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人列传 - 第 11 页/共 23 页
先生性慷慨,尝毁产济人。妻卒,室家荡然。于是欲遍历九州,览其山川形势。访遗佚,交其豪杰,观其土俗;博采轶事,以益其闻见,而质证其所学。徐乾学家多藏书,大江南北宿老争赴之,先生游其间,别有心得,不与人同。万斯同于书无所不读,独心折先生,引参《明史》。顾祖禹、黄仪咸长舆地,亦引先生预《一统志》事。先生谓:"诸公考古有余,而未切干实用。"独许王源,日与讨论天地阴阳之变,伯王大略,兵法,文章,典制,方域要害,古今兴亡之故,近代人才邪正。
先生自谓于声音之道,别有所窥,足究造化之奥,百世而不惑。尝作《新韵谱》,其悟自《华严》入,而参以天竺陀罗尼,泰西腊丁语,小西天梵书,暨天方、蒙古、女真等音;又证以辽人林益长之说,而益自信。其法:先立鼻音二,以为韵本;有开有合,各转阴阳上去入之五音;--阴阳即上下二平--共十声,而不历喉腭舌齿唇之七位,故有横转无直送;则等韵重迭之失去矣。次定喉音四,为诸韵之宗;而后知腊丁话、女真国书、梵音,尚有未精者;以四者为正喉音,而从此得半音、转音、伏音、送音、变喉音。又以二鼻音分配之,一为东北韵宗,一为西南韵宗,八韵立而四海之音可齐。于是以喉音互相合,凡得音十七;喉音与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余不尽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计三十音为韵父。而韵历二十二位为韵母,横转备有五字;而万有不齐之声摄于此矣。又欲谱四方土音,以穷宇宙元音之变,乃取《新韵谱》为主,而以四方立音填之,逢人便可印正。
先生又谓朱子《纲目》非亲笔,故迂而不切,当别作《纪年》一书。又谓方舆书以北极出地为主。其说皆前此所未发。然卒以其所撰著之运量皆非一人一时所能成,故虽言之甚段,而终其身未见有成书。
先生归吴江即卒,年四十有八。门人黄宗夏辑其涉笔漫录之作成《广阳杂记》数卷传世。
○刘湘煃
刘湘煃,字允恭,湖北江夏人。
性颖悟,负奇气。少工书,未几舍去,慨然求古今孤绝之诣,经世之业。尤倾服顾亭林、梅定九。作《六书世臣说》。六书者,《日知录》、《通雅》、《历法》、《天学会通》、《方舆纪要》、《历算丛书》也。初闻宣城梅氏以历算名当世,乃走千里受业其门。湛思积悟,多所创获。梅氏得之甚喜,其与人书曰:"金水二星历指所说未彻,得刘生说而知二星之有岁轮,其理确不可易。"因以所著《历学疑问》属之讨论。君为著《订补》二卷。复著《五星法象编》五卷。梅氏亦摘其精言入自撰《五星纪要》。又欲为浑盖通宪天盘安星之用,以戊辰历元加岁差用弧三角法,作《恒星经纬表根》一卷,及《月离交均表根》、《黄白距度表根》各一卷,皆以补新法所未及。由是君之历学,人争推之。大将军年羹尧闻其名,礼聘至幕下,颇亲重;卒测其骄悖必败,引去。游诸节镇大府间,虽时见咨询,而所谓舆地、河漕、食货、兵防之略,足以待世用者,举末由见诸施行,知终无以达其志,遂归而著书以老。惜无子,书多散佚不传。
○刘毓崧
刘毓崧(1818--1867),字伯山,一字松崖,文淇子。
弱不好弄,长益通博,能尽读父书。由是以淹通经史有声江淮间。诸司鉴者皆愿得为举首。道光庚子,以廪膳生举优行,贡太学府生。两淮运司郭沛霖延课其子,知赏极深,至以家寄托。最后,曾文正殊礼异之。及曾忠襄督两江,聘入书局,亦敬礼弗衰。
为人质直之气溢于眉宇,无贵贱老幼,一接以诚。平生无妄语,无惰容,为人谋必忠,临财弗苟得。避寇以来,间关转徙。而性甘淡泊,虽饔飧不继,脱然不以为累。自孟瞻先生为左氏学,缵承先未,旁通经史诸子百家,凡所寓目,悉留于心;或广坐道其原委,闻者私校原书,不讹一字。前后十赴乡闱,多以三场实对见摈,卒不改故操。以荐授八旗官学教习。己未后,遂绝意进取。以同治丁卯病卒,年五十。
著有《春秋左氏传大义》,《周礼尚书毛诗礼记旧疏考正》,《经传史乘诸子通义》,《彭城征献录》,《旧德录》,《王船山年谱》,《通义堂诗文笔记》各若干卷。率皆博综载籍,旁究根要,剖析精微。复倦倦于表微阐幽,分得古人事外之情,言外之意。惜多未刊。而所谓《左氏旧疏长编》者,亦整理未就。子四人,长寿曾最有名。
○柳兴恩
柳兴恩(1795--1880),字宾叔,原名兴宗,江苏丹徒人。
道光十二年举人。初治《毛诗》,著《毛诗注疏纠补》三十卷。嗣以毛公师荀卿、荀卿师穀梁,而《穀梁春秋》,千古绝谊,唐以后无治之者,乃纂《穀梁春秋大义述》三十卷,倡明鲁学,成一家言。分:《述日月例》第一,《述礼》第二,《述异文》第三,《述古训》第四,《述师说》第五,《述经师》第六,《述长编》第七。阮元见之,许以为扶翼孤经,并为之序。陈澧亦撰《穀梁笺》及条例,久而未竟。既与宾叔订交京师,读其书,遂不复作。又著《周易卦气补》四卷,《虞氏易象考》二卷,《尚书篇目考》二卷,《续王氏诗地理考》二卷,《仪礼释官考辨》二卷,《群经异义》四卷,《刘向年谱》四卷,《史记汉书南齐书校勘记》、《说文解字校勘记》、《壹宿斋诗文集》若干卷。为人敦朴纯谨,劬学至老不衰。光绪六年卒,年八十六。
○卢文弨
卢文弨(1717-1795),字召弓,号矶渔,又号檠斋,晚更号弓父,"抱经"其堂颜也。人称曰抱经先生。
其先自余姚迁杭州。父存心,恩贡生,召试博学鸿词,不第;有《白云诗文集》。母,冯景女。先生生而颖异,濡染庭训,又渐涵于外王父之绪论,长则为桑调元婿,师事之。故其学具有本源。乾隆戊午,举顺天乡试。壬午,考内阁中书。壬申,以一甲第三名,成进士,授编修。丁丑,入直南书房,由中允荐升侍读学士。乙酉,典广东乡试,旋提督湖南学政。戊子,以学政言州县吏不应杖辱生员,左迁。明年,以继母年高,乞养归。乾隆乙卯卒于常州龙城书院,年七十有九。
先生好校书,终身未尝废。在馆阁十余年,归田后主讲书院凡二十余年,虽耄,孳孳无怠。昧爽起,翻阅点勘,朱墨并作,几间■〈门外宾內〉■〈门外燹內〉无置茗碗处;日且瞑,始出户,散步庭中;俄而篝灯如故,至夜半而后即安。宦俸脯脩所入,悉以购书。闻有旧本,必借抄之;有善说,必谨录之。一策之间,分别移写,诸本之乖异,字细而必工。今抱经堂藏书数万卷皆是也。所定《经典释文》,《孟子音义》,《逸周书》,《贾谊新书》,《春秋繁露》,《方言》,《白虎通》,《荀子》,《吕氏春秋》,《韩诗外传》,《独断》诸善本,镂版行世。又苦镂版难多,则合经史子集三十八种,如《经典释文》例,摘字而注之,名曰《群书拾补》以行世。所自为书,有《文集》三十四卷,《仪礼注疏详校》十六卷,《钟山札记》四卷,《龙城札记》三卷,《广雅注》二卷。皆能使学者諟正积非,蓄疑涣释。
○陆桴亭
陆桴亭,字道威,江苏太仓人。生明万历三十九年,卒清康熙十一年(1611-1672),年六十二。
早岁有志事功,尝著论论平流寇方略,语极中肯。明亡,尝上书南明政权,不见用,又尝参人军事,被清廷名捕。事既解,返乡居,凿池十亩,筑亭其中,不通宾客,号曰桴亭,故学者称桴亭先生。所著有《思辨录》,全谢山谓其"上自周汉诸儒以迄于今,仰而象纬律历,下而礼乐政事异同,旁及异端,其所疏证剖析盖数百万言,无不粹且醇。......而其最足废诸家纷争之说,百世俟之而不惑者,尤在论明儒"(《鲒埼亭巢.陆桴亭先生传》)。桴亭不喜白沙(白沙,明代王学先驱陈献章的外号)、阳明之学,而评论最公,绝不为深文掊击。其论白沙曰:
世多以白沙为禅宗,非也。白沙曾点(曾点,孔子门人,曾参之父)之流,其意一主于洒脱旷间以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赋诗写字以自遣,便与禅思相近。......是故白沙'静中养出端倪'之说,《中庸》有之矣,然不言戒慎恐惧,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其言养气,:则以勿忘勿助为要。夫养气必先集义,所谓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为要,失却最上一层矣。......(《思辨录.诸懦异学篇》)
其论阳明曰:
阳明之学,原自穷理读书中来。不然,龙场一悟,安得六经皆凑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谓尝以庭门竹子试之,七日而病。是则禅家参竹蓖之法,元非朱子格物之说,阳明自误会耳。盖阳明少时,实尝从事于禅宗,而正学工夫尚寡。初官京师,虽与甘泉讲道(甘泉,明代理学家湛若水的号。他强调随处体认天理,与王守仁致良知说对立,被奉为明中叶朱学宗师),非有深造。南中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过高,遽为致良知之说,自树一帜,是后毕生鞅掌军旅之中,虽到处讲学,然终属聪明用事,而少时之熟处难忘,亦不免逗漏出来,是则阳明之定论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圣,然切莫打破敬字。打破敬字乃是坏良知也,其致之亦岂能废穷理读书?然阳明之意,主于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故聪明者喜从之。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则每厌穷理读书之繁,动云"一切放下"、"直下承当"。心粗胆大,只为断送一敬字,不知即此简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松脚跟也。故阳明在圣门,狂者之流,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同上)
此外论各家的话很多,大率皆极公平极中肯,所以桴亭可以说是一位最好的学术批评家棗倘使他做一部《明儒学案》,价值只怕还在梨洲之上。因为梨洲主观的意见,到底免不掉,桴亭真算得毫无成心的一面镜子了。桴亭常说:"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譬之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备,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语人曰'舍此更无科无方无药也'?近之谈宗旨者,皆海上方也。"这话与梨洲所谓"凡学须有宗旨,是其人得力处,亦即学者用力处"者,正相反了。由此言之,后此程朱派学者,硬拉桴亭为程朱宗旨底下一个人,其实不对。他不过不宗陆王罢了,也不见得专宗程朱。程朱将"性"分为二;说:"义理之性善,气质之性恶。"此说他便不赞同。他论性却有点和颜习斋同调。他教学者止须习学六艺,谓"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世用,亟当讲求",也和习斋学风有点相类。他又不喜欢讲学,尝说:"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夫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又说:"近世讲学,多似晋人清谈。清谈甚害事。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他自述存养工夫,对于程朱所谓"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者,亦有怀疑。他说:"尝于夜间闭目危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不可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间或一时强制得定,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空虚寂灭。"据此看来,桴亭和程朱门庭不尽相同,显然可见了。
他的《思辨录》,颜习斋、李恕谷都很推重。《正谊堂丛书》里头的《思辨录辑要》,系马负图所辑(1614-168l,马负图字伯河,叉字肇易,江苏武进人。明末诸生,清初交陆世仪,受陆影响颇大,曾主讲延陵书院,著有《皇极经世说》、《开方密率法》、《知非录》等),张伯行又删订一番(1651-1725,张伯行字孝先,号敬庵,河南仪封人。康熙进士,累官礼部尚书,辑有《正谊堂全书》五百余卷,其它著作甚多),必须与程朱相合的话始行录入,已经不是桴亭真面了。
○陆稼书
陆稼书,名陇其,浙江平湖人,生明崇祯三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30-1692),年六十三。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曾任嘉定、灵寿两县知县,很有惠政,人民极爱戴他,后来行取御史,很上过几篇好奏疏。他是鲠直而恬淡的人,所以做官做得不得意,自己也难进易退。
清朝讲理学的人,共推他为正统。清儒从祀孔庙的头一位便是他。他为什么独占这样高的位置呢?因为他门户之见最深最严,他说:"今之论学者无他,亦宗朱子而已。宗朱于为正学,不宗朱于即非正学。董子云:'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然后统纪可一面法度可明。'今有不宗朱子者,亦当绝其道勿使并进。"质而言之,他是要把朱子做成思想界的专制君主,凡和朱学稍持异同的都认为叛逆。他不惟攻击陆王,乃至高攀龙(景逸)、顾宪成(泾阳)学风介在朱王之间者,也不肯饶恕。所以程朱派的人极颂他卫道之功,比于孟子距杨、墨。平心而论,稼书人格极高洁,践履极笃实,我们对于他不能不表相当的敬意。但因为天分不高,性情又失之狷狭,或者也因王学末流猖狂太甚,有激而发,所以日以尊朱黜王为事。在他自己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然而那些戴假道学面具的八股先生们,跟着这条路走,既可以掩饰自己的空疏不学,还可以唱高调骂人,于是相争捧他捧上天去,这不但是清代学界之不幸,也算稼书本人之不幸了。
稼书办事是肯认真肯用力的,但能力很平常,程朱派学者大率如此,也难专怪他。李恕谷尝记他一段轶事道:"陆稼书任灵寿,邵嗣尧任清苑(邵嗣尧字子昆,山西猗氏人,康熙进士,曾官河北清苑知县,官至江南学政,著有《易图定本》),并有清名,而稼书以邵嗣尧宗陆王,遂不相合,刊张烈所著《王学质疑》相垢厉(张烈字武承,顺天大兴人。康熙进士,应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编修。笃守朱学,著有《王学质疑》,专驳王守仁《传习录》、被清朝理学家奉为圭晷),及征嘎尔旦,抚院将命稼书运饷塞外。稼书不知所措,使人问计子昆。子昆答书云:'些须小事,便尔张皇,若遇宸濠大变,何以处之?速将《王学质疑》付之丙丁,则仆之荒计出矣。'......"(李恕谷著《中庸传注问》)我们对于稼书这个人的评价,这种小事,也是该参考的资料。
○陆耀遹
陆耀遹,字助文,江苏阳湖人。少补诸生,工诗,有文名。壮岁出游,阮文达方任浙江学使,颇见器重。寻之陕西,客朱中丞幕。会教匪反滑县,上调陕督那公镇中州,过长安,求士于朱,朱言君知兵事阔狭,即请见,为陈机宜缓急数十事,因属具草以上,采以入奏,多见施行。朱罢,遂南归。有旨征孝廉方正,邑人举君应,试二等,用校官,得淮安府学教谕。而时客广东,当事者强留之,凡历十馀载,叔继辂招之使还。比抵家,继辂遽卒。为经纪其丧,刊其遗书。适改选阜宁训导,之官未见亦卒。
诗宗钱、刘,能自成家。酷嗜金石文字,随所至搜辑摹拓,小暇辄矻矻伏案考证,取王氏《金石萃编》所未备者千馀通,仿其例,成《金石续编》若干卷。简洁核实,较原书成于众门生之手,冗杂炫博者,盖尤胜之。惟遗稿经太仓陆增祥厘订,多所窜改,非复庐山真面目矣。
○罗士琳
罗士琳,字次璆,号茗香,江苏甘泉人。
监生。循例贡太学,游京师,用考取天文生,出阮元门,故相从最久。阮公再抚浙西,初开诂经精会,名彬毕集,因得遍交通人,于当代明算之士尤多相识。咸丰辛亥,诏征举孝廉方正,郡县交荐,以老病辞。癸丑,粤寇陷扬州,死之,年垂七十。
先生少为举子业,已尽弃去,专力步算畴人之书,日夕研求。初精习西法,撰《宪法一隅》,阐明历学。复撰《比例汇通》四卷,后虽悔其少作,实便初学问途也。既获暑元朱氏《四元玉鉴》,于是眼膺叹绝,遂一意专精于天元四元之术。以朱氏此书,实集算学之大成,乃殚力一纪,步为全草,并有原书于率不通及列算传写之讹,悉加标识,补漏正舛,疑义更反复设例以明之,推演订证,广为二十四卷。阮文达为之作序。
又尝著《春秋朔闰异月考》二卷,遍列黄帝以来七历,条其同异,以补宋五子之书之亡。又以祖氏缀术失传,则融会诸家法意,作《辑补》二卷。又甄录古今畴人,仍依阮氏体例,作《续传》六卷。二十年后,集所校著,都为《观我生室汇稿》十二种,如:《玉鉴细草》二十四卷,《释例》二卷,《续畴人传》六卷,《校正算学启蒙》三卷,《割圜密率捷法》四卷,均别单行本外;已刊者尚有:《勾股容三事拾遗》三卷,《附例》一卷,《三角和较算例》一卷,《演元九式》一卷,《台锥积演》一卷,《周无专鼎铭考》一卷,《弧矢算术补》一卷,《推算口食增广新术》一卷,凡七种。其余:《交食图说举隅》,《勾股截积和较算例》,《淮南天文训存疑》,《博能丛话》,复若干卷,均未梓行。
○马瑞辰
马瑞辰(1782~1853),字元伯。马宗琏之子。
嘉庆乙丑进士,改庶吉士。历官工部都水司郎中,因事遣戌沈阳。文诚公富俊,时为吉林将军,延主白山书院,生徒中式者二人,文诚以课士有效,奏赏主事。洊擢员外郎。复遣戍黑龙江,纳赎回籍。
乡居数十年,以著述自娱。闻乱,命二子团练乡兵。家人以其老,避之山中。咸丰二年,桐城陷,仲子死焉。贼兵搜山,围其宅,见一老人倨上坐,拽之起,怒诘为谁,植立大言曰:"吾前工部员外郎马某也!"劝之降,不屈,骂且厉,遂遇害。事闻,赐恤,予赐祭。
著《毛诗传笺通释》三十二卷,探赜达指,或高出陈氏新疏上。王益吾收入《续经解》中。
○马骕
马骕(1620--1673),字宛斯,一字骢御,山东邹平人。
顺治己亥进士,谒选在京师,用才望与顺天乡试同考官。后为淮安府推官,甫三月,数有平反。改知灵壁县,蠲荒灾,除陋弊,刻石县门,岁省民力无数,流民复业者数千家。卒于官,年五十四,士民皆哭,得部檄祠名宦。
先生少孤,事母以孝闻。颖敏强记,于书无不精研,而尤癖《左氏春秋》。以叙事易编年,引端竟绪,条贯如一。著《左传事纬》十二卷,《删录》八卷。其图表皆考证精详,为专门之学。
先生又取太古以来及亡秦之事,合经史诸子,钩括裁纂,佐以图考,参以外录,谓之《绎史》。凡数十万言,为书百六十卷。分五部,一曰"太古三皇五帝",计十篇;二曰"三代夏商周西周",计二十篇;三曰"春秋十二公时事",计七十篇;四曰"战国春秋及亡秦",计五十篇;五曰"外录",纪天官地志名物制度等,计十一篇。纪事则详其颠末,纪人则备其始终,君臣之迹,治乱之道,名法儒墨之殊途,纵横分合之异势,了然具备。凡文献攸存,靡不毕取。传疑而又极高古者,亦复弗遗。真膺错杂者,取其强半。附托全伪者,仅存要略。汉魏以还,称述古事,兼为采缀,以观异同。若全书缺佚,其名仅见,谶纬诸号,尤为繁多;则诸筹注之言,类萃之帙。又百家所记,或事同文异,或文同人异,互见迭出,不可偏废。所谓"疑则传疑,广见闻也"。时人称为"马三代"。顾炎武读是书而叹曰:"必传之作也!"康熙四十四年,仁皇帝南巡至苏州,命大学士张玉书物色《绎史》元版。明年,令人赍白金二百两至邹平,购版入内府。
○马宗琏
马宗琏(?~1802),字器之,号鲁陈,安徽桐城人。
少事其舅姚鼐,学为文词。后从邵晋涵、任大椿、王念孙游,其学益进。嘉庆丁巳中式举人,又二年成进士。尝以亭林摘《左传》杜解阙误,根据经典,率皆精核;惠松崖复广搜贾、服、京君之注,援引秦汉子书为证,拾顾氏之遗者尚多,而纠其速失者仅五六条耳,不无挂漏之处;因别撰《春秋左传补注》三卷。所以匡惠氏之误固确,其所自为说,亦足补元凯之略,暨亭林所未及焉。他著尚有《毛郑诗诂训考证》、《周礼郑注疏证》、《穀梁传疏证》、《说文字义广注》、《战国策地理考》、《南海郁林合浦苍梧四郡沿革考》、《岭南诗钞》、《崇郑堂诗》,共数十卷,惜多不传。
○毛奇龄
毛奇龄(明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浙江萧山人。字大可,又名甡,号秋晴,一曰初晴,学者称西河先生。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应试博学宏词科,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后以假归,不复出。
初曾著《毛诗续传》三十八卷,既因避仇,流寓江淮间,失其稿,乃就所记忆著《国风省篇》《诗札》、《毛诗写官记》,复在江西参议道施闰章所,与湖广杨洪才说诗,作《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明嘉靖中,鄞人丰坊伪造《子贡诗传》、《申培诗说》等,奇龄作《诗传诗说驳议》五卷,引证诸说,多所纠正。通籍后,进所著《古今通韵》十二卷,诏付史馆。归田后,僦居杭州著《仲氏易》,及著《推易始末》四卷、《春秋占筮书》三卷、《易小帖》五卷、《易韵》四卷、《河图洛书原解编》一卷、《太极图说遗议》一卷。其设《易》,发明荀虞干侯诸家说,旁及卦变卦综之法。又就《春秋》经文起义,著《春秋毛氏传》三十六卷、《春秋简书刊误》二卷、《春秋属辞比事记》四卷。又欲全著礼经,以衰病不能,乃次第著昏丧祭礼、宗法庙制及郊社褅袷明堂学校诸问答,而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各有考证。
奇龄所学博杂,而自负者在经学,然好为争辩,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词。《古文尚书》自宋吴棫后多疑其伪,及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奇龄乃力辨为真,作《古文尚书冤词》,又删旧作《尚书广听录》为五卷,以求胜于若璩。但于《周礼》、《仪礼》,又以为战国之书。《古文尚书冤词》未免意气,而于二《礼》之断定乃持平之论。奇龄好胜,所作《经问》指名攻驳者惟顾炎武、阎若璩、胡渭三人,以三人博学重望,足以攻击,而余子碌碌,不足齿录。并素喜音律,著有《竟山乐录》四卷,又有《圣谕乐本解说》二卷、《皇言定声录》八卷。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卒于家,年九十四。门人蒋枢编辑遗集,分《经集》、《文集》二部。《经集》自《仲氏易》以下几五十种,《文集》合诗赋序记及其他杂著凡二百三十四卷。四库全书著录多至四十余部。
奇龄虽以经学自负,而生当明清之际,朴学未兴,理学方炽,非王则朱,奇龄于此遂多所论述,而所言多中肯綮,在当时学者中造诣独深。虽然博杂不纯,一如其他诸作,但能区别、心、物、知、行,于朱王之学非皮相者。今逐项论述如下:
(一)心物之辨
自来哲学之争无非唯心唯物,虽因时代不同,名词有异,但基本范畴,论本体不外心、物。奇龄有《折客辨学文》.发挥此说云。
"客忽作心性事物之辨,时平湖陆义山在座,顾而问予,予曰,予充耳久矣。无已,试再理前说可乎?曰,君臣父子,物也,以学以忠,事也。阳明《答顾东桥书》云,事父不成在父上求,只在事父之心上求;事君不成在君上求,只在事君之心上求。殊不知事父明有个父在,明明有个事父之事在;事君明有个君在,明明有个事君之事在。若教人在心上求,则会事事物物,将这心求在何处?曰,此但知主说,而全不知有客说者也。夫阳明何尝谓无事物,但有心乎?事父,不在父上求,非无父也。只在事父之心上求,谓只以此事父之事求之于心,非舍事父之事而但求心也。客明明曰事父之心,而主但曰心,可乎?且心不能在事物上求也。阳明谓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而子必谓心当在事物上求,则不惟无心,并无事物。何则?心能有事物,事物不能有心也。请观之天,夫天,一物也,四时错行,日月代明者,物之事也。然而目不见碧落,耳不辞气候,日星不知何所缀,风雷不识何所发,其物与其事几乎冥绝。然而即心求之,而千岁日至可坐而致,向使必求之事物,则夸父逐日有渴死已耳。故闭门造车,不见九道也,而动合轨辙。陋巷箪瓢,未尝服周冕乘殷辂也,但其心不违而用即可行。若谓事父必在父上求,事君必在君上求,则此心未通,而天论已绝。何则?人不能皆事君也。向亦谓君在心上求,故人人有君;分必在君上求,则君门九重,求在何处?"(《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又云:
"尝读徐仲山《传是斋日记》,其中作事物心性之辨有云,紫阳说知行俱向外求,故知则格物,行则求事物,未免驰骛向外,若与圣贤存心知性之学有所不合,所以阳明以事物在心上求,对照挽之。"(同上)
他虽然从道德学入手谈心物,但涉及心物总是本体论上的根本问题。奇龄以为,阳明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比如天为一物,但人不能知天为何物,苟于心上求天,则天之为天可以掌握,所谓闭户造车,出门合辙。他虽然没有抹杀物的存在,但谓只能在心上求物,物乃存在,不在心上求物,而知则格物,行则求物,未免向外,与圣贤心性之学有所不合,而阳明遂主张于心上求物。于心上求物,无疑以心为本体,而物为心之派生物,结果无心则无物。从道德哲学或自然哲学的角度求物,以为事君不能于君上求,事父不能于父上求;知天不能于天上求,知物不能于物上求,只能求之于吾心。吾心存事君事父,则有君有父;吾心知天知物,则有天有物。心只能代表思维,思维上有事君之心,则有君在;思维上有知天之意,则天在,一切关键在思维,思维是第一性的,而存在是第二性的。虽然他们可以说在道德上没有事君之心则无君,并不是否认君的存在,只是否认事君之事的存在;在自然哲学上不在心上求天则无天,也只是不能掌握天之法则而非否认天。这又牵涉到知行的问题,未免以知代行,而以知代行也正是阳明哲学的传统。因为在认识上以知代行,在本体上遂以心代物。这是必然的结果。
(二)知行问题
知行问题,是认识与实践问题,这是千百年来古今中外哲学上争论未绝的老问题。阳明学派主张知行合一,而知吞没了行,这等于在本体上心吞并了物。但奇龄于此亦为阳明辨,有云:
"客又曰,知行两事并无说合一者,经书所说,无一不以知行分作两件,如言之不出,耻躬不逮,其言不作,为之也难之类;于知处说得缓,于行处更说得急,从未有能知自然能行,不行只是不知的说话,惟佛家教外别传,才有此等言语。予曰,子欲辨知行合一,历引言行相对者言之,则以言后知,以为属行,此是书理未通之故,不足辨也。只知行合一四字,予前已明言之矣。孟子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此其义紫阳亦言之。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又曰,颜子惟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非能知自然能行乎。然则阳明此言即紫阳之言,而子妄谓教外别传何与?往在史馆时,......同官张武承......极诋阳明,予曰,何言之?曰,知行合一,圣人之学乎?予曰,知行合一有二说,皆紫阳之言,然紫阳不自践其言而文成践之。其一说即前所言者是也;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在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何也?有人于此曰,吾格礼,节文登降所当习也,吾格乐,钟鼓考击所当事也。知礼乐当行礼乐,乃曰,吾知在礼乐,而所行在意可乎?且知礼乐只知礼乐,乃曰,吾己知礼乐,而凡吾心之所行更不必再知可平?是此知非此行,此行非此知,一知一行,断港绝流矣。此非合一之病,不合一之病也;此非阳明之言不合紫阳,紫阳之言不自合也。......郑端简作《今言》云,人但知阳明《大学》不合紫阳,然平情以观,恐不可便以宋儒改本为是,以汉儒旧本为非。王龠州题《正学元勋卷》,阳明直指心诀,以上合周程之说,所未合者,朱子耳。......"(《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知行问题,用现在话说也就是真理与实践问题。阳明倡"知行合一",结果以知代行,以知代行势必以心代物,遂造成主观唯心一元论。而"致良知"可以掩盖一切,包罗万有,于是而圣人满街,等于禅宗之立地成佛,王学与禅宗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奇龄于此为王学辨,以为知行合一,言知已包括行,故孟子云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知能合一即知行合一,以孟子解阳明,是数典不忘其祖,以主观唯心解主观唯心。本来,阳明之说来自孟子,因性善而有良知良能,阳明遂合知能为一而张之以"致良知",后来解释遂谓良知知也,致良知能也。总是以知为主,等于理论决定实践,而实践并不导出理论,是谓本末倒置,以意识决定存在者。而朱熹并不如此,朱是二元论,有时又自相矛盾而持客观唯心论。此点遂为奇龄把柄,而谓紫阳之知行合一有二说,其一,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此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朱子之学本非统一,一如前言。其补《大学》格物章,是承认客观物在,观察客观的事物可以得到真知,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但他格物致知后的结果归于诚意正心。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入手而达到唯心主义的道德观,本来是两截的理论,也是二元论的必然结果。承认有物的存在,但于格物后又抹杀物的存在,即所谓"所行又在意"。所行在意是内向的行,是一种道德修养。奇龄之不满紫阳是他把握了紫阳的本身矛盾。而阳明之知行合一实在是以知代行,但奇龄不作如是观,以为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岂有不知而能行者,但能行者必有知。清初王学,奇龄而外,梨洲、习斋都偏离王学轨道而走向唯物主义的道路。奇龄本不以王学显,但他于朱王之学都有较深造诣而偏守王学,这也是偏离轨道的王学,或者是发展了的王学。他主张知行合一,但未提出以知代行,而认为即知即行。清人于奇龄之学,认为博杂无伦,评价不高,但多属买椟还珠者流,于奇龄王学罕有论及。《清儒学案》之《西河西案》是一个比较好的学案,我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录取了奇龄有关性理之学的许多著作,虽然他们对于这些性理著作的价值掌无理解。比如《学案》的"按语"中云:
"西河经说,阮文达权称之,谓学者不可不亟读。盖自明以来,申明汉德之学,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自西河始,而辨正图书,排击异学,尤有功于经义。传之恕谷而其学益昌。至《学案小识》于经学不录西河,而目恕谷为放言无忌,隘矣。"
这些按语,可以说无一是处,西河经学可取处不多,《古文尚书冤词》尤属荒唐,《学案小识》不录其经学无可厚非。其可取处在于即经说理,一如亭林之经学即理学。以经学即理学,是亭林之经学代理学,而通经致用;西河之以经学说理,是以经学就王学,一如阳明之朱子晚年定论,以紫阳就己。西河非汉学之首倡者,而亭林、百诗、胐明乃汉学之首倡者,但均为西河攻击的对象,是非颠倒。而西河学风,枝叶扶疏,作风不类汉学,而谓其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则彼正为以空言说经之首倡者。乾嘉学派皆祧西河而祖亭林、百诗,阮文达本通学,而于西河偏爱如此,亦可怪者。恕谷学自习斋,乃颜李学派之创始人,虽问学于西河,但不能以之归于西河学派。谓西河之学至恕谷而大昌亦无目者。而《学案小识》之不录西河,乃自有其道理。
我们不是否定西河。相反,我们肯定西河之王学成就,虽然他没有跳出王学的藩篱,但轻其所重而重其所轻,他究竟没有抹杀行,不抹杀行,"就不能抹杀物,这是一件事的两方面。因为行与物是统一的,不能行之无物,行之无物是闭门造车。此于西河之论格物诸文中,更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本质。
(三)论"格物"
"格物"是理学家的认识论、方法论,但朱王之间于格物的解释有极大分歧,几百年来,争论不休。西河于此有许多论述,比如《大学知本图说》即云:
"......至于《大学》一出,则格物二字至今未解,尚何入圣之功之与有?......夫圣功在于格物,而格物莫解则圣功亡矣。今曰圣功在是书,得毋穷致事物之理即圣功耶?曰,是何言与?圣功有本,其一曰,此调知本,谓修身为本也,则本在修身矣。其一曰,此调知本,调诚意为本也,则本又在诚意矣。《大学》以修身为本,修身以诚意为本,而谓圣功在格物可乎?余乃嗒然若失,又憬然若有所得,曰,格物如何?曰,物有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曰,在《大学》何文?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末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大学》文也,此即格物致知也。言《大学》始事,则但知本身而学已定也。曰,诚意如何?曰,诚意毋自欺,知至善也,知也;诚意必自慊,得至善也,行也。曰,在《大学》何文?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故曰,诚意止至善也,言《大学》首功,则惟在于此而已也。......其所以先诚意而后正心者,亦谓用功从诚意始耳,非心意有次第也。是以用功者,当其既发也而即诚意,及发已而即正心,时心时意,即时正时诚,不加强勉,亦不是遏抑,任其自然。而由诚而正,循环焉以至于尽,而于是尽性至命之学亦俱见焉。......"(《毛西河先生全集?大学知本图说》)
西河以为,就格物而论格物,非知本之学,而知本即格物。何谓知本?就《大学》言,一以修身为本,则本在修身;一以诚意为本,则本在诚意。而修身以诚意为本,由诚而正,即时正时城,循环以至于尽,是谓物有本末。知物之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此即《大学》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即格物致如。格物致知本身不是工夫,只是知道工夫的次第,不致厚其所薄而薄其所厚,而工夫的先后应自诚意始。是谓《大学》有本,而格物乃所以知本。西河遂有《格物知本》说,他说:
"是以学者用功从格物始,但就物之本末而量度之,知明德先于新民,修身、正心、诚意先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知先之学全在知本,所谓格物也;格者,知也,量度也。
"此《大学》初下手处,第约略简点,毫不用力,祗求《大学》之本在何所而已。"(《毛西河先生全集?格物之本》)
所谓用功从格物始,只是说通过格物而知道工夫的本末先后,即所谓"知先之学"。以"格"为知,而"物"即物之本末。知先之学得到后,则得知《大学》之本之所在。
格物后而知本在修身,而修身以诚意为本,西河说:
"植物以修身为本,而修身则又以诚意为本。虽身有心意,不分先后,而诚意之功则先于正心,何则?以意之所发,始知有善不善。亦意有所发,始能诚于为善,与诚于不为不善,正心时无是事也。是以诚意二字,为圣门下手第一工夫。......"(同上)
"诚意""为圣门下手第一功夫",这就是西河之所谓本,即修身为明德之本,诚意又修身之本,此为圣功!
原来朱熹之格物,不完全是道德学上的修养工夫,他的物还是客观存在,承认客观存在,此所以决定朱熹的二元论。阳明之学则否定客观存在,一切归之于心,遂以格物为知本之学,化物为心。西河之说,不过是绕道而行,结果格物只是道德学上的认识论而已。但西河究竟讲通了格物致知,不似晦翁之心物两截。也许西河的理解近于《大学》原意,因为通过客观存在的究究没法达到道德学上的完整,道德与存在实在是没法合在一起。
我们说西河的解释也许近于《大学》原义,并不是肯定西河的理论,只是说以唯心解唯心,也许比二元解一元要直截了当些。
(四)辨"道学"
宋代理学又称作道学,所以《宋史》有《道学传》,以其讲道、器,讲理、气也,此后还以道学为儒家正统,而阳明心学不与焉。道学既奉为儒家正统,而阳明非道学,于是阳明亦非儒家正统。西河以王学为宗,于是有"道学"之辨。他说,
"惟道家者统,自起于老子而下,......私相授受以阴行其教,谓之道学。道学者,虽曰以道为学,实道家之学也。......是以道书有道学传,专载道学。人分居道观,名为道士。土者,学人之称,而《琅书经》曰,士者何理也?身心顺理,惟道之从,是名道学,又谓之理学。......
"逮至北宋,而陈抟以华山道士自号希夷,与种放、李溉辈张大其学,竟搜道书《无极尊经》及张角《九宫》,倡太极河洛诸教,作道学纲宗,而周敦颐、邵雍与程颢兄弟师之,遂篡道教于儒书之间。......至南宋,朱熹直丐史官洪迈为陈抟特立一名臣大传,而周程诸子则又倡道学总传。于《宋史》中使道学变作儒学,见南宋儒人皆以得附希夷道学为幸。如朱氏《寄陆子静书》云,熹衰病益深,幸叨祠禄,遂为希夷直下孙,良以自庆。又《答吕子约书》云,熹再叨祠禄,遂为希夷法眷,冒忝之多,不胜渐惧。是道学本道家学,......至华山而张大之,而宋人则又死心塌地以依归之,其为非圣学断断如也。
"向在史馆,同馆官张烈倡言,阳明非道学,而予颇争之,谓道学异学,不宜有阳明,然阳明故儒也。时徐司寇闻余言,问道学是异学何耶?予告之,徐大惊,急语其弟......,敕《明史》不立道学传,只立儒林传。......赖皇上圣明,直谕守仁之学过高有之,未尝与圣学有异同也。于是众论始定。......
"予谓圣学之中,原该道学。初学圣人只谓之学,学圣。既成,即谓之道。学者,道之始,道者,学之终,既非两途,又非两事,且并无两工夫。第从事于此,而学在是,道即在是焉。是以圣学圣道只在忠恕,......例圣学之该圣道,概可见矣。"(《西河文集.辨圣学非道学文》)
这段话交待清楚,宋代理学受有道家和道教的影响。这一点朱熹并不讳言,他对于道教经典有时还推崇过分,只是后来有朱陆之争,彼此以异学相讥,遂讳言"二氏"。但圣学既包有道学在内,谓理学为道学亦无不可,所以西河也说"圣学之中原该道字。......学圣既成,即谓之道"。但他以为程朱道学来自道家,而《宋史.道学传》以程朱为正统,那么后来史传不宜有道学。圣学既然包括道学,谓阳明非道学则不可,但与道家有关之道学则无阳明,而阳明故儒也。阳明为儒而朱熹为道,此即道家之道,异学也。圣学道学之争,实亦朱学王学之争,西河以朱子为异学而主阳明,在清初是王学之皎皎者。但后来史家于西河之王学未予重视,而多评论其经学考据,亦未免本末倒置。
(五)《古文尚书冤词》
《伪古文尚书》自宋吴才老疑为伪书,至清初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已成定案.而西河仍以《伪古文尚书》为真,他在《与阎潜丘论尚书疏证书》中有云:
"昨承示《尚书疏证》一书,此不过惑前人之说,误以《尚书》为伪书耳。其于朱陆异同则风马不及,而忽诟金溪并及姚江,则又借端作横枝类。《尚书》本圣经,前人妄有遗议者,亦但以出书早晚,立学先后为疑,未尝于经文有不足也。且人心道心虽《荀子》有之,然亦《荀子》引经文,不是经文引《荀子》,况《荀子》明称道经,则直前古遗文,即《易通卦验》所云,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又且正心、诚意本于《大学》,存心见性见之《孟子》,并非金溪、姚江过信伪经,始倡为心学,断可知矣。今人于圣门忠恕,毫厘不讲,而沾沾于德性问学,硬树门户,此在孩提稚子,亦皆有一诋陆辟王之见存于胸中。以尊兄卓识而拾人牙慧,原不为武,然且趋附之徒,借为捷径,今见有以此而觊进取者。尊兄虽处士,然犹出入于时贤时贵之门,万一此说外闻,而不谅之徒藉为口实,则以此而贻累于尊兄之生平者不少,吾愿左右之閟之也。......鄙意谓《尚书疏证》总属难信,恐于尧舜孔子千圣相传之学,不无有损。"(《西河文集》)
这不是从《尚书》本身之真伪来论证《尚书》,只是从道统立场来论证《尚书》。《尚书?大禹谟》之所谓"十六字心传", 见于《荀子》,而西河谓《荀子》本于《道经》,《道经》即《易通卦验》,乃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这是毫无根据的言论,以此来论证《尚书》,只能说明西河之陋,而不能说明其博。但西河之疑《周礼》却是有见地的意见。
总之,西河非朴学,粗枝大叶,以之方于亭林、百诗,非其伦也。全谢山所撰《西河别传》有云;
"西河所撰过富,经后儒审正,有造为典故以欺者(如谓《大学》、《中庸》在唐时已与《论》、《孟》并列之小经),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如所引《释文》旧本,考之宋椠《释文》亦并无有,盖捏造也),有前人之误已经辩正,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如邯郸淳写魏石经,洪盘洲、胡梅磵已辨之,而反造为陈秦《魏志》原有邯郸写经之文),有不考古而妄者(如熹平石经《春秋》并无《左传》,而以为有《左传》),有信口臆说者(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为无稽者(如《伯牛有疾章》,《集注》出于晋栾肇《论语驳》,而谓朱子自造,则并《或问》、《语类》亦似未见者,此等甚多),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则籍溪、致堂、五峰之大节俱遭含沙之涉矣),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如引'周公朝读书百篇'而以为书百篇之证,周公岂及见《冏命》、《甫刑》、《毕命》等书耶),有改古书以就已者(如《汉书?地理志》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而谓在肖山之江口,且本非县名,其谬如此)。"(《鲒埼亭集外编》)
以此而从事考据,鲜有不误者。西河于阳明学不能说无心得,虽然这是一种唯心主义体系,但我们称道他的心得,不等于称道他的体系。经学非其所长,人品亦为时人所疵议,但于音律乃有独到,而李塨曾从之问学。全谢山之评价不无可议处也。
○梅文鼎(附:仲弟文鼐、季弟文鼏、子以燕)
梅文鼎(1633-1721),字定九,又字勿庵,安徽宣城人。
年二十七,与弟文鼐共习台官交食法,著《天学骈枝》六卷。值天学书之难读者,必求其说,至废寝食。畴人弟子,皆折节造访,人有问者亦详告之无隐。所著天算之书八十馀种。