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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兒传第二十四   呜呼!世道衰,人伦坏,而亲疏之理反其常,干戈起于骨肉,异类合为父子。开平、显德五十年间 ,天下五代而实八姓,其三出于丐养。盖其大者取天下,其次立功名、位将相,岂非因时之隙,以利合而相资者邪!唐自号沙陀,起代北,其所与俱皆一时雄杰虣武之士,往往养以为兒,号“义兒军”,至其有天下,多用以成功业,及其亡也亦由焉。太祖养子多矣,其可纪者九人,其一是为明宗,其次曰嗣昭、嗣本、嗣恩、存信、存孝、存进、存璋、存贤。作《义兒传》。   ○李嗣昭   李嗣昭,本姓韩氏,汾州太谷县民家子也。太祖出猎,至其家,见其林中郁郁有气,甚异之,召其父问焉。父言家适生兒,太祖因遗以金帛而取之,命其弟克柔养以为子。初名进通,后更名嗣昭。嗣昭为人短小,而胆勇过人。初喜嗜酒,太祖尝微戒之,遂终身不饮。太祖爱其谨厚,常从用兵,为衙内指挥使。   陕州王珙与其兄珂争立于河中,遣嗣昭助珂,败珙于猗氏,获其将三人。梁军救珙,嗣昭又败之于胡壁堡,执其将一人。光化元年,泽州李罕之袭潞州以降梁,梁遣丁会应罕之,嗣昭与会战含山,执其将一人,斩首三千级,遂取泽州。二年,晋遣李君庆攻梁潞州,君庆为梁所败,太祖鸩杀君庆,嗣昭攻克之。三年,出山东,取梁洺州,梁太祖自将攻之,遣葛从周设伏于青山口。嗣昭闻梁太祖自来,弃城走,前遇伏兵,因大败。   天复元年,梁破河中,执王珂,取晋、绛、慈、隰,因大举击晋,围太原。嗣昭日以精骑出击梁兵,会大雨,梁军解去。晋汾州刺史李瑭叛降梁军,梁军已去,嗣昭复取汾州,斩瑭。遂出阴地,取慈州,降其刺史唐礼。又取隰州,降其刺史张瑰。是岁,梁军西犯京师,围凤翔,嗣昭乘间攻梁晋、绛,战平阳,执梁将一人。进攻蒲县。梁硃友宁、氏叔琮以兵十万迎击之,嗣昭等败走,友宁追之,晋遣李存信率兵迎嗣昭,存信又败。梁军遂围太原,而慈、隰、汾州复入于梁。太祖大恐,谋走云州,李存信等劝太祖奔于契丹,嗣昭力争以为不可,赖刘太妃亦言之,乃止。嗣昭昼夜出奇兵击梁军,梁军解去,嗣昭复取汾、慈、隰。是岁,镇、定皆已绝晋而附梁。晋外失大国之援,内亡诸州,仍岁之间,孤城被围者再。于此时,嗣昭力战之功为多。   天祐三年,与周德威攻梁潞州,降丁会,以嗣昭为昭义军节度使。梁遣李思安将兵十万攻潞,筑夹城以围之。梁太祖遣人招降嗣昭,嗣昭斩其使者,闭城拒守,逾年,庄宗始攻破夹城。嗣昭完缉兵民,抚养甚有恩意。梁、晋战胡柳,晋军败,周德威战死。庄宗惧,欲收兵还临濮,嗣昭曰:“梁军已胜,旦暮思归。吾若收军,使彼休息,整而复出,何以当之?宜以精骑挠之,因其劳乏,可以胜也。”庄宗然之。是时,梁军已登无石山,庄宗遣嗣昭转击山北,而自以银枪军趋而曰:“今日之战,得山者胜!”晋军皆争登山,梁军遽下,阵于山西,晋军从上急击,大败之。于是晋城德胜矣。周德威死,嗣昭权知幽州,居数月,以李绍宏代之。嗣昭将去,幽州人皆号哭闭关遮留之,嗣昭夜遁,乃得去。   十九年,从庄宗击契丹于望都,庄宗为契丹围之数十重,嗣昭以三百骑决围,取庄宗以出。是时,晋遣阎宝攻张文礼于镇州,宝为镇人所败,乃以嗣昭代之。镇兵出掠九门,嗣昭以奇兵击之,镇军且尽,馀三人匿破垣中,嗣昭驰马射之,反为贼射中脑,嗣昭顾{服}中矢尽,拔矢于脑,射杀一人,还营而卒。   嗣昭诸子,继俦长而懦,其弟继韬囚之以自立,庄宗方与梁兵相持河上,不暇究其事,因即以为昭义军留后。继韬委其政于魏琢、申蒙,琢等常教继韬反,继韬未决。庄宗在魏,以事召监军张居翰、节度判官任圜。琢等以谓庄宗召居翰等问继韬事,继韬且见诛,因以语趣之,继韬乃遣其弟继远入梁,梁末帝即拜继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居数月,庄宗灭梁,继韬将走契丹,会赦至,乃已,因随其母朝于京师,继远谏曰:“兄为臣子,以反为名,复何面以见天子?且潞城坚而仓廪实,不如闭城坐食积粟,以延岁月,愈于往而就戮也。”继韬不听。继韬母杨氏,善畜财,平生居积行贩,至赀百万。当嗣昭为梁围以夹城弥年,军用乏绝,杨氏之积,盖有助焉。至是,乃赍银数十万两至京师,厚赂宦官、伶人,宦官、伶人皆言:“继韬初无恶意,为奸人所误耳。”杨夫人亦以赂谒刘皇后,刘皇后为言:“嗣昭功臣,宜蒙恩贷。”由是庄宗释继韬。尝从猎,宠倖无间。李存渥尤切齿,数诋责之,继韬怀不自安,复赂宦官、伶人求归镇,庄宗不许。继韬阴使人告继远,令起变于军中,冀天子遣己往安缉之,事泄,斩于天津桥。其二子尝为质于梁,庄宗破梁得之,抚其背曰:“尔幼,犹能佐其父反,长复何为乎?”至是因并诛之。即遣人斩继远,以继俦知潞州事。已而召继俦还京师,继俦悉取继韬妓妾珍玩,而不时即路。其弟继达怒曰:“吾兄父子诛死,而大兄不仁,利其赀财,淫其妻妾,吾所不忍也!”乃服缞麻,引数百骑坐戟门,使人入杀继俦。节度副使李继珂募市人千馀攻继达,继达走城外,自刭死。   嗣昭七子,至明宗时,子继能坐笞杀其母主藏婢,婢家告变,言继能反,与其弟继袭皆见杀,惟一子继忠仅免。继忠家于晋阳,杨氏所积馀赀犹巨万,晋高祖自太原起兵,召契丹为援,契丹求赂,高祖贷于继忠以取足。高祖入立,甚德之,以为沂、棣、单三州刺史,开运中卒。杨氏平生积产,嗣昭父子三人赖之。   ○嗣本   嗣本,本姓张氏,雁门人也。世为铜冶镇将。嗣本少事太祖,太祖爱之,赐以姓名,养为子。从击居庸关,以功迁义兒军使。从破王行瑜,迁威远军使。从攻罗弘信,以先锋兵破汤阴。从庄宗破潞州夹城。累以战功迁代州刺史、云州防御使、振武节度使,号威信可汗。天祐十三年,从庄宗击刘鄩于故元城,下洺、磁诸州,六月,还军振武。契丹入代北,攻蔚州,嗣本战殁。   ○嗣恩   嗣恩,本姓骆,吐谷浑部人也。少事太祖,能骑射,为铁林军将,稍以战功迁突阵指挥使,赐姓名,以为子。从败康怀英于河西,迁左厢马军都指挥使。从李嗣昭援硃友谦于河中,与梁兵力战,槊中其口,战不已。迁辽州刺史。从庄宗入魏,迁天雄军马步都指挥使。刘鄩攻太原,兵趣乐平,嗣恩从后追之,自佗道先入太原以守。鄩兵去,嗣恩亦以兵会庄宗于魏,从战于莘。迁代州刺史、石岭关已北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天祐十五年,卒于太原。追赠太尉。   ○存信   存信,本姓张氏,其父君政,回鹘李思忠之部人也。存信少善骑射,能四夷语,通六蕃书。从太祖起代北,入关破黄巢,累以功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遂赐姓名,以为子。存信与存孝俱为养子,材勇不及存孝,而存信不为之下,由是交恶,存孝所为,存信每沮激之,存孝卒得罪死。而存信数从征伐,以功领郴州刺史。太祖遣将兵救硃宣,存信屯于莘县,为罗弘信所击,存信败,亡太祖子落落。后从太祖讨刘仁恭,大败于安塞。太祖大怒,顾存信曰:“昨日吾醉,公不能为我战邪?古人三败,公已二矣。”将杀之,存信叩头谢罪而免。由是大惧,常称疾,天复二年卒,年四十一。   ○存孝   存孝,代州飞狐人也。本姓安,名敬思。太祖掠地代北得之,给事帐中,赐姓名,以为子,常从为骑将。文德元年,河南张言袭破河阳,李罕之来归晋,晋处罕之于泽州,遣存孝与薛阿檀、安休休等以兵七千助罕之还击河阳。梁亦遣丁会、牛存节等助言。战于温县,梁军先扼太行,存孝大败,安休休被执。是时,晋已得泽、潞,岁出山东,与孟方立争邢、洺、磁,存孝未尝不在兵间。方立死,晋取三州,存孝功为多。   明年,潞州军乱,杀李克恭以归唐,梁遣李谠攻李罕之于泽州,存孝以骑兵五千救之。梁军呼罕之曰:“公常恃太原以为命,今上党已归唐,唐兵大集,围太原,沙陀将无穴以自处,公复谁恃而不降乎?”存孝以精骑五百绕梁栅而呼曰:“我沙陀之求穴者,待尔肉以食军,可令肥者出斗!”梁骁将邓季筠引军出战,存孝舞槊擒之,李谠败走,追击至马牢关。还攻潞州,唐以孙揆为潞州节度使,揆儒者,以梁卒三千为卫,褒衣大盖,拥节先驱。存孝以三百骑伏长子西崖谷间,伺揆军过,横击断之,擒揆以归。初,梁遣葛从周、硃崇节守潞州以待揆,闻揆见执,皆弃去,晋遂复取潞州。是时,张浚、韩建伐晋,击阴地关,晋以李存信、薛阿檀等当浚,别遣存孝军于赵城。唐军战败于阴地关,浚退保晋州,韩建走绛州。存孝攻晋州,浚兵出战,辄复败,因闭壁不敢出。存孝去,攻绛州。浚、建皆走。   存孝猨臂善射,身被重铠,櫜弓坐槊,手舞铁楇,出入阵中,以两骑自从,战酣易骑,上下如飞。初,存孝取潞州功为多,而太祖别以大将康君立为潞州留后,存孝为汾州刺史,存孝负其功,不食者数日。及走张浚,迁邠州刺史。大顺二年,徙邢州留后。是时,晋军连岁攻赵常山,存孝常为先锋,下赵临城、元氏。赵王求救于幽州李匡威,匡威兵至,晋军辄引去。存孝素与存信有隙,存信谮之曰:“存孝有二心,常避赵不击。”存孝不自安,乃附梁通赵,自归于唐,因请会兵以代晋。唐命赵王王镕援之。明年,赵与幽州有隙,惧而与晋和,反以兵三万助晋击存孝。存孝婴城自守。太祖自将兵傅其城,掘堑以围之,存孝出兵冲击,堑不得成。裨将袁奉韬使人说存孝曰:“公所畏者,晋王尔。王俟堑成,且留兵去,诸将非公敌也,虽堑何为?”存孝以为然,纵兵成堑。堑成,深沟高垒,不可近,存孝遂窘。城中食尽,登城呼曰:“兒蒙王恩,位至将相,岂欲舍父子而附仇雠,乃存信构陷之耳。愿生见王一言而死。”太祖哀之,遣刘夫人入城慰谕之。刘夫人引与俱来,存孝泥首请罪曰:“兒于晋有功而无过,所以至此,由存信为之耳!”太祖叱曰:“尔为书檄,罪我百端,亦存信为之邪?”缚载后车,至太原,车裂之以徇。然太祖惜其材,怅然恨诸将之不能容也,为之不视事者十馀日。   康君立素与存信相善,方二人之交恶也,君立每左右存信以倾之。存孝已死,太祖与诸将博,语及存孝,流涕不已,君立以为不然,太祖怒,鸩杀君立。君立初为云州牙将,唐僖宗时,逐段文楚,与太祖俱起云中,盖君立首事。其后累立战功,表昭义节度使,以存孝故杀之。   ○存进   存进,振武人也,本姓孙,名重进。太祖攻破朔州得之,赐以姓名,养为子。从太祖入关破黄巢,以为义兒军使。从庄宗战柏乡,迁行营马步军都虞候,历慈、沁二州刺史。庄宗初得魏博,以为天雄军都部署,治梁乱军,一切以法,人有犯者,辄枭首磔尸于市,魏人屏息畏之。从战河上,以功迁振武军节度使。是时,晋军德胜,为南北寨,每以舟兵来往,颇以为劳,而河北无竹石,存进乃以苇笮维大舰为浮梁。庄宗大喜,解衣以赐之。   晋讨张文礼于镇州,久不克,而史建瑭、阎宝、李嗣昭相次战殁,乃以存进代嗣昭为招讨使,军于东垣渡。东垣土恶,筑垒不能就,存进伐木为栅。晋军晨出刍牧,文礼子处球以兵千馀逼存进栅,存进出战桥上,杀处球兵殆尽,而存进亦殁于阵。追赠太尉。   子汉韶,明宗时复本姓,为洋州节度使。潞王从珂以凤翔反,汉韶与张虔钊会唐军讨之,唐军皆降于从珂,独汉韶与虔钊军不降,俱奔于蜀。事蜀,历永平、兴元、武信节度使。年七十馀,卒于蜀。   ○存璋   存璋,字德璜,初与康群立、恭志勤等从太祖入关,破黄巢,累迁义兒军使。太祖病革,存璋与张承业等受顾命,立庄宗为晋王,晋王以存璋为河东马步军使。晋自先王时,尝优假军士,军士多犯法逾禁,庄宗新立,尤患之,存璋一切绳之以法,境内为之清肃。从攻夹城,战柏乡,以功迁汾州刺史。庄宗与刘鄩战于魏博,梁遣王檀来,乘虚袭太原,存璋以汾州兵入太原距守,以功迁大同军防御使,遂为节度使。天祐十九年以疾卒。追赠太尉。   ○存贤   存贤,许州人也,本姓王名贤。少为军卒,善角牴,太祖击黄巢于陈州,得之,赐以姓名,养为子。后为义兒军副兵马使,迁沁州刺史。先时,沁州当敌冲,徙其南百馀里,据险立栅而寓居。至存贤为刺史,曰:“徙城避敌,岂勇者所为?”乃复城故州。梁兵屡攻之,存贤力自距守,卒不能近。迁武州刺史、山北团练使,又迁慈州。天祐十八年,梁兵攻硃友谦于河中,庄宗遣存贤援友谦。是时,友谦新叛梁归晋,而河中食少,人心多贰,谍者因谓存贤曰:“河中人欲杀子以归梁,宜亟去。”存贤曰:“死王事,吾志也。复何恨哉!”卒击走梁兵。   庄宗即位,拜右武卫上将军。庄宗亦好角牴,尝与王较而屡胜,颇以自矜,因顾存贤曰:“尔能胜我,与尔一镇。”存贤博而胜之。同光二年春,幽州符存审病,庄宗置酒宫中,叹曰:“吾创业故人,零落殆尽,其所存者惟存审耳。今又病笃,北方之事谁可代之?”因顾存贤曰:“无以易卿。角牴之胜,吾不食言。”即日以为卢龙军节度使。是岁,卒于幽州,年六十五。赠太傅。 伶官传第二十五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 ,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庄宗既好俳优,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晋之俗,往往能歌其声,谓之“御制”者皆是也。其小字亚子,当时人或谓之亚次。又别为优名以自目,曰李天下。自其为王,至于为天子,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伶人由此用事,遂至于亡。   皇后刘氏素微,其父刘叟,卖药善卜,号刘山人。刘氏性悍,方与诸姬争宠,常自耻其世家,而特讳其事。庄宗乃为刘叟衣服,自负蓍囊药笈,使其子继岌提破帽而随之,造其卧内,曰:“刘山人来省女。”刘氏大怒,笞继岌而逐之。宫中以为笑乐。   其战于胡柳也,嬖伶周匝为梁人所得。其后灭梁入汴,周匝谒于马前,庄宗得之喜甚,赐以金帛,劳其良苦。周匝对曰:“身陷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乞二州以报此两人。”庄宗皆许以为刺史。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于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逾年,而伶人屡以为言,庄宗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   庄宗好畋猎,猎于中牟,践民田。中牟县令当马切谏,为民请,庄宗怒,叱县令去,将杀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诸伶走追县令,擒至马前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汝罪当死!”因前请亟行刑,诸伶共唱和之。庄宗大笑,县令乃得免去。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共持新磨诘曰:“汝奈何批天子颊?”新磨对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左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新磨尝奏事殿中,殿中多恶犬,新磨去,一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纵兒女啮人!”庄宗家世夷狄,夷狄之人讳狗,故新磨以此讥之。庄宗大怒,弯弓注矢将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无杀臣!臣与陛下为一体,杀之不祥!”庄宗大惊,问其故,对曰:“陛下开国,改元同光,天下皆谓陛下同光帝。且同,铜也,若杀敬新磨,则同无光矣。”庄宗大笑,乃释之。   然时诸伶,独新磨尤善俳,其语最著,而不闻其佗过恶。其败政乱国者,有景进、史彦琼、郭门高三人为最。   是时,诸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倖,四方籓镇,货赂交行,而景进最居中用事。庄宗遣进等出访民间,事无大小皆以闻。每进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军机国政皆与参决,三司使孔谦兄事之,呼为“八哥”。庄宗初入洛,居唐故宫室,而嫔御未备。阉宦希旨,多言宫中夜见鬼物,相惊恐,庄宗问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时,后宫万人,今空宫多怪,当实以人乃息。”庄宗欣然。其后幸鄴,乃遣进等采鄴美女千人,以充后宫。而进等缘以为奸,军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数千人。庄宗还洛,进载鄴女千人以从,道路相属,男女无别。魏王继岌已破蜀,刘皇后听宦者谗言,遣继岌贼杀郭崇韬。崇韬素嫉伶人,常裁抑之,伶人由此皆乐其死。皇弟存乂,崇韬之婿也,进谗于庄宗曰:“存乂且反,为妇翁报仇。”乃囚而杀之。硃友谦,以梁河中降晋者,及庄宗入洛,伶人皆求赂于友谦,友谦不能给而辞焉。进乃谗友谦曰:“崇韬且诛,友谦不自安,必反,宜并诛之。”于是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天下不胜其冤。进,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   史彦琼者,为武德使,居鄴都,而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琼,自留守王正言而下,皆俯首承事之。是时,郭崇韬以无罪见杀于蜀,天下未知其死也,第见京师杀其诸子,因相传曰:“崇韬杀魏王继岌而自王于蜀矣,以故族其家。”鄴人闻之,方疑惑。已而硃友谦又见杀。友谦子廷徽为澶州刺史,有诏彦琼使杀之,彦琼秘其事,夜半驰出城。鄴人见彦琼无故夜驰出,因惊传曰:“刘皇后怒崇韬之杀继岌也,已弑帝而自立,急召彦琼计事。”鄴都大恐。贝州人有来鄴者,传引语以归。戍卒皇甫晖闻之,由此劫赵在礼作乱。在礼已至馆陶,鄴都巡检使孙鐸,见彦琼求兵御贼,彦琼不肯与,曰:“贼未至,至而给兵岂晚邪?”已而贼至,彦琼以兵登北门,闻贼呼声,大恐,弃其兵而走,单骑归于京师。在礼由是得入于鄴以成其叛乱者,由彦琼启而纵之也。   郭门高者,名从谦,门高其优名也。虽以优进,而尝有军功,故以为从马直指挥使。从马直,盖亲军也。从谦以姓郭,拜崇韬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从谦为养子。崇韬死,存乂见囚,从谦置酒军中,愤然流涕,称此二人之冤。是时,从马直军士王温宿卫禁中,夜谋乱,事觉被诛。庄宗戏从谦曰:“汝党存乂、崇韬负我,又教王温反。复欲何为乎?”从谦恐,退而激其军士曰:“罄尔之赀,食肉而饮酒,无为后日计也。”军士问其故,从谦因曰:“上以王温故,俟破鄴,尽坑尔曹。”军士信之,皆欲为乱。李嗣源兵反,向京师,庄宗东幸汴州,而嗣源先入。庄宗至万胜,不得进而还,军士离散,尚有二万馀人。居数日,庄宗复东幸汜水,谋扼关以为拒。四月丁亥朔,朝群臣于中兴殿,宰相对三刻罢。从驾黄甲马军阵于宣仁门、步军阵于五凤门以俟。庄宗入食内殿,从谦自营中露刃注矢,驰攻兴教门,与黄甲军相射。庄宗闻乱,率诸王卫士击乱兵出门。乱兵纵火焚门,缘城而入,庄宗击杀数十百人。乱兵从楼上射帝,帝伤重,踣于绛霄殿廊下,自皇后、诸王左右皆奔走。至午时,帝崩,五坊人善友聚乐器而焚之。嗣源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以从谦为景州刺史,已而杀之。   《传》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 宦者传第二十六   呜呼,自古宦、女之祸深矣!明者未形而知惧,暗者患及而犹安焉,至于乱亡而不可悔也。虽然,不可以不戒。作《宦者传》。   ○张承业   张承业,字继元,唐僖宗时宦者也。本姓康,幼阉,为内常侍张泰养子。晋王兵击王行瑜,承业数往来兵间,晋王喜其为人。及昭宗为李茂贞所迫,将出奔太原,乃先遣承业使晋以道意,因以为河东监军。其后崔胤诛宦官,宦官在外者,悉诏所在杀之。晋王怜承业,不忍杀,匿之斛律寺。昭宗崩,乃出承业,复为监军。   晋王病且革,以庄宗属承业曰:“以亚子累公等。”庄宗常兄事承业,岁时升堂拜母,甚亲重之。庄宗在魏,与梁战河上十馀年,军国之事,皆委承业,承业亦尽心不懈。凡所以畜积金粟,收市兵马,劝课农桑,而成庄宗之业者,承业之功为多。自贞简太后、韩德妃、伊淑妃及诸公子在晋阳者,承业一切以法绳之,权贵皆敛手畏承业。   庄宗岁时自魏归省亲,须钱蒲博、赏赐伶人,而承业主藏,钱不可得。庄宗乃置酒库中,酒酣,使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宗指钱积呼继岌小字以语承业曰:“和哥乏钱,可与钱一积,何用带、马为也?”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也。”庄宗以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计,惜此库钱,佐王成霸业尔!若欲用之,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庄宗顾元行钦曰:“取剑来!”承业起,持庄宗衣而泣,曰:“臣受先王顾托之命,誓雪家国之雠。今日为王惜库物而死,死不愧于先王矣!”阎宝从旁解承业手令去,承业奋拳殴宝踣,骂曰:“阎宝,硃温之贼,蒙晋厚恩,不能有一言之忠,而反谄谀自容邪!”太后闻之,使召庄宗。庄宗性至孝,闻太后召,甚惧,乃酌两卮谢承业曰:“吾杯酒之失,且得罪太后。愿公饮此,为吾分过。”承业不肯饮。庄宗入内,太后使人谢承业曰:“小兒忤公,已笞之矣。”明日,太后与庄宗俱过承业第,慰劳之。   卢质嗜酒傲忽,自庄宗及诸公子多见侮慢,庄宗深嫉之。承业乘间请曰:“卢质嗜酒无礼,臣请为王杀之。”庄宗曰:“吾方招纳贤才以就功业,公何言之过也!”承业起贺曰:“王能如此,天下不足平也!”质因此获免。   天祐十八年,庄宗已诺诸将即皇帝位。承业方卧病,闻之,自太原肩舆至魏,谏曰:“大王父子与梁血战三十年,本欲雪家国之雠,而复唐之社稷。今元凶未灭,而遽以尊名自居,非王父子之初心,且失天下望,不可。”庄宗谢曰:“此诸将之所欲也。”承业曰:“不然,梁,唐、晋之仇贼,而天下所共恶也。今王诚能为天下去大恶,复列圣之深雠,然后求唐后而立之。使唐之子孙在,孰敢当之?使唐无子孙,天下之士,谁可与王争者?臣,唐家一老奴耳,诚愿见大王之成功,然后退身田里,使百官送出洛东门,而令路人指而叹曰‘此本朝敕使,先王时监军也’,岂不臣主俱荣哉?”庄宗不听。承业知不可谏,乃仰天大哭曰:“吾王自取之!误我奴矣。”肩舆归太原,不食而卒,年七十七。同光元年,赠左武卫上将军,谥曰正宪。   ○张居翰   张居翰,字德卿,故唐掖廷令张从玫之养子。昭宗时,为范阳军监军,与节度使刘仁恭相善。天复中,大诛宦者,仁恭匿居翰大安山之北谿以免。其后,梁兵攻仁恭,仁恭遣居翰从晋王攻梁潞州以牵其兵,晋遂取潞州,以居翰为昭义监军。庄宗即位,与郭崇韬并为枢密使。庄宗灭梁而骄,宦官因以用事,郭崇韬又专任政,居翰默默,苟免而已。魏王破蜀,王衍朝京师,行至秦川,而明宗军变于魏。庄宗东征,虑衍有变,遣人驰诏魏王杀之。诏书已印画,而居翰发视之,诏书言“诛衍一行”,居翰以谓杀降不祥,乃以诏傅柱,揩去“行”字,改为一“家”。时蜀降人与衍俱东者千馀人,皆获免。庄宗遇弑,居翰见明宗于至德宫,求归田里。天成三年,卒于长安,年七十一。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职废于丧乱,传记小说多失其传,故其事迹,终始不完,而杂以讹缪。至于英豪奋起,战争胜败,国家兴废之际,岂无谋臣之略,辩士之谈?而文字不足以发之,遂使泯然无传于后世。然独张承业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犹能道之。其论议可谓杰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东宫之幽。既出而与崔胤图之,胤为宰相,顾力不足为,乃召兵于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挟天子走之岐。梁兵围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   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诛唐宦者第五可范等七百馀人,其在外者,悉诏天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诸镇所藏匿而不杀。是时,方镇僭拟,悉以宦官给事,而吴越最多。及庄宗立,诏天下访求故唐时宦者悉送京师,得数百人,宦者遂复用事,以至于亡。此何异求已覆之车,躬驾而履其辙也?可为悲夫!   庄宗未灭梁时,承业已死。其后居翰虽为枢密使,而不用事。有宣徽使马绍宏者,尝赐姓李,颇见信用。然诬杀大臣,黩货赂,专威福,以取怨于天下者,左右狎暱,黄门内养之徒也。是时,明宗自镇州入觐,奉朝请于京师。庄宗颇疑其有异志,阴遣绍宏伺其动静,绍宏反以情告明宗。明宗自魏而反,天下皆知祸起于魏,孰知其启明宗之二心者,自绍宏始也!郭崇韬已破蜀,庄宗信宦者言而疑之。然崇韬之死,庄宗不知,皆宦者为之也。当此之时,举唐之精兵皆在蜀,使崇韬不死,明宗入洛,岂无西顾之患?其能晏然取唐而代之邪?及明宗入立,又诏天下悉捕宦者而杀之。宦者亡窜山谷,多削发为浮图。其亡至太原者七十馀人,悉捕而杀之都亭驿,流血盈庭。   明宗晚而多病,王淑妃专内以干政,宦者孟汉琼因以用事。秦王入视明宗疾已革,既出而闻哭声,以谓帝崩矣,乃谋以兵入宫者,惧不得立也。大臣硃弘昭等方图其事,议未决,汉琼遽入见明宗,言秦王反,即以兵诛之,陷秦王大恶,而明宗以此饮恨而终。后愍帝奔于卫州,汉琼西迎废帝于路,废帝恶而杀之。   呜呼!人情处安乐,自非圣哲,不能久而无骄怠。宦、女之祸非一日,必伺人之骄怠而浸入之。明宗非佚君,而犹若此者,盖其在位差久也。其馀多武人崛起,及其嗣续,世数短而年不永,故宦者莫暇施为。其为大害者,略可见矣。独承业之论,伟然可爱,而居翰更一字以活千人。君子之于人也,苟有善焉,无所不取,吾于斯二人者,有所取焉。取其善而戒其恶,所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也。故并述其祸败之所以然者著于篇。 杂传第二十七   ○王镕   王镕,其先回鹘阿布思之遗种,曰没诺干,为镇州王武俊骑将,武俊录以为子,遂冒姓王氏。没诺干子曰末垣活,末垣活子曰升,升子曰廷凑,廷凑子曰元达,元达子曰绍鼎、绍懿,绍鼎子曰景崇。自升以上三世,常为镇州骑将,自景崇以上四世五人,皆为成德军节度使。景崇官至守太尉,封常山郡王,唐中和二年卒。子镕立,年十岁。是时,晋新有太原,李匡威据幽州,王处存据中山,赫连鐸据大同,孟方立据邢台,四面豪杰并起而交争。镕介于其间,而承祖父百年之业,士马强而畜积富,为唐累世籓臣。故镕年虽少,藉其世家以取重,四方诸镇废立承继,有请于唐者,皆因镕以闻。   自晋兵出山东,已破孟迁,取邢、洺、磁三州,景福元年,乃大举击赵,下临城。镕求救于李匡威,匡威来救,晋军解去。明年,晋会王处存攻镕坚固、新市。晋王与处存皆自将,而镕未尝临军,遣追风都团练使段亮、翦寇都团练使马珂等,以兵属匡威而已。匡威战磁河,晋军大败。明年春,晋攻天长军,镕出兵救之,败于叱日岭,晋军遂出井陉。镕又求救于匡威,晋军解去。   初,匡威悦其弟匡俦之妇美而淫之,匡俦怒,及其救镕也,诱其军乱而自立。匡威内惭不敢还,乃以符印归其弟,而将奔于京师。行至深州,镕德匡威救己,使人邀之,馆于梅子园,以父事之。   匡威客李正抱者,少游燕、赵间,每徘徊常山,爱之不能去。正抱、匡威皆失国无聊,相与登城西高阁,顾览山川,泫然而泣,乃与匡威谋劫牜而代之。因诈为忌日,镕去卫从,晨诣馆慰,坐定,甲士自幕后出,持镕两袖,镕曰:“吾国赖公而存,诚无以报厚德,今日之事,是所甘心。”因叩头以位与匡威。匡威素少镕,以谓无能为也,因与镕方辔诣府,将代其位。行过亲事营,军士闭门大噪,天雨震电,暴风拔木,屋瓦皆飞。屠者墨君和望见镕,识之,从缺垣中跃出,挟镕于马,负之而走,乱军击杀匡威、正抱,燕人皆死。匡俦虽憾其兄,而阳以大义责镕甚急。镕既失燕援,而晋军急攻平山,劫镕以盟,镕遂与晋和。   其后梁太祖下晋邢、洺、磁三州,乃为书诏镕,使绝晋而归梁,镕依违不决。晋将李嗣昭复取洺州,梁太祖击败嗣昭,嗣昭弃洺州走。梁获其辎重,得镕与嗣昭书,多道梁事,太祖怒,因移兵常山,顾谓葛从周曰:“得镇州以与尔,尔为我先锋。”从周至临城,中流矢,卧舆中,梁军大沮。梁太祖自将傅城下,焚其南关,镕惧,顾其属曰:“事急矣!奈何?”判官周式,辨士也,对曰:“此难与力争,而可以理夺也。”式与梁太祖有旧,因请入梁军。太祖望见式,骂曰:“吾常以书招镕不来,今吾至此,而尔为说客,晚矣!且晋吾仇也,而镕附之,吾知李嗣昭在城中,可使先出。”乃以所得镕与嗣昭书示式,式进曰:“梁欲取一镇州而止乎,而欲成霸业于天下也?且霸者责人以义而不私,今天子在上,诸侯守封睦邻,所以息争,且休民也。昔曹公破袁绍,得魏将吏与绍书,悉焚之,此英雄之事乎!今梁知兵举无名,而假嗣昭以为辞。且王氏五世六公抚有此士,岂无死士,而待嗣昭乎?”太祖大喜,起牵式衣而抚之曰:“吾言戏耳。”因延式于上坐,议与镕和。镕以子昭祚为质,梁太祖以女妻之。太祖即位,封镕赵王。   镕祖母丧,诸镇皆吊,梁使者见晋使在馆,还言赵王有二志。是时,魏博罗绍威卒,梁因欲尽取河北,开平四年冬,遣供奉官杜廷隐监魏博将夏諲,以兵三千袭深、冀二州,以王景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镕惧,乞兵于晋。晋人击败景仁于柏乡,梁遂失镇、定,而庄宗由此益强,北破幽、燕,南并魏博,镕常以兵从。镕德晋甚。明年,会庄宗于承天军,奉觞为寿,庄宗以镕父友,尊礼之,酒酣为镕歌,拔佩刀断衣而盟,许以女妻镕子昭诲。   镕为人仁而不武,未尝敢为兵先,佗兵攻赵,常藉邻兵为救。当是时,诸镇相弊于战争,而赵独安,乐王氏之无事,都人士女褒衣博带,务夸侈为嬉游。镕尤骄于富贵,又好左道,炼丹药,求长生,与道士王若讷留游西山,登王母祠,使妇人维锦绣牵持而上。每出,逾月忘归,任其政于宦者。宦者石希蒙与镕同卧起。天祐十八年冬,镕自西山宿鹘营庄,将还府,希蒙止之。宦者李弘规谏曰:“今晋王身自暴露以亲矢石,而大王竭军国之用为游畋之资,开城空宫,逾月不返,使一失闭门不纳从者,大王欲何归乎?”镕惧,促驾,希蒙固止之。弘规怒,遣亲事军将苏汉衡率兵擐甲露刃于帐前曰:“军士劳矣!愿从王归。”弘规继而进曰:“惑王者希蒙也,请杀之以谢军士!”镕不答,弘规呼镕甲士斩希蒙首,掷于镕前,镕惧,遽归。使其子昭祚与大将张文礼族弘规、汉衡,收其偏将下狱,穷究反状,亲军皆惧。文礼诱以为乱,夜半,亲军千馀人逾垣而入,镕方与道士焚香受箓,军士斩镕首,袖之而出,因纵火焚其宫室,遂灭王氏之族。   镕小子昭诲,年十岁,其军士有德镕者,藏之穴中,乱定,髡其发,被以僧衣,遇湖南人李震,匿昭诲于茶笼中,载之湖南,依南岳为浮图,易名崇隐。明宗时,昭诲已长,思归,而镕故将符习为宣武军节度使,震以归习,习表于朝。昭诲自称前成德军中军使以见,拜考功郎中、司农少卿。周显德中,犹为少府监云。   张文礼者,狡狯人也,镕惑爱之,以为子,号王德明。镕已死,文礼自为留后。庄宗初纳之,后知其通于梁也,遣赵故将符习与阎宝击之。文礼家鬼夜哭,野河水变为血,游鱼皆死,文礼惧,病疽卒。子处瑾秘丧拒守,击败习等。以李嗣昭代之,嗣昭中流矢卒,以李存进代之,存进辄复战殁,乃以符存审为招讨使,遂破之。执文礼妻及子处瑾、处球、处琪等,折足归于晋。赵人请而醢之,磔文礼尸于市。   ○罗绍威   罗绍威,字端己,其先长沙人。祖让,北迁为魏州贵乡人。父弘信,为牧监卒。文德元年,魏博牙军乱,遂杀其帅乐彦贞,立其将赵文建为留后,已而又杀之。牙将未知所立,乃聚呼曰:“孰能为我帅者?”弘信从众中出应曰:“我可为君等帅也。”弘信状貌奇怪,面色青黑,军中异之,共立为留后。唐昭宗即位,拜弘信节度使。   梁太祖将攻晋,乞籴于弘信,弘信不与,由是有隙。梁兵攻魏,取黎阳、淇门、卫县。战于内黄,魏兵五战五败,弘信惧,请盟,乃止。是时,梁方东攻兗、郓,北敌晋,晋遣李存信救硃宣,假道于魏。太祖闻,遣使语弘信曰:“晋人志在河朔,兵还灭魏矣。”弘信以为然,乃发兵击存信于莘县,太祖遣葛从周助之。梁兵擒晋王子落落,送于魏,弘信杀之,乃与晋绝。太祖犹疑弘信有二心,乃以兄事弘信,常为卑辞厚币以聘魏。魏使者至梁,太祖北面拜而受币,谓使者曰:“六兄于我有倍年之长,吾何敢慢之。”弘信大喜,以为厚己。以故太祖往来燕、赵之间,卒有河北者,魏不为之患也。弘信死,绍威立。   绍威好学工书,颇知属文,聚书数万卷,开馆以延四方之士。弘信在唐,以其先长沙人,故封长沙郡王,绍威袭父爵长沙。绍威新立,幽州刘仁恭以兵十万攻魏,屠贝州,绍威求救于梁,大败燕军于内黄。明年,梁太祖遣葛从周会魏兵攻沧州,取其德州,遂败燕军于老鸦堤,绍威以故德梁助己。   魏博自田承嗣始有牙军,牙军岁久益骄,至绍威时已二百年,父子世相婚姻以自结。前帅史宪诚、何全皞、韩君雄、乐彦贞等,皆由牙军所立,怒辄遂杀之。绍威为人精悍明敏,通习吏事,为政有威严,然其家世由牙军所立。天祐二年,魏州城中地陷,绍威惧有变。已而牙校李公牷作乱,绍威诛之,乃间遣使告梁乞兵,欲尽诛牙军。梁太祖许之,为遣李思安等攻沧州,召兵于魏,绍威因悉发魏兵以从,独牙军在。   绍威子廷规娶梁女,会梁女卒,太祖阴遣客将马嗣勋选良兵实舆中,以长直军千人杂舆夫入魏,诈为助葬,太祖以兵继其后。绍威夜以奴兵数百,会嗣勋兵击牙军,并其家属尽杀之。太祖自内黄驰至魏,魏兵从攻沧州者行至历亭,闻之皆反,入澶、博诸州,魏境大乱,数月,太祖为悉平之。牙军死,魏兵悉叛,绍威势益孤,太祖乃欲夺其地,绍威始大悔。是岁,太祖复攻沧州,宿兵长芦,绍威馈给梁兵,自沧至魏五百里,起亭堠,供帐什物自具,梁兵数十万皆取足,绍威以此重困。昭宗东迁洛阳,诏诸镇缮理京师,绍威营太庙成,加拜守侍中,进封鄴王。   太祖围沧州未下,刘守光会晋军破梁潞州。太祖自长芦归,过魏,疾作,卧府中,诸将莫得见,绍威惧太祖终袭己,乃乘间入见曰:“今四方称兵,为梁患者,以唐在故也;唐家天命已去,不如早自取之。”太祖大喜,乃急归。太祖即位,将都洛阳,绍威取魏良材为五凤楼、朝元前殿,浮河而上,立之京师。太祖叹曰:“吾闻萧何守关中,为汉起未央宫,岂若绍威越千里而为此,若神化然,功过萧何远矣!”赐以宝带名马。   燕王刘守光囚其父仁恭,与其兄守文有隙,绍威驰书劝守光等降梁。太祖闻之笑曰:“吾常攻燕不能下,今绍威折简,乃胜用兵十万。”太祖每有大事,多遣使者问之,绍威时亦驰简入白,使者相遇道中,其事往往相合。   绍威自以魏久不用兵,愿伐木安阳淇门为船,自河入洛,岁漕谷百万石,以供京师。太祖益以绍威尽忠,遣将程厚、卢凝督其役。舟未成而绍威病,乃表言:“魏故大镇,多外兵,愿得梁一有功重臣临之,请以骸骨就第。”太祖亟命其子周翰监府事,语使者曰:“亟行,语而主,为我强饭,如有不讳,当世世贵尔子孙。今使周翰监府事,尚冀卿复愈耳。”绍威仕梁,累拜太师兼中书令,卒年三十四,赠尚书令,谥曰贞壮。   子三人,廷规,官至司农卿卒。周翰袭父位,乾化二年八月为杨师厚所逐,徙为宣义军节度使,卒于官,年十四。周敬代为宣义军节度使,年十岁,徙镇忠武。明年,为秘书监、驸马都尉、光禄卿。唐庄宗时为金吾大将军,明宗以为匡国军节度使,罢为上将军。晋天福二年卒,年三十二。廷规娶梁太祖二女,一曰安阳公主,一曰金华公主。周翰娶末帝女,曰寿春公主,周敬亦娶末帝女,曰晋安公主。   ○王处直   王处直,字允明,京兆万年人也。父宗,善殖财货,富拟王侯,为唐神策军吏,官至金吾大将军,领兴元节度使,子处存、处直。处存以父任为骁卫将军、定州已来制置内闲厩宫苑等使。乾符六年,即拜义武军节度使。黄巢陷长安,处存感愤流涕,率镇兵入关讨贼。巢败第功,而收城击贼,李克用为第一;勤王倡义,处存为第一。乾宁二年,处存卒于镇,三军以河朔故事,推处存子郜为留后,即拜节度使,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处直为后院中军都知兵马使。   光化三年,梁兵攻定州,郜遣处直率兵拒之,战于沙河,为梁兵所败。兵返入城逐郜,郜出奔晋,乱兵推处直为留后。梁兵围之,处直遣人告梁,请绝晋而事梁,出绢十万匹犒军,乃与梁盟。梁太祖表处直义武军节度使,累封太原王。太祖即位,封处直北平王。其后梁兵攻王镕,镕求救于晋,处直亦遣人至晋,愿绝梁以自效。晋兵救镕,处直以兵五千从,破梁军于柏乡。其后晋北破燕,南取魏博,与梁战河上,十馀年,处直未尝不以兵从。   处直好巫,而客有李应之者,妖妄人也。处直有疾,应之以左道治之而愈,处直益以为神,使衣道士服,以为行营司马,军政无大小,咸取决焉。初,应之于陉邑阑得小兒刘云郎,养以为子,而处直未有子,乃以云郎与处直,而绐曰:“此子生而有异。”处直养以为子,更名曰都,甚爱之。应之由此益横,乃籍管内丁壮,别立新军,自将之,治第博陵坊,四面开门,皆用左道。处直将吏知其必为患,而莫能谏也。是时,幽州李匡俦假道中山以如京师,处直伏甲城外,以备不虞。匡俦已去,甲士入城围应之第,执而杀之,因诣处直请杀都,处直不与。明日,第功行赏,因阴疏甲士姓名,自队长已上藏于别籍,其后因事诛之,凡二十年,无一人免者,而处直终为都所杀。   都为人狡佞多谋,处直以为节度副使。张文礼弑王镕,庄宗发兵讨文礼,处直与左右谋曰:“镇,定之蔽也,文礼虽有罪,然镇亡定不独存。”乃遣人请庄宗毋发兵,庄宗取所获文礼与梁蜡书示处直曰:“文礼负我,师不可止。”处直有孽子郁,当郜之亡于晋也,郁亦奔焉,晋王以女妻之,为新州防御使。处直见庄宗必讨文礼,益自疑,乃阴与郁交通,使郁北招契丹入塞以牵晋兵,且许召郁为嗣,都闻之不说。而定人皆言契丹不可召,恐自贻患,处直不听。郁自奔晋,常恐处直不容,因此大喜,以为乘其隙可取之,乃以厚赂诱契丹阿保机。阿保机举国入寇,定人皆不欲契丹之举,小吏和昭训劝都举事,都因执处直,囚之西宅,自为留后,凡王氏子孙及处直将校杀戮殆尽。明年正月朔旦,都拜处直于西宅,处直奋起揕其胸而呼曰:“逆贼!吾何负尔?”然左右无兵,遂欲啮其鼻,都掣袖而走,处直遂见杀。   初,有黄蛇见于碑楼,处直以为龙,藏而祠之,又有野鹊数百,巢麦田中,处直以为己德所致,而定人皆知其不祥,曰:“蛇穴山泽,而处人室,鹊巢乌,降而田居,小人窃位,而在上者失其所居之象也。”已而处直果被废死。   庄宗已败契丹于沙河,追奔过定州,与都相得欢甚,以其子继岌娶都女,以都为义武军节度使。同光二年,庄宗幸鄴,都来朝,赐与巨万。庄宗以继岌故,待都甚厚,所请无不从。及明宗立,颇恶都为人,而安重诲每以法绳之,都始有异志。是时,唐兵击契丹,数往来定州,都供馈多阙,益不自安。和昭训为都谋曰:“天子新立,四方未附,其势易离,可为自安之计。”已而硃守殷反于汴州,都遂亦反,遣人以蜡书招青、徐、岐、潞、梓五镇,约皆举兵,而五镇不应。明宗遣王晏球讨之。都复与王郁招契丹为援,契丹遣秃馁将万骑救都。都遣指挥使郑季璘、龙泉镇将杜弘寿以二千人迎契丹,为晏球所败。季璘、弘寿被执,晏球责曰:“吾尝使人招汝,何故不降?”弘寿对曰:“受恩中山两世矣,不敢有二心。”遂见杀,弘寿临刑,神色自若。晏球屯军望都,与都及契丹战,大败之曲阳,都及秃馁得数骑遁去,闭城不复出。   初,庄宗军中阑得一男子,爱之,使冒姓李,名继陶,养于宫中以为子。明宗即位,安重诲出以乞段徊,徊亦恶而逐之。都使人求得之。至是,绐其众曰:“此庄宗太子也。”被以天子之服,使巡城上,以示晏球军,军士识者曰:“继陶也。”共诟之。都居城中,兵少,惟以契丹二千人守城,呼秃馁为馁王,屈身事之。诸将有欲出降者,都伺察严密,杀戮无虚日,以故坚守经年。天成四年二月,城破,都与家属皆自焚死,王氏遂绝于中山。而处存有子鄴,鄴子廷胤,与庄宗连外姻,为人骁勇,自为军校,能与士卒同辛苦,明宗时,历贝、忻、密、澶、隰州刺史。范延光反于鄴,晋高祖以廷胤为杨光远行营中军使。破延光有功,拜彰德军节度使。   初,处直为都所囚,幼子威北走契丹。契丹谓晋高祖曰:“吾欲使威袭其先人爵士,如何?”高祖对曰:“中国之法,自将校为刺史,升团练防御而至节度使,请送威归中国,渐进之。”契丹怒曰:“尔自诸侯为天子,岂有渐乎?”高祖闻之,遽徙廷胤镇义武,曰:“此亦王氏之后也。”后徙镇海而卒。   ○刘守光   刘守光,深州乐寿人也。其父仁恭,事幽州李可举,能穴地为道以攻城,军中号“刘窟头。”稍以功迁军校。仁恭为人有勇,好大言。可举死,子匡威恶其为人,不欲使居军中,徙为瀛州景城县令。瀛州军乱,杀刺史,仁恭募县中得千人,讨平之,匡威喜,复以为将,使戍蔚州。戍兵过期不得代,皆思归,出怨言。匡威为弟匡俦所逐,仁恭闻乱,乃拥戍兵攻幽州,行至居庸关,战败,奔晋、晋以为寿阳镇将。   仁恭多智诈,善事人,事晋王爱将盖寓尤谨,每对寓涕泣,自言:“居燕无罪,以谗见逐。”因道燕虚实,陈可取之谋,晋王益信而爱之。乾宁元年,晋击破匡俦,乃以仁恭为幽州留后,留其亲信燕留得等十馀人监其军,为之请命于唐,拜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   其后晋攻罗弘信,求兵于仁恭,仁恭不与,晋王以书微责诮之,仁恭大怒,执晋使者,杀燕留得等以叛。晋王自将讨之,战于安塞,晋王大败。光化元年,遣其子守文袭沧州,逐节度使卢彦威,遂取沧、景、德三州。为其子请命于唐,昭宗迟之,未即从,仁恭怒,语唐使者曰:“为我语天子,旌节吾自有,但要长安本色尔,何屡求而不得邪!”昭宗卒以守文为横海军节度使。   仁恭父子率两镇兵十万,号称三十万以击魏,屠贝州。罗绍威求救于梁,梁遣李思安救魏,大败守文于内黄,斩首五万。仁恭走,梁军追击之,自魏至长河,横尸数百里。梁军自是连岁攻之,破其瀛、漠二州,仁恭惧,复附晋。   天祐三年,梁攻沧州,仁恭调其境内凡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得二十万人,兵粮自具,屯于瓦桥。梁军壁长芦,深沟高垒,仁恭不能近。沧州被围百馀日,城中食尽,人自相食,析骸而爨,或丸墐土而食,死者十六七。仁恭求救于晋,晋王为之攻潞州以牵梁围,晋破潞州,梁军乃解去。   然仁恭幸世多故,而骄于富贵,筑宫大安山,穷极奢侈,选燕美女充其中。又与道士炼丹药,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为钱,悉敛铜钱,銮山而藏之,已而杀其工以灭口,后人皆莫知其处。   仁恭有爱妾罗氏,其子守光烝之,仁恭怒,笞守光,逐之。梁开平元年,遣李思安攻仁恭,仁恭在大安,守光自外将兵以入,击走思安,乃自称卢龙节度使,遣李小喜、元行钦以兵攻大安山,执仁恭而幽之。其兄守文闻父且囚,即率兵讨守光,至于卢台,为守光所败,进战玉田,又败,乃乞兵于契丹。明年,守文将契丹、吐浑兵四万人战于鸡苏,守光兵败,守文阳为不忍,出于阵而呼其众曰:“毋杀吾弟!”守光将元行钦识守文,跃马而擒之,又囚之于别室,既而杀之。守文将吏孙鹤、吕兗等,立守文子延祚以距守光,守光围之百馀日,城中食尽,米斛直钱三万,人相杀而食,或食墐土,马相食其骏尾,兗等率城中饥民食以麹,号“宰务”,日杀以饷军。久之,延祚力穷,遂降。   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骄,为铁笼、铁刷,人有过者,坐之笼中,外燎以火,或刷剔其皮肤以死,燕之士逃祸于佗境。守光身衣赭黄,谓其将吏曰:“我衣此而南面,可以帝天下乎?”孙鹤切谏以为不可。梁攻赵,赵王王镕求救于守光,孙鹤曰:“今赵无罪,而梁伐之,诸侯救赵之兵,先至者霸,臣恐燕军未出,而晋已先破梁矣,此不可失之时也。”守光曰:“赵王尝与我盟而背之,今急乃来归我;且两虎方斗,可待之,吾当为卞庄子也。”遂不出兵。晋王果救赵,大败梁兵于柏乡,进掠邢、洺,至于黎阳。守光闻晋空国深入梁,乃治兵戒严,遣人以语动镇、定曰:“燕有精兵三十万,率二镇以从晋,然谁当主此盟者?”晋人患之,谋曰:“昔夫差争黄池之会,而越入吴;项羽贪伐齐之利,而汉败楚。今吾越千里以伐人,而强燕在其后,此腹心之患也。”乃为之班师。   守光益以为诸镇畏其强,乃讽诸镇共推尊己,于是晋王率天德宋瑶、振武周德威、昭义李嗣昭、义武王处直、成德王镕等,以墨制册尊守光为尚书令、尚父。守光又遣告于梁,请授己河北兵马都统,以讨镇、定、河东。梁遣阁门使王瞳拜守光河北采访使。有司白守光,尚父受册,用唐册太尉礼仪,守光问曰:“此仪注何不郊天改元?”有司曰:“此天子之礼也,尚父虽尊,乃人臣耳。”守光怒曰:“我为尚父,谁当帝者乎?且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者称帝,小者称王,我以二千里之燕,独不能帝一方乎?”乃械梁、晋使者下狱,置斧钅质于其庭,令曰:“敢谏者死!”孙鹤进曰:“沧州之败,臣蒙王不杀之恩,今日之事,不敢不谏。”守光怒,推之伏钅质,令军士割而啖之。鹤呼曰:“不出百日,大兵当至!”命窒其口而醢之。守光遂以梁乾化元年八月自号大燕皇帝,改元曰应天,以王瞳、齐涉为左右相。晋遣太原少尹李承勋贺册尚父,至燕,而守光已僭号。有司迫承勋称臣,承勋不屈,以列国交聘礼入见,守光怒,杀之。   明年,晋遣周德威将三万人,会镇、定之兵以攻燕,自祈沟关入,其澶、涿、武、顺诸州皆迎降。守光被围经年,累战常败,乃遣客将王遵化致书于德威曰:“予得罪于晋,迷而不复,今其病矣,公善为我辞焉。”德威谓遵化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至此邪?予受命以讨僭乱,不知其佗也。”守光益窘,乃献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遣其将周遵业谓德威曰:“吾王以情告公,富贵成败,人之常理;录功宥过,霸者之事也。守光去岁妄自尊崇,本不能为硃温下耳,岂意大国暴师经年,幸少宽之。”德威不许。守光登城呼德威曰:“公三晋贤士,独不急人之危乎?”遣人以所乘马易德威马而去,因告曰:“俟晋王至则降。”晋王乃自临军,守光登城见晋王,晋王问将如何?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为也!”守光有嬖者李小喜,劝其毋降,守光因请俟佗日。是夕,小喜叛降于晋军。明旦,晋军攻破其城,执仁恭及其家族三百口。   守光与其妻李氏、祝氏,子继珣、继方、继祚等,南走沧州,迷失道,至燕乐界中,数日不得食,遣其妻祝氏乞食于田家,田家怪而诘之,祝氏以实告,乃被擒送幽州。晋王方大飨军,客将引守光见,晋王戏之曰:“主人何避客之遽也?”守光叩头请死,命械守光并其父仁恭以从军。军还过赵,赵王王镕会晋王,置酒,酒酣请曰:“愿见仁恭父子。”晋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饮食自若,皆无惭色。   晋王至太原,仁恭父子曳以组练,献于太庙。守光将死,泣曰:“臣死无恨,然教臣不降者,李小喜也,罪人不死,臣将诉于地下。”晋王使召小喜,小喜真目曰:“囚父弑兄,蒸其骨肉,亦小喜教尔邪?”晋王怒,命先斩小喜。守光知不免,呼曰:“王将复唐室以成霸业,何不赦臣使自效?”其二妇从旁骂曰:“事已至此,生复何为?愿先死!”乃俱死。晋王命李存霸执仁恭至雁门,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后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