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载堂杂忆 - 第 13 页/共 17 页

唐少川曰:"英使朱尔典语予,日置益所呈递之《二十一条》要求,尚有附件,皆恐吓之词。其《二十一条》所用公文程式纸,其上均印有极精之无畏舰及机关枪之水印文。英使何能见及原文全纸?又何能知有附件,想系句克明等由袁书房机密铁柜中偷出,送英使馆摄成照片。"《梁士诒年谱》所载某国公使,即英国公使也。《年谱》云:"据某外国公使言:日置益面递二十一条件时,曾谓'中国国民党与日政府外有力日人,有密切关系,除非中国政府给以友谊证明,日本政府直不能阻止此辈之扰乱中国。'又谓:'日本人民类皆反对袁总统,彼等相信,总统为有力之排日者,其政府亦采远交近攻之政策。总统如接受此种要求,日本人民将感觉友好,政府从此对袁总统亦能遇事相助。'袁总统始终默然不答。"上述两项大意,表示袁世凯称帝,一切日本均能赞助,不必远求英国也。证以《年谱》,唐少川之言不谬。   四年一月十八日日本二十一条要求之提出,其作用:(一)乘欧洲大战独霸中国利益。(二)包揽袁氏帝制权,扫除英国之独占。中国乃任陆徵祥为外交总长,办此交涉。二月二日,开第一次会议于外交部,逐条讨论。第一号第一条修正案,日使拒不接受。五日,开第二次会议,发表全案意见。第一、二号允议大体,三、四、五号不议。九日提出修正案,十二日日使允收受。二十二日,开第三次会议,讨论第一号各条,声明换文,不将山东沿海土地岛屿让租外国。二十五日,开第四次会议,谈判第一号三、四条,第二号前文关于东内蒙古及南满优越地位,无结果。二十八日,开第五次会议,第一号三、四条未定案,第二号关于东蒙、南满,讨论无结果。三月三日,开第六次会议,第一号第四款议定,第三款后议,第三号前文后议,旅大满铁大致解决,安奉路问题无结果。六日,开第七次会议,安奉路让步,东蒙、南满杂居无结果。九日,开第八次会议,南满、安奉问题全让步,其他各条均大让步,为开议来第一重要会议。   十三日续开正式会议,旅大租借,南满、安奉均展期九十九年。南满原合同作废,完全同意。十六日,第十一次会议,中国允许南满、东蒙铁路日本有优先借款权。十七日,日置益坠马,会议停顿。十九日,在日使馆开第十三次会议,吉长铁路借款合同决定。二十七日双方会议,中国提三次修正案。四月一日,中国提第四次修正案,再提杂居第五次修正案。十日,开第二十一次会议,第五号中福建一款,中国允诺另行声明,其他各款,坚持不议。十五日,开二十三次会议,日使提东蒙,中国谓不能与南满并论。十七日,开第二十四次会议,日使迫议东蒙,中国坚持前议,日使宣布,候政府训令,会议因此中止。   二十六日,日使复请会议,提出最后修正案二十四款条件,称中国如完全承认二十四款,胶州湾一带地,交还中国。五月一日,中国提出答复日本最后修正案,此案经袁朱批修正。日本经元老会议,将第五号再行让步,决定第五号中之福建问题,日本须贯彻主张,其余均俟日后协议。遂于七日令日使向中国提出最后通牒,限五月九日午后六时为止,为满意之答复。如到期不答,则日本将执行必要手段。小幡电话外交部,对此次通牒,只需答复诺否,不必为长文辩论。   袁乃召集黎元洪以下要人,承认通牒。其发言要点:(一)今日本最后通牒,将第五号撤回不议;凡侵及主权及自居优越地位各条,亦经力争修改;并正式声明,将来胶州湾交还中国;其在南满内地,虽有居住权,但需服从我法令及课税;比初案挽回已多,尚能保全主权内政及各国成约。(二)旅大、安奉、南满之展期,损失虽巨,实难以兵戎相见。英使关怀中国,劝告忍辱。埋头十年,再与日本相见,奇耻大辱,言之痛心云云。   九日,日本复文来,称:中国政府准日本政府最后通牒一件,附交解释七条,第五号五项容日后协商,第一二三四号各项,及第五项福建问题,以公文互换之件,悬案就此解决,两国亲善,益加巩固,从速签字。此一段交涉,遂告结束。   当《二十一条》双方提修正案时,袁世凯早密派顾问有贺长雄,携秘密条件往日本,与大隈首相及元老商谈。所谓密件,即以第五号各条款为帝制之交换品也。故北京会议,为公开之仪式,佯示紧张,掩世人耳目,所争事件,皆可告人。而其暗中交涉重心,实在东京。据驻日使馆档案,四月六日,有贺电总统府曾彝进曰:"松方意欲履行'秘密一事',而以谈判未结,有所不便,极盼适当机会发生。"又四月十日前,日本若欲加以强制手段,元老必制止之。观电中"秘密一事",可知有贺运动元老,系有条件,是何秘密,尚未暴露。四月十日又来电云:"有贺奔走松方,阻止缓发军队,与山县各元老协商,知感大总统盛意。"四月二十一日电则云:"日本各元老与政府协议让步办法,五号各条,只留会议纪录,不强要求。"按:此电所述密定让步内容,与最后通牒大致吻合,可见第五号之放弃,已由密件决定。有贺另携密件,确有来历可以证明,袁乃电嘉有贺。自四月十七日会议停顿,实在东京磋商密件。   二十六日,日使复请会议,提出总修正案二十四条,为最后修正案。经袁朱批后,五月一日中国提出最后修正。五月一日后,日本经元老会议,又提出最后通牒。五月六日会议,中国再让步。五月七日,日本最后通牒交到外交部。九日,中国承认日本政府提出要求签字。停顿会议后,中日两方,即密商方法。日使之通牒,中国之一再修正,元老之痛责外务大臣加藤高明,袁之流涕签约而发表告国人文字,皆合作之烟幕,藉以欺蒙国民,移转世界视听,为将来履行密件地步,使袁世凯帝制,专倚日本支持也。   又五月十四日陆宗舆电外交部,称:"今晚宴会,晤加藤便谈,渠盼于二十日前签约,以便报告议会。至密约一条中之三办法,由我择一均可。"据此一电,则另有密约存在,更可无疑。《二十一条》中,以第五号为最严酷,今只关于福建省一条,互换公文,余皆撤消。福建本为日本势力范围,不借他国款兴办事业,日本当然无辞,可换文也。除福建一条外,日本声明其他五项,可承认与此次交涉脱离,且曰后日再议。曰脱离,曰再议,是预留另一密约地步,为帝制交换条件也。唐少川曰:"加藤外务大臣所云密约一条中之三办法,乃密约非密件。""约"者两方签字认可之约也。闻密件条文,为:(一)大总统称帝,专由日本赞成支持。(二)大总统变更国体,先由日本密商赞成。(三)如大总统信任日本以外之国家支持帝制,日本可取其他已允撤消之途径。少川之言,或系英国使馆行贿窃取交涉全案,于签字之《二十一条》,另有发见之密件也。   当二十一条提出修正时期,英国非常协助袁世凯。日本通牒各国文,先隐瞒第五号未通告,及无可隐瞒时,乃向各国解释,谓系"友谊考虑"及"劝告性质"。实则有贺长雄未携密件赴日前,世凯事事与英使商办,朱尔典早亲见第五项。自有贺赴日后,所携密件,世凯又对英使隐瞒矣。英使见交涉紧急,世凯已决定舍英就日之策,乃亲自对日出面:(一)英政府照会日政府,谓扬子路线,中国早有成约。(二)驻日英使,亲谒加藤,请说明中日争点,须不致与英日同盟矛盾。(三)五月六日前,英方更通告日政府,如诉诸强压手段时,应先咨询英国意见。   英又联合美国,照会日本政府,为英协助:(一)美国务卿训驻日美使,致日政府照会。(二)三月二十三日,美芮使与袁长谈。(三)四月,驻日美使面交加藤公文,谓此次要求,是妨碍"开放中国"主义,损及中国主权。(四)五月初,美又有最后照会声明。实则英日所争,以袁世凯帝制密约为中心,而表面上又只能依据《二十一条》发言,不能有一语涉及密件,两方真有匣剑帷灯之妙。   日政府之对付英国,乃出高压恫喝之策:(一)为日德联盟,(二)为俄、法、英、日联盟。当提出《二十一条》前,日本即发放烟幕,专对英使。扬言德使辛慈,异常忙碌,德记者常往日使馆,商日德联盟事,承认日本在远东自由行动。至修正案提出,此种谣诼,尚未消蚀。盖英日同盟,印度、新加坡、香港,全交日本代守,尽调各地驻防之英兵回国。新加坡、印度兵变,实日本海陆军镇定之。如日德真联盟,则英国远东南洋各属地危矣。况英国在欧洲正大败于德军乎?所谓事前警惕英使,少协助袁世凯划策,无非欲藉此包办中国帝制也。以故四月二十九日陆宗舆电,谓近探得加藤故意以联德口气吓英国,近欧战失利,英国甚为惊惧。日本恫吓英国,其手段殆始终一贯也。   德日联盟之恫喝外,又施日、俄、英、法同盟之烟幕。意谓东方之事,不仅英日同盟关系,日俄亦在其列,美国自不能干涉。故驻日美使,一谈开放中国门户政策,加藤即怒形于色,对美国屡次声明,均置之不理;其气概似认为既与袁世凯订有密件,英国且不能过问,何有于美。英国既不敢得罪日本,乃一变而为对日友好态度,又知密件已定,最后通牒,实两方合作藉以掩蔽外交上之耳目。于是朱尔典访陆徵祥,请转告袁,改变语气,谓日本《哀的美敦书》,只有诺与否之答复。目前中国情形,至为危险,各国不暇东顾,若与日本开衅,即将自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位。为目前计,只有忍辱负重之一法,接受日本要求。且反复阐论,至于声泪俱下。故袁谓英使亦赞成接受签字。自是日本独自操纵中国帝制,英国不复能参与秘密矣。 新华宫秘密外交 铁箱中偷出密件   四年五月二十五日,中日条约二件,换文十三件,在北京签字。六月一日,大总统批准。八日,在东京交换,中日表面交涉遂告结束。至于运用帝制,专在密件,自是世凯放胆称帝,预备一切。七月三日改订宪法。八月十四日发起筹安会。二十三日通电各省军民长官、商会,派代表来京会议国体请愿。十月八日公布国民大会组织法。二十八日日、英、俄劝告展缓变更国体,袁曰:"此为表面文章,予早有把握矣。"所谓早有把握,恃有密件也。于是有五年元旦颁布洪宪纪元之典,有周自齐特使赴日之命。一月十五日,日本政府突变其主张帝制态度,严辞拒绝周特使赴日。翌日,即有新华宫谋叛,拿获袁不同、沈祖宪、句克明二十余人,交军政执法处严行审讯一案。   民五年春,在唐少川家,谈袁世凯称帝事,少川乃告予以日本突然变面,反对洪宪之原委。谓在民四秋冬之交,英使朱尔典借巡视各地英领事馆为名,道出上海,访唐长谈。英使曰:"袁世凯明年必称帝,中日条件交换后,袁着着前进,已达极峰,欲不称帝不能也。"唐曰:"贵使曾与闻袁世凯帝制谈商,请详告我。"朱曰:"中日最后修正条件前,袁尝以秘密示我。签字后,在东京订有密件,锐意办帝制,予乃不得参与秘密,不知密件所载何词,想系支持世凯称帝,另有交换条件。然驻京日使,始终不为肯定赞成之言,默察袁行动,似依照密件行事,不得密件,不能决策,但密件内容,不独世凯否认,即问诸日使,亦仍否认也。"唐曰:"欲得密件真文,能尽大力,或可如愿。"朱曰:"不得密件,言无证据,明知密件最关帝制,如得其真本,则证明日本挟此件以独霸中国权利,自无以对各国,更无以对英日同盟,大可为时贤反对帝制之助。倘诸公爱国,能尽力获得此项密件签字真本,或需财力,英国亦愿相助。"唐曰:"容思索办法,一二日内,必报命。"朱曰:"如有所获,则袁氏帝制危,抑亦中国之福也。"   时袁乃宽之子不同,由北京来沪见唐,对袁氏谋帝制,最为愤慨。不同对人自述:"子家与袁世凯同宗耳,袁世凯以予父为侄,总管新华宫事,予反对帝制,故易名不同,唐总理有何驱使,当竭力奉行,唐总理亦予父老友也。"   唐既受朱尔典之托,而沪上耆老,又都反袁,唐乃召袁不同至,察其能力。不同云:"新华宫彼最熟习,因其父乃宽,总管宫内事务,熟知路径也。"唐乃询不同以藏密件之处。不同曰:"重要书函,藏公事台斗内,重要外国条约,则另藏铁箱中,钥匙则不离袁身。内卫长句克明,实司签押房之责。句为袁世凯与女仆所生子,克明实隐然以"克"为派名也,与予最善。"唐乃告以欲窃观中日密件之事,不同一口担任,相与磋商进行之策。翌日,朱尔典来,唐告以袁不同语。朱曰:"交一百万款,托君主持办理,有求助于使馆者,尽量供给,密商可也。"唐乃先交不同三十万,布置各方,能将密件偷出,交英使馆一观,再当场交现款七十万,将原件带回。   不同入京,与句克明、沈祖宪商办法。沈原为唐一手提拔,后随袁往彰德,时任新华宫重要秘书。唐亦致函祖宪,助不同。句为内卫队长,公事房、内书房各重要处,由句严卫守夜,能随时出入巡逻。知密件在铁箱中,苦不得钥,乃尽搜外国相似之钥,一一套过,英使馆亦代为寻求。一夜,此柜套开,中日交涉全案一束在手。不同即驰赴英使馆,卷宗首件即为密件,英使择其最重要者,照成相片,付款七十万,原件仍全数交回,纳于柜中,天才发白。不同等以为英使不过一览原件耳,不知其将原件照出也。   英使一面电唐,一面将照片袖往日本使馆,见小幡谈活。英使问曰:"中日有密件乎?"日使曰:"无之。"英使曰:"无乃隐乎?"日使曰:"我未之见。见使乃出密件照片曰:"证据在此矣。"日使曰:"有之,在东京换文,未经使馆,当急电本国内阁,一问原委,再答复贵使。"此正特使周自齐准备赴日时也。日使急电大隈内阁,报告英使携示密件照片,要挟日使答复情形,请示办法。日内阁开密议,坚决否认,乃反对袁世凯帝制,顾全国家体面。并密电有贺长雄,转告袁氏,谓如此重要秘密文件,竟使英使偷照相片,英使从何处得来,大生疑窦,致使日本政府,对同盟国丧失体面,日本政府再不能履行密件之诺言矣。一面急电中国外部,不接待周自齐,表示反对帝制。   袁震怒,严讯新华宫上下人等,乃将涉有嫌疑者如袁不同、句克明、沈祖宪十余人,用柴车捆载,交九门提督江朝宗严刑审讯。朝宗不敢接受,又移送军政执法处雷震春执行。震春大怒,掴朝宗两颊曰:"此一干人,我何敢办!你移祸于我,我要打死你。"朝宗曰:"奉皇帝命,此一干人在新华宫谋叛举事,军政执法处之职责也。"盖当袁世凯积怒之下,段芝贵等乃搜嫌疑犯,解往执法处,严审犯人十余名,非在宫中居要职,即要人之子弟,又不能揭出偷窃密件罪名。乃诡称若辈伏甲宫中,谋劫皇帝以打倒帝制,恢复总统,指为大罪(当柴车捆缚行经西单牌楼,予尚未出京,曾目击其事)。   未几,此案亦即拖延消灭,只枪毙程家柽、饶智元以塞责,二人于是案固无重大关系。予所作洪宪纪事诗:"书生白面卧行营,伏甲东厢事未成,明日柴车街上去,宫中发觉晋阳兵"。即咏此一段公案。后遇不同于少川座上,少川指不同曰:此即恢复民国有功之人。不同乃眉飞色舞,详述配钥之艰难,偷件还箱之迅速。然经此一偷,日本突然变态,袁氏帝制因以告终。 新华宫秘密外交 特使挡驾 帝制坍台   当秘件未偷获前,特派周自齐为赴日赠勋特使,以大总统同等大勋章一座赠日皇,乃电驻日公使陆宗舆,通告日政府。因首相大隈,表示赞成帝制,履行密件,而洪宪帝制颁布在即,为进一步决策计也。   周行前,由外交部与驻日陆使接洽,自京奉、南满铁路,准元月二十四日抵东京,布置既定,准备出发。是月十四日,驻华日使日置益犹在使馆设宴,为周送行。乃十五日而日本政府态度突变,由日使馆以电话致外交部云:"接政府急电,请周特使暂缓赴日。"未几,外交部又接驻日使陆宗舆急电云:"报载日政府已谢绝中国特使,其大意谓:中国政府扬言候周使回国,实行帝政,颇启列国猜疑;中国南方亦有卖国使节之目。日本政府,甚深迷惑。又谓将废弃之共和勋章,未便再赠日皇。"词旨均甚不堪,日政府之窘辱袁世凯者如此,而周之行遂止。   先是,有贺长雄之赴日,坂西中将之来华,均传述大隈首相之主张,日本军部之意见,谓均促成帝制,因订定密件,炫惑袁世凯。故袁于密件签字后,毅然决然,设筹安会,至洪宪改元,不顾一切,胥恃密件为保障也。不图密件被窃,真相毕露,日本转恨袁使日本对全世界丧失体面信用,又反疑其与英使别生作用,共制日本。袁氏无处呼冤,只愧寡助之至,亲戚叛之。英使亦恶作剧哉,真外交辣手也。   周使于民国五年一月六日奉袁密令后,曾商诸梁燕孙。梁问袁决定派君赴日作何语。周答:"语甚单简,在急于称帝耳。"梁曰:"袁氏一念之私,帝制自为,承诺帝位,改元洪宪,吾辈亦牵入猛火地狱中,内外乱象已成,尚不自悟,假君东行,偿彼大欲。我前日入府贺年,力劝缓图帝制,联络协约各国,对德宣战,五国劝告,无形消灭,日本阴谋,亦可止息,国内亦可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袁漠然无所动于中,于抽屉内检出二文件,交我阅看。其一则日本大隈首相致袁亲笔函,语多恭维,而影射帝制。其一则英使朱尔典前一二月与袁密谈纪录,袁属我探朱使真意,其视五国劝告,固表面文字也。密谈纪录尚存我处。"出以示周,稿后有袁氏批"严密"二字。   周阅竟曰:"自齐今日之事,君意如何?"梁曰:"言之远矣。袁自出身任事,皆以日本为对手,日本对华国策,袁宁不知之,知而故犯,此我所不解。忆去年五月九日,签订丧权辱国条件时,袁氏悲愤填胸,君亦在座。讵料口血未干,笑声即起,真可痛哭。君今日既膺特命,不必急急,宜俄延以观事变。"周曰:"善!"(参观《梁燕孙年谱》)不十日,而有拒绝自齐赴日之变,日政府乃大张旗鼓,反对洪宪矣。   黎元洪继大总统位,迁入新华宫居仁堂,总务唐中寅负打扫之责,发见周自齐准备随带赠日本元老之礼物单,经袁用虎文体签字。计大五彩瓶一对,大青色樽一对,均康熙磁,赠松方正义。大蓝色宋磁宝塔一座,高六尺,又康熙磁五彩大樽一对,赠大隈重信。颜鲁公墨迹十幅,宋高宗墨迹一大幅,雨过天青大磁樽一对,赠山县有朋。康熙磁高六尺屏风一座,宋徽宗画鹰一轴,赠井上。其他重要人物,皆有赠品。闻当时悉取之清宫内府。予作《洪宪纪事》诗:"青樽蓝塔泣秋槐,内府曾因与国开。可惜神签真院本,尽随花鸟渡蓬莱。"即咏此事。 洪宪第一人物   陈字二盒,初名仪,湖北安陆县人,丁酉拔贡。张之洞在鄂,设武备学堂,取举贡职官入堂肄业,延德国名将法勒根汉为总教习(后为威廉第二之陆军大臣)。之洞鉴于北洋武备学堂学生,皆由营镇兵弁挑选,学成,可充兵官,不能为将,乃考选文官学人,练习将才,凌驾袁世凯,此其设湖北武备学堂之本意也。陈以经心书院高材拔贡入选,后为云贵总督锡良所赏识,入滇,为陆军镇统。辛亥革命,始还鄂,谒黎元洪。顺道来宁,因同学张、李书城等绍介,与黄兴深相结识,誓为互助。民国成立,黎元洪以副总统领参谋总长,汉、宁两方同意,以陈为参谋次长,代黎元洪执行总长职权,陈遂为洪宪帝制幕中第一人物矣。   章太炎民元入京,一见陈,忄矍然曰:"中国第一人物,中国第一人物。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翌日,此语传遍京师。人初以为太炎之偏执,后乃服太炎之神慧;而陈深恨之,乃设计诱太炎入京,囚之龙泉寺。   陈于民元初任参谋次长,未露头角,唯刻意固元洪之信任,结好夏寿康、饶汉祥,为武昌内援,并设法荐其戚易某为元洪机要秘书,藉参谋部公事,络绎于途。利用孙武等向袁陈述,与武昌关系重大,于是军事、饷项各节,两方均赖陈为传递要人矣。   陈常曰:"黄克强易与耳。"时黄为南京留守,乃利用范熙绩、陈裕时等说黄愿为驻京布置人,武昌、南京起义派与革命党,几非陈不得与袁世凯商洽,袁世凯亦非陈无由置驿以通两方,陈乃得随时见袁。   民元某晚,陈以要事谒袁,袁留饭密谈,至深夜始归。此一夕话,为洪宪帝制之发轫。适当临时大总统孙将入京之时。   闻陈对袁所陈,大致以当时重心分别三处:(一)为北京,袁统治之唬ǘ┪洳弊芡忱柙樽蛑唬ㄈ┪暇羰鼗菩酥富又H礁饔猩疲喔饔泻笤讼滓槿绾瘟缋柙椋绾瓮频够瓶饲浚绾喂赐ǜ鞯鼐耍绾诬铣旒海胁呗裕胁街瑁灾胂辍T胖笤茫匝韵嗉尥怼9屎橄艿壑疲谐曼肺鹘牵孛苁孪扔氤曼纺敝轿挠醒钍跨溆谐曼芬病?BR>  陈之谋取消南京留守府也,说袁世凯曰:"南京政府,虽移北京,而留守府拥有革命军队,各省同盟会都督为之羽翼,必先去其主脑,否则滋蔓难图,已有万全之策。"袁曰:"一切汝便宜行之。"其时黄克强之至友李小垣、黄宝昌、陈裕时等,皆在留守府,握重权。陈裕时为陈之亲信,又为克强之心腹,此陈用以来往京宁之秘使也。冯国璋之婿陈叔亮,又为留守第一师长,留守府所需军械粮饷,朝请于北京,夕即电拨,皆一人包揽之。克强倚为奥援,府中要人亦视为信友。乃阴使金钱,特派机密,造成南京大兵变,并于报纸宣传,谓黄留守无控制南中军队能力。一日,与陈裕时、黄宝昌谈,谓政府极信克强,兵变能镇压,极峰甚倚重,更进一步,能佯辞留守,极峰慰留,则威望更大,吾知极峰必诚意慰留也。陈裕时、黄宝昌挟言,往南京,克强与府中要人信过深,贸然电北京,自请取消留守府。袁即照请取消,大嘉奖黄留守,谓真能牺牲权位谋民国统一者。   留守参谋长李书城大愤,通电陈,痛数其卖友情形,沪上旧报,今尚可寻。黄宝昌惭为人所绐,削发为僧,闭关以死。陈叔亮则于冯国璋督苏时,仍为师长。留守府龙虎人物,全体星散。未几,民二有再独立之举。   陈之谋取消武昌副总统府也,先使起义领袖全离武昌。原来辛亥举事,由共进会、文学社两派结合而成,共进会首领为孙武、张振武,文学社首领为蒋翊武,所谓"起义三武",握兵权,黎元洪不过画诺而已。陈既布置心腹于副总统府,阴说黎曰:"三武不去,则副总统无权,若辈起自卒伍下吏,大总统召其来京,宠以高官厚禄,殊有益于副总统也。"所言正合黎意。袁乃电召起义重要者百数十人来京,商问要政,优宠赉锡;黎发旅费,庞大惊人,皆袁与密办也。孙武即任义威将军,因与相善。张振武稍傲,且识奸,求领兵赴边屯田,乃与饶某草密稿,派人携往武昌,请黎署名,电北京,谓张振武在京图谋不轨,祈大总统拿获正法。黎为群小主持,照原稿办,乃造成谋杀张、方案。蒋翊武闻振武死,离武昌,返湘,不来京。袁又用黎电请名义,杀蒋翊武于广西。袁常曰:"张、蒋二人,予本副总统命杀之也。"   张、蒋既被害,原湖北八镇统制领军者,皆起义要人,如邓玉麟等,尽调赴北京。黎乃易镇统,用柔顺与有关系之人,文有饶、夏握机要,武有各镇统相结合。黎之留居武昌,竟等于为陈设一办事所而已。   南京二次革命告终,同盟会各省兵力解散,党人尽走海外。修改约法,设参政院。陈谒袁曰:"对付武昌之时机至矣,扫武昌如扫落叶耳。"乃献议曰:"世界副总统无领兵者,美国副总统为上议院议长,今宜请黎入京,行参政院议长职权。各省底平,亦无须副总统坐镇,派一统兵大员足矣。"此说为各方所赞许。派人赍密函告黎,势已至此,黎无如何。段祺瑞随函南下,黎即夜走刘家庙来京,无一人知者。有亲随上车,所派人持令不准入,闻者皆曰:"陈二押解黎宋卿来京。"   兹再述张、方被杀之经过,藉见当时之真相。先是张振武以起义元功,得袁电邀入京,率其大将方维。初至,袁极加优礼,张乃求率部殖边,屡次见袁,皆陈陪往。一夕,张振武大宴京鄂要人于六国饭店,段芝贵坐首席,陈次之。宴毕,张振武车至前门"振武敷文"牌楼下,军政执法处即围捕,同时在张馆舍中捕获方维等数十人。捕张之令,当筵已早怀在段芝贵身畔矣。予当时亦在座,抵孙武家,始闻其事。乃与孙武、哈汉章、张伯烈、时功玖、郑万瞻,驰抵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曰:"张振武、方维已枪决矣。"问:"临刑作何语?"陆云:"张但称为陈二所卖。"又问:"究犯何罪?"陆曰:"大总统接副总统密电,谓张振武率党徒方维,在京、汉图谋不轨,破坏统一,即行正法。"曰:"何以执行如是之速?"陆曰:"某部次长由府中来电话,令到即枪决,免生枝节。予执行职务,所知者此耳。"   张、方既死,陈夜见袁曰:"此一举可张大总统之声威,隳副总统之名望,人必谓张、方被戮,黎元洪杀之,非大总统杀之也,藉此可易湖北都督。武昌方面,革命文武人物,推戴副总统者,群相解体矣。"翌日,金台旅馆门首出布告一通,将副总统原电抄录,次述张振武罪状,照武昌来电刑决;更奖励张振武起义有功,照上将礼赐恤;末更加以惋惜之词,谓不能与副总统共始终,致干国纪云。   翌日,参议院鄂省全体议员(除汤化龙一人外)提出枪决张、方案,请政府即日派人说明,以保障人民生命,维持约法。袁即派员出席曰:"大总统接副总统万急密电,请求杀之,非大总统杀之也。"此案原委,请鄂议员问副总统,大总统不负全责。鄂议员仍提出质问曰:"中华民国约法保障人权,随意逮捕且不可,况随意不经讯问杀人,此大总统之罪一。凡人民不经审判,不能治罪;张、方为军官,军官在平时亦宜经军事裁判治罪,不能据一无证据之电,而杀一起义元勋也,此大总统之罪二。大总统为当事杀人者,副总统为电告举发者,大总统行生杀之权,副总统无之,不能谓张、方案责在副总统。究竟副总统有权,能令大总统杀人乎?抑奉大总统之令而杀之乎?大总统之罪三。民国开基,首重人命,前清命案,积卷盈尺,始决一囚;今不审问而杀人,此风一开,任意杀戮,各省效之,既无法纪,何成民国?将来民国纲维崩溃,大总统实尸其咎,此大总统之罪四。"提案成立,前大总统孙,首先电参议院赞成,各省应之,张、方案遂轰动京省。   袁一日延鄂参议员接谈曰:"张、方案予交军政执法处,即交军事法庭也。所欠手续,未先宣布罪状而后执行耳,然亦副总统来电迫促之故。"乃出示副总统府寄来全案,皆陈与饶某由京寄鄂,由鄂转袁之手笔也。袁乃问:"副总统既不洽舆论,鄂都督可易人否?"仆与时功玖答曰:"副总统领鄂军都督,大总统为海陆军大元帅,更易都督与否,为大元帅之特权。参议员代表人民,不能干涉军事用人也。更有进者,议员为本省选出之议员,今与大总统商更换湖北都督,而反噬本省,他日亦可在中华民国与他方联合,而反噬大总统,愿大总统取消明问。"袁即起立曰:"领教,予今日知君等为何如人矣。"   黎元洪入京后,袁解散国民党,解散国会,改订约法,设政治会议,设参政院,东南各省底定,所余者西南川、滇、黔、桂四省耳。陈乃计划处置四省之法,曰:"桂方陆荣廷,名位虽高,实具前清大员气味,出身绿林,无远志也;总统笼络以最高礼遇,召之必来,能派一与陆极相善大员,为桂民政长,桂可无忧。黔方刘显世,为宪政派人,黔士多梁启超党人,梁已在京,原主张君主立宪,大总统隆重启超,黔事自无问题。川方胡景伊,已有妙法使彼与川中革命党人相水火,来往诸事,已布置万全,川事可皆问计于。所余者,滇方耳。滇方蔡锷,梁启超弟子,其人具革命性质。蔡,湖南人,滇中军队,则滇人领之,已派人与唐继尧、顾小斋各拥军权者接洽。所派范熙绩等,皆唐、顾日本士官同学,而最亲密者。滇军有违言,蔡锷必不安其位,大总统特礼遇之,蔡必入京,感戴大总统。蔡锷去而唐、顾以滇人握滇权,滇人亦感激大总统。于此,则中国各省定矣。"袁曰:"各省事由汝策划行之。"后蔡与范熙绩同来京,为经界局督办诸职,袁宠礼有加。陈亲自任四川将军,胡景伊入京。陈之往川,坐镇西南,固不虞有滇、黔、桂之变也。   北京帝制议动,陈似寂不与闻者,一切皆由北洋派内外文武主持,陈未出面,且不见其姓字。曰:"内事由杨杏城与长公子主持,予则专任各省外事、军事耳。"又恐西南或有不稳,自请出镇四川,镇慑黔、滇。四川成武将军胡景伊既受在野川革命党之威胁,又受其他军队之逼迫,能听指挥者,只刘积之、胡寅安两师耳。其中皆陈之妙用,胡急欲离川,故袁世凯电商以代,即来电欢迎。陈乃整军入川,以冯玉祥一混成旅、伍祥祯一混成旅,为卫队先锋,事先派人赴滇,许以特殊利益,浩荡入峡。为成武将军,景伊率部下文武来京,不费吹灰之力。   当陛见袁世凯出京时,伏地九叩首,且膝行而前,嗅袁之足曰:"大总统如不明岁登极,正位中国,陈此去,死都不回。请袁训示,乃敢兴。"袁曰:"一切照汝策画,决正帝位。"乃起立听训。曹汝霖润田在坐,曾告予曰:"此种嗅脚仪式,欧洲中世纪有对罗马教皇行之者,陈在大廷广众中竟能出此,官僚所不为也。"章太炎时在京,一日见予辈曰:"陈将不能与袁共始终乎?无论如何谄佞之人,事出常情,大事既去,必生反噬。陈恐远离都门,为世凯北洋旧人所倾轧,藉此深固袁之宠信,实有戒心矣,能始终忠于袁世凯乎?"   洪宪建元,西南举兵,袁世凯乃命曹锟为虎威将军,统北洋军队入川。以张敬尧为前锋,所战皆败。陈以成武将军逼处成都,不能指挥北洋军队,北洋派又有歧视陈之态。其直辖军队,伍祥祯一混成旅,柔懦不能用;冯玉祥一混成旅,索械索饷,不受调遣,反移兵成都市外非冲要之地。川军如刘存厚等军队,又不能倚靠。陈见大事已去,乃西与滇方通款,藉恢复袁世凯大总统地位为词;内约川中革命党,许离蜀时,以所有军械与川人。故章太炎曰:"川人不恨陈,以其临行时,知散军械于川党人军队也。"后乃宣布独立,促袁速死。   民国恢复,陈率部出川,冯玉祥先领军由他道去,陈无护卫,反赖川革命党军队照料放行。帝制罪魁并无陈姓名者,有滇方蔡锷为之电黎:"陈早与滇军结合,此次取消帝制,不但无罪,而且有功。"黎以鄂同乡之故,府内又有夏寿康、饶汉祥诸人支持,虽段祺瑞在院方严厉提出陈为帝制罪魁,而府方终不同意。遂酿成民六府院不和,致有张勋复辟之变。陈真民国之不祥人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