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杂记 - 第 8 页/共 20 页
维扬精忠庙,乃梁昭明太子文选楼故址,其殿额“大雄之殿”,乃唐颜鲁公所书。尚有诸天牌位,皆出鲁公手,今为王阮亭易去,惟存殿额耳。后为岳武穆王改建,报忠也。其楼联云:“一代忠臣寺,千秋帝子祠。”
张岫民出其所藏霹雳斧二,竹叶符四,皆妙丽瑰异。霹雳斧,其一上下相等,下薄如刃,稍具斧形。其一上狭而厚,下阔而薄,底钅舌利,俨然斧也。中有一空若受柄者,去首十分之三,去底十分之七,外大可容拇指,中小不能穿小指,而反覆背面皆然,则又示人以决不可施柄也。吁!寰宇之内,莫奇于雷矣。竹叶符,长可六七寸,阔七八百分,右偏淡黄色,有自然符篆文,出粤东罗浮山。人传昔有刘仙栖岩石中,投竹符以驱木魅,竹遂为林。叶符篆,亦异物也。
张岫民之《丁卯编》,乃纪是年所见之古人书画名迹也。书则论其笔法,画则列其图状,凡宋、元、明名人题跋诗歌,悉载于后,而殿之以顾维岳之品目次第,前后附之以诗,奇书也。晋王右军《气力帖》卷一,晋王右军《二谢帖》卷二,褚河南临黄素本《兰亭序》卷三,唐碑宋拓《化度碑》卷四,唐周《春宵秘戏图》卷五,宋林和靖《诗帖》卷六,米敷文司马端衡合璧卷七,赵彝斋《花卉》卷八,赵松雪《饮马图》卷九,赵文敏蕙石管仲姬《竹枝合璧》卷十,梅花道人水墨山水大轴十一,梅道人《风竹》长幅十二,元释雪窗《兰蕙》卷十三,元胡廷晖山水小长幅十四,曹云西《贞松白雪轩图》卷十五,沈石田《夜雨止宿图》轴十六,沈石田《设色自寿图》轴十七,唐子畏《折枝墨梅》长幅十八,仇实父《青绿采芝图》轴十九,无名氏《独舞翠盘图》二十,籀史二十一,太原所藏书画归南中者目二十二,书籍目二十三,共为一册。盖是年枝安顾维岳延岫民于家校订经史时,出其所藏,共为欣赏焉。维岳吴中第一收藏家,故所见之博如此。
维扬禹王庙中,有巨石一块埋土中,名曰“浮山”。相传神禹以此石镇海眼者,可发一噱。
隆云师言天台诸师,地无赋税,皆刀耕火种。以刀茅草,焚之成灰,以萝卜子下于灰内,灰犹温也。他物不可种,野兽率取而食之矣。
天下钱谷总数,每岁所进,通共三千四百八十四万四千九百七十五两,遇闰加一十七万七千二百八十二两。内地丁银二千九百六万八千六十二两,遇闰加二十万四千六百七两一钱。杂税银七十二万八千三百九十两,增减不一。盐课三百六十六万八千七百三十四两六钱零,遇闰加一万二千一百五十一两六钱。关税银一百三十七万九千七百八十八两三钱。各布政司细数列后:一北直地丁银二百四十四万五千一十两七钱,当杂税银三万二千二百三十八两一钱,共二百四十七万七千二百四十八两八钱。一山东地丁银三百二十九万六千九百六两,当杂税银五万八百八十七两八钱,共三百三十四万七千七百九十三两八钱。一河南地丁银二百七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五两一钱,遇闰加三万四千三百四十五两三钱零,当杂税银一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两二分,共二百七十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二两一钱二分。一山西地丁银三百一万八千九百四十六两八钱三分,遇闰加二千三百六十三两六钱,当杂税银二万八千九百七十八两八钱六分,共三百四万七千九百二十五两六钱九分。一陕西地丁银一百五十八万九千五百九十四两三钱,遇闰加二万三千五百二十七两六钱零,当杂税银四万三千九百六十五两三钱九分,共一百六十三万三千五百五十三两九钱。一甘肃地丁银二十八万三千七十两七钱九分,当杂税银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六两七钱,共三十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两四钱九分。一安徽地丁银一百六十九万八千九百六十两四钱,遇闰加四百一十八两三钱,当杂税银五万九十九两七钱,芦课银四万一千八百九两八钱一分,共一百七十九万八百六十九两九钱。一江苏地丁银三百九十九万六千一百七十六两三钱六分,遇闰加二万六千五百九十三两四分,当杂税银一十二万九千三百八十两八钱,又钱二万一千六百文,芦课银一十一万七百五十四两九钱,共四百二十三万六千三百三十三两。一江西地丁银二百二万八千二百八十九两七钱三分,遇闰加一万九千八百六十六两四钱七分,当杂税银四千三百二十六两八钱一分,芦课银五千四百一十七两三分,共二百三万八千三十三两五钱七分。一浙江地丁银二百九十三万九千八百八十二两九钱七分,遇闰加二万二千五百九十六两七钱,当杂税银一万一千六十一两九钱,共二百九十五万九百四十四两八钱。一湖北地丁银一百一十二万七千九百六十六两六钱,当杂税银二万一千五百八十四两八钱,芦课银五千一百一十六两六钱六分,共一百一十五万四千六百六十八两一钱。一湖南地丁银七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九两七钱五分,当杂税银一千六百九十二两五钱一分,芦课银六百八十七两五钱九分,共七十九万五千八百九两八钱五分。一福建地丁银一百二十四万八千三百四十四两三钱,关税银一万四千五百六十六两六钱六分,当杂税银一万二百一十八两九钱,共一百二十七万三千一百二十九两九钱。一广东地丁银一百二十七万二千五百一十九两一钱,遇闰加一万六千六百三十一两一钱,当杂税银三千四百八十两,共一百二十七万五千九百九十九两二钱。一广西地丁银三十三万八千六百七两一钱五分,遇闰加一万一千四百二两五钱一分,当杂税银二万五千八百六十八两七钱二分,遇闰加一千五百七十一两二钱七分,共三十六万四千四百七十五两八钱七分。一四川地丁银六万三千三百三十七两六钱九分,遇闰加一千八百三十四两九钱,当杂税银一万七千七百七十一两一钱六分,遇闰加七百五十七两一钱五分,共八万一千一百八两八钱五分。一南地丁银八万四千八百三十五两八钱八分,杂税银三万一千一百三十六两四钱八分,共一十一万五千九百七十二两三钱六分。一贵州地丁银六万三千五百三十三两一钱,遇闰加四百八十六两四钱,杂税银一万二千七百八十五两四钱,遇闰加八百五十两六钱,共七万六千三百一十八两五钱。一关税银一百三十七万九千七百八十八两三钱。一盐课银三百六十三万八千八百九十四两八钱,遇闰加四万一千九百四十两九钱。
京省需用俸饷总数:在京俸各色共七百八十万二千五百八十三两零;各省存留俸饷驿站修河颜料漕项共七百四十一万五千六百七十六两;各省驻防及绿旗官兵俸饷共一千三百四十九万二千七百五十五两。细数分列于后。
一在京需用列后:王以下满洲官员两季俸银一百一十二万一千九百三十五两七钱五分八厘;汉宫两季俸银三万七千九十四两一钱;蒙古王俸银五万九千九百二十七两五钱;各部院杂项一百一十七万三千三百一十二两二钱;各部院公费银六万一千五百一两七钱。
一在京每岁需用兵饷列后:盛京俸饷银八十五万二千六百四十八两八钱;八旗月粮四百一十四万五千七百三十二两三钱;八旗拴马银一十五万九千一十一两五钱;八旗前锋护军披甲喂马银一十八万五千六百二十二两;八旗牛种银五千八百五两七钱五分。
一各省每岁需用存留列后:北直每岁存留银七十三万八千七百八十五两一钱;山东每岁存留驿站河道俸银六十八万五千九十四两;河南每岁存留驿站颜料河工银四十四万七千四百九十两八钱;山西每岁存留颜料绸价银三十三万九百六十一两九钱;陕西每岁存留驿站等银二十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二两;甘肃每岁存留驿站等银九万三千三百九十八两九钱;安徽每岁存留漕河驿站等银七十六万四千六百六十七两;江苏每岁存留漕河驿站俸工等银一百二十九万四千五百二十九两;江西每岁存留驿站轻赍本折颜料银四十七万八千四十六两五分;浙江每岁存留各项银八十三万二千四百四十五两零;湖北每岁存留俸工驿站漕项茶价三十一万八千七百四十七两三钱;湖南每岁存留俸驿站漕项银一十七万六千八百二十七两九分;福建每岁存留俸食银二十一万七百五十六两六钱零;广东每岁存留俸食改征米银四十五万五千五百五十八两;广西每岁存留颜料俸工银八万七千七百九两六钱零;四川每岁存留俸食驿站银四万二千四百二十二两五钱;南每岁存留银九万一千七百九十七两三钱;贵州每岁存留银六万四千九百六十六两六钱。
钞关每岁存留办铜缎匹颜料貂皮共银四十二万九千四百四十两。
一各省岁需兵饷列后:直隶岁需兵饷银八十二万八百一两一钱八分;山东岁需兵饷银三十五万五千七百七十四两零,遇闰加二万七千六百三十六两;河南岁需兵饷银一十九万八千三百五十九两四钱,遇闰加一万五千九百七十两四钱;山西岁需兵饷银四十八万二千六百八十三两八钱,遇闰加二万八千五百九十二两九钱;陕西岁需兵饷银一百五十六万五千七百四十九两,遇闰加一十五万三千一百一十六两八钱;甘肃岁需兵饷银一百四十八万七千九百二十四两;安徽岁需兵饷银五十二万八千八百八十七两七钱九分,遇闰加六千四百六十二两三钱;江苏岁需兵饷银七十四万六千四百七十三两九钱一分,遇闰加一万三千九百两八钱三分;江西岁需兵饷银二十五万八千一百四十二两零,遇闰加二万二百七十两六钱;浙江岁需兵饷银九十七万五千四百三十四两九钱,遇闰加一十万七千二百四十二两三钱;湖北岁需兵饷银六十万八千四百六十五两四钱七分,遇闰加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两五钱三分;湖南岁需兵饷银三十五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两三钱,遇闰加三万二千四百五十二两四钱八分;福建岁需兵饷银一百三十九万五千五百五两八钱七分,遇闰加一十一万九十五两六钱;广东岁需兵饷银一百三十五万八千六百九十四两五分,遇闰加一十二万五百八十四两一钱七分;广西岁需兵饷银三十四万六千五百二十两八钱,遇闰加二万八千六百六十两;四川岁需兵饷银六十八万六千九百六十两六钱,遇闰加六万二千五百五十八两一钱;南岁需兵饷银八十万五千九十五两三钱九分,遇闰加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两三钱;贵州岁需兵饷银三十七万七千一百七十一两,遇闰加二万九千九百三十八两六钱。
关税内岁拨兵饷银二十九万二千四百二十五两五钱。
天下钱粮出进存剩总数列后:每岁进银三千四百八十四万四千九百七十五两,加闰在外。每岁出银二千七百三十八万八千五百八十八两,加闰在外。每岁存剩银七百四十五万六千三百八十七两。
案天下之饷,合满汉之兵,岁需者不过一千三百五十万而止耳。明天启郑宗周疏云:“嘉靖十年,兵饷共六百八十万。至万历四十年后,顿增至四千余万。”则今之兵饷尚不及万历年间三分之一耳。
吴三桂据湖南,兵驻松滋久。乙丙之间,和硕安亲王统大兵自江西袁州直趋湖南,兵至长沙之东。三桂闻穆将军为战将,不敢轻敌,丙子二月,自松滋退军长沙距战。梁质人自江西为韩非有求援,三桂之意先败安王而后援吉安,订于三月初一日合围,留质人曰:“汝于壁上观吾军容。归以语东方诸豪杰也。”官山在长沙东南,与浏阳相值。安亲王军长沙东,官山之后;三桂军长沙西,连营岳麓山,亘数十里,军容之盛,近古未有也。三桂欲自与安亲王决战,诸将苦谏而止,皆誓死以战。三桂坐浏阳门楼,质人以三桂命立城上。安亲王发兵十九路,自城北铁佛寺后布阵至城之西南,长数十里;三桂亦发兵十九路以应之。将军王绪先陷阵,清兵合围之数重,旗帜尽偃,金鼓无声,城上人尽失色,以为此军全没矣。少顷,闻交枪连发如急鼓,清兵纷纷堕骑,王绪军冲突无前,莫有撄其锋者,深入敌境,获全胜而返。伪将军吴应贵者,三桂之侄也,搏战为流矢所中,贯腮堕马,夏国相力战,救之而归。穆将军追至城下,三桂于近城设伏以防,巨象伏冈下,敌至,起而冲之,清兵披靡而走。交锋者凡三路,马宝军大捷,余杀伤略相当,呼声动天地。血战至日中,天忽大雨,交枪不得开,各敛军而退。三桂初意气吞官山,先发十九路,余军驻岳麓,留为更番地,不胜则后军继之,必平官山而后已。及见应贵伤,复值大雨,为之夺气。曰:“天意不测。”遂入城而守,清兵亦掘濠不复出。未几,应贵死。
吉王见浚,英宗第五子,天顺丁丑,封于长沙。六传至宪王子由栋,天启辛酉袭位。后流贼犯湖南,王与桂王同舟奔粤西而死。今其府基为官仓,当年规模,犹可想见焉。
明初,太祖第八子潭王梓,封长沙,后以妃家坐事国除。太祖第十七子谷王穗,初封宣府,永乐中徙封长沙,后以事国除。仁宗第五子襄王善,宣德己酉,封长沙;正统元年,徙封襄阳。
武夷茶佳甚。天下茶品,当以阳羡老庙后为第一,武夷次之,他不入格矣。
江西有行水碗卦术者,至人家以碗贮水,投白米数粒于中,立能知其家事。凡祖先之姓字相貌年寿,一一不爽;间有一二字讹者,亦必字异音同,如之为知,朱为猪之类,似有人告之者。然必有一同行人立门外,强执途人而与之言,刺刺不休;而室中之人,其言如见,否则一无所知矣。此理之最不可晓者。
长沙万福禅林主僧素默,以藏字画一束求售。董元宰临《二王帖》一卷,破门石浪和上临智永《千字文》,陈正言水墨花鸟一卷,魏国公徐瞻草书大幅一纸。董字极佳,真迹无疑。破门石浪住南岳飞来船下,深入晋、唐阃奥,绝无近人蹊径,黄慎轩而后,不可多得。陈正言,近时湖南人,笔墨有士夫气,非工匠手所能。徐瞻不知魏国公第几世子,亦雄伟可观。此皆铁目和上所遗以镇山门者。素师索价过高,余不能酬也,遽返之。又有石浪草书,其自作山居诗二十二首,别为一体,佳绝,乃为俗僧借去临摹。数日而还,则于每字之旁,皆以恶札书楷字以释之,如杨升庵之释岣嵝禹字碑者然,见之令人骇绝、笑绝、恨绝,此罪当加于焚琴煮鹤数等。昔有人以方竹杖赠一僧,后问之,则已规而漆之矣。古今蠢人,未尝无对也。《山居即事诗》,自写性灵,不落体格,绝无烟火气,今录其十八首:“一间茅屋不堪夸,不是云埋雾便遮。幸得老来无个事,扫些竹叶煮松花。”(一)“门径深深路又荒,草头多露月来光。其中亦有忘年者,日日焚香坐草堂。”(二)“年来无事可当心,一把锄头斫古今。翻转溪云睡去好,长留明月伴松阴。”(三)“山中日日有云飞,飞的飞来归的归。惟有这些归不得,留为山寺补僧衣。”(四)“小桥流水入山幽,一径松阴脚底收。处处白云堆谷口,家家黄叶堕枝头。”(五)“一村深树一村烟,村树深烟断欲连。不断不连分野色,浓浓淡淡夕阳边。”(六)“昨来相送出柴扉,冷雾寒烟湿我衣。一路脚尖深冻里,溪声踏作雪声归。”(七)“十年无梦到乡关,为个蒲团债未还。幸有月来常问问,不知身在几重山。”(八)“幸得为僧不甚贫,东来西去皆云屯。其中滋味无端的,手指青山一故人。”(九)“山中有事不寻常,云满溪来月满床。处处花枝皆梵字,山山鸟语说文章。”(十)“一间茅屋住山湾,烟雾层层石上斑。几日欲消消不得,看来身在米家山。”(十一)“红霞远散夕阳残,日暮还家鸟雀寒。茅屋半间云外出,梅花一树月中看。”(十二)“沿门竹外种芭蕉,嫩绿分阴过小桥。乍得一番新雨后,明朝色亦胜今朝。”(十三)“一山黄叶唤秋风,阵阵飞来诗眼中。不是老僧吟不得,溪声送出曲无穷。”(十四)“春到春山草木齐,清泉白石燕衔泥。有时步出溪头看,片片春云挂树枝。”(十五)“踏断云根问路忙,春风阵阵野花香。无心石上看流水,不觉穿云到草堂。”(十六)“山中十月正飞寒,打煞梅花雪一团。不及故园青竹子,枝枝叶叶好相看。”(十七)“日日山窗梦不惊,床头书卷半公卿。山僧未醒禽先醒,过我篱边三两声。”(十八)
文墨师说湖南义象事。吴三桂之来湖南,有象军焉,有四十五只,曾一用之,故长沙人多曾见之。象各有一奴守之,与奴最有情。奴死,人为之制棺讫,象必来亲殓,以鼻卷奴尸置棺中而盖之,不下钉。人先于旷野中掘地为坎,告象以其处,则以鼻卷棺而来,自置坎,复为掩土,徘徊留恋,垂涕而去。一二日后必复来,去土开棺,谛视其尸,重为掩盖。嗣后或一日来,或三五日一来,必待其尸腐烂,人形脱尽而后已。凡象之于奴皆然也。有一奴牧象,私与一妇戏,偕入草屋中。象见之怒,以鼻扃其门。奴恐,逾垣而出,象以鼻掷奴掷之,颠扑而下,复以牙触奴糜烂而死。象忽自杀其奴,乃从来未有之事,官司拘象而问之。象忽奔逸而去,人皆披靡,以为其逃也。少焉,卷一妇人来,置之官前,而自跪其官,以鼻触妇人使言。妇人战悸失音,久之始吐其实。官义之,贷其罪,别选奴以牧之。余谓此象可以为刑官,可以为律师,世人目乱男女之伦者曰禽兽,象独非兽耶?胡可以之而詈人也?叹息者久之。
偶与紫庭谈及河州、西宁、凉、甘、肃等沿边地方,太祖不设州郡而置卫者,盖以边远重地,提此线索于五军都督府也。紫庭为之击节,因诵李天生《潼关诗》云:“圣主垂裳西顾深,前星已兆翠华临。风雷卜鼎浑非故,朔漠开基遂至今。万里自天提锁钥,三王同日贡球琳。终怜战骨崤函左,雪暗春迟白草吟。”第五句亦即此意也。
质人云:今堂子中所祀邓将军,讳子龙,江西南昌丰城之间人。少饶膂力,家贫,事母至孝。常遇贼,负母而走,贼追及之,将军曰:“吾将避汝,汝来寻我,是当死也。”遂与贼战,数十人莫撄其锋,人始知其勇。后入行伍,以功得官。归有联云:“百战归来,剩得鬓边白发;千金散尽,惟留江上青山。”风度亦可想见矣。后起为辽东游骑将军,死王事云。向在洞庭山,华亭李如山曾言之,今益得其详矣。
质人言江西建昌有广济上人,大方师之徒也。立关募造建昌之太平桥,三年而桥成,皈依者甚众。有兵家子,逸其姓及贯,投师披剃为弟子。忽有悟,一日于师前作礼曰:“师父,我们去罢。”师问其故,沙弥取草一束,手执两端,而穹其中,如桥状,以火烧之,作礼而去。至十里外旷野中,露地坐化。广济师闻之,三日后,积薪于野,辞别大众,趺坐于上,举火自焚。火已及脐,犹端坐不动,举数珠掷火外,万众环视,唱佛号,声振四野。师化数日,而太平桥忽为火毁,众始悟前沙弥之焚草,盖其象也。此事建昌人多有见者。
质人少时犹识大方。后病热昏,梦走荒山旷野中,忽遇大方,偕行数武。私自念言彼出家人也,我儒者,奈何与之同行?遂驻步看大方远去,复取别道而走。又遇二人偕行,久之亦失伴。行乱石草莽中,虎迹纵横,甚可畏怖,遂自悔曰:“适同大方走,或跟定后二人,皆不至此。今将奈何?”忽见一茅屋,有一人出,曰:“汝死矣,来此汝欲何所为?”答曰:“平生所愿,惟清勤二字耳。”其人走入屋,持索而出,曰:“恁麽则作牛去。”遂失声大叫,狂走而觉。此梦亦奇,先生当深思之。
镇江钱邦芑,字开少,后出家,号大错。其弟字驭少,能诗。质人诵其《居庸关诗》:“居庸千尺蓟门间,旧是中原第一关。属国久通高丽使,边墙直界朵颜山。天无私警兵才息,统有专归戍自闲。只羡庐龙田子泰,炳然高节迈尘寰。”其二云:“髫髻生当战伐年,南军正戍白狼烟。饷输沧海千艘粟,门接医闾万仞天。将略何人雄虎豹,庙谟终岁辇金钱。一从解甲投戈后,博得中原日宴眠。”此诗共三首,今逸其一矣。
明成祖,非马后子也。其母瓮氏,蒙古人,以其为元顺帝之妃,故隐其事。宫中别有庙,藏神主,世世祀之,不关宗伯,有司礼太监为彭恭庵言之。余少每闻燕之故老为此说,今始信焉。
躬庵于燕都曾见一箧,中藏乌思藏欢喜佛像二躯,作男女交构状,非金非石非木,俨然血肉也,须发皆真,不知其为何物。
邓子喻,江西人,在郴州助紫庭丈量田地,偶来谈及何督师腾蛟,死潭州,埋沙港,其地已为人筑室于上矣。康熙中见梦于其子,并一老仆,言其地,且令扶归。其子来中湘,如言得之,颜色如生,遂以棺敛,扶之而归。
萧山县人来度,官滇中,尝睡去,于冥中列坐审判世间事,亦有千古未结之案。后语人曰:“余不久矣,今将实授也。”未几果死,其生时尝亲为尧文言之。
上因修《一统志》,令天下皆具舆地图册,以考疆域道理之远近,皆聚于统志馆中。余向虽曾泛览,然未及钞写,将以俟之异日也。
萧孟,太和县人,富可敌国,然能应接四方之士,躬庵先生每过其家。后因韩大任在吉安,应接其粮饷,上问及之,而老于囹圄焉。
泉州同安县人林时山,字楼船,在台湾以功封伯。后因保举施良,良叛,遭杖削职。其子前在都,忘其名字矣,有书十数卷,曰《明季纪事》。自隆武二年起,癸亥郑氏国亡止,皆台湾事也。文笔虽不能矫健,而纪载详明,杨于两在都门曾见之。
刘益其言:吉安乌兜人陈箕南,字狂奴。其弟陈遘,字二止。鼎革后不发。狂奴死于甲午;二止隐山中,惟一奴供炊汲,子弟外不见一人。后因山贼之乱,诸郡县发兵剿除,兵过其居,见其有发,以为贼也,执之以归县。乡人皆知其贤,谋劫之途,二止曰:“无以我一人故,累及一乡。立谕众散,使归报吾子弟,可舆棺一具来县前,吾将死矣。”时知县萧恒夜鞫之,曰:“吾不忍先朝,逃深山穷谷中,以全吾发,为圣世之夷、齐,一奴外无他人往来,室无寸铁,予将何为?”知县审其非贼,谕令发,曰:“是不能矣,惟有一死,已令子弟具棺于外矣。”令益贤之,详录其口供而上之于郡守。郡守谕之再四,坚执如前。守大奇之,曰:“是非贼。”纵之使归,全发山中,数年后始死。
康姓,本江西吉安府福县人。其始祖姓匡,讳恂,宋艺祖时,与梁灏同榜。因姓犯帝讳,请易之,帝书王康姜三字,令其自择,定康姓焉。
长沙四十八愿,门临清池,地当山麓,境颇幽折。开山之祖,为秀白大师教下座主也。今堂头师别韵卞山下人为余言,石头希迁之见相宝塔,乃衣钵塔也,其肉身塔在兜率寺。寺在衡山衡阳之间,临湘水。言出师口,未敢即信,存之以备考订可耳。
饶卿云:丰润县南二十五里,有车轴山,上建无量阁,尼甯氏居。甯氏年五十余,一日告众坐化曰:“三年后启龛,吾复活矣。”遂泊然而逝,众以全身封龛中。届期,众数千人启龛,颜色如生。以手指案其肉,颤动而血不凝,以针刺之,血出如注。然竟不复活,遂封龛而建塔焉。
杨涵斋述建义侯林兴珠阿克萨之捷甚详。建义本江西南安副将,后升辰州协镇,平西兵至,降于周。后在湘潭,涵斋劝之投诚,伪周平,封建义侯。甲子之冬,上在景山召见,语良久。论及火器之利,因问所以御之者,曰:“惟滚被为第一。”上问滚被为何物,侯曰:“即人家所用之棉被也。”上笑曰:“是何能为?”侯曰:“柔能制刚耳。”因详言其进退滚闪之法,上颔之。又问曰:“滚被之外,更有何法?”曰:“有滚牌,臣家有其器。”上立命取至。曰:“汝家有能用此牌之人否?”曰:“有数人耳。”遽召六人来,于上前舞跳。上命善射者数人,以雹头射之,数发皆不能中,矢未发已滚至面前,疾于飞鸟。上大喜,问能用滚牌之人,何方可以召募,得人几何,可以成一旅?曰:“多则一千,少或五百,可以用矣。惟臣乡漳泉之人,多善此者,须于闽募之。”上曰:“此去闽远,往还非数月不可。今直隶、山东、河南多台湾投诚垦种者,皆闽人,召用之,五百可得也。”侯曰:“诚如上谕。”遂召募教演,未几而成,亦未知上之将何用也。至乙丑春夏间,上命往征罗刹国阿克萨城。罗刹国在极西,绝荒远,幅员极广。阿克萨,其极东之边界也,在乌龙江侧,与梭伦邻。栅木为城,一将守之,兵不满千。其人猛如虎豹,而火器尤利,发无不中,梭伦时被其害,子女参貂,抢掳殆尽。梭伦之貂,为天下最,以罗刹故,不得时贡,且数以罗刹之过上诉。上既平三藩,未尝一日忘罗刹也,乃命彭椿公领铁骑三千,为陆路将军;林兴珠领滚牌五百,为水路将军,往征之,水陆并进。上曰:“阿克萨城,吾得其地,众少不能守,多则馈饷难。吾非欲其地,特以梭伦时来哀诉,吾不忍其侵暴,命汝往讨其罪,汝彭椿体朕此意。林兴珠老将知兵,宜听其方略,以时进取。边地早寒,不宜久驻,林侯南人且老,不能寒,城克令其先归;汝彭椿抚其众,欲归罗刹者放之归,有降者与偕来。毁其城栅,践其土地,蹂躏之使不可复耕牧,则自外四十八旗扬兵而归。若五六月间不克,亦即罢归,待来岁再计之。”兵进,五月间至其地,以梭伦人为向导。初,罗刹屡得志,二十年无一骑至其地者,城既狭小,则皆散处于外,备益弛。梭伦人导吾众,走深山中,亦不深谙迳路,略识方向耳。见有人烟,趣围之,数家聚耳,屋皆以桦皮,甚坚致。执其人问之,则去阿克萨不远矣。有一人逸而走,林侯曰:“宜亟进矣,掩其不备而围之,令其在外者不得入,在内者不得出。少迟众合,不可当也,无待舟师。”彭椿公遂以铁骑三千进,比其人至,兵已迫城下矣。城中人不多,众散处不得合,内外隔绝。城四门皆有巨炮,猛烈不可当。然司炮者皆隔于城外,无能施放者,遂困之,而城坚不能骤下。城有守将,其父亦守一城,相距七百里,城传烽燧,其父率众五百,自上流乘木筏顺流而下。五月二十三日围阿克萨,二十五日,救兵已至,侦知之。林侯曰:“是兵自水来,若使登岸,则不可当。吾以水军往迎之,皆毙之于江中,大军之围不可撤也。”则皆令众裸而入水,冒藤牌于顶,持扌扁刀以进。罗刹众见之,惊所未见,呼曰“大帽鞑子”。众皆在水,火器无所施,而藤牌蔽其首,枪矢不能入,以长刃掠牌上,折其胫,皆踣江中,杀伤大半,余奔溃而逸。兴珠不丧一人,复围城。兴珠曰:“此幸胜。城若不克,大军至,无噍类矣。”令三千五百人,人取草一束,堆城下;不下,即火之。城中呼号,请降而出。纵其守将归,有降者置军中,坚守之。三日而城下,侯遂先归。侯之众在沈阳坠骑而死者一人,病死于途者三五人耳,未尝亡一夫于敌也。陛见,上大喜曰:“林侯之功,史册所未有也。”下部议赏,不酹其劳,上命更议。彭椿公既平其地,甫归报,而罗刹已于其地复建城,比前愈巨,益其众,耕牧如故,掠梭伦益甚。上怒彭椿公践踏其地之不力也,以前功折其罪,并侯之功亦不叙焉。林兴珠虽老,不能一日无妇人。清制惟王行师可携妇人,贝勒、贝子、公皆有定数,公以下不得有。林以女子髡其顶,诈为男子装,置帐中。兴珠不能交结诸当事,更不善事上之左右。初,上命侍卫佛宝、关宝随师东,兴珠以帐有妇人,不令二人坐,来则坐之帐外烈日中,二人以此怨之。归谮之于上曰:“兴珠固善战,然轻佻不持重,无大臣体,且私携妇人。”上曰:“彼老非妇人不适,可无问也。”然以此少之。
子霖在秦,欲游太白。李雪木曰:“兄气弱,不宜往。地高,寒冷侵人,且多雹。有片云起,雹即落,有大如屋者。路见云色异,即疾走匿山岩下以免;若行迟或不谙径,多为雹伤。故谚云:穷不游武当,富不登太白。”
饶卿言:有马医子病癖,脊间有块碍手。病日甚,百药不效,死矣。其父恨之,取刀刮其脊,有物如筋状,韧甚,取出,刀斧不能割断。其物既出,而子之鼻间栩栩然,抚其胸前微温,遂缝刀割处,置之于地,久之渐苏。经一昼夜能言,索汤水,竟生矣,调理久之而愈。此事虽怪诞,然有至理,华陀之方,皆从此入想,惜其学不传耳。聪明而能深思者,当于此别开一路。
李棠,字绍林,桂林府临桂县人,以御史降广东雷州知府。三桂变后,槛车逮至常德。棠在朝曾特疏纠三桂,故欲得而甘心焉。至则以其人望宥之,以为中书舍人,来衡即位,升大理寺丞,后投诚于韩抚军世琦。棠昔亦尝论韩,韩不以介意,厚遇之。入朝,上怒其反覆,谪戍辽左。仲翔在常德,尝主其家。
在衡时,三月中闻蟋蟀声,虞臣以为异。非曾曰:“吾乡四时常鸣也。”又有喜蛛堕于前,色烂然如白银,此亦中原及东南所未见者。
偶阅《正杨》二册,乃汝南陈耀文之所著,以正杨升者也。升之书,固多谬戾,而陈氏正之,亦十得二三耳。闻更有《正正杨》一书,尚未得见。正正杨与非非国语,千古奇对也。
紫庭言:西洋有制南铅法,每铅一石,追出银四两铜六斤,余皆变为黑铅,亦厚利也。余向以黑铅置南铅,则南铅皆变为黑铅,然为时颇久,若不多折耗,则利亦可倍。
杨升云:《史记》:“旁罗日月星辰。”《文选。陆佐公新刻漏铭》:“俯察旁罗,升台登库。”《尚书。考灵曜》云:“冬至十月,在牵牛一度。求昏中者取六项,加三旁蠡,顺除之(除,朱笔改作却,依郑注也)。”郑玄注曰:“尽行十二项,中正而分之,左右各六项也。蠡,犹罗也。昏中在日前,故言顺数也;明中在日后,故言却也。”据此则旁罗乃测天之器,如今之日晷地罗也。十二项者,十二时分为十二方也,此可补《史记注》之遗。此说有据,而晦伯非之。傍罗为测器,即不可以证《史记》,而今人名向盘曰罗经,则确本之此也。余谓十二项,即十二向也。
杨云:唐诗“暮云生岭上,积雪在嚣间。”山凹之地堪为墟市者曰嚣。《周礼》曰:“禁其斗嚣。”注:“斗以力争,嚣以口争。交市之地必多争,故禁之。”此亦可以证嚣之为市,其义所从来远矣。后世市谓之墟,归市曰趁墟,言有人则嚣,无人则墟也。蜀谓之场,滇谓之街,岭南谓之务,河北谓之集,此解唐诗嚣字甚可。而陈力非之,亦太过矣。
考得汉高祖起沛时,年四十八,崩时年六十三。
与紫庭谈诸葛孔明之出祁山,屯兵五丈原之失;叹陈寿之论孔明,分寸不失。观场矮人,未可与论古今也。紫庭见解超卓,迥出伦类,天下不多见也。
衡岳集贤书院在集贤峰下,祀李邺侯、韩昌黎、赵清献、周濂溪、罗洪先五先生。明太常夏良卿谪守茶陵时,同编修张治、知县彭簪所议建者。后因朱晦庵、张南轩二祠毁于方广,郡人曾凤仪重修是院,遂以朱、张二子之主附之,春秋合祀焉,今亦以僧守之。书院地基颇宽敞,屋宇皆修整,守祠者有数僧,差觉不寂寞。环院皆松篁,左数武为退子头,胡文定公专祠在焉。又半里为湛甘泉书院,院旁紫云洞,左上有陈白沙先生祠。甘泉少承白沙之学,以白沙尝寤寐衡岳,卒于是,构祠于此。院左有甘泉坐石,有端默石,有甘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