,谓马郑所传与孔《传》篇目不符,其说最确,至谓马郑注本亡於永嘉之乱,则殊不然。考二家之本,《隋志》尚皆著录,称所注凡二十九篇。《经典释文》备引之,亦止二十九篇。盖去其无师说者十六篇,止得二十九篇,与伏生数合,非别有一本注孔氏书也。若璩误以郑逸者即为所注之逸篇,不免千虑之一失。又《史记》、《汉书》但有安国上古文《尚书》之说,并无受诏作《传》之事。此伪本凿空之显证,亦辨伪本者至要之肯綮,乃置而未言,亦稍疏略。其他诸条之后,往往衍及旁文,动盈卷帙。盖虑所著《潜邱劄记》或不传,故附见於此,究为支蔓。又前卷所论,后卷往往自驳,而不肯删其前说,虽仿郑玄注《礼》先用《鲁诗》,后不追改之意,於体例亦究属未安。然反复釐剔,以祛千古之大疑,考证之学则固未之或先矣。
△《古文尚书冤词》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撰。奇龄有《仲氏易》,已著录。其学淹贯群书,而好为驳辨以求胜。凡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辞。故《仪礼》十七篇古无异议,惟章如愚《山堂考索》载乐史有五可疑之言,后儒亦无信之者。奇龄独拾其绪论,诋为战国之伪书。古文《尚书》自吴棫、朱子以来皆疑其伪,及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奇龄又力辨以为真。知孔安国《传》中有安国以后地名,必不可掩,於是别遁其词,摭《隋书经籍志》之文以为梅赜所上者乃孔《传》,而非古文《尚书》。其古文《尚书》本传习人间,而贾马诸儒未之见。其目一曰《总论》,二曰《今文尚书》,三曰《古文尚书》,四曰《古文之冤始於朱氏》,五曰《古文之冤成於吴氏》(案吴棫《书裨传》在朱子稍前,故《朱子语录》述棫说,当云始於吴氏,成於朱氏,此二门殊为颠倒,附识於此),六曰《书篇题之冤》,七曰《书序之冤》,八曰《书小序之冤》,九曰《书词之冤》,十曰《书字之冤》。
考《隋书经籍志》云:“晋世秘府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奏之。”其叙述偶未分明,故为奇龄所假借。然《隋志》作於《尚书正义》之后,其时古文方盛行,而云无有传者,知东晋古文非指今本。且先云古文不传,而后云始得安国之《传》,知今本古文与安国《传》俱出,非即东晋之古文。奇龄安得离析其文,以就己说乎?至若璩所引马融《书序》云,逸十六篇,绝无师说。
又引郑玄所注十六篇之名为《舜典》、《汩作》、《九共》、《大禹谟》、《益稷》、《五子之歌》、《胤征》、《汤诰》、《咸有一德》、《典宝》、《伊训》、《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明与古文二十五篇截然不同。奇龄不以今本不合马郑为伪作古文之徵,反以马郑不合今本为未见古文之徵,亦颇巧於颠倒。然考伪孔《传序》未及献者,乃其《传》,若其经,则史云安国献之,故《艺文志》著录。贾逵尝校理秘书,不应不见。又司马迁为安国弟子,刘歆尝校《七略》,班固亦为兰台令史,典校艺文。而迁《史记儒林传》云:“孔氏有古文《尚书》,安国以今文读之,《逸书》得多十馀篇。”歆《移太常博士书》称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书》十六篇。班固《汉书艺文志》亦称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则孔壁古文有十六篇,无二十五篇,凿凿显证,安得以晋人所上之古文合之孔壁欤?且奇龄所藉口者,不过以《隋志》称马郑所注二十九篇,乃杜林西州古文,非孔壁古文。不知杜林所传,实孔氏之本,故马郑等去其无师说者十六篇,正得二十九篇。《经典释文》所引,尚可覆验。徒以修《隋志》时梅赜之书已行,故《志》据后出伪本,谓其不尽孔氏之书。奇龄舍《史记》、《汉书》不据,而据唐人之误说,岂长孙无忌等所见反确於司马迁、班固、刘歆乎?至杜预、韦昭所引《逸书》,今见於古文者,万万无可置辨,则附会《史记》、《汉书》之文,谓不立学官者,即谓《逸书》。
不知预注《左传》,皆云文见《尚书》某篇。而《逸书》则皆无篇名。使预果见古文,何不云《逸书》某篇耶?且赵岐注《孟子》郭璞注《尔雅》,亦多称《尚书》逸篇。其见於古文者,不得以不立学官假借矣。至《孟子》“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於有庳。”岐注曰:“此常常以下皆《尚书》逸篇之词。”《尔雅》:“钊,明也。”璞注曰:“《逸书》:钊我周王。”核之古文,绝无此语,亦将以为不立学官故谓之逸耶?又岐注“九男二女”称《逸书》有《舜典》之书,亡失其文。《孟子》诸所言舜事,皆《尧典》及《逸书》所载,使《逸书》果指古文,则古文有《舜典》,何以岐称亡失其文耶?此尤舞文愈工而罅漏弥甚者矣。梅赜之书,行世已久。其文本采掇佚经,排比联贯,故其旨不悖於圣人,断无可废之理。而确非孔氏之原本,则证验多端,非一手所能终掩。
近惠栋、王懋竑等续加考证,其说益明,本不必再烦较论。惟奇龄才辨足以移人,又以卫经为辞,托名甚正。使置而不录,恐人反疑其说之有凭,故并存之,而撮论其大旨,俾知其说不过如此,庶将来可以互考焉。
△《尚书广听录》五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撰。奇龄欲注《尚书》而未及,因取旧所杂记者编次成书,名曰《广听》,用《汉志》“《书》以广听”语也。奇龄常语其门人曰:“《尚书》事实乖错,如武王诰康叔、周公居洛邑、成王迎周公、周公留召公,皆并无此事。”
是书之意,大约为辨证三代事实而作。初作於禹州,继撰於嵩山,凡屡易稿。至作《尚书冤词》讫,而始删成为五卷。其坚护孔《传》,至谓安国解《舜典》文与《周礼》同者,乃相传之虞《礼》,并非出自《周礼》。夫杞宋无徵,孔子已叹不知。相传之虞《礼》竟出何书,可谓虚辞求胜,不顾其安。然於名物典故则引据考证,时有可采。置其臆断之说而取其精核之论,於经义亦有所补也。
△《尚书埤传》十七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朱鹤龄撰。鹤龄字长孺,别号愚菴,吴江人。前明诸生。是书前有《考异》一卷,辨《经》文同异。后有《逸篇》、《伪书》及《书说馀》一卷。大抵以孔《传》为真,故《史记》所载《汤诰》,亲受於孔安国者,反以为伪。所见未免偏僻。然中间《埤传》十五卷,旁引曲证,亦多可采。如於沂水则取金履祥之言,而鲁之沂与徐之沂截然分明;於分别九州则取章俊卿之《考索》;於《西伯戡黎》则取王樵之《日记》:如此之类,颇见别裁。至於三江故道,左袒郭璞,殊嫌失考;《多士》、《多方》,并录王柏更定之本,尤失於轻信琐记,窜改古经;又《尧典》“俊德”谓遍考字书俊不训大,不知“俊者大也”,乃《夏小正》传文:如是之类,或亦间有疏漏。要其诠释义理而不废考订训诂,斟酌於汉学、宋学之间,较书肆讲义则固远胜焉。
△《禹贡长笺》十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朱鹤龄撰。是编专释《禹贡》一篇。前列二十五图,自《禹贡》全图以及导山导水,皆依次随文诠解,多引古说,而以己意折衷之。《禹贡》自宋元以来,注释者不下数十家,虽得失互见,要以胡渭之《禹贡锥指》为最善。此书作於胡渭之前。如解“治梁及岐”,力主狐岐为冀州之境,则於理未合。盖岐实雍地,当时水之所壅,惟雍为甚,故治冀必先治雍,而后壶口可得而疏。孔《传》所云“壶口在冀州,岐在雍州,从东循山治水而西”,此语最为明晰。鹤龄所以反其说者,殆以冀州之中不当及雍地,不知冀为天子之都,何所不包。古人字句,原未拘泥,如荆州云“江汉朝宗於海”,荆固无海,亦不过推江汉所归言之耳。
即此可以为例,又何必斤斤致疑乎?至其三江一条,既主郑康成左合汉、右合彭蠡、岷江居中之说,而又兼取蔡《传》,以韦昭、顾夷所谓三江口者当之,亦殊无定见。又古黑水联络雍、梁,而鹤龄必区而二之;蜀汉之山本相连,而鹤龄谓蜀之嶓非雍之嶓:俱未为精密。又於“敷浅原”兼取禹过之及江过之二说,尤属骑墙。此类皆其所短,殊不及胡渭书之薈粹精博,而旁引曲证,亦时多创获,尚属瑕瑜参半。且其於贡道、漕河经由脉络,剖析条理,亦较他本为详。故仍录存其书,与《禹贡锥指》相辅焉。
△《禹贡锥指》二十卷、《图》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胡渭撰。渭有《易图明辨》,已著录。其生平著述甚夥,而是书尤精力所专注。康熙乙酉,恭逢圣祖仁皇帝南巡,曾呈御览,蒙赐“耆年笃学”扁额。
稽古之荣,至今传述。原本标题二十卷,而首列图一卷。其中卷十一、卷十四皆分上、下,卷十三分上、中、下,而中卷又自分上、下,实共为二十六卷。其图凡四十有七,如禹河初徙、再徙及汉、唐、宋、元、明河图,尤考究精密。书中体例,亚经文一字为《集解》,又亚一字为《辨证》。历代义疏及方志、舆图,搜采殆遍。於九州分域,山水脉络,古今同异之故,一一讨论详明。宋以来傅寅、程大昌、毛晃而下,注《禹贡》者数十家,精核典赡,此为冠矣。至於陵谷迁移,方州分合,数十年内,往往不同,渭欲於数千载后,皆折衷以定一是。如郭璞注《山海经》“临渝骊成”已两存碣石之说,渭必谓文颖所指临渝为是,汉《地理志》所指骊成为非,终无确验。又“九江”一条,坚守洞庭之说,不思九江果在洞庭南,则《经》当曰“九江孔殷,江汉朝宗於海”矣。徐文靖之所驳,恐渭亦不能再诘也。千虑一失,殆不屑阙疑之过乎?他若河水不知有重源,则由其时西域未平,无由徵验。又所引郦道元诸说,《经》、《注》往往混淆,则由传刻舛讹,未睹善本。势之所限,固不能执为渭咎矣。
△《洪范正论》五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胡渭撰。大旨以禹之治水本於九畴,故首言鲧堙洪水,继言禹乃嗣兴,终言天乃锡禹。则《洪范》为体,而《禹贡》为用,互相推阐,其义乃彰。然主於发明奉若天道之理,非郑樵《禹贡》、《洪范》相为表里之说,惟以九州次序分配五行者比也。其辨证前人之说,如谓汉人专取灾祥,推衍五行,穿凿附会,事同谶纬。其病一。《洛书》本文“即五行五事”至“五福六极”二十字“惟敬用农用”等十八字乃为禹所加,与危微精一之心法同旨。初一次二至次九不过是次第名目,亦非龟文所有。龟之有文,如木石之文理,有可推辨,又如鲁夫人、公子友有文在手之类。宋儒创为黑白之点、方员之体、九十之位,变书而为图。
以至九数十数,刘牧、蔡季通纷纭更定。其病二。又《洪范》原无错简,而王柏、胡一中等任意改窜。其病三。皆切中旧说之失。盖渭经术湛深,学有根柢,故所论一轨于理。汉儒附会之谈,宋儒变乱之论,能一扫而廓除焉。
△《尚书解义》一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国朝李光地撰。是书仅解《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禹贡》、《洪范》七篇,盖未竟之本。所说不以训诂为长,辞旨简约而多有精义,《大禹谟》篇不以古文为伪,而云孔安国有所删添,东汉以后儒者又有所窃窜,以解文辞平易之故,未免出於调停。《禹贡》篇解“五服五千”以飞鸟图为算,谓塞尽处北极出地四十二度,至广海戴日北极出地二十三度,一度为二百五十里,南北恰距五千,以迁就“入於南海”之文。亦由光地闽人,不欲其乡出《禹贡》扬州之外,故立是说。与训洪为大,训范为训,谓“洪范”即顾命之“大训”,皆未免巧而不确。至於《尧典》之论中星岁差,《舜典》之论盖天、浑天、十有二州与诗歌声律,《禹贡》之论潜水、沔水相通,沔水、渭水不相入,彭蠡即今巢湖,会於汇为即鄱阳,原隰潴野非地名,则皆实有考证之言,非讲学家之据理悬揣者矣。
△《书经衷论》四卷(江苏周厚堉家藏本)
国朝张英撰。英有《易经衷论》,已著录。此书不全载《经》文,但每篇各立标题,而逐条系说,亦如其说《易》之例。凡《虞书》六十三条,《夏书》三十二条,《商书》五十二条,《周书》一百六十七条,前有康熙二十一年正月进书原《序》一篇。时英以翰林学士侍讲幄,故因事敷陈,颇类宋人讲义之体。其说多采录旧文而参以新义。如《益稷篇》称其有“暨益稷”之文,故借此二字以名篇,乃林希逸之说;《甘誓篇》称启未接行阵而能素明军旅之事,足见古人学无不贯,乃吕祖谦之说;《微子篇》称比干答微子之言,当无异於箕子,故不复著,乃孔安国之说;《君牙篇》称古来制诰之辞,必自述祖功宗德,而因及其臣子之祖父,此立言之体,乃《朱子语类》之说;至於《高宗肜日》为祖己训祖庚之书,《西伯戡黎》为武王之事,皆不从蔡氏而从金履祥《通鉴前编》:颇总括群言,不拘门户。其以《牧誓》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为在友邦冢君外举小国之君连及之,而不用蔡氏八国近周西都,陈氏举远概近之说;以《君奭》为周公、召公共相勉励辅翼成王之言,而不用诸家留之、慰之之说:则皆所自创之解,核诸《经》义,亦较为精切。虽卷帙无多,而平正通达,胜支离蔓衍者多矣。
△《尚书地理今释》一卷(山东巡抚采进本)
国朝蒋廷锡撰。廷锡字扬孙,常熟人。康熙癸未进士。官至大学士。谥文肃。
是编乃其官内阁学士时所作。首题恭录圣训,盖儤直内廷之日,仰承指授,敬缮成帙者也。其中订定诸儒之说者,如《尧典》“宅嵎夷”,则据《后汉书》定为朝鲜,正薛季宣、于钦之误。“宅西”,则据黄度《尚书说》,不限以一地,正徐广《史记注》之误。“厘降妫汭”,则据孔安国《传》、陆德明《释文》之说,正《水经注》妫汭二水之误。《舜典》“恒山”,则据浑源曲阳之道里正《汉志》上曲阳之误。“荥、波既潴”,则据傅寅之说,正孔《传》荥、波分二水之误。又订定蔡沈《集传》之说者,如《禹贡》“治梁及岐”,则据曾旼之说辨其非吕梁狐岐。“九河既道”,则据《经典释文》辨简洁非一河。“灉沮会同”,则据《元和郡县志》、《元丰九域志》辨此沮水非汳沮。“浮於济漯”,则据《汉书地理志》、陈师凯《书传旁通》辨其不知漯水所在。“濰淄既道”,则据《水经注》辨淄水不东入济。“浮于淮泗”,则据《史记河渠书》辨禹时泗水上源不自泲通河。“三江既入”,则据郑玄之说辨其误从庾阐《吴都赋注》。
“和夷底绩”则据《水经注》、时澜《书说》辨严道以西无夷道。“盘庚于今五迁”,则据《史记索隐》辨邢即音耿,祖乙并未两迁。以及三危有二,嶓冢亦有二,熊耳有二而实一,雍、梁二州兼得岷山,荆、梁二州各有沱、潜,南亳、西亳皆汤所都。均考订精核,足证往古之讹,释后儒之惑。至於昆仑河源之说,非惟订汉儒之谬,并证《元史》之非。是则恭逢圣代,混一舆图,得以考见其实据,尤非前代经师辗转耳食者比矣。钦定《书经传说汇纂》已备采其文。此盖其先出别行之本。敬著於录,俾天下万世知圣学高深,度越千古,仰观俯察,协契庖犠。
一时珥笔之臣,鞠<月卺>螭坳,备聆圣训,得馀绪之万一,已能总括古今,为说经家所未曾有也。
△《禹贡会笺》十二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国朝徐文靖撰。文靖字位山,当涂人。雍正癸卯举人。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试不入格。十七年又荐举经学,特授翰林院检讨。是书首列《禹贡山水总目》,以《水经》所载为主,附论於下。次为图十有八,各系以说。书中皆先引蔡《传》而续为之笺,博据诸书,断以己意。如汾水西入河,非东入河;徒骇即河之经流,非别有一经流;三江既入,终以南江、北江、中江为正;九江在浔阳,非洞庭:皆不为蔡《传》所囿。至於蔡山则阙其所疑,不主《寰宇记》周公山即蔡山之说。
於惇物则取《金史地理志》,谓在乾州武亭县,今武功县之东南二百里;三危山引《西河旧事》为昇雨山,谓《史记注》作卑羽山,盖字之误:并辨胡渭之讹,皆具有考证。盖说《禹贡》者,宋以来棼如乱丝,至胡渭《锥指》出,而摧陷廓除,始有条理可案。文靖生渭之后,因渭所已言而更推寻所未至,故较之渭书,益为精密,盖继事者易有功也。惟信《山海经》、《竹书纪年》太过,是则僻於好古、不究真伪之失耳。
○附录△《尚书大传》四卷、《补遗》一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旧本题“汉伏胜撰”。胜,济南人。考《史记》、《汉书》但称伏生,不云名胜,故说者疑其名为后人所妄加。然《晋书伏滔传》称远祖胜,则相传有自矣。《汉志书类》,载《经》二十九卷,《传》四十一篇,无伏胜字。《隋志》载《尚书》三卷,郑玄注,亦无伏胜字。陆德明《经典释文》称《尚书大传》三卷,伏生作。《晋书五行志》称汉文帝时伏生创纪《大传》。《玉海》载《中兴馆阁书目》,引郑康成《尚书大传序》曰“盖自伏生也。伏生为秦博士,至孝文时年且百岁。张生、欧阳生从其学而受之,音声犹有讹误,先后犹有舛差。重以篆隶之殊,不能无失。生终后,数子各论所闻,以己意弥缝其阙,别作章句。
又特撰大义,因《经》属指,名之曰《传》。刘向校书,得而上之。凡四十一篇,诠次为八十一篇”云云。然则此《传》乃张生、欧阳生所述,特源出於胜尔,非胜自撰也。《唐志》亦作三卷。《书录解题》则作四卷。今所传者凡二本,一为杭州三卷之本,与《隋志》合。然实杂采类书所引,裒辑成编,漫无端绪。一为扬州四卷之本,与《书录解题》合,兼有郑康成《注》。校以宋仁宗《洪范政鉴》所引郑《注》,一一符合,知非依托(案《洪范政鉴》世无传本,惟《永乐大典》载其全书)。二本各附《补遗》一卷,扬州本所补较备。然如《郊特牲注》引《大传》云“宗室有事,族人皆侍终日,大宗已侍於宾奠,然后燕私。燕私者何也?已而言族人饮也”一条,犹未采入,信乎著书之难矣。其文或说《尚书》,或不说《尚书》,大抵如《诗外传》、《春秋繁露》,与《经》义在离合之间。
而古训旧典,往往而在,所谓六艺之支流也。其第三卷为《洪范五行传》,首尾完具。汉代纬候之说,实由是起。然《月令》先有是义,今列为经,不必以董仲舒、刘向、京房推说事应,穿凿支离,归咎於胜之创始。第四卷题曰《略说》,王应麟《玉海》别为一书。然如《周礼大行人疏》引“孟侯”一条、《玉藻疏》引“祀上帝於南郊”一条,今皆在卷中。是《大传》为大名,《略说》为小目,应麟析而二之,非也。惟所传二十八篇无《泰誓》,而此有《泰誓传》。又《九共》、《帝告》、《归禾》、《掩诰》皆《逸书》,而此书亦皆有《传》。盖伏生毕世业书,不容二十八篇之外全不记忆,特举其完篇者《传》於世。其零章断句,则偶然附记於传中,亦事理所有,固不足以为异矣。(案:《尚书大传》於《经》文之外掇拾遗文,推衍旁义,盖即古之纬书。诸史著录於《尚书》家,究与训诂诸书不从其类。今亦从《易纬》之例,附诸经解之末。)
△《书义矜式》六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元王充耘撰。充耘以《书经》登第,此乃所作经义程式也。自宋熙宁四年,始以经义取士,当时如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义》,学者称为不可磨灭之文。
吕祖谦编次《文鉴》,特录此一篇,以为程式。元仁宗皇庆初,复行科举,仍用经义,而体式视宋为小变。综其格律,有破题、接题、小讲,谓之冒子。冒子后入官题。官题下有原题,有大讲,有馀意,亦曰从讲。又有原经,亦曰考经。有结尾。承袭既久,以冗长繁复为可厌,或稍稍变通之。而大要有冒题、原题、讲题、结题,则一定不可易。充耘即所业之经篇,摘数题各为程文,以示标准。其“慎徽五典”一书,引孔《传》“大录万几”为说,不全从蔡《传》。考《元史选举志》载书用蔡《传》及注疏。当时经义,犹不尽废旧说,故应试者得兼用之。此元代经学所以终胜明代也。
(案:此书乃科举程文,当归《集部》。然虽非诂经之书,实亦发明经义,入之《别集》为不类。故仍入《经部附录》中。)
──右“书类”五十六部,六百五十一卷,《附录》二部,十一卷,皆文渊阁著录。
(案:蔡沈《洪范皇极数》诸书,虽以《洪范》为名,而实以《洛书》九数推衍成文,於《洪范》绝无所涉。旧以为《书类》,於义殊乖。今悉退列《子部术数类》中,庶不使旁门小技,淆乱圣经之大义焉。)
卷十三 经部十三
○书类存目一△《书古文训》十六卷(内府藏本)
宋薛季宣撰。季宣字士龙,号艮斋,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绍兴二十九年,年甫十七,即从荆南帅辟写机宜文字,调鄂州武昌令。以王炎荐,改知常熟县。入为大理寺主簿,进大理寺正,知湖州。乾道元年,迁知常州,未上,卒。
然宋人多称为薛常州,未之详也。事迹具《宋史儒林传》。是编所载《经》文,皆以古文奇字书之。案孔壁蝌蚪古文,汉时已佚,无人见其书迹。《后汉书杜林传》称“林於西川得漆书古文《尚书》,常宝爱之。虽遭艰困,握持不离身,出以示卫宏”云云。此言漆书古文之始。又《儒林传》曰:“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作《解》”云云,今贾、马、郑之注俱不传。然考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称马郑所注并伏生所诵,非古文也。《隋书经籍志》亦称杜氏所传,与贾、马、郑三家所注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非孔旧本。然则当时所谓古文,已非今本五十八篇之全矣。郭忠恕作《汗简》,所引有《古尚书》。《玉海》载后周显德六年郭忠恕定《古文尚书》刻版。沈括《梦溪笔谈》称宋太宗得古本《尚书》,改“云梦土作乂”为“云土梦作乂”。均不言所自。晁公武《读书志》称“古文《尚书》,吕大防得本於宋次道、王仲至家,以核陆氏《释文》,虽有小异同,而大体相类。观其作字奇古,非字书傅会穿凿者所能到,学者考之,可以见制字之本”云云,亦不言宋、王之本何来。考颜师古《匡谬正俗》,引古文《尚书》“戮”作“”“誓”作“”,则唐初即有此书。又《册府元龟》载天宝三载诏曰“先王令范,莫越於唐虞;上古遗书,实称於训、诰。虽百篇奥义,前代或亡;而六体奇文,旧规犹在。但以古先所制,有异於当今;传写寝讹,有疑於后学。永言刊革,必在从宜。《尚书》应是古体文字,并依今字缮写施行。其旧本仍藏之书府”云云。是宋、王二氏所传、宋太宗所得,即郭忠恕所见本。忠恕所见,即唐内府本也。然《隋志》称:“晋世秘书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是唐初古《尚书》已亡,玄宗时何以仍在秘府?惟魏江式《论书表》中称所撰《古今文字》四十篇,采孔氏《尚书》五经音注、《籀篇》、《尔雅》等书,似其时河北尚有传本。然《经典释文叙录》称:“《尚书》之字本为隶古,既是隶写古文,则不全为古字。今宋、齐旧本及徐、李等音所有古字,盖亦无几。穿凿之徒,务欲立异,依傍字部,改变《经》文,疑惑后生,不可承用。”是式所据者,即出此,玄宗秘府所藏,正是本耳。陆德明已先辨之,何宋人又纷纷崇尚乎?季宣此本,又以古文笔画改为今体,奇形怪态,不可辨识,较篆书之本尤为骇俗。
其训义亦无甚发明,《朱子语录》谓其惟於地名上用功,颇中其病。故虽宋人旧帙,今亦无取焉。
△《书疑》九卷(内府藏本)
宋王柏撰。顾炎武《日知录》称为元儒王伯。考柏以度宗咸淳十年卒,未尝入元,炎武偶误也。柏字会之,号鲁斋,金华人。受业於何基之门。基,黄榦弟子,榦又朱子壻也。故托克托等修《宋史》,以朱子之故列柏於《道学传》中。
然柏之学,名出朱子,实则师心,与朱子之谨严绝异。此其辨论《尚书》之文也。
《尚书》一经,疑古文者自吴棫、朱子始(见《朱子语录》)。并今文而疑之者自赵汝谈始(见陈振孙《书录解题》)。改定《洪范》自龚鼎臣始(见所作《东原录》)。改定《武成》自刘敞始(见《七经小传》)。其并全《经》而移易补缀之者则自柏始。考《汉书》载“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馀,脱字数十”云云,此言脱简之始也。
然向既校知脱简,自必一一改正,必不听其仍前错乱。又惟言《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则其馀并无脱简可知,亦非篇篇悉有颠倒。且一简或二十五字、或二十二字,具有明文,则必无全脱一章一段之事。而此二十馀字之中,亦必无简首恰得句首,简尾恰得句尾,无一句割裂不完之事也。柏作是书,乃动以脱简为辞,臆为移补。其并《舜典》於《尧典》,删除姚方兴所撰二十八字,合《益稷》於《皋陶谟》,此有孔颖达《正义》可据者也;以《大禹谟》、《皋陶谟》为《夏书》,此有《左传》可据者也;以《论语》“咨尔舜”二十二字补“舜让於德,弗嗣”之下,其为《尧典》本文,抑或为他书所载,如《鬻子》述《帝王遗语》之类,已不可知(案《鬻子》所述《帝王遗语》,今本不载,见贾谊《新书》所引)。以《孟子》“劳之来之”二十二字补“敬敷五教,在宽”之下,则《孟子》明作尧言,柏乃以为舜语,已相矛盾。然亦尚有《论语》、《孟子》可据也。至於《尧典》、《皋陶谟》、《说命》、《武成》、《洪范》、《多士》、《多方》、《立政》八篇,则纯以意为易置,一概托之於错简。有割一两节者,有割一两句者,何脱简若是之多?而所脱之简又若是之零星破碎,长短参差?其简之长短广狭,字之行款疏密,茫无一定也?其为师心杜撰,窜乱圣经,已不辨而可知矣。其所辨说,如谓盘庚之言,所欠者理明辞达。又信《泰誓序》“十有一年”之说,谓武王承祖父之馀庆,藉友邦之归心,气焰既张,体貌且盛,改元纪年,视纣犹诸侯,后世曲为覆护,反生荆棘。又谓《大诰》“宁王贻我大宝龟,西土有大艰,人亦不靖”之语,无异唐德宗奉天之难,诿之於定数。是排斥汉儒不已,并集矢於《经》文矣,岂濂、洛、关、闽诸儒立言垂教之本旨哉!托克托等修《宋史》,乃与其《诗疑》之说并特录於本传,以为美谈,何其寡识之甚乎?△《古洪范》一卷(永乐大典本)
宋贺成大撰。成大字季常,爵里未详。其《自序》以为《洪范》自“三八政”以下,紊乱无次,因援朱子《大学》分经传之例,每畴以禹之言为《经》,以箕子之言为《传》。如“五行:一曰水”至“五曰土”,此禹之《经》也。“水曰润下”至“稼穑作甘”,此箕子之《传》也。“五事:一曰貌”至“五曰思”为禹之《经》,“貌曰恭”至“睿作圣”为箕子之《传》。“三八政:一曰食”至“八曰师”为《经》,而移“惟辟作福”至“民用亻朁忒”为《传》。“五纪:一曰岁”至“五曰历数”为《经》,而以“王省惟岁”至“则以风雨”为《传》。
“五皇极”则以“皇建其有极”一句为《经》,而以“惟皇作极,无偏无陂”至“以为天下王”为《传》。“三德”则以“一曰正直”至“三曰柔克”为《经》,而以“平良正直”至“高明柔克”为《传》。“稽疑”则以“择建立卜筮人”至“衍忒”为《经》,而以“立时人作卜筮”至“用作凶”为《传》。“庶徵”则以“曰雨”至“曰时”为《经》,而以“五者来备”至“恒风若”为《传》。
“五福”则以“一曰寿”至“五曰考终命”为《经》,而移“敛时五福”至“其作汝用咎”为《传》。“六极”则以“一曰凶短折”至“六曰弱”为《经》,而移“惟时厥庶民於汝极,锡汝保极,一极备凶,一极无凶。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不协于极,不罹于咎,无虐茕独而畏高明,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为《传》。颠倒错乱,纯出臆断,而自以为古《洪范》。自伏生以后,传授历历可考,何处有此古本乎?△《定正洪范》二卷(内府藏本)
元胡一中撰。一中字允文,诸暨人。官绍兴路参军。是编因王柏、文及翁、吴澄三家改定《洪范》之本,而以己意参酌之。首为《图说》,次《考订经文》,次为《杂说》。案《河图》、《洛书》,名见《系辞》,不云有关於《洪范》。
《汉书五行志》始载刘歆之言,称禹治洪水,锡《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於是《洛书》始合於《洪范》,然犹未及《河图》。一中又因歆有“《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之文,遂以《河图》、《洛书》并合於《洪范》,而又参以陈抟先天之说。所列二十八图,大抵支离破碎,至於“无偏无党”亦以五行生克立论,尤为无理。其以九为《河图》,十为《洛书》,沿用刘牧之说。於彼法之中自生轇轕,犹其小焉者矣。且说既穿凿,理多窒碍,乃於必不可通者,更遁为错简之说,以巧饰其谬。遂割裂旧文,强分经传。移“曰王省惟岁”以下八十七字为第四、第五章之《传》。移“无偏无陂”以下五十六字於“皇建其有极”句下为五章之《经》。移“敛时五福”以下割裂其文为九章之《传》。其馀亦多移彼缀此,臆为颠倒。并据吴澄之说,改“而康而色”句为“而康而宁”,改“是彝是训”句为“是彝是伦”,则并其字而窜易之。考《尚书正义》载《汉书五行志》以“初一曰五行”六十五字为《洛书》本文,孔安国则以为禹所第叙,刘向以为龟背先有三十八字,刘歆以为先有二十字,孔颖达已均谓其无据。其以“一,五行”以下为箕子所演,则诸家并同,绝无逐章各有经传之说。一中欲仿朱子考定《大学》、《孝经》之例,强为分别,既已无稽。且一中既称一行十三字,何以“於庶民锡汝保极”以七字而错一简,“五皇极,曰皇建其有极”以九字而错一简,“曰王省惟岁”以下复以八十七字错一简也?龚明之《中吴纪闻》载北宋余焘尝上书请移《洪范》“曰王省惟岁”以下八十七字於“四,五纪”一节之下,为台谏所弹,不果施行。是前此已尝论定矣,何一中又祖其说耶?△《尚书旁注》六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明朱升撰。升有《周易旁注图说》,已著录。是编以《尚书》本文大书正行,以训释字义者细书於旁,间有疏明大旨者,又别作一行书之。盖乡塾课蒙之本,不足以言诂经也。梅文鼎《序》、谓升有《四书五经旁注》,明嘉靖间程闻礼为重鋟,止存《易》、《诗》、《书》三种,馀皆散佚。国朝康熙五十年,石城蔡壑再为鋟版以行。近坊肆《五经旁训》之本,实倡始於升。经学至此而极陋,又出朱申《句解》下矣。
△《书义卓跃》六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旧本题“庐陵陈雅言撰”。案《经义考》载邹缉所作《墓表》称雅言永丰人。
庐陵盖举其郡名。又卷首彭勖《序》称“乡先生雅言陈公”,似乎雅言其字也。
旧本又作元人。考黄虞稷《千顷堂书目》称其洪武中荐举不起,复领永丰教事以终。《墓表》称其著述多所发明,有《四书一览》、《大学管窥》、《中庸类编》、《书义卓跃》行於世。今其他书未见,此书则殊无可观。盖元代以经义取士,遂有拟题之书,以便剽窃。此书盖亦其一。故每段必以此题二字冠首。所论亦皆作文之法,於《经》旨无所发明。杨士奇《跋》亦称其专为科举设云。
△《书传通释》六卷(浙江吴玉墀家藏本)
明彭勖撰。勖字祖期,永丰人。永乐乙未进士。官至山东按察司副使。事迹具《明史》本传。其书卷首备列《四代谱系图》,及《定时成岁》、《七政五辰》、《璿玑玉衡》、《河洛九畴》、《声音律吕》、《五服九州》等图。编内於蔡《传》之下摘录诸儒旧说,间於篇题之后,加以案语,总论一篇大旨,率皆陈因之谈。观其《自叙》,盖节录永乐中《书经大全》为之。考陆容《菽园杂记》曰“正统初,南畿提学彭御史勖,尝以永乐间纂修《四书五经大全》讨论欠精,诸儒之说有与《集注》背驰者,当删正自为一书,欲缮写以献。或以《大全序》出自御制而止”云云,则勖於《四书五经大全》均有删定之本,此特其一种耳。夫《大全》之谬在於偏主一家之说,荒弃古来之经义。勖更以其偏主为未坚,必锄尽异同而后已,门户之见尤为深固。史称勖官建宁教授时,疏请春秋祭朱子,蠲其子孙徭役。又创尊贤堂祀胡安国、蔡沈、真德秀。盖尊信至深,所以欲尽废汉唐旧诂云。
△《尚书直指》六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朱彝尊《经义考》曰“是书徐文肃为东宫讲官时所进,未曾刊行,亦未署名。其后中珰钱能从宫中携出,遂镂版。於时钱溥、刘宣序之,童轩跋之,皆不知为文肃所著。予从曹侍郎溶家见之,因为标出”云云,则此书乃徐善述撰也。善述字好古,天台人。以荐授桂阳州学正。仁宗为太子时,简为左春坊左司直郎,升左赞善。时宫僚多被罪,善述亦坐累死。洪熙初,赠太子少保,谥文肃。事迹附见《明史邹济传》。其书隐括蔡《传》大义,已渐类后来讲章,於蔡《传》得失未尝纠定。又所纂之注,亦时有时无,如《禹贡》注震泽而不注三江,注王屋而不注太行、恒山,《顾命》注大训而不注赤刀琬炎之类,不应罣漏至此。意剞劂之时,并注脱去。能本内官,姑借刊书啖名,未尝一为校正欤?△《书经提要》(无卷数,浙江吴玉墀家藏本)
明章陬撰。陬字仲寅,黄岩人。正统丙辰进士,官礼部主事。是编以天文、地理、图书、律吕四者皆释经之要,故分为四类。每类又各分细目,系以图说。
《自序》谓见於蔡《传》者不复出。然其图皆从诸书采录,其说亦多袭取陈言,无所考辨。《召诰土中说》一条,引《周礼》“日东则景夕多风,日西则景朝多阴”,谓蔡《传》所引王氏之说,误为“景朝多阳”、“景夕多阴”。今按蔡《传》只以“多风”误为“多阳”,未尝误为“景夕多阴”。或陬所见与今刊本不同耶?△《书传洪范考疑》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吴世忠撰。世忠字懋贞,金谿人。宏治庚戌进士,官至延绥巡抚佥都御史。
是书取蔡沈所释《洪范》,有疑於心者,略为考正。大旨归本於治法,立意未尝不善。然如以“六三德”为驭臣之法,以刚克、柔克为恩威之义,用张景之说,尚为可通。以《禹贡》贡金之类解五行,已觉附会。至五福、六极皆指刑赏而言,以保全爱养不使短折为寿之之法,以杀戮剿绝不使得寿为凶短折之法,则牵强太甚矣。
△《禹贡详略》(无卷数,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明韩邦奇撰。邦奇有《易学启蒙意见》,已著录。邦奇学有原本,著作甚富。
而此书训释浅近,惟言拟题揣摩之法。所附歌诀、图考,亦极鄙陋。前有邦奇自为《小引》云:“略者,为吾家初学子弟也。复讲说者,举业也。详释之者,使之进而有所考也。”后有蓟门欧思诚《跋》,述邦奇之言,亦曰:“特以教吾子弟,非敢传之人人。”则是书本乡塾私课之本,思诚刻之,转为邦奇累矣。至每州之下各加某州之域四字,参於《经》文之中,尤乖体例。邦奇必不如是之妄,或亦思诚校刊之时,移其行款也。朱彝尊《经义考》载邦奇《书说》一卷,注曰“未见”,而不载此书,其卷数则相同。或即因此书而传讹欤?△《尚书说要》五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明吕柟撰。柟有《周易说翼》,已著录。是编乃其与门人论《书》之说,诠次成帙,与蔡《传》间有出入。如以《舜典》“在璇玑玉衡”为北斗,以《武成》非错简之类,改从古说,异乎蔡《传》者也。以《洪范》为《洛书》,以《伊训》“元祀十有二月”证三代不改月之类,沿袭误解,仍同乎蔡《传》者也。
大抵推寻文句,虽间有阐发,亦皆以私意揣摩。如谓《尧典》仲夏称日永,仲冬不称宵永为扶阳抑阴之义;以《书序》“君奭不悦”为不悦仕进。是果《经》意乎?其言《禹贡》水土之序及五服之远近,亦皆臆度之词,无典据也。
△《书经旨略》一卷(浙江吴玉墀家藏本)
明王大用撰。大用字时行,号蘖谷,兴化人。正德戊辰进士,官至副都御史。
是编不载《经》文,惟推阐传注之意,载某段某句宜对看,某段某句宜串看,不出科举之学。而拘牵浅陋,又在《书义卓跃》之下。
△《尚书谱》五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明梅鷟撰。鷟有《古易考原》已著录。鷟因宋吴棫、朱子及元吴澄之说作《尚书考异》及此书。《考异》引据颇精核,此则徒以空言诋斥,无所依据。如谓孔壁之十六篇出於孔安国所为,实以臆断之,别无确证。又谓东晋之二十五篇出於皇甫谧所为,则但据孔颖达引《晋书谧传》“从其姑子外弟梁柳得古文”一语,其说亦在影响之间。且辞气叫嚣,动辄丑詈,亦非著书之体。故录其《考异》,而是书仅存目焉。
△《书畴彝训》一卷(监察御史萧际韶家藏本)
明蔡悉撰。悉字士备,合肥人。嘉靖己未进士,官至南京尚宝司卿,移署国子监祭酒。《明史儒林传》附载《王畿传》末,称其尝请立东宫,又极言矿税之害,为人有学行,恬於宦情,仕五十载,家食强半。清操亮节,为淮西所宗。
在姚江末派之中,为最能谨严不肆者。是书阐发《洪范》九畴与《易》象合一之理。前五条总明其理,次九章分晰其旨。盖即刘歆“《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之说也。
△《禹贡图说》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郑晓撰。晓字窒甫,海盐人。嘉靖癸未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谥端简。事迹具《明史》本传。是书自总图以下分图者凡三十。旁缀以说,仍载《禹贡》经文於后。其中精核可从者,胡渭《禹贡锥指》每徵引之。然核其全书,实多疏舛,渭未及一一辨也。
△《禹贡说》一卷(两江总督采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