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罗县志 - 第 21 页/共 37 页
县治以南,「听差者曰」咬订;诸罗山、打猫各社,谓之「猫踏」。约十二、三岁外,凡未室者充之;立稍长为首,听通事差拨。夜则环宿公廨,架木左右为床,无帷帐被褥,笑歌跳掷达旦,斗六门以北曰「猫邻」。
年可十三、四,编藤或篾,围腹及腰,束之使小,谓之篐肚;便驰骋也。既有室,乃去之。夜冷月明,展足斗捷,脚掌倒弯去地尺许,扑及其臀,如凌空遐举;习之既娴,故逐走射飞,疾于奔马。
递公文悉用咬订、猫踏、猫邻。插雉尾于首,肘悬萨豉宜,结草双垂如带,飘扬自喜;沙起风飞,萨豉宜叮当远闻,瞬息间,已十数里。
外沿大海、内阻深溪,故男女皆善水。山溪骤涨,欲济无舟;肩舆车载,蚁擎以过,如履平地。
坐以脚跟垫尻,若听鞫然。古人以跪为坐,后乃有趺坐或就榻而坐者,诸番不知于何始也!无伦次,随地错杂。南社之番,独不敢与土官列坐。陈小崖「外纪」:『红毛诸国之番,官长过,不知起立,摘帽为敬;既过,则戴之。云南土司诸蛮,手举次工端拱(次工者,交言帽也;如渔笠,黑毡为之)』。今诸番被化日久,迎送长官亦知拜跪矣。
九、十月收获毕,赛戏过年。社中老幼男妇,尽其服饰所有(服饰见上),披里以出。壮番结五色乌羽为冠于首,其制不一;或错落如梅梢,高数尺、阔可十围。酒浆菜饵鱼鲊兽肉鲜砾,席地陈设,互相酬酢。酒酣、当场度曲。男女无定数,耦而跳跃。曲喃喃不可晓,无恢谐关目;每一度,齐咻一声。以鸣金为起止,萨鼓宜琤琤若车铃声;腰悬大龟壳,背内向;缀木舌于龟版,跳踯令其自击,韵如木鱼。
过年无定日,或邻社共相订期,赛戏酣歌,三、四日乃止。亦有一岁而二、三次者,或八月初、三月初,总以稻熟为最重。止之日,盛其衣饰,相率而走于圹,视疾徐为胜负;曰斗走。或社众相诟谇,则以此定其曲直,负者为曲。
家有丧、过年之前一日,束草遍插羽毛,以像死者;诘旦番女十数辈挽手拥一猫踏跳踯旋转而歌,歌毕而哭,撤草人而弃。社众团次其门,各劳以酒。
父母丧,无衰绖。衣皂略如海青,腰有幦帻甚繁;云自荷兰相传而然。或斜束幅白于肩臂;妇人以纻麻染红黄色,交刺为纹,缝贴衣背。平时青布束腓,至是亦如刺纹其上;属疏者色稍淡。夫服最重,披发,皂布裹其头,面止露两目,「怜」尽乃除;如汉人之卒哭也。番语以哀为「怜」,无定日,极意而止。色用皂者,以人死则不可复生、布染皂则不可更染他色也。
人死结彩于户,鸣钟。舁尸诣属亲之门,各酹酒其口,抚摩再三;志永诀也。既遍,然后归家瘗之。死者遗衣物,分其半以殉。
无棺椁茔域,裹以鹿皮。有生时置皮一器如厢,入己物其中,死即以为棺者。瘗所居床下;移其居,而旧宅听其自圯。比年,附县诸社亦间用棺木而葬诸野。
瘗,或于门内之右掘深窖,编竹置尸其上,空其下,离土可三、四尺。间数旬,辄发视。窖有菌生或草木之异,则喜为吉,置酒会邻里聚观;或土色不佳,则涕泣号跳,移置他所。
内山有亲死而衣生时之衣,扶置于几,酹酒侑食,哀哭而瘗之者。诸罗山一老番死,敛以长甲万,诸番各赠布三、四尺纳其中。瘗而为之架屋其上,制如番舍而狭,插白布旗于檐之四隅,悬幅巾于门,圯而止。临窆、一社皆哭声震地,哀惨不忍闻。汉人送葬,鲜克有此。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
土官之设,始自荷兰,郑氏因之。国朝建设郡县,有司酌社之大小,就人数多寡,给牌各为约束。有大土官、副土官名目,使不相统摄以分其权,且易为制。
贌社亦起自荷兰,就官承饷曰社商,亦曰头家。八、九月起,集伙督番捕鹿曰「出草」;计腿易之以布,前后尺数有差。劈为脯,筋、皮统归焉;惟头及血脏归之捕者,至来年四月尽而止,俾鹿得孳息,曰散社。
五谷、鸡豚饮食之外,凡所生息,唯社商估计,皆习为固然;甚有妻其室而遂夫于外者(年来革去社商,各社止留通事一人。丁酉间,观察梁公行县至淡水,并详革通事名色;其司社饷、差徭之数者,曰书记。严立条约,而诸番剥肤之痛益以苏矣。此事行文到日,赋役一卷已先刻就,附记于此)。
无寒暑,夜必炉榾柮于地,围而坐、环而寝;入山樵采、在田收获,皆然。无榾柮,则折薪扫落叶,或爇草以达旦。
溪深水汨,编藤系东西两岸之树,以为桥。藤可十余枝;左右另系一藤,高出桥三尺许,两手扶之以行如软兜,摆折惊悸。汉人敢渡者少。
妇生产,偕婴儿以冷水浴之。病不知药饵、针灸,辄浴于河;言大士置药水中以济。诸番冬日渡河,亦群浴为戏。或云明太监王三保航海到台,见番俗顽冥,弃药于水,浴可以已疾。
重生女,赘婿于家,不附其父;故生女谓之「有赚」,则喜。生男出赘,谓之「无赚」。
无伯叔、甥舅,以姨为同胞之亲,叔侄、兄弟各出赘离居,姊娣多同居共爨故也。近县各社,有夜宿妇家、日归其父合作者;父母既卒,乃就妇家。
女将及笄,父母任其婆娑无拘束;番雏杂沓相要,弹嘴琴挑之,唯意所适。男亲送槟榔,女受之,即私焉,谓之「牵手」。自相配,乃闻于父母,置酒饮同社之人。自称其妻曰「牵手」,汉人对其夫而称其妻亦曰「牵手」。已娶者曰「纤」,班白者曰「老纤」。
女有所私,父母以为人怜之也,兄弟则羞之。兄但呵斥而已,弟乃加之棰楚。故女畏弟如虎。
水沙连男女悦合,必引众簇拥其女以去,如强夺然;女亦故作悲啼。至家,乃申聘,以铁器为仪(如刀斧、釜铛之属);女家以鸡、豕、达戈纹之类报之。亦有中悔者;女逃归,则反其所聘。
诸罗山有幼而订盟者。以车螯(蛤类)一盘为文定,婿母送至女家,留之饮;召同社之人,尽欢而罢。将婚,乃更以铜铁镯、牲醪之属归之妇。
夫妇异席而食。既老,乃合食。婿不与翁同食。
萧垄、新港、麻豆,目加溜湾四社,夫妇既久,搭架高坐其妇于上,舁而迎诸社中。番众各投色布,沿途赠之,归宴同社之众;则永无离异。南嵌、柴里诸社,男长娶妇归家;女不折齿,亦无离异:可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矣。
夫妇情好甚笃;稍一反唇,则折箸分产,男女皆归。其婿赘于妇家,产亦归之,各求其匹。亦有互相易者。
男女裸体相对不为怪。已相配而淫者,被获,絷而榜之;聚众罚以牛、羊。大武郡各社重贯耳;误缺其耳,则纵之去,以毁伤其支体也。
无卜筮,凡出草、入山樵采,必听鸟声以卜吉凶;吉乃往。鸟若鹪鹩(番名曰鹪■〈麦鸟〉)。「稗史」:『契丹出军,炙羊琵琶骨破,然后往』。倭人亦灼骨以卜。滇、黔间,苗■〈犭仲〉罗鬼以鸡卜:同此义也。
出门猝闻喷嚏声或逢人如厕,以为弗吉,退而返;番女采薪及汲水,则覆水而弃其薪。
出草先开火路,以防燎原。诸番围立如堵,火起焰烈,鹿獐惊逸;张弓纵狗,小大俱殪,见之恻然。先王戒焚林竭泽,有以也。
荒野开窟,蒙头以草,夜潜窟中作鹿鸣。鹿以为群也,呦呦而至,前而射之。君子不幸为小人所卖,类如斯矣。
陈小崖「外纪」:『昔年地旷人稀,麋鹿蚁聚。开大阱,覆以草,外椓杙,竹篾疏维如栅。鹿性多猜,角触篾动,不敢出围,循杙收栅而内入;番自外促之,至阱皆坠矣,有剥之不尽至腐者。今鹿场多垦为田园;猎者众,乃禁设阱以孳种类』。
犬大如黄犊,吠声殊异。剪其双耳,以草木丛密且多莿,欲纵横驰骤无所挂碍也。能生擒者曰「生咬」,独擒者曰「单倒」。捕鹿獐,发示追踪,百不失一。价至三、四十千。以田犬为性命,时抚摩之,出入与俱。数年前,有长官欲购番一犬弗与,强而后可。犬出,举家阖户痛哭,如丧所亲。
鹿捷于犬,每奔尽一湾,必反而顾;故犬及之。然亦狡,视火势最烈处,冲跃以过;诸番先伺其所而殪焉,番又狡于鹿也。
善射鱼;伺巨者仰沫,弋而取之无虚发。近亦效汉人撒手网,作竹罩;大小毕取矣。
自吞霄至淡水,砌溪石沿海,名曰鱼扈;高三尺许,绵亘数十里。潮涨鱼入,汐则男妇群取之;功倍网罟。阮参将诗曰:『得鱼胜得獐与鹿,遭遭送到头家屋』。有激乎其言之也!
淡水至鸡笼诸番无田器,耕以锄;阮参将诗『百锄不及一犁深』是也。无稻梁之属,间植禾秫,多黍、多薯芋。佐以捕鹿、射鱼,采紫菜、通草水藤贸易为日用且输饷。
朴仔篱、乌牛难等社有异种之狗,狗类西洋,不大而色白;毛细软如绵,长二、三寸。番拔其毛染以茜章,合而成线,杂织领袖衣带间;相间成文,朱殷夺目。数社之犬,唯存其鞹。
与人有隙,醉而睨视,即萌杀机。知者急避之;或潜他所窥伺,有顷提刀至矣。四顾无人,则亟奔而逃,惧人之觉而追击之也。
以杀人为雄长,自相攻。或伺客于径,阴射之,取其首烹剥去皮肉,饰髑髅以金;持以夸众,众则推以为长。邻社载酒称觞,列诸庭;传之子孙为故物,差其多寡为勇健之高下。次则山猪熊头,俱悬列之;麋鹿之头,斯为下矣。今附近熟番渐知礼法,匿不敢出;惟兽头悬列如故。不悛者内山生番,而南路傀儡番尤甚。
蛤仔难、哆啰满等社,远在山后。崇爻社饷附阿里山,然地最远。越蛤仔难以南,有猴猴社;云一、二日便至其地,多生番,汉人不敢入。各社于夏、秋时,划蟒甲(船名,见「山川」注),载土产(如鹿脯、通草、水藤之类),顺流出近社之旁,与汉人互市。汉人亦用蟒甲载货以入,滩流迅急,蟒甲多覆溺破碎;虽利可倍蓰,必通事熟于地理、稍通其语者,乃敢孤注一掷。
阿里山离县治十里许,山广而深峻。番剽悍,诸罗山、哆啰啯诸番皆畏之;遇诸涂、趋引避匿。
由虎尾溪溯流而入,水源有二:出刺嘴等社者名南港,出猫丹、峦蛮等社者名北港。二水合于水沙连,流为虎尾。水沙连虽内附,而各社多在内山。南、北二港番互相攻杀,北港最强。每岁至秋,彼此戒严,无敢单丁徒手以出者。
吞霄离半线可百里,夹倒旗、太平二山之间;路通内山,有险可恃。昔年汛防止于牛骂,隔吞霄六十余里;故卓个、卓雾等敢于为乱。
八里岔社旧在淡水港西南之长豆溪;荷兰时后垄番歼之,几无遗种,乃移社港之东北。吞霄以上诸番,后垄最悍。
麻少翁、内北投,隔干豆门巨港,依山阻海,划蟒甲以入。地险固,数以睚眦杀汉人,因而蠢动;官军至则窜。淡水以北诸番,此最难治。
岸里、内幽、噍吧哖、茅匏、阿里史诸社,磴道峻折、溪涧深阻,番矬健嗜杀。虽内附,罕与诸番接。种山、射生以食。缝韦作帻,冒其头面,止露两目;鹿皮作次,脐下结一方布,聊蔽前阴,露臀跣足。茹毛饮血。登山如飞,深林邃谷能蛇钻以入;举物皆以负戴。居家则裸,惟不去方布。
战斗以弓矢、镖鎗为长技,初甚锐,不能持久。严阵以待之,锋少挫,即鸟兽散矣。亦诡谲,或诱敌入坑堑崖谷中;故入险宜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