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钦北徙录 - 第 3 页/共 8 页

二十三日,同知坐堂上,引帝至堂下,再拜宣诏曰:   赵佶父子朝廷恩宥免死,着令居止安肃,乃敢结连同知李奉国,意欲叛归西夏,负恩特甚。本拟诛夷,姑体上天好生之德,免其诛戮,更令往云州居住,听候指挥。仍仰安肃军押送前去。   读毕,同知命役吏引帝再拜谢恩。帝哽咽不能言,同知怒喝曰:「尚敢如此耶!你前日要杀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过?」命左右挞帝胸,坐之于地,以柳条鞭五十余下。帝涕泪如雨,咬牙痛绝,久而复苏,立命扭锁就道。至晚,出安肃门,宿野亭中。时当盛暑,帝鞭伤处皆烂成疮,卧亭中地下,痛楚呼号,不能起坐。夜深月上,始得些少粗饭,凉水一瓯,三人分食之。太上亦因暑热困殆饥饿成疾。监押人取青草皮树枝布地下,令帝后卧于上云:「不为地气所侵,可免湿病也。」   二十四日至月终,在途遭大风雨,疾病连绵,悲苦情状,不能备录。数日方达云州,拜同知于庭下,命左右引帝于圜土内,外有兵护守。三人衣带尽皆搜去,盖防其自缢也。日惟一食。在其中居处,几及两月。时秋月方明,约略中秋时候,圜土中事不复知,故不备书也。   至八月十七日,有人言曰:「北国皇帝赦汝罪,令汝再还燕京,可出谢恩。」二帝出圜,望北拜谢讫。随有绿衣吏引帝复入一小室中,如前日囚闭之所,日间饭一木器,浆一木瓶。时天气渐凉,帝后日食冷水饭,腹中作痛成痢。自此后居是室将及半月余,帝后受祸已及半年,置之无可奈何,亦不愁苦。但衣裳经夏糜烂,不可御寒。监押中有慈良者,或遗以故衣,略得补缀摭盖。   十月朔日,将至五更,忽闻金鼓声震天,人声鼎沸,乃同知押下将校有千户三人作乱。囚同知,夺其妻,遂共杀同知一家六十余口,复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日中方定。其千户三人者,皆下马至帝居小室前,携衣服数件,自牖中授帝曰:「弃尔弃尔,我三人今归西夏去。汝国中康王做官家半载矣,慎勉之!将来必有归国之期,切当自爱也。所有监押者二十余人,我已杀之。我不能久留。」复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去。是夕,城中终夜自乱,随有千户执为乱者数十人斩于市,乃止。经三两日,别军始到城中,方定。先是监押中有阿计替者,相从半年,全得其护□之力。或谓太上曰:「阿计替被前日反者所杀,刻虽城中定乱,汝父子不复得出此门,奈何?」言未已,阿计替自外至曰:「且幸无事。」帝问其不死之由,曰:「我于死人堆中潜伏两日两夜,由是得脱。」此后阿计替仍复监视二帝。外来者千余人,盖同知官兵也。   或一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番人上坐,呼帝曰:「识我否?」帝曰:「不识。」番人曰:「语汝,吾盖天大王也,乃四太子之伯父。」良久,于屏后呼一妇人出,帝熟视之,乃韦妃也。太上见之,低头不敢仰视。有顷,呼左右赐二帝及太后酒曰:「我看此夫人面上。」盖因韦妃为彼留作妻室也。酒罢,为监者曰:「善护之!」仍引入前室。自后得稍宽拘执,饮食略备,一冬衣服,差可御寒。   天辅十一年正月朔日,金国例以是日□放禁囚,虽死罪亦得暂出。时阿计替引帝外行,散观纵步,但不许出门庭耳。帝视玩间,有一褐衣婢,口称韦夫人遣来,手持盒子,且云:「夫人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且忍耐。」遂密语曰:「闻知九哥即位了,恐早晚有归期也。」其婢遂将盒中物置帝衣袂中,奔驰而去;视其物,乃枣面油煎大饼。阿许替乃佯言:「是何奴婢,将物送与他人,速藏之!」乃引帝入室中,密问曰:「适微闻婢云:九哥即位,即何人也?」帝曰:「九哥即康王,我之亲弟。韦夫人康王生母,故相报也。」阿计替复问:「十一官人是谁?」帝曰:「我父行十一,我行第八也。」遂将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二十余人分食之。至晚,不复出。   初三日,金国例以是日为放偷日,一切什物器皿,虽妇人珍宝,为人窃去,官法不禁。当家惟各自谨守,盗至则笑而遣之,他日则不然。是日有黄衣者数人,各将余食七八器,将五器为监者曰:「食之。」将三器入室中为帝曰:「食之。」视其物乃饘糜,以肉米合煎而成。帝与太上太后食不尽者,亦与监者持去。帝问阿计替曰:「此食何来?」答曰:「此地风俗,无他善事,惟设粥以饲禁囚者,与斋僧同功,故今日有人设此粥也。」帝又问:「是谁家?」阿计替曰:「此亦是韦夫人家也。」自是帝后三人,因韦夫人与盖天大王在彼,阴受其福。   十四日夜,亦放灯。十五日,街市张灯,无音乐,但闻金鼓喧天,彻晓而止。胡妇胡女携手酒肆中,遇合意者,即谐合而归。官长夫男父母皆不禁,与放偷略同。   二十一日,阿计替为帝曰:「今月二十九日,乃北国皇帝圣诞作宴,此处同知宴罢,即赴燕京去也。」北国定例,先期十日赐宴,宴罢,近郡皆上燕京上寿。是夜将阑,阿计替引向日送饼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哥,我二三日间往燕京去也。去后来与不来,尚未可定,且保重将息。」言未毕,即回顾趋去。其它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笑之曰:「汝不闻,乃同知所指挥来者,曷问其实?」挥之使退,乃不复问。是夕,帝与太上太后三人,闻韦夫人将去,俱有惨色。   二十三日,闻韦夫人同盖天大王统领人马前去,止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守啜奚兀领人从三十余,手中各持敢棒至帝前曰:「盖天大王并韦夫人和你父子二人,煞有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若五七日间探知盖天大王不再来此,共你契勘这场公事。」呼监者二十余人戒之曰:「防固不得少懈!」自此复被拘执如前,阿计替亦不敢劝解。   二十八日,阿计替曰:「闻之二太子已下四川,建康为四太子打破,康王南徙浙江,其势恐亦不久。」帝与太上闻之,吁叹良久,且曰:「若九哥事无成,我父子终无南还之日矣!」一时泣下如雨。俄有持酒食者至曰:「金国皇帝圣诞,赐来酒肉。」帝略尝而却之。   二月初一日,有探骑至府报啜奚兀曰:「盖天大王已差往关西,交点五路财款,别遣兀西哺途来此作同知也。」   初二日,有皂隶持文书至二帝前曰:「今新同知到来,要你文字,须便供写。」帝曰:「如何写?」吏叱之曰:「速写!」极口诋詈,又不言所以。帝不得已,乃书现在之案款曰:「近封昏德公赵某,男某,妻某氏,年若干岁,谨状」云云,番隶乃持去。   初十日,新同知到云州,引二帝至庭下,所问语言,皆不能辨,咄咄十余句毕,约以仍命引去之意。少刻,有褐衣者同阿计替入,谓二帝曰:「今日所到新同知名兀西哺途,系兀途右之儿。其父从四太子征江南,被刘三相公捉去斩首,故今仇恨于你,要将你三人窘辱泄愤。」至晚,移二帝及后于小室内,卑湿不可居处,相对而泣曰:「我等今番死也。」阿计替曰:「兀西哺途今差我往燕京下文字,须三十日方还,二官人且耐烦宁心。我到燕京,自当与官人探问南朝信息,来相报也。」   ●八 徙西江州   三月初九日,有一褐衣番人至囚所,手持文字曰:「皇帝圣旨,教你三人往西江州听候指挥,缘新同知之奏请也。」二帝泣曰:「又往何地?」俄有人引帝,执缚二帝并后之手,驱行出云州二十余里,至晚方止宿野寺中。自此后日月不复记录,因阿计替不在帝左右也。   或日,所行地砖铺不平,有一从行者系山后人,语言略可辨,言于帝曰:「此长城基址。」日行七十里,实八九十里。二帝及太后足皆肿裂,寸步难移,或从者负之而行。时渐入沙漠地,风霜凄惨,寒气袭人,无异深冬景象。帝后衣袷单薄,兼以饥饿劳苦,时疫顿作,僵卧古屋中七八日,稍得痊愈。监者不时催促,帝后病骨支离,又无适口饮食,状如鬼魅。从者作木格,覆以茅草,舁之而行,真活不如死。   行三四日间,忽逢北来骑兵三四千,首领一紫衣人,问讯对答,皆不能记。帝卧草与中,微开目窃视。紫衣状如汉儿,忽驻军下马,呼左右取水吃干粮。各于皮筐中取出干牛肉数块赠帝后,赖此病体稍瘥。紫衣人谓帝曰:「我本汉臣,昔为陛下延安钤辖周忠是也。元符中,中国与西夏交战,兵败被掳,由是父子俱降西夏,亦曾作西夏部中首领。宣和间,西夏遣臣将兵助契丹,与金国交战,又为金国所掳,降之。现为统管,郎主命臣至奚国发兵,往陕西路御西将军,今所领是也。」又言:「陛下无忧。昔时契丹大辽主与大金连战日久,尚且不杀,今见在昌合州收管。况陛下并不与大金苦战,只是近日四太子在江南颇为失利。金国盛称刘锜刘光世韩世忠等皆戮力疆场,智勇双全,不难恢复。臣本宋臣,不忍见陛下如此,故将微肉上献,幸为自爱!」言讫别去。   是夕,宿树林下,月色微明,闻番人吹羌笛声,呜咽如泣,盖美国兵后阵也。帝与太上太后闻之曰:「与他成乐如何?」时太上口占词曰: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国帝皇家。金殿琼楼,朝吹凤管,暮弄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说胡沙。向晚不堪,回首坡头,吹彻梅花泣路涯。   少帝及太后闻之,俱各惨然泪下。少帝乃赓其韵而和之曰:   宸传百载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天倾地覆,忍听琵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绕胡沙。万里邦家,伶仃父子,披星戴月向天涯。少帝歌不成曲,三人大哭而止。   或日,所行之处,但见草莽萧条,悲风怒吼,黄沙白雾,日高尚如烟绕。五七十里并无人迹,偶见牧羊儿,问此何所,云:「非正路。两傍原有城邑俱在,东西不从此中行走。」时方近夏,榆柳夹路,泽中亦有萍草,皆褐色而不青翠。   又行十余日,方见一小城,云是西江州。护卫者引带入城,见其地无甚人烟,本是昔日契丹道宗囚高丽王之所。其中方广不甚大,有屋数间,廊庑皆倾倒,亦若官长衙署。篱落疏旷,杳无人迹。惟护卫者三百余人,逐日斫伐树木,盖屋居住。两三日后,发遣骑兵回归,止留守卫六七十人。每日惟二帝及太后在中间一室居住,不敢出入,亦无处走动。饮食日止一餐,皆粗粝不堪充口;或些须羊肉适口。   一日,二帝相谓曰:「我父子在云州,深得阿计替维持保护,尚微知我国消息。今彼已去三月,不知还到云州否?」正言之间,忽户外一人言曰:「帝曰阿计替,乃是我哥,我名香查理。当时北国皇帝专使我等兄弟监守你父子。如今阿哥被云州同知兀西哺途差往燕京,下投文字,不久亦须来此 。我家阿哥素能善书,虏主时要书文字报他,故须仍来此地。阿哥去日,曾嘱咐我,教我保护你父子,不妨但放心也。」   或日,阿计替回揖二帝曰:「官人安乐否?我从云州往上京回云州,今又至此,往返九千余里,不胜辛劳。」二帝亦慰劳之。阿计替又于怀中取出一小纸,令帝看视,其上云:「今年南事未定,有苗刘二人废了官家,立起太子,改元明受。」又云:「已得江南建康府,车驾入海,二太子已得四川,四太子已得两浙越州。」帝视毕,呜咽曰:「如此则我国祚不能复矣。」又云:「苗刘两人敢如此,吾儿子方即位四岁,做得甚纲纪?」良久,阿计替将文字仍纳怀中。自此阿计替兄弟二人,每每心思保护,又时时供办饮食。自阿计替到后,帝后愁苦少释。   或一日,阿计替谓二帝曰:「今日是七月五日,后日乃系七夕,忆官人在京时煞快活。」二帝吁嗟曰:「到此地位,那复想当日耶!」言未已,忽见甲士多人,喊声震天曰:「在此耳。」二帝不觉惊骇仆地曰:「我命尽于此矣。」阿计替遽出,问过首立,语甚详。少刻,阿计替持刀入帝室,帝愈加惊惧,以手掩目,太上太后亦然。阿计替乃大声曰:「与你三人无涉!」乃于帝所居室壁后,执一小番奴出,付首立者杀之,持其首而去。过半日,帝神魂始定,尚不能言语。阿计替入曰:「先来惊否?」帝问:「因何事而杀此番人?」阿计替曰:「此七月七日祭神也。我金国礼,预于暗处藏伏一人,然后领兵佯为捉获,斩首以祭为上祀,以其身为中祀,以羊为下祀。祀毕,人羊俱入锅中,煮熟啖之,名曰布福。」帝曰:「顷间若汝唱言不关我三人事,我等俱惊死矣。」太后因此得病,至七八日始稍瘥。或日,主首持人头,在腰间取尖刀穿肉一脔诣帝曰:「布福肉吃之。」帝闻其气恶不可近,欲不受,阿计替在傍曰:「受之有福。」帝乃受之,主者舞跃而去。   或日,秋风遍起,冷气逼人,阿计替曰:「秋令至矣。」俄闻堂中雁声嘹喨,自北向南,护卫者数在傍,阿计替兄弟挥之使去。壁间有弓一张,阿计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我番人事也。」乃手持弓为帝曰:「我代官人卜可乎?」帝曰:「然。」乃执矢仰天祝曰:「臣赵某不幸,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身羁胡地,存亡未卜。若我国祚有复兴之日,当使箭中飞雁。」祝毕,付阿计替射之。一箭中雁,宛转而下。二帝稽颡拱手曰:「诚如天命,死亦无憾。」阿计替亦大喜,取草茅杂木爇火,破雁炙而分食之。   或日,阿计替又入室密语二帝曰:「闻四太子与南朝争战,尽得江南之地,已将至洞庭湖。」又云:「金国官家今日差人往北路,佥拨兵马,向江南厮杀也。」时天气渐寒冷,二帝及后衣裳,皆腐烂垢腻,时赖阿计替呼集胡妇,为之澣濯。   或日,大雪积至五六尺深,室中寒甚。帝后皆颐膝相拉,声颤不能言语。阿计替持一披毡至,覆盖三人首,稍得温暖。帝先在云州病后,发俱落,不复生,状类僧尼,与番奴剃头者无异。是时冷甚,又乏粮绝食,日获一雁于火上烧熟共食。一连三日俱如此。雪霁后,尤极冷,手足挛曲不可伸。   或日,阿计替为二帝曰:「今朝十月一日也。」二帝曰:「十日是天宁节也,可谓今非昔比。」二帝及后皆泣下。阿计替曰:「天宁是何节也?」太上曰:「乃我之诞辰也。我生此日,未卜死于何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古帝王之辱,惟晋愍怀与石少帝,然未有如我父子之更甚耳。」   或日,天气晴明,风和日暖,阿计替曰:「今月几日鞭春,便已先有此和煦之气矣。」手持羊乳一杯饮帝以代酒。其乳腥秽异常。近口即生哕呕。帝后恐拂其意,乃勉饮之。   或日,雪霁天晴,阿计替呼帝出屋外。来时三人皆以极寒冷对,不能出,阿计替曰:「春到矣。」空中雁声,自南而北,千万成羣而去。凡北方御寒者,必先于数月之前,掘地作坑以居。先是阿计替于帝室内作坑。深五七尺,令帝后昼夜伏处其中。其护卫人亦如是。是日始出坑,不复入穴矣。时金国天辅十二年,即南宋建炎三年也。   或日,春深,草长至二三寸,荆榛布野,满目藜蒿,不胜异域之感。   或日,忽传金国皇后上逝,阿计替等六十余人,皆白布缠头作孝。郑太后曰:「我何日得死,而免此苦楚?」又传金国皇后死后,郎主喜怒不常,时好杀戮大臣。手持刀剑甚利,左右官人少有忤意,即手刃之。阿计替曰:「汝中国有肃王乎?」帝曰:「有之。」又问:「肃王有女乎?」曰:「有之。」阿计替曰:「近闻郎主以肃王女为嫔御专宠,皇后因此妬忿,自缢而亡。金主知其情,乃手击杀肃王女,以报复后仇。」郑太后曰:「肃王女玉箱也。此女自小多奇怪,今果死于兵刃之下,哀哉伤哉!」尝记肃王妃,陈执中女也,生玉箱之夜,有青衣童子自天而下,手持一铁丝笼,笼内有玉印二纽曰:「天赐你生后妃。」妃惊而寤,自思我夫王也,吾妃也,岂有父母为同姓王妃,而生女复得为后妃之理?而终不悟也。越数岁,玉箱戏于水傍,得玉印一颗,篆曰「金妃之印」,常佩玩不释手。京城陷,其女为完颜树所得,每醉后犯之,必昏绝,不得近身,乃进于金主。金主宠之,遂以为妃。生一男后,因后兄咀里孛进夏国女李氏为妃,两人争宠。玉箱又欲以阴计中金主,以雪家□仇怨,适逢皇后薨,因阳奉间,多以私意怂金主杀左右大臣以及李妃。又因中暑,常取冰雪脑以进,由此亦发疾。此本年六月也。天辅十三年正月元旦。宫中张灯饮宴。时金主无后,只有赵妃专宠,因疾杀其所生子。一日深秋侍坐,金主谓赵妃曰:「汝为南朝族属,安得有此富贵!俟后服除,当敕立你为后。」妃拜谢。一日,因左右奏:「宋朝赵家父子,现在西江州安置。近日四太子又为韩世忠所败,狼狈逃回,南朝势渐广大,可将此三人植入北地,不可赦回。」金主允奏,着令北向五国城去。时赵妃在侧曰:「望求陛下以臣妾故,优容其祖父归国,妾之邀恩而蒙赐也。」金主曰:「外事何得你言?」不准所请。妃曰:「骨肉何能不念?陛下亦有父兄否?」词甚激烈,金主怒曰:「留汝在宫中,外有祖父之仇,内有嫉妬之行,一旦祸乱,悔将何及!」妃起而喝言曰:「汝本北方一极小胡奴,侵凌上国,南灭汴宋,北殄契丹,不行仁义,恃强专务杀伐。今我父祖皆因误听奸佞,致遭汝掳,辱我宗庙,破我国家。汝又将我帝后等迁徙穷荒之域,汝之不仁不义已极,上天必不容汝,恐你他日亦当如此遭人馘灭夷族也!」金主大怒,遂手杀之于阙下。   ●九 徙五国城   或日,阿计替手持文字谓二帝曰:「我共官人不免又要走五七百里路也。」   帝问:「何也?」阿计替曰:「金主又命徙汝等于五国城安置之故耳。」帝喟然曰:「将我父母如是之东迁西播,不仁甚矣。」乃掩泣而退。   次早,阿计替引二帝及后徒行,及护卫六七十人出西江州后,纵火烧其屋宇而去。约行六七十里,太上及太后皆不能行,泣告阿计替曰:「何不告知金国皇帝,就此地将我等敲杀,以免匍匐千里路也。」阿计替曰:「且耐辛苦前去,莫思他事。有我在此,你三人且省烦恼。」   自此又行五七日,郑太后病甚,不能动,少帝负之而行。是晚,太后殂于树林下,时年四十七岁。仓卒之间,于路傍取佩刀掘一坑,以身兜土而埋之。二帝俱恸哭失声,护卫亦有不忍而嗟悼者,亦有促行而倨詈者。二帝不胜哀苦,幸阿计替再三劝勉,又行至三日,始达五国城下。   其处颇有类于西江州景况,据云此处乃昔时囚契丹阻羌西部落黑水吐蕃奚国酋长之处。入其城中,有居民五七十家,荒残不成伦次。行至官府署,有大庭及廊庑皆倒卸。护卫者引二帝至庭下,见上坐一紫衣老番人。阿计替即于怀中取出文书示之,老番唯唯,使人引帝入左庑下小室,又进一窄室,仅有土台,可坐两人而已。四面有土墙,当前有木棚,护卫者缄封而去。至日晨,得饭一盂,分食之。居此凡七八日,大抵每日一餐,锁闭而已。   天辅十四年,即绍兴元年辛亥,此一年中,惟金主生日得酒肉一次,七月七日祭神得酒肉一次。阿计替与其弟香查理争番奴,手杀之。至十月间天寒,仍掘地窟而居。又因病疫缠染,护卫多半死亡;二帝亦久病垂危。   天辅十五年,即南宋绍兴二年壬子,此处元宵亦同汴京,但灯火皆于磁碗中贮羊脂,以草为炷而燃之。有胡僧五七人作佛事,皆云祝颂皇帝福禄,俱在中庭堂上。二帝被拘不得出,问阿计替曰:「此地离燕京若干里路?」阿计替曰:「三千八百里,此间西北去黄龙府二千一百里。五国城即汉时李陵战败处。」至日午时,老番以奶酪一瓯使人持至隙中,谓二帝曰:「今日元宵节,可吃乳。」   二帝勉饮之。时雨雪三十余日,屋舍崩毁,墙壁圯裂,有蝎数十枚螫太上之臂,痛楚移日。少帝以土砖俱击杀之。   或日,中庭列香案,堂上坐紫绿褐衣三番人饮馔,云此日是金主生日所赐酒食也。亦分与二帝食之,哕呕至尽。问阿计替,乃知为蜜浸羊马肠,为彼中贵人珍味。帝曰:「我侪囚人,无福享受此佳品,故致哕呕,靡有孑遗矣。」   或日,太上皇因哭郑后过悲,一目生翳障而失明,终日闭目坐室中,呻吟求死不得,时年五十一岁。语少帝曰:「我祖宗二百余年基业,一旦覆于羯虏,此皆误于奸臣之手,以至于此。有子二十七人,今惟汝一人在此,余外飘萍流落,闻知多有为人作奴婢者,思之可赧可恨。惟有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占,自于云州一别,未知近日何如?今与汝寄生于腥膻瘠壤,度日如年,真乃生不如死耳,哀哉痛哉!」言毕,泪泣如雨,少帝亦悲泣不已。太上自此目病转剧,月余后一目已枯而盲矣。   或日,中庭设祭品,云是祭天王,盖番中所重者。是夕列灯烛在中庭,至深夜乃罢。少帝于隙窦中默祷,望神位暗祝云:「愿求南朝中兴社稷,北则愿早还内地;如若不能,惟求速死以免辱。」是夕,梦神自空中降于庭下,为帝曰:「我北方神天王也。上帝有命,统摄阴兵,卫庇南北生灵。自此更十年,当天下太平,南北中兴,与昔相似。」言讫升天而去。帝寤语太上,太上曰:「我梦亦如是,但神自怀中探二玉羊,赠我而去,不知是何祥也?」   或日,有一中贵人坐堂上,与老番人相对,且命少帝至庭下,语帝曰:「北国皇帝欲立赵氏为皇后,云是荆王之女,吴王孙女,不知宋朝的派实迹,故遣我来问,汝可速具图谱,明日奏闻。」帝曰:「我亦不知详细。宗族谱系不存,实难稽考也。昔日攻破汴京时,大内宗正册籍,俱被取去。今底尚在,何不检阅?兼问皇后,便知宗支位下也。」中贵人曰:「臣亦东京人,昔为陛下小内监,离京时方十六岁,今二十有六岁,原本是娘娘私自遣我来的。路逢盖天大王夫人韦娘娘,呼臣问何所往,臣告以往五国城,问皇后宗谱。韦夫人为起居二帝太后,余无所语。」帝曰:「郑太后已亡矣。」中贵又曰:「今月十一日想已册立皇后矣。尝闻后云,在京师日,呼太上为伯公,少帝为伯兄。今有二子:长曰殊哥,少曰青哥,早晚议立为太子。」言毕,上马而去。   或日,又有中使至庭中,与番人对坐,使人引帝至庭下,称金国皇帝降指挥,许令朱郑二后之丧,同葬于五国城,官给棺木。俄一人以担荷竹席囊至,内皆零落骨殖。复令人取二木,亟殓之。仍许令昏德公父子送埋城外,二帝乃相送出城,葬于浅山之下;仍有旨封二后曰夫人,盖推新皇后恩泽也。又宽二帝囚禁,许令城中自便往来,但不得出城;然二帝亦时一出城也。   或日,晴和,至市里民家,语及南朝事,民皆不能答,但供进饮食而已。帝以五国城去燕京三千八百里,自燕京至京师又三千九百里,凡七八千里,绝不闻中国音耗。其地亦时有旅客往来,见二帝衣服破碎,亦从中有遗赠者。内有一老者,自称京师人,因兵火被掳,流落在此。见上皇语及当年正月元宵,于端门赐酒,共庆升平之事,彼此相持哭泣。移时适值主者老番人经过,于马上见之,怒曰:「不得放他!」仍以鞭鞭上皇肩背三五下,皮破血流;老人亦然。命左右引去,仍拘入室。自此又复不得出外矣。   或日,阿计替来告曰:「老番人今日死矣。无碍,可复出外不妨。」遂引二帝复纵步市井间。至晚,于怀中出许纸,上书「绍兴」二字,以示帝曰:「且喜江南以淮河为界矣。」二帝问「绍兴」二字之由,对曰:「是南朝年号。」又曰:「闻知相杀尚未尽止,恐南朝不能复河南河北之地也。」帝曰:「我在此已死在旦夕,何暇念及彼事乎?」   或日,五国城新到同知,乃一少年胡人,同妻妾数人坐庭前,引二帝于庭下诘之,并具酒肉曰:「此地去燕京远,可以保护你。」又呼其妻出拜曰:「此女,汝家人也。」妇人拜二帝,不复相识,但云:「只记得官家是爹爹兄弟,不知是何王何名位也。」自此得少年胡人夫妇之力,稍宽拘禁。   或日,忽有中使至五国城,宣金国皇帝敕旨:「皇后赵氏已废,凡亲族属子女为将吏妻者,并赐死。其城主者妻赵氏,可日下赐死。」立命少年胡人呼其妻出。其妇大哭,其夫亦泪下不舍。中使遣人押出斩之,置其首于匣;且戒少年曰:「赵家父子恐有后命,宜严行防护。」言讫而去。二帝复拘于室,不知废后之由。   或日,阿计替以传闻语告二帝曰:「官人知废后之故乎?先是肃王女为金主之妃,前年得罪被杀,以荆王女亦与郎主生子,册为贵妃,今年立为后。因与郎主争弈,语言不逊,金主怒曰:你道我杀赵妃,今日须杀赵皇后。皇后泣而起,脱衣冠待罪之间,又有谮后者云:常出怨言,又曾与盖天大王夫人韦氏私语廊庑下,又对月烧香,面南再拜等语。金主因怒而废戮之。缘此凡在金国官吏家赵族女子,不论为妻为妾,尽行赐死,故殃及前日少年胡人之妇矣。」   或日,太上皇因赵氏死后,拘囚益急,乃解衣绞索,挂梁上欲自尽;少帝觉而持下之,且泣曰:「岂可如此?皆由臣不孝亡德,致王父至此。」监者知之,日以汤饮劝进,数日不能食,日渐困惫。少帝时刻抚摩劝慰。室中止可容一人,监者亦时来劝勉,终不能进饮食。病及两月余,旦夕卧土室中。阿计替时来,以拨云木煎汤馈饮之云:「此间无药物,有患疾者,将木煎汤,饮之即愈。」其木状如枯杨,基于地中,掘取之,无蒂叶。上皇饮之少安。又云:「此木能占吉凶,初煎时汤沸拾次,其木上浮者愈,半浮沉者难以速愈,沉而不浮者不救。」   或日,天气极寒,大雪雨雹,雹大者如鸡卵,小者若弹丸,顷刻厚数寸,百鸟皆被打死。是夕,阿计替得病,口噤昏愦。二帝忧之,亲以拨云木煎汤,见木浮于水面,旋转不止,帝私幸之,乃以手亲馈之。饮毕,汗出如雨,即日平复。   或日,阿计替之妇产子,亦以是木煎汤饮之,妇亦平安。将所生子用大索缚腰,挂梁柱上,曰去胎毒。少刻,先抱子饮羊乳毕,乃饮母乳。经过七日后,复以拨云木为末,作艾丸状灸顶心,云去灾疾,并不绷扎也。   或日,雪下,二帝伏处坑中,感受寒疾,作腹痛不可忍,不饮食者数日。阿计替仍用拨云木煎汤饮之,久渐痊可矣。   天辅十六年,即宋绍兴三年癸丑,是岁金主生日,不赐酒肉。传闻金主有疾,太子绳果之子立矣。   或日,阿计替为二帝曰:「今日寒食节,北方例祭先祖烧纸钱,出游野外水际。我为主者,所以不敢放你二人出外观看。」是夜,城中大火,屋宇烧毁者不计其数,死者以万计,护卫者亦烧死大半。阿计替左臂烧烂,鬓发俱然。帝所居室亦被烧灼。二帝见火势盛大,拆门窗户,父子扶掖避出,衣服皆焦,身体糜烂,急投池水中得免。二帝相谓曰:「初见火起时,发愿在火焚死。及火至室前,若似有人扶之而出,以投池水中者。」是日,饮食俱无。后数日方定。主者一中年胡人名瓜欧者,亦被焚死。尸积盈衢,焦灼糜烂,臭秽不可近。有兵马至云:「西明州主者知此处失火,特来扑救。」乃探斫树木,修盖屋宇;复置官府,重设小室,以拘收二帝。并携粮食至,方始得食。阿计替被火烧损一臂,不能持物。少帝亦被焚伤二指,不能屈伸。   或日,大风昼晦,不辨人物。天雨下稗实,有如豆大者,满地厚数寸,人取磨而食之。大火之后,居民赖以得生。   或日,云是十月朔,阿计替谓二帝曰:「我三人相共七年矣,何时得入燕京省问父母?今渐天寒,衣服全缺。又经大火之后,饮食窘迫,如之奈何?」正相谓间,忽闻新差同知列坐于庭上,呼阿计替曰:「金国皇帝教你监守赵氏父子,今已七八年矣。前日火起,莫是有人生事,如此煞好公事。」呼左右鞭胸,遂将阿计替鞭数十下,阿计替叫喊不已,乃舍之。自后阿计替不亲二帝,对之常有怒色,时在人前诟责二帝,盖绐之也。   或日,闻二月十一日,金主宴驾,大太子之孙完颜亶上金主谥曰至圣文武大德皇帝,庙号太宗。   或日,有人走报,城下遥望见骑从拥一人来曰:「此完颜亮也。」良久入坐堂上,使人引帝至,乃诟责曰:「汝南国无道,劳我师旅,连年不息。俟平静江南州郡,却来与你理会未晚。」令人仍引入室,严紧拘囚。   或日,闻人至云:「今日十月一日。」上皇泣谓少帝曰:「不见天宁节已八载矣。我亦不久,必归泉下,谅不能复转中原。汝正当壮年,可勉以祖宗之业,父母之仇为念。汝与九哥二人,共图恢复。」言毕,泣下不止。帝亦然,竟夕不寐。自此太上耳聋目瞶,步履不前,终日偃卧土墩。   或日,甚寒,先霰后雪,积至数寸。忽传天使到五国城宣言曰:「北国皇帝已灭南宋,立刘姓为皇帝。南朝臣民,俱被大兵赶逐入海。」阿计替曰:「南朝灭信矣。」二帝泣下,移时相谓曰:「祖宗二百多年统绪,灭于我父子,为万世之羞,怀愍不若矣。」   天眷元年,即宋绍兴五年乙卯,正月初,有百姓老幼数百人,皆曰是燕京到此,俱系有罪之人,流徙到五国城中。内中亦有善于经营者。又传言:「已获康王,囚在燕京狱中。我等因议朝廷事,罪当诛戮。幸遇皇子生得一子,敕免死罪,流徙至此。」亦有来二帝囚室外卖荳饼者,所言如是。二帝相谓曰:「日前闻年号绍兴,其绍字已不佳,乃刀在口上,今果见灭亡。」   ●十 徙筠从州   或日,时际二月,春虽渐暖,而草木不甚繁茂。有使者呼二帝至庭下,宣朝命曰:   新君即位二载,已灭南宋。今百姓推戴刘豫为齐帝。康王已捉在燕京。赵某父子更移往西筠从州安置,即日发行。   次日出城时,见百姓在关外野祭。阿计替曰:「筠从州此去又五百里,路极险恶,然有居民数千,乃契丹之畐州地也。金人破契丹日,州人不肯归顺,相持四年,力竭乃下,故改此名。」是日约行六十里,日晚,路已昏黑,不辨东西。有狐狸噑叫林麓间,微风细雨,不类人世。随行又皆怨詈不已。鬼魅纵横,终夕无寐。   天晚催行。有后骑賷到干粮。众人皆为毒水所伤,口痛不能言语,良久方苏。二帝亦足痛难行。且毒雾四塞,不类常人往来路径。其中有人曾到过筠从州者云:「此非正路。」又行三里许,入一大林,穿小河,涉水而过,即得大路甚平旷。地皆浮砂,举步如行泥淖中,沙陷至踝。时同行者鞋履屡失,帝足为瓦砾所伤,血流不止,痛楚难忍,乃憩息于石坡之下。日已哺,方早食。行至晚,止三十里。有随行番役骤患心疼而死,即拨沙埋之。如此数日,即不见日色,常若重雾笼罩。有毒气吸入口鼻中,皆咳嗽出血。   或日,行路处见野鸡二十余,飞鸣羣聚,如有所争。视之,皆就地啄一死蛇,已被啄残,尚有存者,犹长七八尺;其首两歧,体青碧色而无鳞。有顷,啄完蛇肉,其雉自相作斗。移时死十余只,惟一大者雄鸷特异。有随行番人年四十余,乃挥刃杀大雉,食其首,饮其血。逡巡间,骨肉迸裂,腹背开张,手所持刀不堕如生,俄自地升天,冉冉而去。同行辈骇愕,不知何故。   或日,行入一古庙,并无篱落垣墙,惟有石像数躯,皆若番中酋长,雕刻极细。中有 一人曰:「此战国将军李牧祠也。」祠前有石甃一井,深数十尺,自古流传;若汉盛则水泉干涸,胡终则井水泛溢。以土石投其中,则声如牛吼。其水能治病。其人曰:「契丹未灭时,庙貌修整壮丽,今毁已多年。我常时闻说此像乃唐时颉利可汗自长安获石所作。」众人乃各于腰间解皮袋,俯首取水,水甚清洁,饮之味亦甘美。老番奴曰:「此水可就取,金国福无量。」二帝谓:「神如有灵,我国传闻已灭,九哥被执,未知确否?」乃默祷曰:「若我国有中兴之日,望神像立起。」时帝意中原无复中兴之理,故漫祝之。其像忽大摇震,起而立,纹理节凑连络。众共惊骇,帝亦拱手敬叹,父子称异。太上复谓少帝曰:「不知我父子可能复有归日,宜再卜之。」少帝正欲祷祝,人从促行,乃不果。   或日,至筠从州,甚荒陋。入城,亦有街衢屋宇市井官署,但萧索之极。阿计替命随行五国城人前导。至庭下,见有羣小儿戏于庭上,身衣毛毳,手持弓矢,击持嘻笑,见帝及众人,遂皆循柱升梁,倏忽不见。俄有一老番官坐庭上,引见二帝,言语呜呜,阿计替亦不能晓。二帝站立移时,有一人引之行街市中,似觉宽纵疏散,饮食亦少可免饥。但是日昏暗,未尝见有和煦晴朗时。历数月后,与其居民言语,略可通晓。惟五国城之随帝者,常有拘约之意。   或日,街衢间见数十番奴,持兵刃,击大鼓,牵二牛坐一男一女,皆断其首,流血满身,云用此祭神。众人随至官庭下,鸣金鼓,舞刀剑,器皿罗列,酋长拜跪,言语不可辨。少刻,自牛背取其人下,复剁碎其尸肉,又杀一牛,亦碎其肉,并置坑中讫。忽庭上梁间发声如雷,见衣毛毳数小儿,自梁援柱而下,持弓矢跳掷笑舞。近视之,面皆生三目,持器自坑中取血肉争食,顷刻去其半。食毕,歌舞而至二帝前,拜伏于地,众胡人皆惊曰:「我祭神累世矣,其神灵不可测。今见彼二人而拜伏者,不知何故?」二帝回身避之,小儿乃复起升庭,循柱作声,始不见。众人分余存之血肉啖之。帝向阿计替问其详,曰:「此乃筠从州土神,能为祸福。每岁二祭,例用人牛,喜则风雨应时,怒则雷轰电掣,杀人以石,射人以箭,执人囓吸其血,并嚼其肌。今乃拜伏你二人者,不知何故也。」   或日,有人持食一器进曰:「此筠从州所产之米稻也。」视之,坚硬如麦,嚼破之,肉有三仁。初食数日,腹作泻;久而少止。然上皇食之,手足乃软弱,不能行动。其土人云:「此稻生于沙碛中,苗若芦苇,高五六尺,暑中结穗,一本可得二三合。外有黑壳,木棒打开,取仁煮熟食之,呼为没茄。其地又有茶郁树,高五七尺,叶如南方橙橘而紫,叶背有四点黄色,开碧花七八瓣,结实如拳。初生便可食,其甘如蜜。又有草状如南夭蒿,彼人种之,尝生采以为茹。至夜无灯烛者,可于城北首石坑中,取水调之如油,或扎没茄苗,或用野草扎成火把,以石坑水浇之,点火明亮如烛。冬月大雪弥漫,动经七八日不止,人皆匿土穴中。其它异事甚多,难以悉赘。   ●一一 太上皇崩   二帝在筠从州八九月,太上病困日甚,七八日不言语,并无药物疗治。彼处土人病者,但以茶郁木皮啖之便愈。帝乃频以木皮啖太上,而太上自此喉间生疮,又不进饮食,渐渐困惫矣。   或日,有梅寻部大人至筠从州市易,其众六七十人,身穿毳衣,所易物皆不识。其饮羊血以为酒,食生牛皮如嚼藕蔗。居数日乃去,土人亦目为异种云。   天眷三年,即宋绍兴六年丙辰,正月旦日,其土人亦相庆贺,以手交掖,歌舞语笑为礼。上元亦张灯,皆石坑中所浸没茄茎也。是日,其地男女合婚,各以高低色泽相等为配偶,男自负女而去,不烦父母媒妁引送也。   或日早,少帝自土坑出视太上,则殭踞死矣。少帝神魂俱失,号咷大恸,几不欲生。阿计替再三劝勉,且曰:「可就此中掩埋,然后具奏申闻。」土人云:「此间无葬埋事,凡死者必火烧其尸,及半,即弃之州北石坑中。由是水可以作灯而点照也。」语未毕,即有数人入室中,以木棒共架太上之尸而出。少帝从之。比至石坑,架尸于上,乃以茶郁木焚之,焦烂将半,复以水灭之,用大木贯其残骨,曳弃坑中,尸堕入坑底,沉没不见矣。少帝止之不得,乃呼嚎痛哭,亦欲跳入坑中,土人拉之曰:「昔年曾有活人跳入,此水顿清,不可作油。」争共阻之。少帝问土人曰:「今日是何日?」答云:「天眷三年正月十八日也。」阿计替催促回城为是。   ● 一二 徙源昌州   太上死数日后,始有金主文字到,内云:「移赵桓往源昌州安置。」帝闻之,惨恸更甚。阿计替甚喜,帝怪而问之曰:「何故?闻移徙源昌州,汝转有喜色,何也?」阿计替曰:「此地至源昌州六百里,却是往南行,去燕京少近。此乃北国皇帝知太上已死,故移你入近地,非恶意也。」   次日,离筠从州,望西南而行。是时随行人死亡者多,仅存一十三人。少帝旦夕跋涉,太上亡后,举目无亲,悲泣不止,面目枯憔,衣裳破裂,乞丐不如。幸所经之地,平坦易行,非如昔日所行之崎岖险窄,沙壤瞇目耳。朝夕饮食,将众人随带之干粮充饥。又见有野草开青白色花成朵者,大如盌而娇妍,不知为何名也。   或日,遇一河,不甚广阔,从下流涉水而过,从人及帝皆跣足而行。阿计替曰:「今近南稍易行,去燕京且是直路,惟官人勉之!」帝曰:「千辛万苦,父母妻孥,俱丧异土。茕茕孤苦,伶仃一身,不死何为?倘荷北国皇帝恩造,速赐诛戮,免得如此苦楚。自东京至此地间,约行五六千里,驰驱峻道,戴月披霜,又何止数次!今日之存,乃余生也。」阿计替曰:「赖是小人随行;若他人,恐官人亦不能至有今矣。」帝又曰:「所最惨最恨者,上皇死于匪地,体骨既被烧残,遗骸又抛沉坑底,人生未经之痛苦,不幸于我得之。」阿计替曰:「莫思也。路途往来者尽是胡人,恐有语言不谨,复生遣谪。上皇之丧于匪土,亦由命也,奚悲焉?」帝领首而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