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罗县志 - 第 19 页/共 37 页
初,台人以客庄盛,盗渐多,各铸铁烙牛,以其字为号,便于识别。盗得牛,更铸钱,取字之相似者覆以乱之。牛入客庄,即不得问。或易其牛,反缚牛主为盗;故台属窃盗之讼,偷牛者十居七、八。
瓜果豆菜之属,着地即生;又多隙地,而宁取诸市。近溪之田,桔槔必以牛,无自任其力者。佣工计值,三倍内地,宁游手乏食,必不肯少减。民风之情,至台极矣。
庄社地既宽旷,鸡豚之畜数倍内地,非止五母、二母而已。乃物价亦数倍内地,由习俗奢侈。中人之家食必举肉,且游手者众。水次鱼虾,亦食者多而采捕者少,固宜其腾涌耳。
女不蚕织,以刺绣为能,自十岁以上则教之。工巧者自赡其口,尚有赢余。然虽工无益于世,曷若纺织之为有用乎!汉诏云:『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善矣!
荷包,方广可八、九寸,以红哆啰呢、汉府缎为之;不惜高价,必求女工之最者而刺绣焉。轻薄少年,乃有借此往来中冓者。履霜坚冰,刺绣之害不止女红矣。
妇女过从,无肩舆,则以伞蒙其首;衣服必丽,簪珥必饰。贫家亦然。村落稍远,则驾牛车以行。岁时、佛诞,相邀入寺烧香,云以祈福。
演戏,不问昼夜,附近村庄妇女辄驾车往观,三、五群坐车中,环台之左右。有至自数十里者,不艳饰不登车,其夫亲为之驾。
内地稍通笔墨而无籍者,皆以台为渊薮;训蒙草地或充吏胥。辍八比未久者,科、岁犹与童子试。其奸猾而穷无依者,并为讼师。愚民一纸公门,惟讼师是主。讼师一经包揽,讼者虽欲自止而不能矣,更有唆使番夷,造端饰诈。或官长明察,罪无所逃,则激之使变;遂为地方大害。是此地之驱除讼师,宜尤严于内地也。
胥役各处所有,台属为盛。有室家者十之二、三,谨愿者十不得一、二焉;皆游棍望风夤缘而入也。一衙门而数百众、一皂快而十数帮,非舞文撞岁、见事风生欺官以朘民之膏血,何以饱其蹊壑乎!吏书之势,艳于绅士;皂快之焰,烈于吏书。上官胥役视寮属如乌有,又安怪其以愚民为鱼肉也。此辈善伺本官,而巧中其欲;稍假以词色,即门以外无所不至矣。北路地方辽阔,催科讼狱,勾摄动以月计,役寡则事不办;唯在谨嗜欲、寡言笑,示以不测之威,使无所投其隙而不得肆其贪横,则俗不以胥役为贵矣。
俗传荒郊多鬼,白日幻形,杂过客为侣,至僻地即罹其害。晨昏或现相狞狰,遇者惊悸辄病。故清明、中元延僧道诵经,设醮之事日多。
敛金造船,器用币帛服食悉备;召巫设坛,名曰王醮。三岁一举,以送瘟王。醮毕,盛席演戏,执事俨恪跽进酒食;既毕,乃送船入水,顺流扬帆以去。或泊其岸,则其乡多厉,必更禳之。相传昔有荷兰人夜遇船于海洋,疑为贼艘,举炮攻击,往来闪烁;至天明,望见满船皆纸糊神像,众大骇;不数日,疫死过半。近年有舆船而焚诸水次者,代木以竹,五采纸褙而饰之。每一醮动数百金,少亦中人数倍之产;虽穷乡僻壤,莫敢恡者。
岁时(诸罗俗与郡治略同,就「郡志」稍加删补)
元旦早起,少长咸集,礼神、祀先毕,诣亲友贺岁。主人出辛盘相款、酴酥为政,往来交错,五日乃止;谓之假开。
元旦至元宵,好事少年装束仙鹤、狮马之类,踵门呼舞,以博赏赉,金鼓喧天;谓之闹厅。
立春前一日,有司迎春东郊,仪仗彩棚前导;市中市春花、春饼之属。先时,迎春皆在郡城;康熙五十四年,始就县将事,遂以为例。
初十夜放灯,逾十五乃止;门内外各悬花灯。亦有闲身行乐数辈为伍。制灯如飞盖状,一人持之前导,丝竹曲以次杂奏,遨游街市;谓之闹伞。更有装束昭君婆姐、龙马灯之属,有喜者歌以庆之;主人厚为赏赉。神祠延僧道,设醮祈安,醮毕迎神,社众集饮庙中;谓之食供。内地元宵前,多无赖子弟挟鼠炮以角胜负,延烧衣履为乐闲;幸无是恶俗也。
二月二日,街衢社里敛钱演戏,赛当境土神;盖仿古「春祈」之意。
三月二日,采鼠曲草合粉为粿,互相赠遗;士女出游踏青。古者,上已所以祓除不祥也;秉兰赠芍,未有闻焉。
清明,插柳于户。前后三日多墓祭,男妇老幼驾车以往,邀亲友与俱;设帐席地而饮,衔杯酬酢,薄暮乃归。妇女则就车设帷盖其上。
四月八日,僧童舁佛作歌,沿门索施;谓之洗佛。
端午日,家制角黍,悬艾及菖蒲于户。以五色长命缕系儿童臂;复以茧作虎子,帖头上,至午脱之。笨港、咸水港等处,划舟竞渡,游人杂沓;亦有置竿挂锦,捷者夺标以去。
六月一日,杂红曲于米粉为丸,俗呼为半年丸;颂祷团圆之意也。
七夕,女儿罗瓜果、针线于中庭为乞巧会,看牛郎织女星。或云:魁星于是日生;士子多于是夜为魁星会,置酒欢饮。
七月十五之前后为盂兰会,比丘登坛说法设食,以祀无祀之鬼;谓之普施。家各祀其先,焚五色之楮;楮如绮绣,云为泉下作寒衣。夫释氏之说,以是日为地官赦罪,故无祀者祀之。若家之祖先,既有子孙岁时承祀矣;且祖先何罪,必于是日遇赦而归,乃得食乎?末俗牢不可破,举世皆然,可叹也!
中秋祀当境土神,与二月二日同;仿「秋报」也。四境歌吹相闻,谓之社戏。会饮赏月,制大饼以象之;士子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夺饼,预取「秋闱夺元」之兆。
重九,载酒为登高之会。诸罗菊花极稀,且晚开;间得一、二本,亦罕佳者。童子制风筝如鸢、如宝幢、如八卦河洛图书,竞于高原,以高下为胜负;或系灯其上,夜以继之。
冬至,糯米为汤丸,祀神及先祖毕,卑幼贺长者节,略如元旦,团圆而食,谓之添岁;古所谓「亚岁」也。门扉器物,各黏一丸于上,谓之饷耗。
腊月二十四日,各家拂尘。俗传:百神将以是夕上阊阖谒帝。凡神庙及人家各备茶果、牲醴。印幢幡、舆马仪从于楮焚而送之,谓之送神。至来岁孟陬四日,具仪如前,谓之迎神。
除夕前数日,亲友各以牲羞相饷。是夕祀先礼神,响爆竹以辞岁。焚香张灯,围炉饮酒,坐以待曙(以上所载岁时,多漳、泉之人流寓者。客庄亦大略相似)。
番俗
民之有生,各廪阴阳,虽种类不一,自圣人视之,皆度内也。国家八荒为薮,四海为池,诸罗越在海外,载入版图,天星三纪,劗发凿齿、魁头露紒之众,莫不沐日浴月,食黮怀音。是尧、舜、禹、汤、文、武之所弗享弗臣,汉、唐以来诸君之所愿求而莫致者也。圣天下敬于万物,鳞集仰流,俾各得其所而已矣。服食祭葬顺适其性,于中土之人不无差别焉。夫海内九州岛声明文物,而刚柔奢俭、言语嗜欲,殊方异致;况渡海极边,地偏气梗,鄙风陋俗不亦宜乎!缅惟太古,衣皮茹实;上巢下窟,可以安居;污夺杯饮,可以观礼;黄桴土鼓,可以观乐:不交不争,自求自足,沕穆之风也。今或架木而处、团饭而食、反跖而坐,酒将进而先尝,食虽少而必遍,悯穷老而收恤、遇长者而却行,醉饱欢呼、歌舞蹋地:虽质胜而野,与未俗文胜实寡者异矣。捕鹿、射鱼,煨芋,亡积聚,食物常足;耕获樵牧多任女;山蹊涧谷,男女亟相聚会;故其俗淫嗜酒,愚悍少虑。猾者赚剥其肤,不为病;稍侵陵之,往往杀人亡匿,依山为险;或亡故要截人首,饰金自诩,称觞相娱乐(见下「杂俗」)。自中土流移,渫恶滋多;巧伪相引,乃有饰愚以罔其上,长吏亦堕术中。淫杀长奸,俗益坏矣。道民之术,可不慎欤。有能宣上德意,因其所明、祛其所蔽,除化其犷悍难驯之气施殷少师八条之约而归之于信义,亦无怀、葛天之世矣。为采其风气习俗,类分为七:曰状貌、曰服饰、曰饮食、曰庐舍、曰器物、曰杂俗,曰方言;路缀本事于左,使观者便览焉。
状貌
山高海大,番人禀生其间,无姓而有字。内附输饷者曰熟番,未服教化者曰生番或曰野番。丑怪髹黑,涂鹿脂以御风雨。断发鬅鬠,束以韧草,或挽髻前后、或攒双髻于左右;无髭髯,毛附体者尽拔之。文其身,遍刺蝌蚪文字及虫鱼之状,或但于胸堂两臂,惟不施于面。跣足;上体常裸,以幅布稍蔽下体前后,曰遮阴。文身皆命之祖父,刑牲会社众饮其子孙至醉,刺以针,醋而墨之。亦有壮而自文者,世相继,否则已焉;虽痛楚,忍创而刺之,云不敢背祖也。
岸里、扫拺、乌牛难、阿里史、朴仔篱番女,绕唇■〈月〈勿上口下〉〉皆刺之;点细细黛起,若塑像罗汉髭头,共相称美:又于文身之外,别为一种。
男女各贯两耳,以细硝子穿缀为珥。东西螺、大武郡等社,男女好贯大耳,初纳羽管、嗣纳笔管,渐可容象子;珥以大木环,或海螺、蛎粉饰之,乃有至断缺者。女有夫,断其旁二齿,以别处子。今近县各社,亦多不折齿者。男女以涩草或芭蕉花擦齿令黑。陈少崖「外纪」:『大武郡之女,时以细砂砺之,望若编贝』。今自燕雾、半线以北皆然,不独大武郡也。
由诸罗山至后垄番女多白晢,牛骂、沙辘、水里为最;唯装束各异。发皆散盘;后垄、竹堑诸社,发在周围者悉除之,中留圆顶,剪而下垂,状若头陀,更以为美。竹堑、南嵌、龟仑、霄里、坑仔诸番,多斑癣;状如生番,然矮而小。岸里、内幽、吧哖、茅匏、阿里史番,周身顽癣斑驳,若怪石缀古苔藓;而腥臊特甚。番女亦自白晢。
服饰
衣短及脐,名笼仔;布二幅缝其半于背左右及腋而止,余尺许垂肩及臂,无袖,披其襟。妇女则前加以结,色尚白;或织茜毛红纹于领(茜,染绛之草)、或缘以他色,约五寸许。西嫘以北色尚青。沈文开「杂记」:『土番初以鹿皮为衣,夏月结麻枲缕缕挂于下体;后乃渐易幅布,或以达戈纹(见下)为之』。数年来,新港、萧垄、麻豆、目加溜湾诸番衣裤,半如汉人;冬装棉。哆啰啯、诸罗山亦有仿效者。
女无脂粉,不结髻,不施膏沐;盘发以青布,大如笠。衣短至腰,横联幅布为帬,无襞襀;膝下以青布十数层,坚束其腓至踝。
男女喜以玛瑙珠及各色赝珠、文具、螺壳、银牌、红毛剑钱为饰;各贯而加诸项,累累若璎珞。喜插花,或以雉尾及鸟羽插髻垂肩。遇赛戏(见下),衮龙刺绣,悉以被体;然皆购梨园故衣,鲜称身者。腰以下以色绸、锦缎重迭围之;另缀绮罗于肩之左右如结帨然,随风飘扬,五采夺目。女装之侈,数倍于男;惟跣足无首饰耳。
约钏于手。男子炼铁为之,曰剑脊、曰蛏壳;以多为美,迭臂弯之上下,色光如银。妇女,东洋镯、铜起花镯,或穿玛瑙为之。
细而软、淡黄或浅红色,曰金丝藤叶。色如藤,薄如楮、大如钱,袅袅鲜明;缘树以自生,蔓延缭绕;不香不华如风兰,不着土而滋荣。男女盘于首以为胜。
海岸沙碛丛生,非草、非木、非竹,曰菻茶。叶似黄梨,干耸似蔗而高大。花色白,细于蓬;气触鼻,似香而浊。男妇皆喜佩之,少女宝如都梁(沈文开「杂记」:『菻荼实大如碗,初结时小如龙眼,后渐大,枝头悬挂如大球花,亦似黄梨。皮黄则熟,四旁俱可挖下;粒若豆;四棱,长五、六分,棱层突兀可观,凑合联密。土人剥食之,粒粒之尾俱甘)。
半线以上多揉树皮为裙,白如苎;晓行以御湛露,晞则褪之。古义皇绘像,腰缀木叶裙,番或有所自耶。
出入负鹿皮,日藉以坐,夜则寝之。道路风寒,则披之于背。割生皮刺眼,四周约以绳,制如芒鞋;渍咬丁皮汁(咬丁,见「物产」),入水不濡,坚久倍于他履。
达戈纹出水沙连,如球;纻杂树皮成之。色莹白。斜纹间以赭黛;长不竟床。出南路各社者皆灰色,有■〈缶专〉纹或方胜纹者;长亦如之。番以被体;汉人以为衣包,颇坚致。
饮食
术米,似糯较长,香媆;宜粢、宜醴。蒸熟拌曲,以篾为脐,置瓮口;糟实其上、液酾于下,封固藏久。贵客至,乃开酌。有陈至数年者,色味香美,虽汉人之重酿无以踰也。番酒惟此最佳。
捣米成粉,番女嚼米置地,越宿以为曲,调粉以酿,沃以水,色白,曰姑待酒;味微酸。外出,里其醅以蕉叶或载于壶卢。途次遇水,灌而酌之,浑如泔。
编竹篾为甑,米用禾。午餐则早间渍米以俟,实于甑蒸之;粒璀粲如珠,挲团而食。外出,则里饭腰间。或渍米于青竹筒,刻木取火、烧薪为炭,置竹筒炭中,顷刻而熟,亦可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