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钦北徙录 - 第 2 页/共 8 页
三月初二日,金兵北返怀州。其相国粘罕有文字至军前,其略曰:
南宋欲出和好,许以岁币割河之请,未有定议。今大军且至河北诸郡,以俟其可否。彼若不从,则我已持其物而求其遗,此计之上也。
于是金人虽佯言北渡,其实河之南北军马,未尝解也。初九日,金加粘罕征讨大元帅便宜行事,且降书曰:
南伐之兵,已踰河界济洛,直扺汴邑,汤武之威,不是过也。当甘词诱和,以俘其主。比闻彼上皇南奔,可俟彼入京,并兵攻陷。俘虏以归,系颈以帛,朝于宗庙,我之愿也。昔我攻契丹,童贯持贰以俟我衅。今我得势,安可不顺天命,歼灭残宋,而兴不世之业!昔楚本小国,尚能诛灭陈蔡,今我师风行电扫,前破契丹,如摧枯拉朽,乘势不取,将贻后悔。彼上皇之南行,盖欲顿兵江淮,以图救援。俟其回京,并力困之,此万世一时也。若欲议和,以河为界,实所未当。天辅九年二月二十一日,下元帅府施行。
十五日,粘罕遣人入城,上书请岁币金缯车辂卤簿仪式,又索移文河北诸郡,目下罢兵交割。二十二日,金人收河南北岸军马北去。
五月,少帝上书,请上皇归京。八月,粘罕大军屯驻蓟郡,遣使至京,贺上皇还京,实窥伺也。九月十一日,粘罕又遣使入京,需索金缯求和,以缓我师。朝廷大臣,皆浅陋庸鄙,又天夺其鉴,上下苟安,不复有御边策也。
十一月十七日,河北报粘罕下令南侵,已及河界。十九日,复围京师。二十五日,京城攻陷,北兵入城。二十六日,粘罕遣使谕两宫幸虏营,面议割地讲和事。十二月初五日,遣兵搬运书籍,及国子监三省六部司式官制,天下户口图籍赋役,及宗室玉牒。初九日,又运车辂卤簿,太常乐器,及钟鼓刻漏;因是朝廷仪请法物,取去无遗。
十九日,京师雪深数尺,斗米三十贯,贫民冻饿,遍泣街衢,死□盈路。金人又纵兵剽掠富家。有一酋长在天津桥上驻剳,甲士百余,人民不敢过。遇有衣可遮体者,即剥而杀之;妇女美丽执之。城中士民,俱闭户不敢出入。时有柔福帝姬侍从三十余人,将欲入内,酋长叱令出轿。帝姬曰:「我公主也,天子为我兄,安得出见番将?」声甚厉,促左右速行。酋长怒,使人拽止之,又令执出,使徒行。酋见而笑曰:「美妇人也!」问:「汝有夫乎?」帝姬泣不敢对,良久曰:「今两国已和,汝安得如此无礼而辱我?」酋曰:「我兄为国大臣,富贵无比。汝能为若妻否?比南朝富贵也。」使之徒行,复顾为帝姬曰:「小臣有香缨一枚,可代兄作定物。」遂于怀中出囊以献,帝姬不肯受。酋执其手授之,乃笑而退。后皇族北去,帝姬竟为番将兄所得。盖粘罕兄弟三人:长即粘罕,为元帅;次泽利,为北部大酋长,昔灭契丹擒天祚者,即此人也;次野利,为大将,围京城先发陷阵,领兵驻天津桥是也。
二十一日,金使至京,言北国主有令,于京城中选十八岁以下女子千五百人充后宫,于是二十四厢,逐坊巷搜求,驱迫出城。父母嚎呼,声震天地。其中多有被金兵淫污留匿,既不出城,亦不归家。
●二 帝幸金营
靖康二年正月朔日,金遣人入城朝贺,君臣不成礼。初九日,北主下令粘罕曰:
比闻尔已破汴邑,所献物色,不甚为急。可速择异姓,立以为主,以慰民望。矧我素居北土,南方非我所便。南宋二主,可令来朝,事贵速行。
十一日,粘罕遣人请车驾至军中议事。十三日,金军前降指挥,称北国有圣旨,先请契丹国海滨侯耶律延禧,及西夏王李智元,南宋皇帝等,并大元帅粘罕,同上大金皇帝徽号。乃令有司择日行礼,请帝于十五日到营,署名进表。十四日,再请车驾来日出幸军前进表。
十五日,帝不肯出,金遣人入城,将所上尊号表,请帝署名。内云:「辅天佐运应道法古至德皇帝叔父」,其后云:「臣侄南宋皇帝某」。上观之,呜咽泣下曰:「朕上失孝道,贻忧上皇;下失仁道,祸及万民。今两国和好,苟有屈己以全仁道,朕复何辱!」金使持笔敬请皇帝书名乃去。
十七日,金遣使入城,称北主有命,宣示南朝皇帝。上使至撷芳园见太上,太上令左右接书,书曰:
北国皇帝付兄南朝宋皇帝。近者北辽不道,杀我无辜,朕已歼灭,以宁人民,以开皇图,统有华夏。比缘奸人童贯蔡京等,诖误两朝,以致祸乱,劳我师旅,远至汴邑。顺时吊伐,克遂和好。叔侄是法,进币是行。兄可应命,保育太和,以抚万民。以河为界,万载一决,我无伪言,兄其知之。天辅十年月日。
其词草率虚伪,甘诱不实,文多不备载。其使又口传北国主云:「皇帝起居南朝皇帝,今已结为兄弟,请勿一切生疑,仍可罢兵。今将到珠袍一领,是北国皇帝朝服,今献上皇帝,请收领。」良久,又请帝进表。太上曰:「今两国通好,但可称书,不可称表。」使者怒曰:「北国皇帝本意废赵氏,立别族,如天皇故事。我元帅诸贵人极口劝谏,其事始止。陛下如不顺从,其事仍不可已也。此回大兵既至汴邑,与去年不同。幸陛下明察,不可因是而乱大计。」帝叹息不已,勉从其请。
二十一日,金遣人入城,出榜市中曰:
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缺少犒饷。既两国通好,须给金一百二十万两,银二百五十万两。
于是金人拘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搜刮民户金银钗环等,星珠无遗■如有藏匿者,刑及全家,动辄杀害,民不聊生。
二十三日,金遣人持北国书入城内云:「今两国讲和,所有合行事件,仰元帅府请南朝皇帝到军前面议可否,申奏前来。」二十九日,金遣使请车驾出城,并賷到北国皇帝书曰:
今已破汴邑,二帝不宜复居帝位,宜于宗族中别行择立贤君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主。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主为天水郡公,于东京外筑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请宋国主到军前公同商议申奏。
使者又曰:「粘罕元帅数遣人请陛下出城议事,陛下不肯出。今发到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少帝曰:「有公卿在,退容商议。」使者曰:「决于公卿,恐祸在不测。况北朝皇帝宽慈正直,不比南人反复,速宜思之!」使者词色俱厉,不拜而去。
二月二日,粘罕遣左军统制郎游丽将铁骑七百余人至门内,口称:「有两国利害,愿见南国主。」左右入奏,少帝登门。郎游丽厉声曰:「元帅遣我上闻国主,前日已曾遣人将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今特令我来问国主,其事如何?仍无定见,恐在两三日内,祸生不测矣。缘两国讲和在前,不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少帝曰:「已择今月十一日出城,诸事候见元帅面议定夺。」使者曰:「若十一日不出城,元帅更不来求请商议也。」复白少帝曰:「我众人七百余口,欲得少犒饷,每人要金一两。」时藏库金帛并已罄尽,乃于宫中索得金环钗钿八百两与之,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城幸虏营,百姓万余人扳辕谏曰:「陛下不可出诣军前。虏性叵测,恐事生不测。」涕泣阻扼,帝亦泣下。宋臣范琼按剑怒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讲求和好。今幸虏营,旦去暮回。金若不放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俱怒。争投瓦砾击之。琼怒,即挥剑断数人手,遂出城。至虏营前,军吏止皇帝于小室曰:「元帅寝未起,可俟于此容报。」移时,有小黄头奴至前曰:「元帅请国主见。」帝从行至阶下,元帅降阶下执帝手曰:「远国酋长,不知中国礼仪。」乃曲躬揖之,升阶命左右坐帝于室之西隅,移时不语。左右皆持长矛大刀侍傍,少帝只仅有阉宦周可成一人而已。
粘罕命左右取前日北国诏书别立贤君者示帝。帝视之,不复语。粘罕使左右白帝曰:「元帅敬问国主,其事如何?」帝曰:「苟利生灵,敢不从命!以息兵革。」粘罕复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暂归幕次,等候北国皇帝圣旨。」乃使人揖帝仍还前小室中。俄有人进饮食,少帝不复举箸。移时,帝语左右曰:「可告元帅,令我回去。所议事既从,无余事。」少刻,左右白帝曰:「元帅方进表,请国主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默然。至日暮,左右并进乐,帝唏歔不能饮食。是夜寒甚,帏幙风急,坐不能稳,倚案凭立。左右或相劝勉,帝无语。五更,有人至帝前曰:「元帅有令,请国主到营,会同发表。」帝随行。其人引至帐下,旋次升阶上,惟一案设香烛。粘罕以表示帝,其略曰:
臣侄南宋国赵某,今蒙叔父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室中贤者,立以为君,敢不遵从!公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所居止,及择别贤族,未敢专擅,先此奏闻,候允从目别奏具请。
书后复如前请,命帝署名。帝从之。封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賷发前去讫,方命左右设座,粘罕南向,帝东向。
俄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与紫衣人下马升阶,西向揖之,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谕至此,催促陛下议事。」帝唯唯。天寒进酒,帝饮二杯。紫衣者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奉北国皇帝商议事,共陛下说。」乃相揖,令左右仍引回幕次。帝回顾,粘罕与紫衣人尚同坐。
帝至幕中,天尚未明,少憩,风正寒,不成寐。左右有彩衣者,语帝曰:「臣河北人,本系陛下赤子,因为金人所掳当执事,今使令监视陛下。但恐一入虎口,无由出矣。陛下若履节于适间之紫衣人,庶几少有更改,不赐无□归□。望陛下勉之!」语讫,回顾而去。良久又来,手持羊肉一块进帝曰:「陛下可少食以御寒。」帝却之,因问彩衣者曰;「汝何姓名?今为金国何官?」曰:「臣姓赵名保安,粘罕亲吏。有妹二人,今皆为粘罕姬妾,故命臣为亲从,以察陛下动静。一因问其人曰:「早间所来紫衣者何人?」答曰:「姓野耶名葛多波,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之上。要取选到入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后行将北去也。」
少刻天明,有褐衣番奴十余人侍列左右,语言不通。俄报统军来相见,帝迎之,即紫衣人也。帝逊之坐,语言不可辨。帝但卑礼求其周全为意,亦少不回颜色。顾左右指瓶中物,因以酒进。紫衣者举大杯连沃四五觞,帝亦举三杯。顾左右谓帝曰:「兀移大都。」左右解之曰:「安心也。」盖番语兀移为安,大都为心,长揖而去。
十五日,帝在幕中,粘罕使守卫者传语云:「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可归。」十六日,粘罕使人掖帝至帐下,升阶东向。俄有吏持文书若案牍者示粘罕,阶下刀斧簇拥一紫衣贵人,视之,乃宗室士侃也。粘罕谓士侃曰:「现今宗室中择一有民望贤俊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明密地申奏,以准备北国皇帝圣旨到时,别立君长。」语毕,挥使退去。又拥一皂衣吏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欲于其中造二王宫,速速置办!」语讫,挥使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已经一一从命,容朕入城视太上安否,以尽子道,实元帅赐也。」粘罕首肯,命左右进酒食。帐下伶奏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我安敢冀其万一?」视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大宋乐人,今日好公事。」笑而止之曰:「来日教足下入城,安慰太上五七日,北国皇帝文字到时,再来相请,不可推却。」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次。又有人传元帅命曰:「来日一面回城,不须更来帐下也。」
十七日五更,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任陛下还宫。」良久,复进饮食。天明,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户,迎车驾回城。
●三 二帝被执
二十一日,大雨雹,城中剽掠尤甚,难民号泣者,夜以继日。金人纵火毁戴楼门。二十二日,粘罕使人入城白帝曰:「前日所言择人择地二事,可速计处。三月间北国皇帝有文字到,便要用也。」帝唯唯,一面议论,众皆以康王及南安寺为言。二十四日,金人催促二帝来见,帝乃以康王及南安寺为书以复粘罕。二十六日,金人复命曰:「来日父子遣康王到军前见元帅。」
二十七日,上诣撷芳园见太上皇,相持涕泣。郑太后在坐。少帝曰:「臣不孝不道,致贻君父之忧,万姓之祸,杀身不足以塞责。今北人见迫,日以择人为言,臣与陛下吉凶共之。若以康王为主,不失宗庙社稷,祖宗之幸也。」时康王之母韦妃在侧,抗言曰:「两宫今许以康王继中兴,然外镇须假主盟者,陛下可驰书四方有兵赴京。金人狡诈不测,恐不止于择贤。虑其祸生不测非细,二宫必不可留京师,惟陛下熟计之!」
二十八日,皇帝与太上同晓膳,粘罕遣使问太上起居,且传语曰:「北国皇帝起居南朝皇帝安心无忧。」三十日,粘罕使人入城,献太上酒十杯,称言皇帝所赐。三月初二日,遣人将一纸诣太上,一纸诣少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文字至,所有施行事情,请车驾到军前听指挥。」又遣人请太上少帝并至军前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太上未出城,皇帝不妨先至军前。」
初三日,车驾出幸虏营。至帐下,粘罕上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主矣。」使人持诏书示之,遥远不可辨。遣人拥帝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疏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饮泣而已。先是帝将出幸也,书「便可即真,来救父母」八字于衣领,付宰相何■,以召康王兴兵,以图恢复。且在中途分咐开封府尹曰:「赵氏请孟子检讨付来。」盖隐语,其意乃指延寿孟太后也。自是帝在室中至日暮,始有番奴持食一盘,酒一瓶,置帝前曰:「食之。」帝泣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无忧,父母旦晚与汝相见也。」逮夜,无床席可寝,寝处仅有木櫈两条而已;亦无灯烛之类。窗外时闻兵甲声,天气正值凄寒,帝达旦不成寐。
天明,有人呼帝出,曰:「太上至矣。」帝急出视之,见数人戎衣,引太上由旁门小道而去。帝欲前备问,左右拽止之。帝哭不自胜,而至小室中向隅独泣,左右勉止之。初四日至十五日十余日间,后妃王族及诸王累累至军前,日夜不止。太上与帝各居一室,及后妃诸王各不相见;惟郑太后及朱后相从。其它妃嫔并诸王公主,各为金人分散前去。全城百姓,号泣七日不止。其前扳阻二帝车驾不便出城者,俱为范琼所杀。今后不叙诸王诸妃主所历,但记两帝后行迹矣。
●四 胁迫北行
十六日,粘罕坐帐上,使人掖二帝至阶下,传北国皇帝命曰:
汝父子上负祖宗,下负民物,恣为奢侈,颠倒是非,信任奸佞,以致结怨邻国,天人共弃,不可复君。宜择异姓以代宋后,令元帅府责开封府吏以保明册立。仍令赵桓父子前来燕京,着元帅府差人发遣!
二帝闻诏,相对涕泣无语。粘罕又问:「所择康王,今在何处?」帝曰:「不知。」粘罕曰:「急驰书开封府召康王!」
少刻,帝与太上共入一室,防卫数人,皆丑恶番奴,言语不辨。竟日惟进一食。至夜,宿于竹簟上。时天气严寒,冷风刺骨,防卫人取茅草黍穰作焰火,二帝亦与之,同坐享火至天明。是日,粘罕命左右以青袍易二帝所服,兼以寻常妇人服易二后之服。遇番奴饮食,即呼二帝共之。其中点狡者,犹有怒色。窗外兵甲甚众。
十七日,粘罕使骑吏持书示二帝曰:「元帅令遣汝北赴燕京,南朝皇帝另择异姓,已召康王至军前,同往燕京。」又以保明文书示帝曰:「已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二帝惟泣下。时郑太后初经丧乱,心腹作楚,痛不可忍,卧于木櫈,几次欲绝。朱后与之抚摩。四人相对涕泣。骑吏怒曰:「元帅令已下,来日发行,诈病欲何为?」少帝曰:「我母心腹痛甚,君不见其面色,安敢诈伪?我失孝道,使父母至此。倘蒙见怜,以杯药或沸汤见赐,他日当图厚报。」吏领之,叱左右以沸汤一杯进。后饮之,痛稍辍,乃泣而言曰:「妾之不幸久矣。国破家亡,虽生何益!」是夕,宿野寺中。
十八日早,骑吏促行,牵四马与二帝后,乘之北行。二后不能乘,吏掖而乘之。郑太后病未愈,伏鞍上。行十余里,路傍有数父老见之,泣下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因奉上饭羹二盂,帝后分食之,粗粝不能下咽。骑吏从行者五百余人,衣袍与二帝有一色者,不知父老何由认识?问之,云:「我等久闻车驾将入燕京。今见面色不同,故知之耳。」少帝曰:「我母有心腹痛病,尔寻有汤药一愈否?」对曰:「无,止有炒盐,能除痛腹之疾。」遂煎而饮之。骑吏怒其迟滞,有误期限,催促甚急。
其掌行千户,自言姓幽西名骨禄都,常以言戏朱后,复又无礼。途次,朱后下畦间便溲,骨禄都从后执其手曰:「能从我否?」朱后泣下,战栗不能言。随亦病作,难以乘骑,骨禄都乃掖后同载马上而行。至晚,约三十余里,宿处乃阒寂一室,寒月初上,照见廊庑。骨禄都使人爇火烹食,以啖二帝于他室。二后皆病,不能食。骨禄都乃自煎羊肉粥饲之,曰:「汝二妇休烦恼,我护你到燕京去。」是夕,郑太后病稍间,而朱后惊悸不已,心腹作痛。骨禄都以手抚其胸,祝曰:「病已!病已!」又曰:「尔强之!尔强之!」其无礼如此。天明,言于少帝曰:「为我说尔妻,善视我,我当保汝以相报也。」
十九日,至东明镇,骨禄都与帝后同早膳,村落荒芜,兵燹后百里无人烟。时二后疾少愈,少帝泣下不止,不能食。骨禄都怒曰:「汝在汴京,妃嫔三千余口,皆流徙北去。其中美貌女子,为人取去,亦复不少;何独惜一朱后,不以结识于我,以作前途之托乎?且我本非番人,原是宋人。因以妹奉元帅,故得致身富贵。原籍河州,本姓王,今名幽西骨禄都,乃元帅所改。汝父为官家时,采花石纲之役,虐使天下人民,苦不可言。尔父子今至此,乃天报耳,尚何悲哉?」二帝闻之默然,不复敢言,惟吁嗟而已。
二十日,至封丘。早间至山坡,各人饮食,马囓草水,共于一处。时雨初霁,泥滑难行,二帝后皆在泥中蹲伏。连日风霜饥渴,面色黧黑,目睛皆暗。傍有水窟,太上误堕其中,衣服沾湿,骨禄都拯而出之。马惊跳跃,又伤郑后之足。朱后手绞太上衣,去其水,扶上马以行。是夕,宿驿馆。
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行抵黄河岸,忽见一舟自北而来,上立皂旗,中有紫衣人谓骨禄都曰:「北国皇帝传命,着四月十五日至燕京,今已三月尽,宜速行,毋违限期!」骨禄都频目朱后,且哂之。紫衣人知其情状,拔剑执而喝之曰:「汝本河州一鼠贼,我抬举用汝至此,安敢与妇人私通,以致缓行程,获罪不小!」遂立斩之,投尸于河。顾复问妇人何人,少帝曰:「此我妻朱氏。骨禄都屡行侵暴,哀苦无告。今得将军诛之,深雪我耻。」紫衣人曰:「汝识我乎?我乃元帅之弟泽利也。」帝感谢而去,后亦拜之。暮抵河北岸垣县之西安镇驻宿。是时泽利所领兵千余,新旧共二千人剳寨。泽利命置酒与二后同帝共饮之。二后不肯就席,泽利曰:「汝病不能饮,可持二杯饮汝二帝。」乃遣二后入室饮帝及太上。
二十四日,入卫城,同坐饮食。泽利已醉,命朱后唱歌劝酒。后辞以不能饮,泽利怒曰:「汝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之中,安敢如是不遵!」遂执鞭欲击朱后,傍有某知县劝止之。泽利又起拽后衣与并坐同饮,后怒,欲以手格之,力不能及,反为泽利所击及面,赖知县复为劝止之。朱后是夜被其淫辱难堪,且泣而厉声曰:「愿速杀我,死而无恨!」回身欲投墙下碰死,左右急止之。知县曰:「将军须从缓,不可如此辱他。北国皇帝要他四人活的进见,公事匪轻。」酒罢,各各散去。是日,四人无晚食,泽利使人监视愈紧,执缚愈凶,骂詈百端,凌辱不堪;惟待朱后稍宽,正泽利处心之不良也。
二十五六两日,至徐村。自信县到徐村二百余里,并无人烟。泽利叱令骑卒,先将文字飞报。先是真定府留一半护卫,是日申时,遇北来军马五百余人。其首领来见,泽利下马作礼,语言莫辨,仅闻其一句可晓:「巳遣四太予下江南建康也。」
二十七日,至白水镇,朱后又欲投河,郑后掖止之,泽利怒曰。「可缚之!」与郑后连索练系缚,夹于马队中而行。正趱路间,忽望见前有一堡,极其高大,旗帜挺竖,上书「周定」二字。良久,寨门开处,有士兵五百余,前来冲击,泽利挥兵合战,流矢正中太上旁首一番人之胸,太上甚惶惧。其兵乃河北乡民,聚集强壮,保护闾里者。由辰至申,乡民败走,驻军大林中。泽利呼掳获者,指帝后而告之曰:「这四人是你南朝帝后,如今放你回去,报告诸乡村,即日早早归降,以免生灵涂炭。」遂叱令二帝二后自称我是南朝官家,今往燕京朝见大金皇帝。乡民不觉泪下,谓二帝曰:「我这一乡周定,聚集二千余人,北连真空,南接怀卫,约计有三十余处,日日引兵南望,要想见大宋官家,同去破杀番人。今官家被他掳去,我辈各处乡兵,不久当自散也。又闻康王在南边做官家,不知如何?」泽利曰:「康王亦被捉了,后面就来。」语毕,挥使乡兵散去。是晚,帝后皆野宿于地,并无铺垫,上无遮盖。夜半微雨,衣久垢腻不堪,又加沾濡,秽臭难堪。后雨大作,拖泥行数里,及寺,驻军于中,方得小憩,但遍体泥水,莫可如何。
二十八九两日,并在荒野中行,不计里数。诸番人在马上食干粮肉脯,亦有所掳食物,取火煨啖。帝后亦稍得分余食,勉以充饥。
三十日,泽利解衣数件,泥皆遍身,叱令朱后洗澣,后不能举动,郑后共同洗之。帝及太上亦于水边自洗身上泥污衣服。是日,天气晴明,眺望山青水绿,石涧流水,清澈可爱。方驻军少歇,忽见北来一人,手执文字,至泽利前曰:「速行为是。」泽利遂催趱起行。其传命者,鞭马向南而去。
四月初一日,至真定府城下,不入城,催促急行,亦不住歇,祇于马上取轻粮充饥。至晚行百余里,宿一古寺中。
初二日,军马至寺门外,泽利立正门上遥。见一簇人马自南来,约计五百余人,中间拥十余人,皆是皇族。内有柔福公主等,皆着青袍,与帝后相见,对视而哭,左右促行,不及一语而过。移时又有一队前来,军马三百余,亦有皇族二十余人在内,行急如前。少顷,复有军马至寺前,谓泽利曰:「此中有康王在内,先往京也。」言讫驰去。如是累累不绝,凡过军马七八队,皆有被俘皇族在其中。两帝后悲泣无语。至日中始催行。日晚,探骑报云:「有乡兵千余,在前寺屯驻。」泽利叱左右分兵一半,前往抵敌;又遣一半,拥卫前行。至夜半,回报杀退乡兵,得粮食而退。
初三日,过一坡,见傍有死尸堆积,秽臭不可近。狼兽方在囓嚼尸肉,见人惊窜。乌鸦羣噪,方广百丈。竟日行陂野中,时天气渐煗,行至路,口燥无水可饮。帝渴甚,终不可得滑滴也。
自四月初三日至五月半,其间所历,皆旷野荒郊,又且拘执更急,虽便溺亦必持刀随后。俟后亦不记期日。是日忧饥渴甚,亦不能复忆日月,但云或日而已,阅者约略记其次第可耳。
或日,见一乡村,人家约数十户,迎谓泽利曰:「北国皇帝因我们投降,封此地为归顺县,差命王六郎为知县。」俄有一褐衣人前拜泽利,奉上酒食,泽利受之。其次军伍,各有所饷。二帝及后,亦有饮食,较前俱极丰腴。
或日,至一县不知名,亦有官出迎,如前具酒食见泽利毕,次见帝后曰:「小番娶得肃王女为妻,要见二后。」乃引一女子拜于前,已变夷人服矣,视帝后而泣曰:「吾肃王小女珍珍也。呼郑后为婆婆,朱后为姆姆。我前日被兵马拥至于此,首领万户与知县是弟兄,将奴与他成亲纔六日,前日至此县中。诸王女只十七人,皆被番人分去,为妻为婢,东西分散矣。」拜讫,知县仍引去。是夕,宿一豪家,其主待泽利甚恭,中夜置酒,命妾三人劝酒于庭;又令兵卒数辈缚帝后于庭下,便溺亦不自由。视劝酒妇人皆绝姿。良久酒罢,泽利去宿别馆。闻诸女相谓曰:「我与汝皆皇孙女,当前伯伯做官家时,好事都不知;公公做官家时,还快活。今落他家做奴婢,何日出头?」互相流泪。俄而被人呼去。
或日,至一州,忘其名,城郭高峻,人烟稠密。泽利安宿驿馆,知州来见,并各官皆见。市中亦有番人做买卖。俄有本州岛百姓来至驿傍,方悉帝后被执蒙尘,往往有流涕者。或低声曰:「东京官家张邦昌,原是金国所立,纔做不久,仍是康王接位。大金官家怒发,已差命四太子倾人马去征讨。」二帝隔窗闻知,始得康王确信。前日所云在队中,乃番人狡妄之语。
或日,到一县极荒残,祇有破屋七八间,城廓倒塌。路旁见有一女,约年二十许,垂泪而告曰:「我乃南朝皇帝孙女,因病不能行,大军弃我于此,不能存活。」乃拜太后曰:「带取奴家去。」后不敢留。左右报泽利,急趋视之,微笑曰:「真美女也!」遂命左右搀扶上马。是夜,宿于野寨,泽利乘醉,极力淫污。女实当不起淫秽,求免之声,不忍闻也。帝后亦置不敢问。次日遇酒食,必分及此女,谓朱后曰:「你不及他多多矣。」
或日,过一城,不知是何州县,止有番兵二千余人,并无居民。其首领见泽利再拜,以怀中文字呈上,泽利呼左右,全易帝后衣服冠帻裳服,皆如罪囚状,坐小室中。又有一人持文字示帝曰:「依我作表达燕京,两三日就到矣。」其文引孙皓刘禅及晋愍石少帝故事,尊称金主为汤武唐太宗,先灭契丹,又灭南宋功德巍峨,并请罪免赐死之意。持文字者呼左右取纸笔,促帝草之,其略云:
亡国囚俘赵某,并男某,及归妾郑氏朱氏,稽首再拜大金辅图佐运应道法古至德皇帝陛下:重念某乘祖宗基业,立民为国,不能上顺天命,下抚万民;听谗臣之言,结怨外国;徇贼臣之求,积衅华夏。今一家被掳,百口分飞;父子二妻,听命机下。伏惟陛下德过尧舜,威胜汤武,既已灭宋,当立异姓。而微贱之躯,尚祈哀宥!幸有赦文,若延残喘。
文成,多有删改。末有云:「愍怀幽厉,未有如今日之惭;汤武文高,曷敌此时之举!」是日作表毕,又行二十余里,及夜深月明乃止。
或日,至一官府,牌曰「收复新门」。旁列兵刃二十余人,甲士六七十人,传呼二帝进见。二帝入门,须臾,见堂上金紫人衣朝服,侍卫甚众,引二帝北面再拜。有人传语曰:「将他去见海滨侯毕,来日入城,再见郎主。」言讫引去。复入一门,见一胡服番人,首无巾帻,立庭砌傍,若有所俟者。左右指谓帝曰:
「此契丹主耶律延禧是也。与汝罪状相同,在此未了公事。」言讫,复引帝坐一小室。少刻,延禧亦入小室中,已有巾帻,揖于二帝曰:「我契丹与大宋南北二百余年,未尝绝和好。一旦遭于奸臣所误,彼此俱受难于此,如之奈何?」又曰:「公父子如后日见北国皇帝,设有赦宥之理,亦未可料。我在此三年,尚未了绝。」帝曰:「何事未了?」延禧曰:「我祖遗传尚有百穴珠一粒,大如鸡卵,上有百穴,每遇月圆之夜,向月照之,一穴即生一穴珠,自然落下,以绛囊盛之,每月得珠百粒。又有一件通木香一段,其长尺许,以沸汤沃之,取其汁洗衣服,或洒木石屋宇,以及花草之类,香气可经年不散;又可治疗百病,服之立愈;又焚之能降天真。当时我国为大金所灭,失去二物,不知已在何所。今大金皇帝拘执延禧,立要二物,缘此三载未能释放回国。我妻子眷属,尽皆离散;有为此间官员贵人之奴仆,有为富贵家作妻妾者,萍梗飘零,言之可伤!」帝问:「此间为何地?」曰:「此处是平州界,去燕京尚有七百余里,公其勉之!」良久,引延禧出,次立檐下。有数甲士拥一番囚至云:「是车咽面单于被俘到此。」其人大骂,语言不可辨。主者命以刀断其舌,牵出斩之。车咽面之妻甚美,将拜为夫请命,主者怒,亦命斩之。并小儿三四人,并用木棍击杀。
复引二帝出门,见二后尚立墙下,掩面而哭。同行至通衢,叱令上马,鞭之疾驰。复出一门,向北而行。路傍花木甚多。有急走二十余人,往来不停,云是郎主召四太子下江南,盖番人不知二帝为江南天子也。时有三南人为卒者,相谓曰:「五月初一日,康王在南边即位了。今日已经十日,四太子去后,不识如何?」余语低不可辨。少刻,左右催行,至晚约行五十余里。其时近暑,帝后衣服垢腻,遍生虮虱,污发结月?直如囚徒,已无复有贵人气象矣。趱行三日,不见泽利,亦不知其何在;军中左右,时时诡传其言语,亦不甚能辨。
行及数日,有人呼帝出,谓曰:「今四太子大军至,汝当见。」路傍一寺,四太子拥胡床坐台上,引帝后拜于台下。四太子曰:「汝父子无道昏愦,致有今日之苦。若当初崇信我家言,誓海上之盟,共灭契丹,分其地土,一旦何至今日如此?奈汝不明天命,皮与契丹连和,坐对成败,彼胜则助彼破我。不料我已胜矣,犹不从求于我,此汝之愚一也。暨我兵既破汝国,我皇上悯念生灵,与汝讲和,以河为界。汝又不服,劳我师旅远征,此汝之愚二也。汝祖宗基业,不能守成,内则奢侈,外则结怨,兹一旦绝灭社稷,尚不求死,偷生人世,汝之愚三也。」帝俯首伏地,汗流肩背,不能辨答一语。极呼左右取笔砚伺候,叱令少帝作书,招刘光世韩世忠刘锜等速速回兵。复又言曰:「今日夏至节令,赐汝一杯酒吃。」叱令左右斟饮四人毕,又曰:「你等往朝,皇上无杀汝之罪,无庸战栗,免不失侯王也。」言讫,遂上马而去。但闻鼙鼓之声,震动天地,冲晌凌霄。二帝不禁神魂俱堕落矣,犹如一木偶耳。
二后自出汴京以来,虽马载而行,但足上生茧,不能行步,肌肉消瘦,与二帝俱不类人形。又时时被监押者诟詈鞭扑,欲死无由。又将四人衣袂互相结缚,无晓昼夜。二后与番奴连衽合手,并坐同食。
●五 朝见金主
又行五六日,始达燕京,盖契丹之旧都也。城阙壮丽,颇类东京。到后候金主登门,左右执二帝后入门跪拜讫。其门下左右两傍,侍列金紫衣或深衣或褐衣或伞或笠或骑或车约数百人,皆呼万岁。良久,传诏赐巾帻与二帝。又有内侍二人,自门内出,传旨曰:「皇帝命汝,赐巾帻衣服沐浴。既来我朝,前非悉屏赦免!」遂于袖中取出赦书,引二帝入都堂,见宰相上坐,问知为朱孛堇相公也。帝再拜,孛堇答拜。内侍将赦之文不载,惟末句云:「赦赵某父子之罪,免为庶人。」引帝金阙谢恩讫,仍引出阁门四驿馆中,宣敕曰:「来日引见赵某父子等四人常议。」是日始知为五月二十一日也。
五月廿三日早,有客使引帝入朝,皆巾帻青袍,二后仍常服,至殿下,北面再拜。金主传赦书,帝为重昏侯,太上为昏德公,各于燕京赐宅居住。帝后拜谢毕,左右引入一小室,有衣褐番人坐堂上曰:「此燕京元帅也。」帝亦再拜。皂衣吏呈上文书于元帅,乃挥笔署其末,命引去。皂衣吏引帝出大内门,从行护卫者二十余人,经走十余街,始至元帅府。入府门,左转廊下一小室,呼帝后坐。其中并无椅櫈,惟砖石两三块而已。时帝因终日仆仆惊惶,不欲饮良,居止不宁,日惟饮水一二盂。二后俱哭泣不已,欲触死阶下,左右力劝止之。
二十三至三十日,皆住小室中,外户锁闭,监守者十余人。每日惟粗饭四盂而已,相顾不能下咽。朱后有疾,卧冷地上,连日哼吟,监者犹以时骂责。帝语之曰:「汝等可怜悯我国破家亡之人,乞取些汤水来救我妻!」左右怒喝曰:「吾国中所禁御讳犯者,罪等杀人。汝呼闵字,已该死罪,还要呼汤唤水!」再求之,不应而去。
六月一日侵早,一人引帝后至元帅府庭下再拜。左右呼喝,如点名画卵状,良久退。时朱后病剧,不能行,监者负之而去。至庭中,双持后足,无礼尤甚。是日以后,朱后病益进,已无生理矣,哀哉!
初二日,朱后殂,年二十六岁。帝大恸,乃谓监者曰:「某妻已死,合如何?」左右白于官,良久,皂衣吏引白衣者数人,扶后尸出外,用黍荐卷之,二人掖之而去。帝哭愈悲,而不敢高声,恐监者诃责也。
●六 往安肃军
初三日早,有中使坐元帅府堂上,引帝及太上太后至庭中,传宣曰:「昏德公赵佶父子,可往安肃军听候指挥,来日便行,令元帅府发遣。」
初四日早,府吏呼帝曰:「奉旨令汝往安肃军居住,今日便行。」帝曰:「我母病未已,略候晚行何如?」吏怒曰:「我北朝不比南朝,令在必行。汝今日到此,尚不遵法令耶?」乃叱骂不已。帝默然,不敢对,即相率步行,护卫者二千余人。自元帅府从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门,宿捕司房;捕司如南朝尉司也。郑太后病不能行,帝与太上互相扶掖,或时肩负。是夜并无饮食进。
初五日,盛暑行砂碛中,毒风扬尘若雾,闭塞口目,又乏水泉。其时监押二千余人,为首者为伊鹅替,独怜帝后困惫,谓其党曰:「今日天气暑热,稍宜缓行,恐致他疾,有所不便。」于是得少缓。遇有泉水,令左右供进,因此郑后之病,途中稍愈。
自初五至十一日,所过村邑饮食,俱赖伊鹅替劝勉供进,戒左右不许叱喝。午间极热时,得少就树阴休息。时少帝二十九岁,太上四十六岁,并皆枯槁黧黑,无复有贵人形容。此行若非伊鹅替护行,必填沟衢矣。
十二日,至安肃军,土城卑薄,入其门,守卫者逐一一搜检,甚摸至郑后胸腹间,亦所不免。即他人出入皆然,盖出城者防泄内事,入城者防传外事也。历阶衢数处,方至一官府衙署,入门,帝后俱立庭下,左右喝拜之讫。知军别呼深衣吏引帝三人出门,入一小室,令住其中,送粟米浆水。后伊鹅替从外来,语帝相别安慰之意,遂出。自此帝后日住斯室。前此自春及夏,行泥水中,裳服垢腻,虮虱循行衣领,苦不胜言。独有一阿计替者,乃泽利命来守,监视二帝,至今不离二帝。左右时为帝后洗濯衣服,但语言难辨,十晓三而已。
十四日,安肃军同知使人呼帝至庭下,传北国皇帝圣旨:「昏德公赵某父子,并给赐夏衣一袭。」视之,乃纱葛二端,令帝再拜谢恩。其人行至室中,已被监押者割取其半,复以旧葛生绢衣付帝曰:有现成「夏衣在此,省汝裁制也。」乃易取纱葛而去。自此后室中锁闭,惟得进粟饮浆水,每日三盂而已。
十七日夜半,忽闻喊杀声甚厉,大火烛天,合城大乱。缘安肃同知有二人:一是契丹人,一是金国人;二人不和,契丹同知欲杀金国同知,刼二帝投西夏,结连易定。谋尚未发,因醉后鞭其奴,奴遁去,密告金国同知,遂统兵围契丹同知,杀伤殆尽,至晓方定。延烧屋宇百余所,杀伤七百余人。烧至二帝所居,仅三丈许而止,否则亦遭焚死矣。
十八日早,同知坐庭上,掖二帝于庭下,责之曰:「你敢与契丹同知通谋,欲杀我投西夏,我昨夜已杀了也。今便要启奏大金皇帝,共你论理。」帝辨曰:「我每日被拘,囚防甚密,何敢与彼通情?」同知怒曰:「现有出首人在,你不得图赖,煞煞好公事!」帝争辨不已,同知怒令左右以鞭扑帝面,折齿流血,令人仍拽入小室中拘监,系以绳索,帝泣不敢出声。是日,饮食俱绝,赖监牢者分以少许水饭,三人均啖之。至夜,囚缚愈急,直至二十日后,不稍宽纵。
●七 徙居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