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记闻 - 第 6 页/共 8 页
麟州之围,苗继宣募吏民有能通信求援于外者,通引官王吉应募,继宣问:“须几人从行?”吉曰:“今虏骑百重,无所用众。”请髡发,衣胡服,挟弓矢,赍糗粮,诈为胡人。夜缒而出,遇虏问,则为胡语答之。两昼夜,然后出虏寨之外,走旨府州告急。府州遣将兵救之,吉复间道入城,城中皆呼万岁。及围解,诏除吉奉职、本州指使。
吉尝从都监王凯及中贵人将兵数千人,猝遇虏数万骑。中贵人惶恐,以手帛自经,吉曰:“官何患不得死?何不且令王吉与虏战?若吉不胜,死未晚也。”因使其左右数人守中贵人,曰:“贵人有不虞,当尽斩若属。”因将所部先登,射杀虏大将,虏众大奔,众军乘之,虏坠崖死者万余人。奏上,凯自侍禁除礼宾使、本路钤辖,吉自奉职除礼宾副使。
吉尝与夏虏战,其子文宣年十八,从行。战罢,不见文宣,其麾下请入虏中求之,吉止之曰:“此儿为王吉之子,而为虏所获,尚何以求为?”顷之,文宣挈二首以至,吉乃喜曰:“如此,真我子也!”吉每与虏战,所发不过一矢,即舍弓肉袒而入,手杀数人,然后返,曰:“及其张弓挟矢之时,直往抱之,使彼仓卒无以拒我,而成擒矣。吾前后数十战,未尝发两矢也。”时又有张节,与吉齐名,皆不至显官而卒。
邈川首领角厮罗有三子,曰磨毡角、瞎毡、董毡。董毡尤桀黠,杀二兄而并其众。角厮罗老,国事皆委之董毡。秦凤经略使张方平使人诱董毡入贡,许奏为防御使,董毡寻遣使入贡。会知杂御史吴中复劾奏方平擅以官爵许戎狄,启其贪心,方平议遂不行。先是,契丹以女妻董毡,与之共图夏国,夏主谅祚与之战,屡为所败。嘉六年秋,谅祚遣使请尚公主,延经略司奏之,朝廷令延不纳其使。会谅祚举兵击董毡,屯于古渭州之侧,古渭州熟户诸酋长皆惧,以为谅祚且来并吞诸族,皆诣方平诉求救,方平惧,饰楼橹,为守城之备,尽籍诸县马,悉发下番兵以自救。
皇末,古渭州熟户反,增秦州戍兵甚多。事平,文公悉分屯于永兴、泾原、环庆三路,期以有警急则召之,以省刍粮,谓之“下番兵”。方平既发下番兵,关西震耸。方平仍驿书言状,乞发京畿禁军十指挥赴本路。枢密使张言于上曰:“臣昔在秦凤,边人言虏欲入寇者前后甚众,皆无事实。今事未可知,而发京畿兵以赴之,惊动远近,非计也,请少须之。”上从之。数日,方平复奏,谅祚已引兵西去击董毡矣。谅祚寻复为董毡所败,筑堡于古渭州之侧而还。
宝元二年三月甲寅,保顺军节度使邈川大首领角厮罗遣使李波末里瓦等入贡方物。四月辛酉朔,癸亥,枢密院奏:“角厮罗前妻今为尼,已有二子,曰瞎毡、磨毡角。角厮罗再娶乔氏女,今为妻。”诏角厮罗前妻赐紫衣、师号及法名,今妻赐邑号,瞎毡、磨毡角并除团练使。
康定元年四月癸巳,奏凤路部署司奏:磨毡角自请奋击夏虏,乞朝廷遣使监护。乃降诏命从之。八月辛丑,诏屯田员外郎刘涣往秦州至邈川以来勾当公事。涣知晋州,自言请使外国故也。
●卷十三
熙宁中,朝廷遣沈起、刘彝相继知桂州,以图交趾。起、彝作战船,团结峒丁以为保甲,给阵图,使依此教战,诸峒骚然。士人执《交趾图》言攻取之策者,不可胜数。岭南进士徐百祥屡举不中第,阴遗交趾书曰:“大王先世本闽人,闻今交趾公卿贵人多闽人也。百祥才略不在人后,而不用于中国,愿得佐大王下风。今中国欲大举以灭交趾,兵法:‘先人有夺人之心’,不若先举兵入寇,百祥请为内应。”于是交趾大发兵入寇,陷钦、廉、邕三州,百祥未得间往归之。会石鉴与百祥有亲,奏称百祥有战功,除侍禁,充钦廉白州巡检。朝廷命宣徽使郭逵讨交趾,交趾请降,曰:“我本不入寇,中国人呼我耳。”因以百祥书与逵,逵檄广西转运司按鞫,百祥逃去,自经死。
交趾贼熙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二十五日连破钦、廉二州,又破邕州管下太平、永平二寨。二十七日,围邕州。知州、皇城使苏缄昼夜筑城力战,所杀伤蛮人甚多,城因以固。
九年正月四日,广西钤辖张守节等过昆仑关赴援,兵少轻进,三千余人悉为蛮众所掩,杀伤殆尽。刘执中与广西提刑遁回,后更无援兵。王师自京师数千里赴援,孤城抗贼,昼夜不得休息。正月二十一日,矢石且尽,城遂溃破,苏缄犹誓士卒殊死战,兵民死者十万余口,掳妇女小弱者七八万口。二十二日,贼焚邕州城。二十三日,遂回本洞。
今王师前军三将已达桂林,一将暂戍长沙;中军旦夕过府,亦长沙置局;后军三将分屯荆、鼎、澧三郡,一将襄州。
湖北饥,米斗计百五十钞,馁死者无数。
敕榜下交趾管内州峒官吏军民等云:“已差吏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赵Ι充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经略招讨使兼广南西路安抚使,昭宣使、嘉州防御史、内侍押班李宪充副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忠州刺史燕达充马步军副都总管。顺时兴师,水陆兼进。天示助顺,已兆布新之祥;人知侮亡,咸怀敌忾之气。然王师所至,弗迓克奔。咨尔士庶,久沦涂炭,如能谕王内附,率众自归,执虏献功,拔身助顺,爵赏赐予,当倍常科;旧恶宿负,唤栽?。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庭之日,待遇如初。朕言不渝,众听毋惑。比闻编户,极困诛求,已戒使人,具宣恩旨:暴征横赋,到即蠲除,冀我一方,永为乐土。”时交趾所破城邑,即为露布,榜之衢路,言:“所部之民叛如中国者,官吏容受庇匿。我遣使诉于桂管,不报;又遣使泛海诉于广州,亦不报。故我帅兵追捕亡叛者。而钤辖张守节等辄相邀遮,士众奋击,应时授首。”又言:“桂管点阅峒兵,明言又见讨伐。”又言:“中国作青苗、助役之法,穷困生民,我今出师,欲相拯济。”故介甫自作此榜以报覆之。
提点刑狱杨畋自将击破叛蛮。癸酉,诏特支荆湖击蛮诸军钱有差,仍命中使赍诏察视,具功状以闻。
庆历四年夏四月壬辰朔,丁酉,潭州奏:“山蛮邓和尚等寇掠衡、道、永、郴州、桂阳监。”先是,宜州奏:“本管环州蛮贼欧希范僭称桂王,欧正辞僭称桂州牧,攻环州,杀官吏。”诏以虞部员外郎杜杞,为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充广南西路转运按察使兼本路安抚使,委以便宜经略。
茂州旧领羁縻九州,皆蛮族也。蛮自推一人为州将,治其众。州将常在茂州受处分。茂州居群蛮之中,地不过数十里,旧无城,惟植鹿角。蛮人屡以昏夜入茂州,剽掠民家六畜及人,茂州辄取货于民家,遣州将往赎之,与之讲和而誓,习以为常。茂州民甚苦之。
熙宁八年,屯田员外郎李琪知茂州,民投牒请筑城,琪为奏之,乞如民所请,筑城绕民居,凡八百余步。朝廷下成都路钤辖司,度其利害。时龙图阁直学士蔡延庆领都钤辖,李琪已罢去,大理寺丞范百常知茂州。延庆下百常检度,百常言其利,朝廷遂令筑之。既而,蛮酋群诉于百常,称城基侵我地,乞罢筑,百常不许,诉者不已,百常以梃驱出。
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始兴筑,城才丈余,静州等群蛮数百奄至其处。茂州兵才二百人,百常帅之拒击,杀数人,蛮乃退,百常帅迁民入牙城。明日,蛮数千人,四面大至,悉焚鹿角及民庐舍,引梯冲攻牙城,矢石雨下,百常率众乘城拒守。至二十九日,其酋长二人为木所杀,蛮兵乃退。既而四月初,屡来攻城,皆不克而退。然游骑犹绕四山,城中人不敢出。
茂州南有箕宗关路通永康军,北有陇东路通绵州,皆为蛮所据。百常募人间道诣成都,及书木牌数百投江中,告急求援。于是蜀州驻泊都监孙青,将数千人自箕宗关入,蛮伏兵击之,青死而士卒死伤不多。又有王供备等将数千人自陇东道入,时州蛮请降,从者杀其二子,蛮怒,密告静州等蛮,使遮其前,而自后驱之,壅溪上流,官军既涉而决之,杀溺殆尽。既而钤辖司命百常与之和誓,蛮人稍定。
蔡延庆奏乞朝廷遣近上内臣共经制蛮事,朝廷命押班王中正专制蛮事。中书、密院札子皆云“奉圣旨:讲和”,而中正自云“受御前札子,掩袭叛蛮”。其年五月,中正将兵数千自箕宗关入,经恭州、荡州境,乘其无备掩击之,斩首数百级,掳掠畜产,焚其庐舍皆尽。既而复与之和誓。至七月,又袭击之,又随而与之和誓,乃还,奏云事毕。始,蔡帅恐监司不肯应给军须,故奏乞近上内臣共事。中正受宣命,凡军事皆与都钤辖司商议,中正将行,奏云:“茂州去成都府远,若事大小一一与钤辖司商议,恐失事机,乞委臣专决,关钤辖司知。”有旨依奏。中正既至,军事进止,皆由己出,蔡不复得预闻,事既施行,但关知而已,监司皆附之。遂奏:“蔡延庆区处失宜,致生边患。又延庆既与之和誓,而臣引兵入箕宗关,蛮渝约出兵拒战。”蔡由是徙知渭州,以资政殿学士冯京代之。又奏:“范百常筑城侵蛮地,生边患。”坐夺一官、勒停。陇西土田肥美,静、时等六州引生羌据其地,中正不能讨,北路遂绝。
故事,与蛮为和誓者,蛮先输货,谓之“抵兵”,又输求和物,官司乃籍所掠人畜财物使归之,不在者增其价。然后输誓牛羊豕棘耒耜各一,乃缚剑门于誓场,酋豪皆集,人人引于剑门下过,刺牛羊豕血歃之;掘地为坎,反缚羌婢坎中,加耒耜及棘于上,人投一石击婢,以土埋之,巫师诅云:“有违誓者,当如此婢。”及中正和誓,初不令输“抵兵”、求和等物,亦不索其所掠;自备誓具,买羌婢,以毡蒙之,经宿而失;中正先自剑门过,蛮皆怨而轻之。自是剽掠不绝。
庆历四年四月丁巳,梓夔路钤辖司奏:“沪州氵育井监蛮攻三江寨。”诏秦凤路发兵千人击之。
庆历四年七月,梓州路转运司奏:“知沪州、左侍禁、阁门祗候李康伯,令教练使史爱招谕氵育井叛蛮,酋长斗敖等出降。乞旌赏及补爱殿侍,充氵育井监一路巡检,李康伯与提点刑狱。”
皇四年,侬智高世为广源州酋长,役属交趾,称广源州节度使。有金坑,交趾赋敛无厌,州人苦之。智高桀黠难制,交趾恶之,以兵掩获其父,留交趾以为质,智高不得已,岁输金货甚多。久之,父死,智高怨交趾,且恐终为所灭,乃叛交趾,过江,徙居安德州,遣使诣邕州求朝命补为刺史。朝廷以智高叛交趾而来,恐疆场生事,却而不受。智高由是怨,数入为盗。
先是,礼宾使丌ど坐事出为洪州都指挥使,会赦,有荐其材勇,前所坐薄,可收使,诏除御前忠佐,将兵戍邕州。ど欲邀奇功,深入其境,兵败,为智高所擒,恐智高杀之,乃绐言:“我来非战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幸部下人不相知,误相与斗,遂至于此。”因谕以祸福。智高喜,以为然,遣其党数十人随ど至邕州,不敢复求刺史,但乞通贡朝廷。邕州言状,朝廷以ど妄入其境,取败,为贼所擒,又欲脱死,妄许其朝贡,为国生事,罪之,黜为全州都指挥使,智高之人皆却还。智高大恨,且以朝廷及交趾皆不纳,穷无所归,遂谋作乱。有黄师宓者,广州人,以贩金常往来智高所,因为之画取广州之计,智高悦之,以为谋主。是时,武臣陈珙知邕州,智高阴结珙左右,珙不之知。
皇四年四月,智高悉发所部之人及老弱尽空,沿江而下,凡战兵七千余人。五月乙巳朔,奄至邕,珙闭城拒之,城中之人为内应,贼遂陷邕州,执珙等官吏,皆杀之。司户参军孔宗旦骂贼而死。智高自称仁惠皇帝,改元启历,沿江东下。横、贵、浔、龚、藤、梧、康、封、端诸州无城栅,皆望风奔溃,不二旬,至广州。
知广州仲简性愚且狠,贼未至间,僚佐请为之备,皆不听。至遣兵出战,贼使勇士数十人,以青黛涂面,跳跃上岸,广州兵皆奔溃。先是,广州地皆蚬壳,不可筑城,前知州魏以甓为之,其中甚隘小,仅可容府署、仓库而已。百姓惊走,辇金宝入城,简闭门拒之,曰:“我城中无物,犹恐贼来,况聚金宝于中邪?”城外人皆号哭,金宝悉为贼所掠,简遂闭门拒守。
转运使王罕时巡按至梅州,闻之,亟还番禺。乡村亡赖少年,乘贼势互相剽掠,州县不能制,民遮马自诉者甚众。罕乃下马,召诸老人坐而问之,曰:“汝曹尝经此变乎?”对曰:“昔陈进之乱,民间亦如是。时有县令,籍民间强壮者,悉令自卫乡里,无得他适。于是乡村下不能侵暴,亦不能侵暴邻村,一境独安。”罕即遍移牒州县,用其策,且斩为暴者数人,民间始安。罕既入城,钤辖侍其渊等共修守备。贼掠得海船昆仑奴,使登楼车以瞰城中,又琢石令圆以为炮,每发辄杀数人,昼夜攻城,五十余日,不克而去。
时提点刑狱鲍轲欲迁其家置岭北,至南雄州,知州责而留之。轲乃讠广声闻,日有所奏;罕在围城中,无奏章。贼退,朝廷赏轲而责罕,罕坐左迁。
五月乙巳朔,丙寅,侬智高攻广州。壬申,诏知桂州陈曙将兵救之。初,直史馆杨畋,继业之族人也,尝为湖南提点刑狱,讨叛蛮,与士卒同甘苦,士卒爱之,时居父丧。六月乙亥,诏起畋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使。畋儒者,迂阔无威,诸将不服,寻罢之。
七月丙午,以余靖经制广南东西路贼盗。壬戌,智高解广州围,西还攻贺州,不克。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初到官,所将皆乌合之兵,智高遇战于白田,忠败死。西路钤辖蒋偕性轻率,举措如狂人,军于太平场,初不设备。九月戊申,智高袭击杀人。丙寅,又败官军于龙岫洞。丁巳,以余靖提举广南东西路兵甲,寻为经略使,又命枢密直学士孙沔、入内押班石全彬与靖同讨智高。西路钤辖王正伦败于馆门驿,遂陷昭州。
枢密副使狄青请自出战击贼,庚午,以青为宣徽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都大提举经制广南东西路盗贼事。谏官韩绛上言,狄青武人,不足专任,固请以侍从文臣为之副。上以访执政,时庞籍独为相,对云:“属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裨人人自用,遇贼或进或退,力不能制故也;今青起于行伍,若以侍从之臣副之,彼视青如无,青之号令复不得行,是循覆车之轨也。青素名善战,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又不胜,不惟岭南非陛下之有,荆湖、江南皆可忧矣。祸难之兴,未见其涯,不可不慎。青昔在延,居臣麾下,沉勇有智略,若专以智高事委之,使青先以威齐众,然后用之,必能办贼,幸陛下勿以为忧也。”上曰:“善。”于是诏岭南用兵皆受青节度,处置民事,则与孙沔等议之。时余靖军于宾州,闻智高将至,弃其城及刍粮,走保邕。丁丑,智高陷宾州,靖引兵出,扬言邀贼,留监押守邕州,监押亦走。甲申,智高复入邕州。
十一月,狄青至湖南,诸道兵皆会,诸将闻宣抚使将至,争先立功。余靖遣广南西路钤辖陈曙将万人击智高,为七寨,逗遛不进。
十二月壬申朔,智高与曙战于金城驿。曙败,遁归,死者二千余人,弃捐器械辎重甚众。交趾王德政请出兵二万助收智高,狄青奏:“官军自足办贼,无用交趾兵。”丁未,诏交趾毋出兵。青又请西边蕃落广锐近二千骑与俱。
五年正月,青至宾州,余靖、陈曙皆来迎竭。时馈运未至,青初令备五日粮,既又备十日粮。智高闻之,由是懈惰不为备,上元张灯高会。先是,诸将视其帅如寮き,无所严惮,每议事,各执已见,喧争不用其命。已酉,狄青悉集将佐于幕府,立陈曙于庭下,数其败军之罪,并军校数十人皆斩之。诸将股栗,莫敢仰视。余靖起拜曰:“曙之失律,亦靖节制之罪。”青曰:“舍人文臣,军旅之责,非所任也。”于是勒兵而进,步骑二万人。
或说侬智高曰:“骑兵利平地,宜遣兵守昆仑关,勿使度险,俟其兵疲食尽,击之无不胜者。”智高骤胜,轻官军,不用其言。青倍道兼行,出昆仑关,直趋其城。智高闻之,狼狈发兵出战。戊午,相遇于归仁铺,青使步卒居前,匿骑兵于后。蛮使骁勇者执长枪居前,羸弱悉在其后。其前锋孙节战不利而死,将卒畏青令严,力战莫敢退者。青登高丘,执五色旗,麾骑兵为左右翼,出长枪之后,断蛮军为三,旋而击之,枪立如束,蛮军大败,杀获三千余人,获其侍郎黄师宓等。智高走还城,官军追之,营其城下。夜,营中惊呼,蛮闻之,以为官军且进攻,弃城走。明日,青入城,遣裨将于振追之,过田州不及而还,智高奔大理。捷书至,上喜,谓庞籍曰:“岭南非卿执议之坚,不能平,今日皆卿功也。”
狄青还,上欲以为枢密使、同平章事,籍曰:“昔曹彬平江南,太祖谓之曰:‘朕欲以卿为使相,然今外敌尚多,卿为使相,安肯复为朕尽死力邪?’赐钱二十万缗而已。今青虽有功,未若彬之大,若赏以此官,则富贵极矣,异日复有寇盗,青更立功,将以何官赏之?且青起军中,致位二府,众论纷然,谓国朝未有此比;今幸而立功,论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使青得罪于众人也。臣所言非徒便于国体,亦为青谋也,昔卫青已为大将军,封侯立功,汉武帝更封其子为侯;陛下若谓赏功未尽,宜更官其诸子。”争之累日,上乃许之。二月癸未,加青护国军节度使,枢密副使如故,仍迁诸子官。既而议者多谓青赏薄,石全彬复为青讼功于中书。五月乙巳,竟以青为枢密使。
先朝时,所司奏:余安道募人能获智高者,有孔目官杨元卿、进士石镇等十人皆献策请行,安道一一问之,以元卿策为善。元卿曰:“西山诸蛮,凡六十族,皆附智高,其中元卿知其一族,请往以逆顺谕之,一族顺从,使之转谕他族,无不听矣。若皆听命,则智高将谁与处此?必成擒矣。”安道说,使赍黄牛、盐等往说之。二族随元卿出见安道,安道皆补教练使,装饰补牒如告身状,慰劳燕犒,厚赐遣之。于是转相说谕,稍稍请降。
先是,智高筑宫于特磨寨,及败,携其母、弟、妻、子往居之,闻诸族俱叛,惶惧,留其母及弟智光、子继封于特磨寨,使押衙一人将兵卫之,智高自将兵五百及其妻、六子奔大理国,欲借兵以攻诸族。诸族走告石镇兄鉴,安道使元卿等十人,发诸族拣完等六州兵袭特磨寨,杀押衙,获其母、弟、子以归。安道欲烹之,广南西路转运司奏:“所获非智高母、子,蛮人妄执之以干赏耳。”于是安道奏送京师,请囚之,以俟得智高辨其虚实。诏许之。缘道皆不縻絷,供侍甚严。至京师,馆于故府司,朝夕给饮膳,惟所欲,如奉骄子,月费钱三百余贯,病则国医临视。后数月,智光狂发,殴防卫者,欲突走。伯庸上言:“智高母数病,不幸死,无以惩蛮夷;又徒费国财,养之无用,请戮之。”上怒曰:“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专欲杀人邪?”自是群臣不敢言。智高母年六十余,隆准方口。智光年二十八,神识不慧,智高使知所部州,不能治,黜之;其妻美色,智高夺之。继封年十四,智高长子,智高之僭,立为太子。继明八岁。
安道以获智高母,召其所亲黄汾于韶州,使部送至京师。汾自幕职迁大理寺丞,元卿除三班奉职,镇除斋郎,其余皆除斋郎、殿侍。以元卿、镇晓蛮语,使留侍侬母。元卿等皆愤叹曰:“昔我初获智高母,余侍郎谓我等勿入京师,留此待官赏耳。我等皆曰:‘智高杀我等亲戚近数十口,我愿至京师,分此妪一脔食之。’岂知今日朝夕事之,若孝子之养母。执政者仍戒我云:‘汝勿得以私愤逼杀此妪。’设有不幸,我等当偿其死邪?”数见执政,涕泣求归,不许。
皇中,侬智高自邕州乘流东下,时承平岁久,缘江诸州城栅隳弊,又无兵甲,长吏以下皆望风逃溃。赞善大夫、知康州赵师道谓僚属曰:“贼锋甚盛,吾州众寡不敌,必不能拒贼。然吾与兵马监押为国家守城,贼至死之,职也。诸君先贼未至,宜与家属避之山中。”师道亦置其家属山中,师道妻方产,弃子于草间而去。师道在城上,妻遣奴与师道相闻,师道怒曰:“吾已与汝为死诀,尚寄声何为!”引弓射奴,杀之。时贼已在近,师道与监押闭门守城,贼攻陷之,师道坐正厅事,射杀贼数人,然后死。贼以城人拒己,悉焚其官府民舍,残灭之。进至于封州,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觐微服怀州印匿于民间,贼搜得之,延坐与食,谓曰:“尔能事我,我以尔为龙图阁学士。”觐骂曰:“死蛮!汝安知龙图阁学士为何物,乃欲氵于我?”贼怒,斩之。及事平,朝廷赠觐谏议大夫,师道太常少卿,妻子皆受官邑,赐赍甚厚。弃城者皆除名编管。
侬智高将至广州,天章阁待制、知广州仲简尚未之信,殊不设备,榜于衢路,令民敢有相扇动欲逃窜者斩。及贼至,简闭子城拒守。郊野之民欲入城者,闭门不纳,悉为贼所杀掠。简阴具舟,欲与家属逃去,僚属以为不可。会转运使王罕巡行他州,闻贼至,亟还入广州城,悉力拒守,几陷者数四,仅而得完。提点刑狱鲍轲止于南雄州,讠贼动静,相继以闻。及贼退,朝廷责罕奏章稀少,黜监信州税,仲简落职知筠州,以鲍轲为勤职,欲以为本路转运使,台谏有言而止。
蒋偕将千余人,昼夜兼行,追侬智高至黄富场。蛮人讠同知官军饥疲,夜以酒设寨饮之,即帐中斩偕首,因纵击其众,大破之,枭偕及偏裨首于战处而去。
侬智高围广州既久,城中窘急,而贼亦疲乏,又不习水战,常惧海贼来抄其宝货。东莞县主簿兼令黄固素为吏民所爱信,侦知贼情,乃募海上无赖少年,得数千人,船百余艘,溯流而下,夜趋广州城,鼓噪而进,贼大惊,即时遁去。广州命固率所募之众溯流追之,而贼弃船自他路去,追之不及。会通判孟造素不悦固,乃按固所率舟中之民私载盐鲞于上流贩卖,及县中官钱有出入不明者,摄固下狱治之,诬以赃罪,固竟坐停任。既而上官数为辨雪,治平中乃得广州幕职。
石鉴,邕州人,尝举进士,不中第。侬智高陷邕州,鉴亲属多为贼所杀,鉴逃奔桂州。智高攻广州不下,还据邕州。秘书监余靖受朝命讨贼,鉴以书干靖,言:“邕州三十六洞蛮,素受朝廷官爵恩泽,必不附智高。向者从智高东下,皆广源州蛮及中国亡命者,不过数千人,其余皆驱掠二广之民也。今智高据邕州,财力富强,必诱胁诸蛮,再图进取,若使智高尽得三十六洞之兵,其为中国患未可量也。鉴素知诸洞山川人情,请以朝廷威德说谕诸蛮酋长,使之不附智高,智高孤立,不足破矣。”靖乃假鉴昭州军事推官,间道说诸洞酋长,皆听命。
惟结洞酋长黄守陵最强,智高深与相结。洞中有良田甚广,饶粳糯及鱼,四面阻绝,惟一道可入。智高遗守陵书曰:“吾向者长驱至广州,所向皆捷,所以复还邕州者,欲抚存汝诸洞耳。中国名将如张忠、蒋偕辈,皆望风授首,步兵易与,不足忧,所未知者骑兵耳。今闻狄青以骑兵来,吾当试与之战,若其克捷,吾当长驱以取荆湖、江南,以邕州授汝;不捷,则吾寓汝洞中,休息士卒,从特磨洞借马,教习骑战,俟其可用,更图后举,必无敌矣。”并厚以金珠遗守陵。守陵喜,运糯米以饷智高。鉴使人说守陵曰:“智高乘州县无备,横行岭南,今力尽势穷,复还邕州,朝廷兴大兵以讨之,败在朝夕。汝世受国恩,何为无事随之以取族灭?且智高父存勖,本居广源州,弟存禄为武勤州刺史,存勖袭杀存禄而夺其地;又以女嫁广源州刺史,因省其女,遂引兵袭杀刺史及其婿而夺其地,此皆汝耳目亲见也。智高父子贪诈无恩,譬如虎狼,不可亲也。今汝乃欲延之洞中,吾见汝且为虏矣,不可不为之备。”守陵由是狐疑,稍疏智高。智高怒,遣兵袭之,守陵先为之备,逆战,大破之。会智高亦为狄青所败,遂不敢入结洞而逃奔特磨。
特磨西接大理,地多善马,智高悉以所得二广金帛子女遗特磨布燮侬夏诚,又以其母妻夏诚弟夏卿相结纳,夏诚许以兵马借之。智高留其母及一弟一子并其将于夏诚所居之东十五里丝苇寨,而身诣大理,欲借兵共寇西川,使其母以特磨之兵自邕州寇广南。鉴请诣特磨寨说夏诚,使图智高。智高以兵守三弦水,鉴几为所获,不得进而还。鉴言于靖曰:“特磨距邕州四十日程,智高恃其险远,必不设备。鉴请不用中国尺兵斗粮,募诸洞丁壮往袭之,仍以重赂说特磨,使为内应,取之必矣。”靖许之,仍许萧继将大兵为鉴后,继常与鉴相距十程。鉴募洞丁,得五六千人,率之以进。
前知邕州萧注曰:广源州本属田州,侬智高父本山獠,袭杀广源州酋豪而据之。田州酋长请往击之,知邕州者恐其生事,禁不许。广源州地产金,一两直一缣,智高父由是富强,招诱中国及诸洞民,其徒甚盛。交趾恶之,遣兵袭虏之。智高时年十四,与其母逃窜得免,收其余众,臣事交趾。既长,因朝于交趾,阴结李德政左右,欲夺其国,事觉,逃归,因求内附。朝廷恐失交趾之心,不纳。智高谓其徒曰:“今吾既得罪于交趾,中国又不我纳,无所自容,止有反耳。”乃自左江转掠诸洞,徙居右江文村,阴察官军形势,与邕州奸人相结,使为内应。在文村五年,遂袭邕州,陷之。
侬智高围广州,转运使王罕婴城拒守,都监侍其渊昼夜未尝眠。久之,将士疲极。有裨将诱士卒下城,欲与之开门降贼,渊适遇之,谕士卒曰:“汝曹降贼,必驱汝为奴仆,负担归其巢穴,朝廷又诛汝曹父母妻子;不若并力完城,岂唯保汝家,亦将有功受赏矣。”士卒乃复还,登城。罕夜寝于城上,渊忽来,徐撼而觉之,曰:“公勿惊,公随身有弓弩手否?”罕曰:“有。”乃与罕帅弩手二十余人,衔枚至一处,俯见贼已逾壕,蚁附登城,将及堞矣。城上人皆不觉,渊指示弩手使射之,贼乃走出壕外。及贼退,渊终不言裨将谋叛之事。熙宁中致仕,介甫知其为人,特除一子官,给全俸。渊年八十余,气志安壮。范尧夫以为阴德之报云。
元丰五年,韩持国知颍昌府,官满,有旨许令再任,中书舍人曾巩草告词,称其“纯明直亮”。既进呈,上批其后曰:“按维天资忿戾,素无事国之意。朋俗罔上,老不革心。朕以东宫之旧,姑委便郡,非所望于承流宣化者也。而曾巩草词乖僻,可赎铜十斤,别草词以进。”
元丰三年,泸州蛮乞第犯边,诏四方馆使韩存宝将兵讨之。乞第所居曰归来州,距泸州东南七百里。十月,存宝出兵,值久雨,十余日,出寨才六十余里,留屯不进,遣人招谕。乞第有文书服罪请降,军中食尽,存宝引还。自发泸州至还,凡六十余日。朝廷责其不待诏擅引兵还,命知杂御史何正臣就按斩之。更命林广将存宝部兵及环庆兵、黔南兵合四万人,以四年十二月再出击之。离泸州四百余里即是深,皆高阪险绝,竹木茂密,华人不能入,蛮所恃以自存者也。蛮逆战于外,广击败之,蛮走,广伐木开道,引兵踵之。又二百余里,至归来州,乞第逆战,又败,乃帅其众窜匿。
五年正月己丑,广入归来州,唯茅屋数十间,分兵搜捕山,皆无所获。所赍食尽,得蛮所储粟千余斛,数日亦尽,馈运不继。先是,有实封诏书在走马承受所,题云:“至归来州乃开。”至是,开之,诏云:“若至归来,讨捕乞第,必不可获,听引兵还。”是役也,颇得黔南兵,皆土丁,遇出征,日给米二升,余无廪给。诸州民夫负粮者,既输粮,官不复给食,以是多馁死不还,有名籍可知者四万人,其家人辅行及送资装者不预焉。军士屯泸州岁余,罹瘴疫物故者六七千人,所费约缗钱百余万。
元丰中,文潞公自北都召对,上问以至和继嗣事,潞公对曰:“臣等备位两府,当此之际,议继嗣乃职分耳。然亦幸值时无李辅国、王守澄之徒用事于中,故臣等得效其忠恳耳。”上怃然有间而善之。仁宗宦官虽有蒙宠信甚者,台谏言其罪,辄斥之,不庇也。由是不能弄权。
●卷十四
熙宁中,王韶开熙河,诸将皆以功迁官,皇城使、知原州桑独辞不受,曰:“羌虏畏国威灵,不战而降,臣何功而迁官?”执政曰:“众人皆受,独君不受,何也?”对曰:“众人皆受,必有功也;自知无功,故不受。”竟辞之。时人重其知耻。
孔为,鲁山处士文之弟也。为顺阳令,有虎来至城南,为率吏卒往逐之,为最居其前。虎据山大吼,吏卒皆失弓枪偃仆,虎来搏为,有小吏执砚,趋当其前,虎衔以去。为取猎户毒矢,挺身逐之,左右谏不可,为曰:“彼代我死,我何忍不救之?”逐虎入山十余里,竟射中虎,夺小吏而还,小吏亦不死。
汪辅之为河北监司,坐轻躁得罪,勒令分司,久之,除知虔州。到官日,上表云:“清时有味,白首无成。”又云:“插笔有风,空囹无日。”或解之曰:“杜牧诗云:‘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属意怨望。”有旨,复令分司。
永乐既失守,夏国以书系矢,射于环庆境上,经略使卢秉弃之。虏乃更遣所得俘囚,赍书移牒以遗秉,秉不敢不以闻。其词曰:
十一月八日,夏国南都统星昴嵬名济乃谨裁书致于安抚经略麾下:
伏审统戎方面,久向英风,应慎抚绥,以副倾注。昨于兵役之际,提戈相轧,今以书问贽信,非变化曲折之不同,盖各忠于所事,不得不如此耳。
夫中国者,礼义之所从出,必动止猷为,不失其正。苟听诬受间,肆诈穷兵,侵人之土疆,残人之黎庶,是乖中国之体,岂不为夷狄之羞哉!
昨朝廷暴驱甲兵,大行侵讨,盖天子与边臣之议,谓夏国方守先誓,宜出不虞,五路进兵,一举可定,遂有去年灵州之役、今秋永乐之战。较其胜负,与夫前日之议为何如哉?且中国祖宗之世,于夏国非不经营之。五路穷讨之策既尝施之矣,诸边肆挠之谋亦尝用之矣,知侥幸之无成,故终归乐天事小之道。兼夏国提封一万里,带甲数十万,西连于阗,作我欢邻,北有大燕,为我强援。今与中国乘隙伺便,角力竞斗,虽十年岂得休息哉?即念天民无辜,被兹涂炭之苦,孟子所谓未有好杀能得志于天下也。况夏国主上自朝廷见伐之后,夙宵兴念,谓自祖先之世,于今八十余年,臣事中朝,恩礼无所亏,贡聘无所怠,何期天子一朝见怒,举兵来伐?令膏血生民,剿戮师旅,伤和气,致凶年,覆亡之由,发不旋踵,朝廷岂不恤哉?盖边臣幸功,上听致惑,使祖宗之盟既沮,君臣之分不交。载省厥由,怅然何已。济乃遂探主意,得移音翰。
伏惟经略以长才结上知,以沉谋干西事,故生民之利病,宗社之安危,皆得别白而言之。至于鲁国之忧不在颛臾,而隋室之变生于玄感,此皆明智已得于胸中,不待言而后谕也。方今解天下之倒悬,必假英才钜德,经略何不进谠言、排邪议,使朝廷与夏国欢和如初,生民重睹太平,宁有意也?倘如此,则非唯敝国蒙幸,实天下之大惠也。意鲠词直,尘渎安抚经略麾下。
元丰四年秋,朝廷大举讨夏国,命内臣李宪措置秦凤熙河,节制环庆泾原,照应河东延路军马,昭宣使、眉州防御使王中正措置河东路,节制延,照应环庆等路军马。九月丙午,中正将河东兵六万、民夫荷粮者亦六万余人发麟州,才数里,至白草平,即奏已入虏境。留屯九日不进,遣士卒往来就刍粮于麟州。十月乙卯,始自白草平引兵西行三十里,至鹅枝谷止。丙辰,至四皓峰。丁巳,以阴雾复留一日,是日行不过四十余里。丙寅,渡无定河,循水而行,地多湿沙,人畜往往陷不得出。晚至横山下神堆驿,遇延副使、都总管种谔,两营相距数里。
先是,谔上言,乞不受王中正节制,会谔有破米脂城功,天子许之。明日诏书至,谔不复见中正,引兵先趣夏州。时河东夫闻延夫言,此去绥德城甚近,两日中亡归者二千余人,河东转运判官庄公岳等斩之不能禁。
初,王中正在河东,奴视转运使,又奏提举常平仓赵成管勾随军钱粮草。凡有所需索,不行文书,但遣人口传指挥,转运使惕息不敢违。公岳等以口语无所凭,从容白中正云:“太尉所指挥事多,恐将命者有所忘误,乞记之于纸笔。”自后,始以片纸书之。公岳等白中正军出境应备几日粮,中正以为延受我节制,前与延军遇,彼粮皆我有也,乃书片纸云:“止可备半月粮。”公岳等恐中道乏绝,阴更备八日糗备。及种谔既得诏不受中正节制,委中正去,延粮不可复得,人马渐乏食,乃遣官属引民夫千余人索胡人所窖谷糜,发之,得千余石。
庚午,至夏州,时夏州已降种谔。中正军于城东,城中居民数十家。时朝旨禁入贼境抄掠,贼亦弃城邑皆走河北,士卒无所得,皆愤悒思战。诸将皆言于中正曰:“延军先行,所获功甚多;我军出境近二旬,所获才三十余级,何以复命于天子?且食尽矣,请袭取宥州,聊可藉口。”中正从之。癸酉,至宥州,城中有民五百余家,遂屠之,斩首百余级,降者十余人,获牛马百六十,羊千九百,军于城东二日,杀所得马牛羊以充食。甲戌,畿内将官张真、知府州折克行引兵二千余人发糜窖,遇虏千余人,与战,败之,斩首九百余级。丙子,至牛心亭,食尽。丁丑,至柰王井,遇延掌机宜景思谊,得其粮,遂引兵趣保安军顺宁寨。己卯,王中正军于归娘岭下,不敢入寨,遣官属请粮于顺宁,兵夫冻馁,僵仆于道,未死,众已剐其肉食之。
十一月丙戌,得朝旨班师,乃归延州。计士卒死亡者近二万人;民夫逃归者大半,死者近三千人,随军入寨者万一千余人;马二千余匹,死者几半;驴三千余头,无还者。
初,上令王中正、种谔皆趋灵州、兴州。中正不习军事,自入虏境,望空而行,无乡导斥候。性畏怯,所至逗留;恐虏知其营栅之处,每夜二更辄令军士灭私火,后军饭尚未熟,士卒食之多病;又禁军中驴鸣。及食尽,士卒愤怨,流言当先杀王昭宣及庄、赵二漕乃溃归。中正颇闻之,乃于众中扬言:“必竭力前进,死而后已。”阴令走马承受金安石奏:“转运司粮运不继,故不能进军。今且于顺宁寨境上就食。”庄公岳亦奏:“本期得延粮,因朝廷罢中正节制,故粮乏。”上怒,命械系公岳等于隰州狱,治其罪。公岳等急,乃奏:“臣等在麟府,本具四十日粮,王中正令臣等止备半月粮,片纸为验。臣等又阴备八日糗备。今出塞二十余日始至宥州,粮不得不乏。”上乃脱械出外答款。中正恐公岳复有所言,甚惧。及还朝,过隰州,谓公岳等曰:“二君勿忧,保无它。”既而公岳等各降一官,职事皆如故。
初,河东发民夫十一万,中正减粮数,止用六万余人,余皆令待命于保德军。既而朝旨令余夫运粮自麟州出,踵中正军后,凡四万余人,遣晋州将官訾虎将兵八千护送之。虎等奏:“兵少夫多,不足护送,乞益兵出塞。及不知道所从出,又不知中正何所之。”有诏召夫还,更令自隰州趣延州饷中正军。会天章阁待制赵■G8领河东转运使,奏:“冬气已深,水冻草枯,馈运难通。”乃罢之。
王中正既还延州,分所部兵屯河东诸州。山东兵往往百十为群,擅自溃归,朝廷命所在招抚,给券遣归本营;士兵亦有擅去者。会高遵裕灵州失利,诏中正自延州引所部兵救之,中正移书召河东分屯兵。知石州赵宗本将州兵屯隰州,士卒不肯行,集庭下喧哗呼万岁,宗本父子闭门相保。又有山东将官王众丕部兵不肯发,从丕晓谕数日乃行。会遵裕已至庆州,诏中正引还,宗本、丛丕各降二官,士卒不问。
王中正在河东,令转运司勾押吏与陈安石同坐计度军粮,吏曰:“都运在此,不敢坐。”中正叱曰:“此中何论都运?若事办,奏汝班行;不办,有剑耳。”
高遵裕既败归,元丰五年,李宪请发兵自泾原筑寨稍前,直抵灵州攻之,可以必取。诏从之,先是,朝廷知陕西困于夫役,下诏谕民,更不调夫。至是,李宪牒都转运司,复调夫馈粮,以和雇为名,官日给钱二百,仍使人逼之,云“受密诏:若乏军兴,斩都运使以下。”民间骚然,出钱百缗不能雇一夫,相聚立栅于山泽,不受调,吏往辄殴之。解州枷知县以督之,不能集;知州、通判自诣县督之,亦不能集;命巡检、县尉逼之,则执梃欲斗,州县无如之何。士卒前出塞,冻馁死者什五六,存者皆惮行,无斗志。仓库蓄积皆竭。群臣莫敢言,独西京留守文潞公上言:“师不可再举。”天子逊辞谢之。枢密副使吕晦叔亦言其不可,上不怿,晦叔因请解机务,即除知定州。会内侍押班李舜举自泾原来,为上泣言:“必若出师,关中必乱。”上始信之,召晦叔慰劳之。舜举退,诣执政王禹玉,禹玉迎见,以好言悦之,曰:“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后,无西顾之忧矣。”舜举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相公当国,而以边事属二内臣可乎?内臣正宜供禁庭洒扫之职耳,岂可当将帅之任邪?”闻者代禹玉发惭。
六月,诏罢泾原之役,更命延修六寨以包横山之地,遣舜举与承议郎、直龙图阁徐禧往视之,乃命禧节制军事。
八月,禧、舜举与延经略使沈括、转运使李稷将步骑四万及诸路役兵,始修永乐,与米脂、绥德皆在无定川中。永乐北倚山,南临无定河,三面皆绝崖,地诚险要,虏骑数来争之,皆败去。先是,夏虏发国人,十丁取九以为兵,近二十万人,赍百日粮屯于泾原之北,俟官军出塞而击之。既闻城永乐,即引兵趣延。边人来告者前后十数,禧等皆不之信,且曰:“虏若大来,是吾立功迁官之秋也。”上赐禧等黄旗,曰:“将士立功,受赏当倍于米脂。”禧等恐沈括分其功,乃曰:“城略已就矣,当与存中归延安。”
九月乙酉,留李稷及步兵三万余人于永乐,括、禧、舜举以八千人还米脂。是日,永乐遣人走告虏骑且至。丙戌,括留屯米脂,禧、舜举复如永乐。丁亥,虏骑至城下,禧命延总管曲珍领城中兵阵于崖下水际,禧、舜举、稷植黄旗坐于城上临视之。虏自未明引骑过阵前,至食时未绝。裨将高永能曰:“吾众寡不敌,宜及其未成阵冲击之,庶几可破。”不从。虏与官军夹水而阵,前后无际,将士皆有惧色。曲珍白禧:“今众心已摇,不可复战,战必败,请收兵入城。”禧曰:“君为大将,奈何遇敌不战,先自退邪?”俄而,虏鸣笳于阵,虏骑争渡水犯官军。先是,选军中勇士良马,谓之“选锋”,使居阵前。战未几,选锋先败,退走,蹂践后阵。虏骑乘之,官军大溃,偏裨死者数人,士卒死及弃甲南走者几半,曲珍与残兵万余人入城,崖峻迳狭,骑兵弃马缘崖而上,丧马八千余匹,虏遂围之。时楼堞皆未备,水寨为虏所据,城中乏水,至绞马粪、食死人脑。被围累日,曲珍度城必不能守,白禧:“请帅众突围南走,犹愈于坐而待死。”禧怒曰:“君已败军,又欲弃城邪?”戊戌,夜大雨,城遂陷,珍帅众数百人逾城走免,禧、舜举、稷皆没,命官死者三百余人,士卒得免者十无一二。沈括闻曲珍败,永乐被围,退保绥德,前归延州。时有诏令李宪将环庆兵数万救永乐,比至延州,永乐已陷矣。
徐禧在延,乘势使气,常言:“用此精兵,破彼羸虏,左萦右拂,直前刺之,一步可取三级。”诸将有献策者,禧辄大笑曰:“妄语可斩。”虏阵未成,高永能请击之,禧曰:“王者之师,岂可以狙诈取胜邪?”由是遂败。
赵阅道熙宁中以资政殿大学士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饿死者十五六。诸州皆榜衢路,立赏禁人增米价,阅道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增价籴之。于是,诸州米商辐凑诣越,米价更贱,民无饿死者。阅道治民,所至有声,在成都、杭、越尤著。
赵阅道为人清素,好养生,知成都,独与一道人及大龟偕行。后知成都,并二侍者无矣。
至和中,范景仁为谏官,赵阅道为御史,以论陈恭公事有隙。熙宁中,介甫执政,恨景仁,数讦之于上,且曰:“陛下问赵,即知其为人。”他日,上以问阅道,对曰:“忠臣。”上曰:“卿何以知其忠?”对曰:“嘉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既退,介甫谓阅道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阅道曰:“不敢以私害公?”
曾布为三司使,与吕嘉问争市易事,介甫主嘉问,布坐左迁。诏命始出,朝士多未知之。布字子宣,嘉问字望之。或问刘贡父,曰:“曾子避席。”又问:“望之何如?”曰:“望之俨然。”介甫闻之,不喜,由是出贡父知曹州。冯当世、孙和甫、吕晦叔、薛师正同在枢府,三人屡于上前争论,晦叔独默不言。既而上顾问之,晦叔方为之开析可否,语简而当,上常纳之,三人亦不能违也。出则未尝语人。外皆讥晦叔循默,不副众望,晦叔亦不辨也,而同僚或为辨之。
上好与两府议论天下事,尝谓晦叔曰:“民间不知有役矣。”对曰:“然。上户昔以役多破家,今则饱食安居,诚幸矣;下户昔无役,今率钱,则苦矣。”上曰:“然则法亦当更矣。”
晦叔与师正并命入枢府,师正事晦叔甚恭,久之,晦叔亦稍亲之,议事颇相佐佑。阁门副使韩存宝将陕西兵讨戎泸蛮,拔数栅,斩首数百级。上欲优进官秩,以劝立功者,师正曰:“戎泸本无事,今优赏存宝,后有立功大于此者,何以加之?”晦叔曰:“薛向言是也。”乃除四方馆使。
市易司法,听人赊贷县官货财,以田宅或金帛为抵当,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皆出息十分之二,过期不输,息外每月更加罚钱百分之二。贪人及无赖子弟,多取官贷,不能偿,积息、罚愈滋,囚系督责,徒存虚数,实不可得。刑部郎中王居卿初提举市易司,奏以田宅金帛抵当者,减其息;无抵当徒相保者,不复给。自元丰二年正月七日以前,本息之外,所负罚钱悉蠲之,凡数十万缗;负本息者,延期半年。众议颇以为惬。
李南公知长沙县,有斗者,甲强乙弱,各有青赤,南公召使前,自以指捏之,曰:“乙真甲伪也。”诘之,果服。盖南方有榉柳,以叶涂肤,则青赤如殴伤者;剥其皮,横置肤上,以火熨之,则如掊伤者,水洗不落。南公曰:“殴伤者血聚而内硬,伪者不然,故知之。”
有一村多豪户,税不可督,所差户长辄逃去。南公曰:“然则此村无用户长,知县自督之。”书其村名,帖之于柱。豪右皆惧,是岁初限未满,此村税最先集。
又诸村多诡名,税存户亡,每岁户长代纳,亦不可差。南公悉召其村豪右,谓之曰:“此田不过汝曹所典买耳,与汝期一月,为我推究,不则汝曹均分输之。”及期,尽得冒佃之人,使各承其税。
河北提点刑狱有班行犯罪,下狱按之,不服,闭口不食百余日,狱吏不敢考讯,甚患之。南公曰:“吾立能使之食。”引出,问曰:“吾欲以一物塞君鼻,君能终不食乎?”其人惧,即食,且服罪。人问其故,南公曰:“彼必善服气者,以物塞鼻则气结,故惧。”
王罕知潭州,州素号多事,知州多以威严取办,罕独以仁恕为之,州事亦治。有老妪病狂,数邀知州诉事,言无伦理,知州却之则悖詈。先后知州以其狂,但命徼者屏逐之。罕至,妪复出,左右欲逐之,罕命引妇厅事,召使前,徐问。妪虽言杂乱无次,亦有可晓者:乃本为人嫡妻,无子,其妾有子,夫死为妾所逐,家赀为妾尽据之。妪屡诉于官,不得直,因愤恚发狂。罕为直其事,尽以家赀还之,吏民服其能察冤。
旧制,试院门禁严密,家人日遣报平安,传数人口,讹谬皆不可晓,常苦之。皇中,王罕为监门,始置平安历,使吏隔门问来者,详录其语于历;传入院中,试官复批所欲告家人之语及所取之物于历;罕遣吏隔门呼其人读示之,往来无一差失。自知举至封弥、誊录、巡铺共一历,人皆见之,不容有私,人甚便之。是后遵以为法。
元丰元年正月十五日夜,张灯,太皇太后以齿疾不能食,不出观。故上于闰月十五日夜于禁中张灯,露台妓乐俱入,太皇太后疾尚未平,酒数行而起。
其年冬,太皇太后得水疾,御医不能愈。会新知州薛昌期久病水疾,得老兵王麻胡疗之,数日而愈。上闻之,遣中使召麻胡入禁中疗太皇太后疾,亦愈。上喜,即除麻胡翰林医官,赐金紫,仍赐金帛,直数千缗。
岐王夫人,冯侍中拯之曾孙也,失爱于王,屏居后阁者数年。元丰二年春,岐王宫遗火,寻扑灭。夫人闻有火,遣二婢往视之。王见之,诘其所以来,二婢曰:“夫人令视大王耳。”王乳母素憎夫人,与王二嬖人共谮之,曰:“火殆夫人所为也。”王怒,命内知客鞫其事,二婢不胜拷掠,自诬云:“夫人使之纵火。”王杖二婢,且泣诉于太后曰:“新妇所为如是,臣不可与同处。”太后怒,谓上:“必斩之!”上素知其不睦,必为左右所陷,徐对曰:“彼公卿家子,岂可遽尔?俟按验得实,然后议之。”乃召二婢使宫官郑穆同鞫于皇城司。数日,狱具,无实,又命宫官冯诰录问。上乃以具狱白太后,因召夫人入禁中,夫人大惧,欲自杀,上遣中使慰谕曰:“汝无罪,勿恐。”且命径诣太皇太后宫,太皇太后亦慰存之。太后与上继至,诘以火事,夫人泣拜谢罪,乃曰:“纵火则无之;然妾小家女,福薄,诚不足以当岐王伉俪,幸赦其死,乞削发出外为尼。”太后曰:“闻汝诅詈岐王,有诸?”对曰:“妾乘忿,或有之。”上乃罪乳母及二嬖人,命中使送夫人于瑶华宫,不披戴,旧俸月钱五十缗,更增倍之,厚加资给,曰:“俟王意解,当复迎之。”
元丰四年冬,朝廷大举讨夏国。十一月,环庆都总管高遵裕出旱海,皇城使、泾原副都总管刘昌祚出胡卢河,共趣灵州,诏昌祚受遵裕节制。昌祚上言军事不称旨,上赐遵裕书云:“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任事者,宜择人代之。”遵裕由是轻昌祚。既而昌祚先至灵武城下,或传昌祚已克灵武城,遵裕在道中闻之,即上表贺曰:“臣遣昌祚进攻,已克其城。”既而所传皆虚。遵裕至灵武城,以为城朝夕可下,徙昌祚军于闲地,自以环庆兵攻之。时军中皆无攻具,亦无知其法者,遵裕旋令采木造之,皆细小朴拙不可用。又造土囊,欲以填堑。又欲以军法斩昌祚,从共救解之。昌祚忧恚成疾,泾原军士皆愤怒。转运判官范纯粹谓遵裕曰:“两军不叶,恐生他变。”力劝遵裕诣昌祚营问疾,以和解之。遵裕又使呼城上人曰:“何不亟降?”其人曰:“我未尝战,何谓降也?”
●卷十五
元丰三年,开封府界提点陈向建议,令民赀及三千缗者养战马一匹,民甚苦之。薛师正时为枢密副使,初无异议,及事已施行,向诣枢密院白事,师正欲压众议,折难甚苦。向怒,以告谏官舒,劾奏师正为大臣,事有不可,不面陈而背诽以盗名。由是罢为正议大夫、知颍州。谏官又言其罢黜之后,不杜门省愆念咎,而宾客集其门日以百数,对客有怨愤语,改知随州。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李定坐不纠弹,落职知河阳。
富公为人温良宽厚,泛与人语,若无所异同者;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智识深远,过人远甚,而事无巨细,皆反复熟虑,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送客,未尝下阶;客坐稍久,则吏从傍唱“相公尊重”,客起退。及公为相,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抗礼,引坐,语从容,送之及门,视其上马,乃还。自是群公稍稍效之,自公始也。
自致仕归西都,十余年,常深居不出。晚年,宾客请见者亦多谢以疾。所亲问其故,公曰:“凡待人,无贵贱贤愚,礼貌当如一。吾累世居洛,亲旧盖以千百数,若有见有不见,是非均一之道;若人人见之,吾衰疾,不能堪也。”士大夫亦知其心,无怨也。尝欲之老子祠,乘小轿过天津桥,会府中徙市于桥侧,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至于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及违世,士大夫无远近、识与不识,相见则以言,不相见则以书,更相吊唁,往往垂泣,其得士大夫心也又如此。呜呼!苟非事君尽忠,爱民尽仁,推恻怛至诚之心,充于内而见于外,能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