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典故纪闻 - 第 14 页/共 27 页
宣宗尝谓诸大臣曰:“致理之道,莫先于广言路。盖天下之大,吏治得失,民生休戚,人不言,朝廷何由悉知?古人谓明主视天下犹一堂,满堂饮酒,一人对隅而泣,则一座为之不乐。若令天下有匹夫匹妇不得其所,实为君德之累。凡有建言民瘼者,卿等勿讳,言或激切,亦其心发于忠。若以其言激切而弃之,孰肯进言?卿等宜悉此意。凡言之善者,即以闻,庶几有补于治。”
宣宗闻广东都司言:番禺民有私取矿砂,煮之可得白金铅锡,请官开冶。命巡按御史同三司官开验,每砂百斤,炼银四钱、铅二十斤。因谓尚书夏原吉曰:“朕料铅砂之烹,所得无几,若果有银利,置冶烹炼,岂待今日?彼小民或窃取以求毫末之利,无足怪,朕已宥之不问。其令有司悉填坑洞,国家之利不藉此,民亦免逐末之弊。”
宣宗闻山西饥民流入河南者为有司军卫所捕逐,谓户部尚书夏原吉等曰:“民饥流移,岂其得已?仁人君子,所宜矜念。昔富弼知青州,存恤流民,饮食、居处、医药,皆为区画,山林河泊之利,听流民取之不禁,所活至五十余万人。今乃驱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其即遣官往,同布政司及府县官加意抚绥,发廪给之,随所至居住,敢有逐捕者罪之。”
宣宗闻太医院奏尚衣监用辟虫香二万斤,乞遣人福建等处收买,曰:“此非急务,不必遣人。且香药安用许多?可减其十之七。”
宣德时,郎官御史以酣酒相继败。宣宗乃作《酒谕》,其文曰:“天生谷麦黍稷所以养人,人以曲蘖投之为酒,《周官》有酒正,以式法授酒材,辨五齐之名、三酒之物,以供国用。《书》秬鬯二卣曰明禋,《诗》既载‘清酤赍我,思成以享’,祀神明也。‘厥父母庆,洗腆致用酒’,以事亲也。‘岂乐饮酒’,以燕臣下也。‘酒醴维醹,酌以大斗’,‘酾酒有衍,笾豆有践’,燕父兄及朋友故旧也,皆用之大者,酒曷可废乎?而后世耽嗜于酒,大者忘国丧身,小者败德废事,酒其可有乎?自大禹疏仪狄戒甘酒,成汤至帝乙罔敢崇饮。文王、武王戒臣下曰‘无彝酒’,曰‘德将无醉’,曰‘刚制于酒’,孔子言‘不为酒困’,又礼有一献百拜,然则酒曷为不可有哉?夫非酒无以成礼,非酒无以合欢,惟谨圣人之戒而礼之率焉,庶乎其可也。”
宣宗尝谕吏部兵部臣曰:“今后凡中官传旨,除授官员,不问职之大小、有敕无敕,俱要覆奏明白,然后施行。”
宣宗尝问侍臣历代户口盛衰,侍臣等曰:“禹平水土,民奠厥居,至桀而耗之,汤始受命,视禹时不及。及纣淫虐,武王得天下之初,视汤时又不及。成、康致理,遂多于禹时。春秋战国以至嬴秦,所耗尤多。汉高至文、景,民庶大增,武帝征伐不息,十数年问,天下之众亦减其半。昭帝罢战务农,至成帝初,户口极盛。东汉承王莽之后,率土之民,十才二三,明、章之后,天下无事,人口滋殖。三国、六朝疆宇分裂,所存无几。隋文节俭,大业之初,户口极盛。炀帝荒淫,役人以百万计,丁男不足,役及妇人,由是天下之人聚而为盗。唐贞观以后及于永徽,户口日增,至开元极盛。安、史之乱,遂大耗矣。宋承五季之后,自太祖至神宗,户口日盛。高宗南渡,中原板荡,所存者东南之民。此历代户口之大概也。”
宣宗曰:“户口之盛衰,足以见国家之治忽,其盛也,本于休养生息;其衰也,必由土木兵戈。观汉武承文、景之余,炀帝继隋文之后,开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乱,岂非恃其富庶而不知儆戒乎?汉武末年,乃知悔过,炀帝遂以亡国,玄宗至于播迁,皆足为世之大戒。”
宣宗尝敕守边诸将严固备御,曰:“毋谓已安,虽安不可忘危,防边之道常如寇至,则寇不至,昼夜顷刻不可怠忽。凡寇之能为人患者,率窥伺间隙,乘人之不虞,慎之慎之。”
洪武中,赐朝鲜国王九章冕服,陪臣一等者比朝臣三等者,得五梁冠服。宣德初,其王言世子冠五梁与朝臣等,乞为定制,乃命世子冠六梁。
宣宗尝召学士杨溥,从容谕曰:“沧海之大,皆由江河之助。古之君臣,更相戒饬,所以克致太平,号称明良。若为君者不资于臣,为臣者不赞辅其君,欲求善治,未之有也。然比来臣下往往好进谀词,令人厌之,卿亦宜勉辅朕于善道。”溥对曰:“臣受国厚恩,敢忘报?”称曰:“但觉朕有过举,直言无隐,是即为报也。”溥顿首曰:“自古直言非难,而容受直言为难,陛下乐闻忠言如此,臣等敢不尽心。”
仪宾庆贺行礼,旧五班次。宣德时,始以宁王言命各以品级序于同等官员之左,遂为定制。
宣宗闻浙江所属府县缺官数多,谕吏部曰:“庶官所理皆民事,郡县亲民事,尤切要,久旷可乎?自今内外大小职事有缺,皆须早除,勿致废事。”
宣宗览梦卜求贤之说,顾谓侍臣曰:“君臣相遇,岂偶然哉?高宗恭默思道,渴想贤傅未得,说筑傅岩,虽有致君泽民之志,不能自达,一旦得于梦寐间,遂相与讲学论道,而功被当时,名垂后世,诚千载奇遇。由此观之,人君诚心求贤,固无不得之理。文王因田猎遇太公,亦岂非诚心相感?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物皆有相感之理,况一代君臣乎?盖天佑国家,必生贤哲为之辅翊。高宗思道之心,盖有格于天矣。”又曰:“有高宗之心,然后可以梦言;有傅说之贤,然后可以为相。若汉文以梦得邓通,光武以谶用王梁,岂不误哉!”
宣德间,兵部尚书张本奏:“驿马之设,本以飞报军机重务,今在外,凡有符验官司及镇守官,每以常事泛滥给驿,皆宜禁止,请令年终各具一岁给驿起数、及所干事务、所差人员,造册奏闻,以凭稽考。”从之。
德州民奏,本州路当冲要,每遇军物,官船经过,例给丁夫,而督运者多不守法,威逼有司,以一索十,以十索百,前者未行,后者踵至。本处丁夫不敷,有司无计,或执商贩行道贫人补足其数。督运者中路逼取其赀,无赀者至解其衣而纵者,有为所逼迫不胜而赴水死者。在船军士,本用操舟,乃得袖手而坐,所载私货多于官物,沿路发卖,率以为常。乞敕所司禁约。奏下行在兵部,兵部奏:“请自今运物船马快船,俱令掌船者每船预置木牌一,大书本船军夫数目姓名,有急运应增者,上水不过七人。所司给与印信帖子,大书所增贴于牌上,以牌竖于船头,所过有司如牌所增给之。下水不给,违者许被害之人及有司指实以闻。仍遣内外官不时沿路搜检私载物货究治其罪,庶使小人知所警惧。”从之。
宣宗因言者言近来风宪多怀顾忌,少有敢言,请降敕勉励,以开言路,因谓右都御史顾佐等曰:“朝廷立法,凡诸司官员及百工技艺之人,皆许言事,况风宪官职当言路,朕所倚信者,岂可有所顾忌?尔宜以其职喻之,若当言不言,以失职论。”
宣宗与儒臣论汉、唐诸君曰:“汉武好大喜功,海内费耗,末年能惩前过;玄宗初政,有贞观之风,久而恣欲,疏忠任邪,遂致祸乱,窜身失国。武帝犹为彼善于此。”又曰:“善心生则明,欲心生则暗。武帝以田千秋为贤,玄宗以李林甫为贤,此治乱所由异也。”
宣宗御文革殿,召大学士杨土奇、杨荣、金幼孜,特赐鲥鱼醇酒,加赐御制诗,有“乐有嘉鱼”之句。士奇等沾醉献和章,上嘉曰:“朕与卿皆当以成周君臣自勉,庶几不忝祖宗之付托。”
宣宗因侍臣言为政在人,知人为要。曰:“知人固难,然临事听言之际,以理为主,君子小人,亦可辨。天下事,即尧舜处之,亦取善于人。人臣有爱君之心,随事规正,以利国家,此君子也;若不念君德,不恤国家,阿意曲从,以求容悦,此小人也。”
宣德四年,宣宗谕六部都察院曰:“国以民为本,民安则国安。朕君主天下,孜孜夙夜,以安民为心,顾国家用度有不得已取之民者,朕犹惓惓轸恤民艰。比闻中外奸弊纷然。嗟怨盈路,皆由尔等不体朕心。凡朝廷科买一物,辄差数人促办。所差之人,又各有亡赖十数为之鹰犬,百倍科征,民被箠楚,不胜其毒。百分之一归官,余皆入于私室。人之困苦,罔所诉告。尔等非不知之,盖实纵其所为。风宪耳目非不闻之,亦略不纠举。此岂仁人君子之心哉?自今当洗心悔过,以革前弊。朝廷有紧切重务,慎选廉公官员催办。不及之事,悉不许差人。假公营私,扰吾良民,违者罪之。”宣宗闻府军后卫有题进本夜递至北中门,守卫不肯转达,因谓锦衣卫官曰:“祖宗成法,朝罢外廷有事急奏者,不问晨夜,即具本进,守门者即为上达,所以通警急,绝壅蔽。今敢若此,不可宽贷,其执付法司罪之。”
宣宗尝谕鸿胪寺臣,凡遇祖宗忌日,通政司、礼科、兵马司免引囚奏事。
宣宗因户部上户口登耗之数,语侍臣曰:“隋文帝时,户口繁殖,财赋充足。自汉以来,皆莫能及。议者以在当时必有良法,后世因其享国不永,固无取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财国之大务,若汉、唐初,立法未尝不善。至其子孙,或恃富厚,力役频兴,费用无度,天下不能不凋弊。若隋文克勤政事,自奉俭薄,足致富庶,岂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后世犹有存者,亦未尝计其享国长短也。大抵人君恭俭,国家无事,则生齿日繁,生齿繁则财赋自然充足。”又曰:“天下富庶,致理之本;民物凋耗,兆乱之阶。使炀帝不纵其奢欲,能谨守隋文之业。安得遽至败亡哉?”
宣德四年七月,宣宗临文渊阁,与少傅杨士奇、太子少傅杨荣论经史,遂咨政务,已而悉召诸学士及史官,谕之曰:“国史贵详实,卿等宜尽心。”于是赐士奇等及学士以下钞有差。
洪武初,凡遇正旦等节,在外大小衙门庆贺,俱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礼。后来,惟五品以上衙门进表行此礼,至节日止于露台设香案行九拜礼。至宣德时,以安庆府潜山县知县俞益言,始定五品以下衙门仍旧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礼。
宣德四年八月,宣宗谕礼部尚书胡濙曰:“祖宗时,文武官之家不得挟妓饮宴,近闻大小官私家饮酒,辄命妓歌唱,沉酣终日,怠废政事,甚者留宿,败礼坏俗。尔礼部揭榜禁约,再犯者必罪之。”此革官妓之始。
宣德四年十月,宣宗临视文渊阁,少傅杨士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金幼孜,学士杨溥、曾棨、王直、王英,侍读李时勉、钱习礼,侍讲陈循等侍,命典籍取经史亲自披阅,与士奇等讨论,已询以时政,从容密勿者久之。命中官出尚膳酒馔赐士奇等,井赐纂修实录官,士奇等叩首谢。复谕之曰:“朕闻有道之朝愿治之主,崇礼儒硕,讲求治道。卿等为朕傅保,与诸学士皆处秘阁,朕躬至访问,冀有所闻耳。稍暇当复至,卿等必有所陈论也。”已而亲制诗赐士奇等。诗曰:“秘阁弘开当巽隅,充拣之积皆图书。仙家蓬山此其处,上与东壁星相符。罢朝闲暇一临视,衣冠左右环文儒。琼琚锵锵清响振,宝鼎馥馥香烟敷。维时日上扶桑初,始看瞳胧绚绮疏。忽似粲烂明金铺,从容燕坐披典谟。大经大法古所训,讲论启沃良足娱。朝廷治化重文教,旦暮切磋安可无?诸儒志续汉仲舒,岂直文采凌相如?玉醴满赐黄金壶,勖哉及时相励翼。辅德当与夔龙俱,庶几治至希唐虞。”
●卷十
宣宗与侍臣论及封建,曰:“周秦享国长短,非但封建也。周自后稷公刘,以农事启国,至文、武积德累仁,乃有天下。继之以成康,保恤丞民,克绍先业。秦自孝公据崤函以窥周室,惠文、武昭蒙其故业。至始皇吞二周、灭六国,专诈力刑罚以制天下。继之以胡亥,残忍刻薄。周得之以忠厚,守之以忠厚,故其祚长;秦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故其祚短。非但封建也。”
宣宗尝作《猗兰操》赐诸大臣,序曰:“昔孔子自卫反鲁,隐居谷中。”见兰之茂,与众草为伍。自伤不逢时,而托为此操。朕虑在野之贤有未出者,故亦拟作其词,曰:“兰生幽谷兮,晔晔其芳,贤人在野兮,其道则光。嗟兰之茂兮,众草为伍,于乎贤人兮,汝其予辅。”又谕之曰:“荐贤为国,大臣之道。卿等宜勉副朕意。”
御史姚兼善巡按江西被逮,其二司等官俱有馈赆,或请治送赆者罪。宣宗曰:“被逮而致馈,人之厚也。非有所求,不必究。”
宣德四年十月,以皇太子千秋节,下宽恤之令,减杂犯死罪以下宥笞杖及枷镣者。
广东南海县民叶发言,番禺县径口地有银矿,民多窃取烹炼,宜开冶置官。宣宗曰:“今各处岁办银课者,往往害民,方革其弊,岂可再开银冶?”不听。
宣德时,有建言洪武、永乐中法制有当改易以从宜者。宣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创业垂统,必有成宪,以贻子孙。子孙能谨守之,足以保天下。若自作聪明,或惑于小人而变更之,不免生祸乱。如唐府兵,其制颇近古,一变为广骑,再变为方镇,遂使武夫悍卒得专方面,唐遂以亡。宋赋役,祖宗时,皆有定制,其后信用小人,变为新法,民不胜其烦扰,自是朝政反覆,国是日非,卒致夷虏之祸。是皆可监。”侍臣对曰:“子孙惟恭俭,则能保守。”曰:“然而亦须任老成人,如宋任用李沆,岂有改祖法之事?”
宣宗与侍臣论前代官制,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汉以下视夏商官益增多,何也?”侍臣对曰:“时世不同也。”曰:“唐虞三代,事简民淳,不可比拟。唐太宗定内外官七百三十员,去古未远,亦足为法。”侍臣对曰:“然必由君心静则事可简,事简则官可省,官省则民安矣。若国家多事,政条烦杂,小人幸进,冗食者多,欲百姓免于烦扰,难矣。”曰:“此诚确论,清心者省事之本。”
夏原吉为人有雅量,从吏尝污金织赐衣惧欲逃者,原吉曰:“污可浣,何惧为?”有吏坏所宝砚石,匿不敢见。召谕之曰:“物皆有坏,吾未尝惜此。”慰遣之。
宣德五年二月,北京五府六部皆未建,宣宗以礼部所典者天地宗庙社稷之重,及四方万国朝觐会同者,皆有事于此,遂首建之,地位规制如南京,加弘壮焉。
朝鲜所贡方物,旧有金银龙头盏之类。宣德五年,宣宗始敕国王曰:“金银非小国所产,自今贡献,惟以土物效诚而已。”国王感悦。
宣德五年二月,宣宗诣献陵。顾谓侍臣曰:“皇祖尝言,古帝王陵寝有崇奢丽及藏宝玉者,皆无远虑,吾子孙宜戒之,不可蹈也。此语朕恒记忆不忘,今所建寝陵,皆皇祖当时规画,不敢有所增益。”
宣宗奉皇太后诣陵,陵傍居民老稚迎拜于道。皇太后顾谓宣宗曰:“百姓爱戴君上,以能安之。古帝王保有天下,垂裕子孙,令问长世,千载之下,人犹仰慕,亦惟能安民耳。国家恒轻徭薄赋,以存恤为务,庶几为民父母之道。”于是皇太后过视道旁农家,皇太后召其老妇,问所业及安否。其妇女老稚,皆欢喜,踊跃应对,质朴如家人然。皇太后喜,赐钞帛布饮食,皆欢跃感戴。民有进蔬食酒浆者,皇太后尝之,举以与帝。曰:“此农家食也,当知之。”
宣宗侍皇太后,驻跸陵下,召扈从官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入见。皇太后曰:“皇帝数言卿数人赞辅多用心,今国家清宁,生民无事,固是祖宗垂祐,亦有卿等之力。”辅等叩头对曰:“皇上聪明睿智,敬天法祖,仁爱兆民,以致康济之功。此皆本于皇太后圣德大训,臣等实无寸补。”皇太后曰:“吾何德,所以致今日者,上由祖宗积善垂庆。卿等皆先朝旧人,自今更须协力一心,非但国家蒙福,祖宗神灵昭鉴在上,亦必敷祐卿等,俾卿子孙安荣永世。”遂命赐六人酒馔及白金文绮。
宣宗自陵还,道中遥见耕者,以数骑往视之,下马从容询其稼穑之事。因取所执耒耜三推,顾谓侍臣曰:“朕三举末,已不胜劳,况常事此乎?人恒言劳苦莫如农,信矣。”耕者初不知为帝也。既而中官语之,乃惊,跃罗拜呼万岁。命随至营,人赐钞六十锭。
宣宗召蹇义等,语曰:“朕昨谒陵还,道昌平东郊,见耕夫在田,召而问之,知人事之艰难,吏治之得失,因录其语成篇,今以示卿,卿亦当体念不忘也。”其文曰:“庚戌春暮,谒二陵归。道昌平之东郊,见道傍耕者俯而耕,不仰以视,不辍以休,召而问焉,曰:‘何若是之勤哉?’跽曰:‘勤,我职也。’曰:‘亦有时而逸乎?’曰:‘农之于田,春则耕,夏则耘,秋而熟则获,三者皆用勤也。有一弗勤,农弗成功,而寒馁及之,奈何敢怠?’曰:‘冬其遂逸乎?’曰:‘冬然后执力役于县官,亦我之职,不敢怠也?’曰:‘民有四焉,若是终岁之劳也,曷不易尔业,为士,为工,为贾,庶几乎少逸哉?’曰:‘我祖父皆业农,以及于我。我不能易也。且我之里无业士与工者,故我不能知,然有业贾者矣,亦莫或不勤。率常走负贩,不出二三百里,远或一月,近十日而返,其获利厚者,十二三,薄者十一。亦有尽丧其利者,则阖室失意,戚戚而忧,计其终岁家居之日,十不一二焉。我业是农,苟无水旱之虞,而能勤焉,岁入厚者可以给二岁温饱,薄者一岁可不忧。且旦暮不失父母妻子之聚,我是以不愿易业也。’朕闻其言,嘉赐之食。既又问曰:‘若平居所睹,惟知贾之勤乎?抑尚他有知乎?’曰:‘我鄙人,不能远知。尝躬力役于县,窃观县之官长二人,其一人寅出酉入,尽心民事,不少懈,惟恐民之失其所也,而升迁去久矣,盖至于今民思慕之弗忘也。其一人率昼出坐厅事,日昃而入,民休戚不一问,竟坐是谪去,后尝一来,民亦视之如涂人。此我所目睹,其他不能知也。’朕闻其言叹息,思此小人,其言质而有理也。盖周公所陈无逸之意也,厚遣之,而遂记其语。”
宣宗临轩策士毕,还御武英殿。谓翰林儒臣曰:“朕于取士,不尚虚文,欲得忠鲠之士为用。其间有若刘蕡、苏辙辈,能直言抗论,庶几所望,朕当显庸之。”于是赋《策士歌》以示诸读卷官。
宣德间,有建言请设谏官者,宣宗曰:“祖宗建官有定制,但朕有过失,令中外大小之臣皆得谏,而纳之不为迕,岂不所得者多欤?”因谓侍臣曰:“三代以下人君,唐太宗善纳谏,当时之臣若魏徵、王圭亦善谏,故有贞观之治。”宋太祖尝曰:“‘唐太宗受人谏疏,常自引咎,不以为耻。不若己不为非,使人无可谏。’二者孰是?”侍臣对曰:“宋太祖所言为优。”曰:“宋太祖固是务本之论,然人所行岂能皆是?若禹闻善言则拜,汤从谏弗咈,改过不吝。禹汤犹取善于人,况其下者乎?朕以为人君者,当以太宗为法。”
宣宗闻内使韦宗盗官铜造镀金器物与外人,因谕侍臣曰:“洪武、永乐间,内府所贮钱粮,内官内使纤。毫不敢动。虽东宫亲王,不得取用。欲用者必奏请。今内官敢尔,岂得不罪?”又曰:“朕今日用一木水架,工匠饰以彩色,又间贴金。朕恶其华侈,遂命易之,而小人乃敢僭拟!”遂命司礼监榜谕各监局,有盗官物及僭分者,事发处死,知而不首,罪亦如之。
宣宗闻豹房勇士以民居宽好欲夺而居之者,命杖之一百,以五百斤枷号令儆众。召六科给事中,谕曰:“此曹敢轻易犯法者,恃中官为之救解,自今但中官传朕言释有罪人,并须覆奏始行。”
宣德五年八月朔,日当食,阴雨不见,礼部以为即同不食,请率群臣表贺。宣宗敕群臣曰:“古者人君所谨,莫大于天戒。日食又天戒之大者,惟能修德行政,用贤去邪,而后当食不食。朕以菲德嗣承祖宗大统,政理未洽,民生未遂,上累三光,祗惧惟甚,可比于是欤?传不云乎,‘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今以阴雨不见,得非朕昧于省过而然欤?况离明照四方,阴云所蔽有限,京师不见,四方必有见者,比之不食,天可欺欤?朕图修省以仰答天意。尚赖尔群臣匡其不逮,其止勿贺。”
宣宗与学士杨溥等语及治民之事,曰:“民之休戚,系乎庶官之贤否,何术可尽得其人?”溥对曰:“严荐举,精考课,不患不得。”曰:“近代有罪举主之法。大抵全才者少。明此者或不明于彼,善始者或不善于终,而一言荐之,岂能保其终身?故亦难乎举之者矣。大抵欲得贤才,当厚教养之法,教养有道,人才自出。若但责效于荐举考课之间,盖求什一于千百也。汉董仲舒言,素不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此诚知本之论。”
宣德六年三月,尚书胡濙等条奏户口事宜内一款,各处军卫有司常宜省谕旗甲里老人等,除有引客商外,但系他处人民,即报官拘审,发回原籍。若纵容不举,该管旗甲亲邻里老,俱坐以罪。按此法与保甲法并行,极可以防奸弭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